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6日 11:27:16

  中国周刊检讨之回不去的故乡
 
   杂志拿到了。
   封面是徐招兵先生的画。
   一群人在乌云环绕的土地上,架起了天梯,穿越天空的乌云,欲去往彩虹故乡。。。。。。
   至少,在我的心里,就是这样理解这幅画的味道的。
   可是,我知道,彩虹之乡是永远不再。
   我们也永远回不去曾经的故乡了。
   故乡,已经只是一个名词,一个象征,一个装饰。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依旧要去找回故乡,去热爱故乡,哪怕已经很虚幻了。
   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眷恋。
   这是中国周刊2012年第一期做“回不去的故乡”的要旨。
   1,
   “回不去的故乡”选题,来自一次办公室偶然的老天。
   忘了具体聊天的场景了,记得当时我念叨了一句,快春节了,做期回家吧。
   当时我是开玩笑,却迅速受到兄弟们的热烈响应。
   但关于故乡的话题,这些年却一直萦绕在我心底,而且随着年岁增长,愈益强烈。
   我常常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把我的故乡当做她的故乡。但出身在北京的丫头,一直认为自己是北京人,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把我对故乡难以言表的情感真正传导给她了。
   但当我看到我8岁的丫头,在QQ上的签名档是“常州方言控”时,我心里升腾起股暖意。
   所以,与故乡相关的话题,也常常不自禁地从我的语言和文字中流出。
   做与回家有关的选题,也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但真情的自然流露,并不能代表杂志的传播价值。
   有关回家的话题,媒体做的很多了,要真正做起来,却需要好好盘算。
   天宏很兴奋地接了这个任务。
   有关选题逻辑的梳理其实很简单。
   天宏在选题单里这样写道:
   “在这个城市化进程如潮水席卷大地的时代,在这个一路飞奔却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思考的国度,在这个失去传统却未建立起新秩序的社会,许多人都有失去家园的痛感,一种迷茫、焦灼、不安、找不到归属感的情绪正在集体弥漫。
   这组封面报道的立意便在于此。
   在我的理解里,家园的丧失,由浅到深,有以下几个层面:物理层面、内心层面、社会秩序层面、文化历史层面。
   因此,在这组报道里,我想采用这样的逻辑:
   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摧毁了物理层面的家园(乡村、胡同、楼房),而人们在其中储存的那些旧时记忆,也随之灰飞烟灭;
   同时,人口的加速迁徙与流动(从农村、县城、二三线城市到大城市、乃至出国),破坏了原本传统稳定的社会结构与生活秩序,家庭亲缘、熟人社会的纽带出现断裂;
   在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里,人们失去了判断好坏的基本标准,缺少基本共识,没有什么事物能够被彻底尊重,这也导致人们失去了精神上的依托,漂泊、浮躁、没有归属感;
   其实,从49年后至今,中国这个国家,就一直在一种狂躁的状态中徘徊。”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这个话题最近几年都很热。
   在城市化现代化的进程中,故乡改变了,改变是必然的,也必然要经历阵痛,但我们所有人的故乡的改变,持续的可不是一般的阵痛,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只是我们所看到的。
   所以,才有用了一个极其残酷的字眼,沦陷。
   我的印象中,沦陷一词,用在故乡的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似乎是从我南风窗旧同事熊培云始。
   既然是逻辑清晰的热门话题,操作方面的技术性讨论就比逻辑更为重要了。
   通过什么样的具体典型的故事,传达我们渴望表达的情怀和关切,并让这种传播更广泛,这是天宏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2,
   有关回不去的故乡的故事,在当今中国实在太多了,这在选择表现个案时有一些为难。
   天宏最初提到的个案,包括HELLO 树先生,包括宋庄画家村的小时,等等,但这些都被我枪毙了。
   培云写了本关于故乡的书,一龙跟我提到,书中所写一棵树,现在已经到了深圳,这倒是个很有味道的细节。
   不过,最终操作时,这篇的写作最终放弃了。
   有关讨论过程提到的海龟视角,因为写作的原因,最终文章也放弃了。
   高尔泰先生写了本《寻找家园》,几经挣扎考虑之后,我放弃了高尔泰,而选择了北岛。
   最终,回不去的故乡一组报道,由这样一些故事来呈现:
   《坟》。虽然呈现时用了化名,但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们刨开了自家的祖坟,同时,也埋葬了自己的故乡。”导读中的这句话,其实是极其残酷的。
   挖坟运动在中国持续了很多年了。至今犹是。
   去年我曾在博客和围脖中写过,祖国是祖居之地,祖坟祖屋,都是祖居之地,毁掉了祖坟祖居,让人回家无路,也无祖可念,割断了了历史的血脉和传统,实际上也就毁掉了人们心中的祖国。
   《弹起吉他 忘了故乡》,写的是一位来到城市打工的青年,在异乡,喜欢吉他弹唱的故事。
   “那要是我喜欢钢筋水泥呢?”“我就是不想再像我祖爷爷、爷爷、父亲和我的同乡那样生活了。”
   沙建微的感受,很想二十多年前,我初到北京的时候。
   《保卫胡同的女人》,写的是华新民。我犹豫再三之后,才决定还是用上。
   让我犹豫的是,不是文章写的不好,而是许多读者对华老师故事都比较熟悉了。
   《无处安放的书桌》,写的是著名作家阎连科的遭遇。这是整组报道中,唯一有新闻性的话题,当然,我们也不是按新闻来操作的。阎老师的遭遇,几乎是所有遭遇拆迁者的命运。
   《望乡》,是我写的一位常州乡亲的故事,故事很简单,主人公祖上是常州望族,名门之后,身背历史的重负,我唯一遗憾地是,故乡对她的某次伤害,应她要求删除了。
   我原本安排周昂写她,正好我们聊了几次,我对她的乡愁理解更深,最后我自己直接就写掉了。
   海龟的故事写的不好,放弃之后,天宏又从围脖上看到一条信息,约到了一篇台湾老兵对于故乡的理解,这就是《葬我于何方》。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梁鸿老师写过《中国在梁庄》。她对我们的话题有深刻的体会,自己本身也是乡愁的记录者。
   在高尔泰和北岛之间,我选择了北岛。北岛对普罗大众的影响更大。
   但北岛。。。。。。幸好,北岛在国内出版了《城门开》。
   周昂与北岛联系之后,北岛很惊讶,他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并惊讶于我们的环境竟然会做这样的选题。
   感谢周昂与北岛的交流,北岛非常理解我们的为难处。
   当我最后来定题目时,我跟天宏说,就用《城门开后》吧。
   城门开后,应该寓意深远的。
   天宏约了十年砍柴写了篇《重铺归乡路》,为报道收尾。
   整体看,我还是比较满意,虽然有些平面化,立体感不够,但对故乡情绪的释放,其实是足够的了。
   作为操刀者,天宏比较兴奋的是,对北岛的采访写作,这也是天宏过去特别渴望的。
   3,
   其实,整组报道之外,我的卷首语也写这个话题,但这对我的压力太大了。
   2005年,我在接受瞭望东方采访时说过,回家是我们的价值判断,这句话已经充分表达了我的意思。
   这些年我的正式文章、博客、围脖,关于故乡,关于现代化,城市化,已经写了许多了。
   我最初曾经想借用德语诗人里尔克的《民歌》里的视角,表达我们对故乡的情感,但被我用在了《望乡》一文中。
   今天的我也在与故乡的城市化现代化妥协。我知道我们无力阻挡。
   我想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在写作之前,我又翻阅了一些社会学政治学的著作。
   有关现代化城市化的难民的概念曾给我许多启迪,但后来写作的时候,我还是没敢向这个角度靠拢,毕竟现代性这个话题的表达,我不是我这个做杂志的能够表达好的。
   最多,我们也就能借用这样的概念。
   无奈之下,我还是回到了鲁迅,回到了萨义德。
   写完《乡关何处》,交由天宏等人审阅,天宏觉得过于绵软,力度不够,不像总编写的。
   我把去年发在中国周刊上的那篇《回家》发给他,天宏说,这才像么。
   但我在这个问题上,已经疲惫,不再那么愤了。
   我知道,对于故乡,我只是个游子。
   老家有句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我们就是不当家的游子,又如何能回家多加指责?
   不过,套用萨义德的话,我们这些游子就像流亡者一样,深知失去故乡之痛。
   本组报道,某种意义上,也是为我个人的乡愁做了一个总结。
   4,
   《回不去的故乡》整组报道,美编选用了徐招兵先生的画作。
   感谢中国周刊美术总监李贞的慧眼。
   在单纯看画作的样片时,我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冲击。
   但当画作与文字合并排版之后,是如此般配,视觉和意境上的冲击,非常强烈。
   感谢徐招兵先生授权中国周刊使用他的作品。
   在今年下半年以来,我们曾多次选用中国当代画家的作品。这一过程中,我个人对于这些当代中国画家画面所表达的情绪,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同我们的笔触,有时会用屠龙之术,有时会用春秋笔法,微言大义一样,这些有时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画作,在特定的场景中,比任何一种语言文字,更能呈现我们的价值观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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