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面对危机的,不只是泛民主派的政团(四百几席区议会,起码还保有大约八十席议席),本来已日见脱离群众的社运界及民间团体,可能会受到更大冲击,因为,区议会选举的形势说明,它们没有在社区扎根。”
十一月六日的区议会选举,香港的民主派损失了不少议席,亲北京政府的建制派大胜,令香港不少民主派支持者感到沮丧及不安。冷静下来想一下,区选的输赢,说明香港的政治形势,也在中国这个大局之中。
正如不少区议会选举后的评论及分析所说,今届选举,代表北京政府的中联办(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帮助其最资深的香港政治代理,即所谓「土共」(工联会、民建联等),以及各个较新近组成的建制派政团(自由党、新民党、公民力量等)及个别候选人(梁美芬、白韵琴等),发挥了建制派史无前例的动员能力。基于各种歴史及政治 考虑理由,中国共产党无法在香港公开活动,不能用国内对付地区人大独立候选人的方式打压参选者,相反,需要运用这些政治代理直接介入选举,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便会跟其他民主党派进行公平竞争。
北京政府的基本的做法,这是透过「土共」及其他建制派政治力量,扩展了它们的庞大伺从关系(patron-client relationship),进入社区,利用其利益网络及实质利益,巩固及增加其选民(尤其是中年以上),即所谓铁票及种票,有些区竟然可以一下子增加一至两成选民,而增加的选民又几乎全投建制派候选人。这样的选举工程,起码由回归后便开始,尤其是2003年反国家安全法大游行(即所谓「零三七一大游行」)之后,但现在规模更大。今年选举期间,有传闻有个别地区组织头人可以取得十万计的报酬,帮助向其组织成员及社区街坊拉票,更有人传说小市民可以领到港币三百元投一票。这些传闻是否准确,不得而知,但大洒金钱是事实,不少建制派候选人在一个只有几条街道的社区中,招募近三百名「义工」(当然,是否义务则很成疑);有不少选区更看到有中港车牌的小车或旅游巴士,由边境运载大量已迁居大陆的港人回来投票,珠三角一带的地方党政单位帮忙香港建制派动员选票,我自己在以前的田野考察中便亲身耳闻目睹。此外,选举期间各类的文宣的开支庞大,香港政府规定的竞选经费上限(五万多港币),肯定是超过的,只是建制派一直很有办法用各种方法隐瞒其庞大支出。
随着中国的经济实力增大,香港与内地的政治经济关系更紧密,以及回归后有意打造的政府﹣商界﹣民间机构的结盟,这股建制力量与日俱增,真是「中国模式」在香港的政治效果。
就以我有参与助选的一区为例,地理上刚好在中联办总部附近(港岛的西环附近),而我支持的候选人是一个新成立的泛民主派团体的年青人,对手是争取连任的区议员。中联办重点渗入的家教会(家长教师会)便在该区发挥作用,同时,家教会又往往能进入中小学的校董会。建制派候选人是以前中资百货公司职员,后来当了律师及商人,有很不错的国内政商关系。他既是该区的商会负责人,也是家教会及该区一所名中学的校董,同时,再连结上众多大厦的业主会。
他不挂民建联或工联会的招牌,自称独立候选人,但是,他根本不用在街头拉票,我去了两天,只见过候选人出现一两次,助选团根本是敷衍了事,有时连扩音器也懒得用,策略上只是来干扰我们,派人来在我们面前叫骂等等。由于区议会选区小,只有几千名选民,他们根本连自己会有多少票也大概可以预先点算出来,投票当日,票站未关门,他们已知自己胜出,大部份助选团提早回家。
这样的一个选举机器,有自上而下伺从关系,亦有自下而上扣连,把许多不同的保守力量及意识也捆绑在一起,但并不会过份的意识形态化,例如,很少打出北京或特区政府的官方口号,只会把一些辞令渗进地区,例如「和谐社区」,重点利用泛民部份激进派(如社民连、人民力量)的媒体形象来丑化整个泛民阵营。所以,它很有亲北京的政治统战意识(事实上,中联办有派干部来巡视,甚至「督军」),也有家长对子女的道德恐慌(我们的候选人被骂为激进及教坏小孩),亦有社区内的既得利益商业集团,依附在日渐入侵的房产及大财团商业,鼓吹发展主义及社区「河蟹」,是一股多向度的建制力量。再加上近日香港吹起反外佣、排拒国内新移民及内地孕妇等等的右翼情绪。有人说,它们在地区有点像国内的居委会及街道办,这有点道理,因为,它在社区中深深扎根,不过,这股建制力量的意识形态及社会成份则更见复杂。
从他们的助选团看,支持者也多以中年以上为主,但也足够取胜,在某些区更靠老人家把不少建制派年青候选捧起来(人口老化的政治效果),打败不少民主派资深议员。不过,我们在区内喊民主派的口号(争取普选、废取功能组别等),喊打倒地产霸权、社区保育、地区小本经济等等,也取得四成的选票,对手较去年也损失了三百张选票;因此,这股建制力量虽强,但也不是无敌的。未来的新机,可能系于经济危机及区内阶级矛盾的激化,听说,该区的缙绅化带来更多矛盾,例如,选举前不久出现第一幢新式豪宅,而租金也日渐颷升,令小商户愈来愈难立足。
香港民主派的挫败,固然有其自身长期及短期的组织、策略及论述问题,但多少也跟中国的威权资本主义的扩展力量有关,它如何与香港的保守势力结合,如何形成香港新的保守意识,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要如何对抗,更是难题。
最后,我突然想到,香港区议会由当年港英设立,到回归至今,依然是没有实权的咨询性质的议会,究竟其意义是什么?过去比较多人说是让政党发展梯队接班人,近年更看到其成为政府的民意基础,所有恶法及大基建,都会放在建制派控制的区议会咨询,然后取得合法性。而我想,现在更多一层意义,就是亲北京统治意识形态、文化保守甚至右翼排外意识汇聚的温床,社区大概会成为更激烈的公民社会斗争场所。其实,面对危机的,不只是泛民主派的政团(四百几席区议会,起码还保有大约八十席议席),本来已日见脱离群众的社运界及民间团体,可能会受到更大冲击,因为,区议会选举的形势说明,它们没有在社区扎根。
多个民主派政党被打击得信心尽失,恐怕香港的民主派起码要进入好一段严冬。但是,我们可否有点阿Q地认为,这是一个香港民主派自我更新的必然阵痛?而在这段艰难的道路上,面对的敌人不只是选举中竞争的建制派政党,还有它们背后,浓罩在我们头上的「中国模式」阴影。
(叶荫聪,香港独立媒体执委,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讲师。)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