.柴子文、张楠迪扬
(熊景明与林达创建香港中文大学「民间历史档案库」,搜集和传播私人记录,用民间记忆呈现历史的细节,并为历史作注、辨伪,令人看到生动而真实的过往年代。)
怎样的历史才是完整而充满细节的?历史也可以跟当下生活鼻息相通吗?历史只能由大人物撰写吗?这些问题,激发出让中国「沉默的大多数」书写集体记忆的「民间历史」平台。而如何让草根的集体回忆枝繁叶茂,从而有效保存真实的历史存在、并足以对历史述的垄断状况作出有力的回应,这在中国大陆还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工作。
香港中文大学的中国研究服务中心长期为中国研究的学者提供资料,很早意识到正史之下地方历史补充的重要,因此坚持中国大陆地方志的收藏。几十年下来,「地方志」已成为服务中心的一个强项。近年来,当时任大学服务中心助理主任的熊景明便萌发一个念头:把研究资料扩充到更下一层的细节补充,也就是创建「民间历史档案库」,收集民间原创个人史资料。二零零七年,正式退休的熊景明以大学服务中心顾问身份,开始全身心投入民间历史资料的收集,并且邀旅美知名作家林达担任《民间历史》网刊编辑。
「民间历史,就是用个人经历呈现历史的细节,并为历史作注、辨?,令人看到生动而真实的过往年代。」熊景明的界定简短而中肯。林达跟亚洲周刊解释民间历史的可靠性时指出,虽然个人回忆是有局限的,每个人的回忆都可能存在有意无意的偏差,但是,当许许多多的回忆聚合在一起,个体偏差就会被抵消,历史的真实面目也就从中凸显。同时,有别于单一口径的传统述方式,以集体回忆建构的民间历史将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细节最丰满的历史。这也正是林达多年来做大量独立采访、记录民间故事的动力所在。
谈起已有库存,熊景明如数家珍。「现在我手边最珍贵的一本书是《农民日记》。这是一本陕西农民的日记,虽然作者只有初中文化,但却以一贯之地记了很多年,由此留下了最细致的记录。」这也是为什么民间历史看重对个人日记的收集。用熊景明的比喻:「一个人的记忆就像筛子,只有日记能筛下最细的沙。」
除了日记,个人回忆录也十分珍贵,比如出自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农民之手的《一路辛酸一路歌》,记载了其本人及亲人在文革中的经历。此类稀缺的回忆录通常因为市场或政治原因,无法公开出版,有些甚至只是手抄本,或亲人资助下小规模印刷的纪念品。比起隆重推出的大人物回忆录,熊景明说,这些也许被正史淘汰出局的私人记录,更需要支持鼓励,更需要帮助收集和传播,所以它们正是「民间历史档案库」的「主角」。
让写者与读者沟通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民间历史档案库已初具规模。作为次级检索目录,「民间历史」已出现在香港中文大学大学服务中心的网站主页上。现阶段的民间历史资料库由三部分内容组成:网站资料、架上图书和电子文本。如今,民间写回忆的人越来越多,想要了解的人也很多,但是碍于沟通管道不畅,写的和看的往往两不相知。作为收集者,通过网站建立让写者和读者沟通的平台,是民间历史资料库吸引作者也吸引读者的好方法。其他的书籍则全部编目上架,向造访中心的学者开放,使用价值则交给学者们自己判断。迄今为止,「民间历史档案库」收罗了已出版、尚未出版的个人回忆录、日记一千多册。「民间历史档案库」无疑已成为中国研究服务中心的新亮点。
在同时建立的《民间历史》网刊(海外版网址:http://mjlsh.usc.cuhk.edu.hk;中国大陆版网址:www.mjlsh.net)上,有这样简洁有力的说明:「留下你见证的历史情节,也是在寻回人生的独特意义。每个人生活的细微末节,都是历史的组成部分。对故人的珍贵记忆,记下来,他们就活在历史记录中。」
网络时代同时也是个人故事的年代,熊景明认为:「我们的父辈、我们这辈,哪个没有故事?哪个的故事都能拍成电影,而且都绝对好看。电脑时代的好处显而易见,书写速度大幅度提高。我们特别鼓励年轻人也参与民间历史的书写。」因此,民间历史网刊成为个人史展示的一个快捷通道,「家园故事」栏目专门收集年轻人写的回忆和长辈的故事,让年长者有一个放置回忆的地方,年轻人有一个了解历史的窗口;「民间拼图」栏目,试着把同一个地方的回忆放在一起,对原来的地方志资料库,也起到补充细节、充盈生命的作用。
说起熊景明,林达不免夸奖一番:「她是一个始终具有活力的人,和九斤老太(鲁迅小说《风波》中的人物)相反,她始终对年轻一代充满信心。她自己写的回忆录即将出版,写得非常动人,可是她会传一篇八零后的好文章,然后很喜庆地加一句:我们这一代可以退出了。」
与熊景明一样,林达再三强调,一个没有历史感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而所谓历史感,「并不高深宏大,它只是一种感悟。有个朋友告诉我,他父亲从年轻就每天记家庭流水帐,一日不缺地记了几十年传给了他,他又继续一日不缺地记下去。我在他眼里看到的就是历史感」。
林达说:「每一代都有自己的历史情结,我们有我们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对于活生生的民间记录,年轻一代的视角必不可少。人们总是对身边现成的东西不在意,不会想到它是明天的重要历史物证。我们在上中学时肯定就扔了小学课本。可是,假如我们今天能够把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小学课本收齐,对比一下,历史疑问就出来了:为什么一些小孩的第一课是:开学了,我和姐姐上学去。而另一个时期的小孩的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唯老人怀旧,而年轻人不具有历史感的民族,是有严重缺陷的。」
作为民间历史档案库的发起者,熊景明和林达以身作则,从鼓励所有的人写身边的故事做起。在熊景明鼓励下,她的表哥胡伯威接连写了两本回忆录《儿时民国》和《青春北大》,前者在中国大陆被评为那一年的十大好书之一。林达很欣赏一位农村亲戚的回忆文章,花大力气为他修改后推荐给《随笔》杂志,继而登在民间历史网站上;这位亲戚大受鼓舞,一连写了几篇,让一个小乡村不同时期的历史一点点浮现出来,成为一份珍贵的乡土记录。
「但是,民间历史不是报告文学。文学是可以虚构的,新闻报道、历史记录,都必须绝对真实。」林达说:「如果当历史记录者过于绘声绘色地追求戏剧效果,让历史学家无法判断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虚构的,以致不敢把这些记录当真,那将十分可惜。一些作者为了追求故事性,把真实事件经过文学修饰变为小说,我们只好拒收。」林达也将一些写得出色的作品推荐给刊物,如《随笔》、《南方周末》、《国家历史》等。
香港的独特作用
展望前景,她们都看好香港独特的作用。中国大陆曾长期幽禁在极左氛围中,文革中大批文物、史料被销毁,要完全恢复在史料保管方面的信誉仍需要时间。林达说:「香港是在中国之内,却是一个例外。香港中文大学有悠久的人文传统,大学服务中心在中国研究资料收藏上占有重要地位。『民间历史』项目落地生根于此地,再合适不过。」■
(亞洲週刊,201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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