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就是希望公平,民主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做主,因此,民主是一件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是保证民主成为一种体制的机构却不容易建立,但这与老百姓的素质没关系,与机构的设定有关系。要知道美国制定民主制度的时候,老百姓百分之九十都不识字,大多都是农民,觉悟更低了。美国现在虽然是民主制,但是机构的设定也有很多弊病,与什么素质有关?

 

 

中国人的素质

文/沈睿老师(美国海军学院教授)

 

 

今年夏天在北京呆了两三个星期,我居然听了四次人们谈起或大声说中国人的素质。第一次是在一个卖包的商店里,刘家窑地铁站旁边卖包的店里。刘家窑以及南三环的那个地区,虽然高楼万丈,但是街道上垃圾遍地,破瓶子烂纸片野火烧不尽的毒草,哪里都是。

我从地铁上来,就听见卖包的吆喝:大减价!大减价!拆迁甩卖,拆迁甩卖!声音之高,让我不得不被吸引。奇怪,我想,我每年回中国一次,都听到这个店拆迁甩卖,怎么四五年过去了,还不拆迁呢?与那些反对和抗拒拆迁的人不一样,我对拆迁,特别是拆迁这个大声叫卖的店,十分赞成。我一直赞成拆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没有怀旧,旧的真的那么好?

我于是登上了尘土飞扬的台阶,进去问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拆迁。再说,假包也实在好看,我正想买一个假包呢。卖包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南方姑娘。她看到我进来,热情地站起来,给我看各种包。我一边看包,一边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拆迁?”她愣了:“不知道。”我说:“你不是说要拆迁甩卖吗?”她笑,“老师,这是商业宣传。”我假装恍然大悟地说:“我每年都在你这里买一个假包,年年都听你们的大喇叭说要拆迁,我听着你们的喇叭,有种紧迫感,马上来这里买包了。”她更高兴了:“看来我们的宣传很有用啊。”我点头:“真有用。”

正说着,几个人进来了,她丢掉我,立刻迎那几个人去了。那几个人走了,她又回来。我拣中了一个小包,粉色的,二十五块钱。我一边付钱,一边继续说:“你这里看来生意不错,人进进出出的,挺多的。”她答:“您可不能看人进人出,很多人进来拿起包就走,我看都看不住。最怕一进来三四个的,准是偷包的。中国人的素质,低极了,尽是想偷包的。”我大笑起来:“偷包的跟中国人的素质有什么关系?”她不屑地摇头:“中国人,素质低!”我抬头看看她,是的,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的南方女性,当她说中国人素质低的时候,我猜她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中国人。

 

 

从包店里走出来,我在大街上走,想这个年轻女性的话。从什么时候起,老百姓都说中国人的素质低了呢?什么是素质呢?我想想我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我的素质是什么呢?这个卖包的姑娘看到我的一刹那,先把我设定是偷包的也说不定。我在她的眼里素质高还是低呢?

北京南城沿着三环路,有各种小店。在大街上走,我总感到街道上有一种过节般的狂喜,总有一种比学赶帮的热情洋溢。走了几步之后,我就忘掉了自己的素质,享受在北京大街感受到的生活的红火狂乱。我喜欢这种狂乱,在美国我的日子实在太安静了。回到中国,我为这种热气腾腾而高兴。仿佛想到张爱玲的诗歌:大片的叶子飘了下来,飘得实实在在。

过了没几天,我又听到人们在说中国人的素质。这次我是在餐馆跟人吃饭。我忘了有几个人,无论怎样,大家说起中国民主的未来。席间我听有人说,中国不可能实现民主,因为中国人的素质太低了。听到“素质”这个词,我忍不住问,“什么是素质?”“素质就是中国老百姓做不到民主。他们没有觉悟。”听了这样的回答,我觉得这简直是逻辑不通。中国老百姓,跟美国老百姓觉悟差不多,我说:“民主,就是希望公平,民主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做主,因此,民主是一件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是保证民主成为一种体制的机构却不容易建立,但这与老百姓的素质没关系,与机构的设定有关系。要知道美国制定民主制度的时候,老百姓百分之九十都不识字,大多都是农民,觉悟更低了。美国现在虽然是民主制,但是机构的设定也有很多弊病,与什么素质有关?”

认为中国人素质低的人觉得我说得不对,说我不了解中国人。我还是忍不住:怎么会不了解中国人?我就是中国人啊!我突然想,那些认为中国人素质低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吧?我不说话了。

回到家跟我母亲聊天。我因为对楼道里的脏乱差感到愤怒,我说:“怎么人就会把自己的大脏脚往刚刚粉刷的墙上踩?弄得楼道里就是新刷的墙也脏兮兮的。”我母亲回答:“这些人就是素质差!”母亲的回答让我一愣,接着大笑:“妈,什么是素质啊?”我母亲说:“咱们这个楼,住着一大堆外地人,外地打工的,根本没有素质。”我继续问:“北京人就有素质了吗?”我的七十五岁的老母亲说:“北京人的素质比外地人强。”我笑着跟母亲争辩:“妈您这是地域歧视。”我妈瞪了我一眼:“什么地狱歧视?我还天堂歧视呢!”我一听,大笑出声,差点把茶全喷了。

我站在阳台上看从我母亲家看到的北京:高楼林立,灰蒙蒙的天空,楼下活跃的小商店,小市场,汽车在三环路上一路连过去。我好像听得见楼下热闹的声音和大街上的嘈杂。这就是我热爱的脏乱差的中国。我想,连我都不怎么关心时事的母亲都在用“素质”这个词表明自己的素质比别人,特别是比外地打工的人高一等,可见素质这个词深入人心了。素质到底是什么呢?教育程度?自觉的程度?关心他人的程度?

 

 

第二天上午去看一个住在郊外的朋友。我搭地铁在五号线的最后一站上来,从电梯上往外走,就听见为出租车招徕生意的女人大声地叫:出租车!出租车!要不要出租车?我从铁栏杆围成的出口往外走,看看朋友是不是来接我,从眼睛的余光中看到招徕顾客的两个女人,我看到是两个乡下的女人,当然,她们的穿着打扮也并不是乡村的,但是红扑扑的脸,晒黑的皮肤,衣服的搭配给我的感觉是乡村的,但我并没注意她们。我东张西望地找来接我的朋友。

就在我走出车站口这个过程中,我听见那个女人继续在大声地叫喊:要不要出租车?!要不要出租车?!我身后的一个男声,显然是不耐烦,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说:“嚷什么嚷?要是要出租车,还用得着你喊?真该回家呆着去!”听到这么不耐烦的声音,我回身看看,这个男人的声音还没有落,那个女人已经骂起来了:“你他妈的不坐车还说闲话,你吃饱了撑的?”我看见这个女的,个子不高,声音很高,显然是要吵架了。

那个男人一边走,一边还在说:“大老娘们,在这现眼。不如回家呆着去!”我心里立刻反应:这个男人性别歧视。可是这个女的也不示弱:“我现眼?我没偷人没卖B,我现什么眼了?”这个男人说着已经走出去了,听见没听见我不知道。这个女人还站在那里,骂个不停。我站在那里,目睹这生活的喜剧,听着这个女的继续骂下去:“穿得人模狗样的,这种中国人的素质!”“素质!”这个词如此让我震惊,我愣在那里,看这个骂骂咧咧的女人,她在骂那个男人的素质。我忍不住简直要去小声地问问她:素质,什么是素质?我看到她的朋友过来了,问怎么了,她还在那里续骂:“这个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我恍然大悟:素质是一个很神秘的几乎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具体形状的什么。在中国,人人都可以用素质来定义或批评或指责别人。通过说别人没有素质,人就获得了素质。素质可以有高有低,有强有弱,或者一点也没有!

正在那里想着,我的朋友来了。我对素质的探究,也就蜻蜓点水地结束了。前天看韩寒的《谈革命》和今天的《说民主》,韩寒也谈到了国民的素质,他说:“国民素质低并不妨碍民主的到来,但决定了它到来以后的质量。”我是喜欢韩寒的,可是他凭什么说中国国民素质低呢?他是跟哪个国家的国民做比较?我不明白。

 

 

原文链接:http://www.douban.com/note/191820279/

 

 

(采编:宋晓慧   责编:黄理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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