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广 | 台湾《苹果日报》员工为新闻自由而战

 “现在发生在《苹果日报》的情况，代表着这个时代到了一个关口，过去十年来超级大财团的出现、资本的集中，以及他们对媒体的并购，代表着我们走到了大财团掌握媒体的时代。政府与财团结合起来，利用媒体对我们洗脑，要我们相信经济最重要、你要有了这个那个就会快乐，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抗争的理由：避免媒体集中化的情况更加恶化！”一名台湾《苹果日报》工会成员如此说。

向来反共立场鲜明的黎智英出售旗下的台湾壹传媒，新买主之一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是壹传媒的死对头，即亲中红顶商人蔡衍明。曾发言“六四天安门没死那么多人”，在旗下媒体大量安插中共置入性行销信息的蔡衍明最让台湾媒体学者和新闻工作者批判的，还不只是他的亲中态度，更多是在他授意之下，旗下媒体王国对特定对象进行的扑天盖地的侮蔑与追杀，以及他以金主姿态介入编辑部运作，左右新闻走向以合己意。有这样的事例在先，也无怪乎《苹果日报》员工人心惶惶，急起召开一连串的抗议活动，表白坚守新闻自主的意志。

苹果文化六亲不认 摆脱政治黑手
还没正式接手，蔡衍明就已经放出“不可能没有关说”、买下《苹果》是希望以后“据实”报导他的形象等说法，暗示着改变不可避免。然而他所提及这些的“妥协”，恰恰相悖于苹果惯有的文化。打从12年前进军台湾以来，《苹果日报》即坚守有弊案必揭、绝不接受关说的原则。六亲不认的态度，改变了台湾政要与媒体裙带关系深远的传统。原本新闻工作薪水低，记者都以礼品与接受接待当作职业贴补；《苹果日报》反其道而行，以高薪延揽记者，但严格要求记者的清廉。

“《苹果》规定记者绝对不可接受台币500元（约13欧元）以上的赠礼，但我会希望记者都不要拿。拿了人家的东西，收了人家的好处，有事情发生时你难保会觉得对不起人家。”《苹果日报》新闻部主管李业宁（化名）接着又说：“黎智英办报只有一个原则：卖钱的就是好新闻。台湾的财主买媒体，多半是把媒体当作政治加分的工具，意图左右言论市场。就像卖旺旺仙贝的蔡衍明，一旦买下了《中时》，他就突然变成了一个＇角色＇。黎智英的作法，反而为我们创造了一个优异的新闻环境，让我们的报导不受外力左右。”

背水一战
李业宁对外界质疑“不喜欢为何不离职”的说法，直接了当地反应说：“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走呢？又要走去那里？《苹果》沦陷后，台湾媒体又剩下多少选择？”决定留下来长期抗战，李业宁与一群《苹果日报》员工在《苹果》出售的消息传出之际，在办公室大楼前广场举办点灯活动，为《苹果》的新闻自由祈福。这场没有特别宣传的快闪活动，居然吸引了三百多人参加，让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对持续抗争更有信心。

为了捍卫自己珍视的新闻环境与台湾新闻自由，许多《苹果日报》员工已经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李业宁说：“劳工是很弱势的，我们没有能力改变签约与老板换人的事实，但我们有一群人一定要跟他对抗，我们要替台湾的新闻史写下新的一页，给同业一个示范。难道不怕被新东家秋后算帐，丢了饭碗？“带头的人如果太在意自己的工作，其他人就不会跟着你冲！”讲得正义愤填膺，他的语调突然软了下来，“弄到现在这个年纪，我知道我就是要弄刊物，我不知道我待得下去待不下去，但我起码要写真的东西！”

反媒体垄断引发新学潮
反旺中、反媒体垄断的活动，也引发了新的学运浪潮。今年九月初反对旺中收购中嘉有线电视系统商的的反媒体垄断大游行，不仅是台湾史上针对新闻媒体发动的最大一次游行，也是自1990年野百合学运以来，最大型的学生运动。《苹果》交易案签约前夕，学生也自发汇集至行政院前抗议媒体垄断，不跟政党挂勾不受政客指引，只通过脸书等媒介公布活动信息，纯粹的理想性吸引了很多支持者，不需动员就有五、六百名学生到场。

学生的热情让李业宁印象深刻：“这是新一代的青年反抗运动，他们的选择无关自身利害，只问有没有道理。他们没有底线，没有脚本，对执政党来说这样的抗议这最可怕，因为你无法预测，他们还要抗议多久，想要达到的又是什么。”

绝不出卖灵魂
聊着聊着，电话那头传来“签约了”的消息，台湾殡葬业者龙岩集团成为买家之一，李业宁打趣地说：“我刚说绝不出卖灵魂，就冒出一个卖灵骨塔的。”《苹果》易手，为2000多人的生计投下变数，也挑战着台湾得来不易的新闻自由。曾经对黎智英离去依依不舍，争相与之合照留念的《苹果》员工，是否有被欺骗之感？李业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黎智英反共，久而久之这里也聚集了一群不喜欢共产党的人，现在他却把我们卖给了亲中的人。这跟把民运人士集合起来，交给中共不是一样的吗？”

但李业宁对《苹果》同仁的风骨非常地有信心，“现在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我们不晓得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对他们来说，买壹传媒花的钱不过是零头。也许他们觉得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当然要管；也许他们会让《苹果》维持原貌，因为它很赚钱。不管如何，我相信我们《苹果》的同仁跟《中国时报》不一样，借口说‘有家累，因此不得不怎么样＇。做新闻工作，就要坚持新闻自主。在我的眼中，《中国时报》的人就是一群共犯！”

作者后记
原本我的采访对象侃侃而谈，丝毫不担心秋后算帐，在台湾应该就有这样的自由。倒是我先替他担心起来了。一些博客、Facebook的贴子上，这几天来也有人自发地替苹果员工的照片贴上马赛克，担心他们被事后点名。这是不是代表寒蝉效应已经开始发威？为求安全起见，我决定以化名代之，照片亦不予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