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獨立媒體 | 评论(0) | 标签:妇女节, 外佣居港权, 外佣政策, 左翼廿一, 刘况
文:刘况
按:今年妇女节,我们会以香港的女性移民工为主题,有一系列的文宣、放影会与行动。香港有多达30万名移民工,是很少受到注意的一群女性为主的弱势群体。她们来港工作与家人分隔两地多年,但同时不断受到歧视与误解。或者我们可以在今个妇女节,对她们作多了解一些以及作出团结的行动。
去年,在外佣按法律程序申请居港权的议题上,自由党、民建联和民主党反对,公民党和社民连支持。11月区议会选举显示,支持一方失去不少选票,加上几次「爱护香港力量」发起反外佣的游行,令人不得不检讨外佣的争议。反对者的基本出发点是,外佣来港打工,因而不属于基本法规定的「通常居住」香港的人士。支持者则表示,外佣官司的意义在于,法律上必须澄清依据什么原则给予外地来港人士居港权,基于法律上人人平等,外佣应跟其他外地来港人士一样,得到平等对待,否则就可能构成歧视。两方观点,立足于法律上对香港居民的界定,民建联、自由党和新民党主张人大解释基本法就可以解决问题,而公民党和社民连则反对释法。
本文希望说明,法律层面的争议没法令我们正视,外佣来港工作的历史和社会经济的脉络。根据美藉人类学家郭思嘉(Nicole Constable)持续十多年的研究,其著作《听人使唤的香港女仆──移民工的故事》注一可以令我们看见,外佣现象折射出本地劳动市场的阶级问题和性别压逼,这是大多数港人和政党不愿正视,亦不敢处理的问题。
揭开自由市场的幻象
首先,回顾外佣来港的历史背景,有助揭开自由市场和自由选择职业的幻象。我们强调,外佣签署雇佣合约来港,受合约和相关政策所约束,跟本地劳工选择一项职业,或去选择一件商品,十分不同,数十万留港的外佣面对的处境,并非简单的你情我愿的结果,而是一系列的历史条件所造成。外佣来港做家务劳工(foreign domestic helpers),源自1973年香港政府输入外佣政策。港人为何需要外佣?郭思嘉指出,六十和七十年代,香港社会经历了重大变迁,双职家庭出现,女性投入劳动市场的人口大增,双职家庭(double-income families)导致家务劳工短缺。不难想象昔日在工厂的女工,可以享有较高的收入和较独立的生活,而白领女士日渐增加,产生家务劳工的需求。显然,外佣来港工作,正好令本地妇女外出工作不致疏忽照顾家庭。
其次,为什么不聘请本地劳工?一般认为外佣来港打工,比其本国赚取的收入更高,这固然是事实。然而,人类学家的敏锐观察指出,我们不应忽略本地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七十年代新兴的中产阶级不再接受被传统家务劳工「马姐」那一套教养子女的文化,马姐年纪一般已届四十以上,有生育和料理家务的经验,会向年青雇主直接表达其观点。反之,外佣中介工司向本地雇主推介外佣时,特别宣传外佣年青,第一次来港,较被动和服从(submissive),又可以教孩子英语,沟通没有障碍,这正好合符本地中产雇主的心意。不少中介公司强调,泰佣和印佣比菲佣更加服从,印佣不及菲佣般西化、外向、独立和有主见,因此雇主更容易驾驭他们。加上,印尼领事馆积极保证印佣政治组织较弱,印佣投诉会比菲佣少,令1993年只有六千留港印佣,至2006年大幅升至十万人,2009年有超过十二万,服务超过五十万港人。因此,表面上,外佣来港可以获得更高收入,而且可以满足本地中产阶级由雇员变成雇主的满足感,只需要付出低廉的价钱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追求个人事业。
有意营造的种族身份
三十多年来的外佣政策,造成港人对菲律宾女人和印尼女人的刻版印象,她们是港人的仆人,听从港人的命令,也不被视为港人的一份子。与其说这是个人主观偏见,不如说是政府、外佣中介公司和中产雇主有意识地营造的种族身份,以保证外佣不会融入本地社群而成为港人。郭思嘉引述1986年和1993年政府高层官员两度表示,选择输入外佣而非中国内地劳工的好处是,内地人和港人多有亲属关系,而且容易融入本地社群从而成为「永久居民」。加上,菲律宾和印尼政府规定,外佣要续约或传换雇主,就得回本国办理相关程序,除了手续繁琐外,更需再付费给中介公司,由此可以严格控制他们出入境期限,并令她们负债偿中介费用,而服从于新雇主,不会轻易辞职或转换雇主。换句话说,输入外佣政策也是塑造港人身份的过程,外佣自然的种族肤色变成了人为的文化身份,成为打工阶层中最低下的家务劳工,他/她们连基层市民得享的人权和社会文化权利都沾不上边。
商品化的女仆
对中产雇主来说,外佣不是外劳,而是商品化的女仆。女仆必须驯服于主人,中介公司甚至标榜肤色较黑,脸上有疤痕的女佣,不会挑起男雇主的情欲,可以令女雇主安心。更准确地说,她们不是自由市场里的劳工(free labourer),而是驯服的主体(docile subject),起身作息、行为举止、衣着和谈吐都要服从于雇主的命令,甚至打一通电话也要受到监视。在私密的家庭生活里,外佣却为监视和猜度的对象。郭思嘉记述一次奇观的经验,一个曾在马尼拉当经理的菲佣,回祖国参加哥哥的婚礼后,把婚礼的录像和她香港的雇主分享。中产雇主出于礼貌,一直把录像看完,同时感到非常诧异,原来这位外佣如此富有。她来港工作,不是为了赚更多钱,而是「想看看香港」,感受这个大都会生活的方式。不妨设想中产阶级能否接受女仆比他们富有?能否接受自己一向认为「愚蠢」和达不到他们要求的女仆,原来在菲律宾有田地,可以建几间大屋?
阶级的焦虑(class insecurity),正好掩盖了中产阶级于本地劳动市场承受的压逼。他们宁愿忍受长工时,也不愿意放弃高薪厚职,亦不相信集体行动可以改变劳动条件,因此他们期望外佣跟他们一样,勤劳和服从,以维持既定的阶级差异,从而得以继续享有社会名誉和相对高的收入。郭思嘉的研究,以傅柯的理论为出发点,关注外佣置身其中的权力网络,突出菲律宾、印尼等地和香港政府共同绘制的压逼地图。这张地图上,印有外佣在假日时常聚会的遮打道,遍布全港家居里全程受监视的「私密」空间,外国领事馆、中介公司、政府和中产雇主携手镇压外佣一切不满的声音,以巩固地区经济差距造成的全球分工。作者特别把外佣在2005年世贸部长级会议期间示威的照片,放在全书的中间,可见她们齐整的游行队伍和团结的服装,仿佛要求我们正视一群不被视为香港人的他者一直在香港抗争,宣示驯服的主体同时努力反抗,力求成为自主的主体(autonomous subject),在法律尚未为她们带来平等的时候,她们团结的行动已经展现了追求平等的勇气。
注一:Constable, Nicole. Maid to order in Hong Kong – stories of migrant worker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7.
(作者是香港“左翼廿一”成员、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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