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轉載】前學友社主席梁慕嫻女士以「前中國共產黨地下黨員」的身份,出版新書《我與香港地下黨》,並從海外回港舉行新書發布會。由於書中「推論」特首候選人梁振英是中共地下黨員,受到媒體廣泛關注,既回應了李柱銘對「梁是共產黨員」的質疑,也惹來了《明報》總編輯對李先生的回應。
這議題筆者從無打算評論,但由於梁女士的「地下黨員名單」,包括前特首特別顧問葉國華,並因Roundtable接受葉先生捐款而「推論」這組織被地下黨「控制」和「洗腦」,筆者有責任就所知事實予以釐清;並就梁振英就「地下黨」問題的回應,以及政治道德、誠信等議題分享一些看法和憂慮。
一、只作推論不提證據
筆者不知道梁慕嫻是否真的是地下黨員,但擔心她推論地下黨員的方式,在個別案例上,似略有無限上綱、訴諸動機論之嫌,與社會希望以證據說話的意願不符。諷刺的是,港人以往有「恐共」情緒,正是基於昔日共黨的這種作風。
筆者曾多次公開談過,葉先生對Roundtable的捐款,一直為我們所感激;但接受其捐款的組織,不應被視為捐款人所控制,這是很基本的政治倫理。何況葉先生捐款,並非這組織的主要收入來源。Roundtable與智經研究中心合作時,被視為親政府;與美國領事館合辦國際關係講座時,被愛國陣營打小報告;發動「反替補機制」千名青年學人聯署時,被評為反政府「撒豆成兵」。誅心之論,只會令社會撕裂,停滯不前,有關Roundtable,參與者與社會可自行評價。筆者對梁女士身為值得尊重的前輩,作出有欠證據的、不謹慎的推論,感到遺憾。
二、是否黨員不成話題
港人的「恐共」情緒,有種種客觀的歷史原因,假如只以扣帽子方式,推論、標籤包括梁振英在內的任何人是「地下黨員」,而對其進行質疑,這並不是社會樂見的。客觀事實是,香港是中國一部分,而中國精英幾乎都是共產黨員,活動完全公開——筆者留學海外期間,「內地同學是否黨員」從來不是一個話題,而他們並非沒有獨立思考的人。
假如黨員一律毫無個人意志,內地也不會權鬥不斷。對早年因為理想而參加愛國陣營的前輩,筆者的理念雖然與其不盡相同,但一直認為他們的情懷值得尊重,而且比文革後才依附政權的「新愛國者」純樸。他們從無隱瞞自己的「傳統左派」身份(這標籤其實也不合適),絕大多數不為勳章或金錢工作,若社會盲目負面標籤他們,對之並不公平。
三、林瑞麟也是黨員?
筆者自然更不知道梁振英是否地下黨員。但根據梁女士的分類,指控包括梁先生在內的任何人為「地下黨員」,可以是永無證據的。筆者正處理一個「六七暴動」研究,接觸了大量當年被捕青年,加上自小認識不少值得敬重的、同時尊重香港多元社會的愛國前輩,對相關資訊有一定了解。從訪談所知,不少黨員是有正式會員證的,但基於香港回歸前的特殊情況,不少地下黨員採用只與上級一人聯絡的所謂「單線聯繫」,就是黨的最高層也不可能知道所有單線聯繫的黨員名單。若梁女士只根據推論和「單線聯繫不可能有證據」的事實,就說連林瑞麟也是地下黨員似乎並不科學,只會帶來另一種白色恐怖。
四、推論吊詭真即是假
基於以上各點,筆者認為,在回歸後的今天,探討香港誰人是否「地下黨員」只是一個偽命題,《大公報》前輩關昭女士日前的評論,認為「共產黨又如何」,並非無理。而且,因為中國共產黨不在香港註冊,所以任何被梁女士的方法「推論」為地下黨員的人,其實都不可能承認,因為吊詭的是,邏輯上,承認了的,都不是真黨員。
五、所謂「土共」融合於港
然而,不少「傳統左派」明知香港長期對這標籤敏感,還是從無否認其身份,乃至甘願被演繹為「變相默認」,因為這確是他們的理念;這種固執,有其可愛之處。例如被梁女士捕風捉影形容為地下黨領袖的葉國華,曾這樣對筆者說:「我是共產主義者,五十年代開始參加愛國進步運動,六十年代因為文革期間的老中青三結合原則,有機會直接與上兩代人合作;至於是否黨員,中央哪天說我是,我就跟你說是。」對同一問題,曾鈺成這樣回應立法會同僚:「中共黨章和立法會主席的職責沒有牴觸」、「香港還未成熟到可以討論這個問題」、「既然你也說是秘密,我當然不會答你」;實際的答案,他的同僚早能自行判斷。事實上,他們若斷言否定,誰也不能說什麼。但他們沒有,因為他們比較明刀明槍,不太看得起種種左道旁門的暗算,對文革的瘋狂有親身經歷之痛;而且所謂「土共」,其實有本土思想的堅持,不少人對盲目的敵我矛盾式鬥爭反感,他們已與香港核心價值融為一體。
六、應對能力市民想知
從梁女士的推論可見,反正單線聯繫一定沒有證明,梁振英應該明白,社會對他是否technically、meticulously defined的地下黨員的興趣,其實是一個偽命題。大家有興趣的,並非有沒有一張黨員證作呈堂證供,而是希望多了解他的過去,以及他如何回應不同問題的考驗,從中判斷其性格和誠信。對公眾人物而言,這種要求是合理的。
七、指梁「說謊」有欠公允
梁慕嫻對梁先生是地下黨員的最具體「推論」,是這樣的:在八十年代中期,《中英聯合聲明》剛簽署,梁先生以三十多歲之齡,直接獲北京任命為基本法諮詢委員會秘書長,接替毛鈞年(毛先生為地下黨員應為核實資訊、後於2000年獲大紫荊勳銜)。據梁女士「了解」,「根據中共規定,類似要職必須由黨員擔任,因此梁振英必須是黨員」;李柱銘的結論,最主要也是基於基諮會的經歷(李先生當時與北京關係良好,同樣是基本法諮詢委員,直到六四事件才分道揚鑣)。然而,這樣的推論是不充分的:「一個職位前任是黨員、後任也必須是黨員」只是梁與李的猜想。若因此批評梁先生否認是黨員是「說謊」,有欠公允。
八、年輕上位竟受「歧視」
梁先生為了否定上述推論,對他如何獲北京賞識、獲委任這要職,曾多次向傳媒表白。據他向《壹週刊》透露: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當日,無綫主播梁家榮訪問他,提出建議解決九七後的界限街以北土地續約問題,「安老(安子介)當晚睇電視,覺得我嘅建議好,想搵我加入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後來就透過廖瑤珠搵我」;此前,他因為協作解決新界土地問題,已得到注視。他曾批評捕風捉影質疑他憑自己實力獲委任的人,是「年齡歧視」,這在筆者朋輩聽來,格外受落。
九、形象年輕獲得推薦
然而,就梁振英上述說法,筆者研究時發現,當時的基諮會委員有一些略有不同的版本,這版本葉國華也曾向包括筆者在內的不同年紀友人談及。這版本是:當時北京能接觸的香港精英十分有限,必須依靠相關網絡推薦,梁先生是受觀察多時的人;而當時基諮會成立,希望找一位年輕、形象與傳統愛國陣營不同的專業人士擔任要職。
葉先生早年認識梁先生,與其友人在掌握一些可選人選的基本情況後,向港澳辦李後先生等推薦了兩人,一位是梁先生,另一位是陳毓祥,由京方進行正式面試。推薦人原來更屬意陳先生,但結果是陳先生面試失準,說要從政府申請借調基諮會,被評為誠意不夠,而梁先生中選。
自此,梁先生以一頓飯表示謝意後,根據慣例,就單線與京聯繫。這也成為陳先生一生的失落。據葉先生所言,陳先生在乘坐保釣號出發、魂斷公海前,還問他當年何以落選,可見其至死仍耿耿於懷。
當時筆者只有六歲,不可能知道這些人物;而這小事葉先生的友人知道的不少,也沒有誰放在心上。
十、陳年往事已是歷史
梁先生對「如何加入基諮會要職」這問題,從無提及上述插曲,這並不代表什麼;筆者相信在葉先生的網絡以外,有其他欣賞梁先生的人,而且陳年往事,一切已是歷史。但畢竟,這和「安老看電視讚賞梁先生就邀請他加入基諮會」的說法,在可能是關鍵的位置,有所出入。自此,梁、葉數十年再沒有聯絡,直到這次選舉。不少其他愛國前輩私下對梁先生有不同說法,不少是源自這類故事,因與梁慕嫻的著作無關,這裏不贅。假如葉先生所言屬實,梁先生一直沒有談及這些小節,對記者卻就其他細節巨細無遺地披露,並單純以「青年才俊獲賞識」解釋一切,以小人之心,難免令人有一絲不安。
假如葉先生的身份和舉薦不為梁先生所知,關乎葉講述的答謝宴,似亦非事實。有一個可能是,一切都是葉先生杜撰,但我對葉先生的誠信絕不質疑;而且這資訊流傳多時,假如是誹謗,相信葉先生早已被控告,或被「考慮不控告」。
十一、梁作澄清應予信任
必須說明,本文絕無對「梁先生是地下黨員」有任何影射之意,以標籤作文章,筆者從來討厭。既然梁先生斬釘截鐵說「絕無此事」,根據法律精神,社會應該相信梁先生,也只能相信梁先生。只是我想起,我當年成立Roundtable時,葉先生答應捐款,我曾直接問他「想要什麼」,他說:「不要裝作不認識我這個老人家就是。」Roundtable從第一天開始,公開有資金來自葉先生,一直被一些朋友埋怨,認為那會引起種種不必要的揣測,例如到了半年前,筆者尊敬的黃毓民教授,還是因為這段淵源,指Roundtable總幹事林輝「投共」(後來黃教授表示,這是一個比喻手法,說假如林因為其子在內地而影射他投共,他也可同樣推論,並非直接評價Roundtable;筆者對這個澄清,表示欣慰)。但我想,開誠布公不但是基本政治倫理,也是對前輩的基本尊重。近年我有參與打理葉先生的其他捐款,接受其捐款、使用其物業的其他組織,類似民協、新力量網絡或一些福利機構也沒有想到要避嫌。
十二、說話優點可成缺點
筆者對梁先生的才學,從來十分欣賞,早在數年前,就將其光明面介紹予不少友人;當時他的民望不超於5%,還沒有任何「梁粉」存在。這裏只是希望表達一點憂慮:梁先生滴水不漏的處事和說話方式,自然幾乎永不可能被具體證明犯錯,也幾乎永不可能被具體證明說謊。這可以是一個優點,因為群眾可以由一位不會犯錯、不會說謊的君子帶領,應能感到安慰。
但這也可以是一個隱憂,因為任何一般人理解的具體概念,只要設好足夠的前設、後設、安全閥、免責條款,都有可能被重新演繹。例如日前辯論,梁先生在整個選戰第一次提及「大和解」概念(新班子不因為任何人「站錯隊」而秋後算賬),就跟曾鈺成口中包括泛民的「大和解」完全不同;而提出後者的曾先生,在宣布考慮參選時,除了遇上黑材料,同時也被梁先生的文宣主要支持者劉迺強,在內部途徑扣帽子為「投降派」(下一步就是勾結外國勢力了),還要跟挺曾的愛國朋友絕交,因為在他看來,新一屆政府必須以其精確定義的「愛國者」為主體。當然,這位劉先生和另一位劉先生夢熊一樣,都是不能代表梁先生的;儘管梁先生這樣謹慎的人一生簽署了的僅有宣言,不算六四那一個,就是劉先生發起的、主張社會利益凌駕個人自由的《香港再出發宣言》。
各方何以心生「憂慮」?
筆者贊同梁先生,把他想得太複雜,是不必的。但希望他明白為什麼政圈不少朋友那麼憂慮,包括了為數不少的老愛國和開明建制派新一代,這不是一句「唐營」、「唐營B隊」、「既得利益」、「反中亂港」,就能涵蓋一切。正如日前「梁辦」以競選條例不能接納禮物為由,退回Roundtable以書面形式回應其「全民寫政綱」而送上的《致未來特首的信》一書,我們自然須要相信是梁營要求嚴謹而沒有其他含義,也應該相信梁營文宣的邏輯,即其他候選辦以正價送上購書款項作回應,是因為他們習慣了以$88的金錢收買人心,沒有其他意思。
梁先生既是領袖,無論當選與否,都應有胸襟接受一切建言,這是社會的期望。關於特首選舉,筆者的觀點已發表於日前《明報》的《萬言書》,日後不會再談。觀乎來自中聯辦的訊息,深信梁先生就是下一任行政長官,那些唐營、泛民、知識分子,乃至傳統愛國陣營的開明派不必有幻想,反而應想清楚在新形勢下,如何能在不同崗位捍衞香港的核心價值。
這文章撰寫前沒有知會葉先生,但沒有公開任何他說不能公開的細節(筆者曾參與整理其口述回憶錄,規定在他容許時才能發表),也沒有知會Roundtable的朋友,而且我個人認識梁先生多年,深信梁先生不會秋後算賬,這一點,是衷心的。但是,梁先生、梁競選辦、梁支持者、廣義梁營是不同概念,這一點,也是精確的,因為正是來自梁先生本人。借用梁先生的說話方式,我相信,就是這文章及其他來自本人的或友好的文章及行為,令Roundtable的精神或實體在新政府治下,在行動上、財政上或其他形式上遇上任何或明或暗的障礙,Roundtable的核心和非核心成員,都有理由、也有責任和義務感到贊同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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