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出版的《南方周末》2013年新年献词被中国执政党共产党广东省委宣传部官员强行篡改、改成错得惨不忍睹的烂文章发表出来。中国南方这座城市发生的这一丑闻目前依然在继续发酵,并且已经把北京熏得臭哄哄。

*祭出“国外敌对势力”法宝”*

丑闻发生在广州,臭气扩散到北京。中共新上台的最高领导人习近平两个月来刻意营造的开明、开放、力图改革的形象、表象或包装由此受到来自中国国内外的空前质疑,习近平的形象显然已经受到大有可能是难以修复的损害。

这种持续受损的局面显然让中共当局感到焦虑。于是,在过去的两天里,来自中国的一连串最新迹象显示,中共已经开始着手采取一些严肃而认真的应对措施,其中包括将目前这种尴尬局面归咎于“国外敌对势力。”

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旗下的《环球时报》发表长篇评论,提出目前旅居纽约的中国盲人人权活动家陈光诚的名字作为国外敌对势力兴风作浪的证据,尽管陈光诚跟《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毫无瓜葛。

与此同时,对北京政府的批评者则认为,截至目前中共当局对《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的处理,完全是无知无畏,死不认账,一错再错(从1月2日乱改稿到1月6日强夺《南方周末》官方微博帐号发布为自己开脱责任的虚假不实的声明被立即揭穿),反反复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咎由自取。

*弥尔顿的先见之明*

《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争议引发中国公众、媒体人和公共知识分子与中共当局在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问题上的对峙。中国一些城市已经出现形式不一、人数不等的抗议。1月7日,广州南方周末总部大楼前的抗议人群还相当有规模。

中国公众和当局的这种对峙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收场,目前尚在未定之天,但有关的争议无疑已成为关于言论/出版自由这一学术性课题的形象、生动、先进、有趣的教材。

在互联网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今天,有关的争议也成为成千上万的中国网民、媒体人、学者争先恐后各显身手的自我表达的狂欢节,成为寓教于乐的全国性学术和文学表达大赛。

在中共控制下的中国媒体普遍被禁止对这一话题进行报道和评论之际,中国公众通过微博痛陈中共当局坚持实行新闻出版检查、遏制言论表达自由的谬误和危害。他们的有关言论令人不禁想起17世纪英国文学家、政治家约翰·弥尔顿。

弥尔顿在1644年“违法”私印出版的长文《论出版自由》所提出的许多观点早已经是当今世界有关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的法理基础,是当今世界所谓的普世价值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位政治家也是一位超一流的诗人和文章大家。

人们知道,测量一位艺术家价值高下的一个最重要尺度,就是看其作品到底有多少跨时代的感召力和真确性、正确性。在这方面,弥尔顿可谓经历了将近四百年时间考验的思想和文化巨人。

弥尔顿有关言论出版自由的说法或曰先见之明,足以让今天的中国人叹为观止,好像他就是在为今天争取言论出版自由的中国人说话。他指出,对当权者来说,建设性的批评要比虚情假意的谄媚要好。

为了节省篇幅,在这里不妨引用免费的英文网络百科全书维基百科的有关《论出版自由》的简略介绍,看看将近四百年前的弥尔顿跟当今中国和当今中国人的关系有多密切:

“弥尔顿认为,实行出版检查是‘对作者、对书籍、对学问荣誉的侮辱和亵渎,’因为很多作者怀抱着良好的动机写书出书,结果却是遭受出版检查,而检查的尺度是检查人员的主观而任意的判断。弥尔顿还认为,英国需要对真理和学问敞开胸襟,而真理和学问不应当被政府的标准所垄断。信仰和知识需要锻炼,而(英国议会的)出版审查令将导致思想趋同和怠惰。实行出版检查将导致政府的偏见和常规阻碍人们发现真理,因为真理总是超出我们现在的所知。”

*中国对弥尔顿的补充*

在《论出版自由》的长文中,弥尔顿力陈出版自由的必要性和出版检查制度的危害性及其徒劳性。他所列举的徒劳性例子包括:即使当局竭力禁书,也很难禁止读书人得到当局不希望他们得到的书;就算是当局的禁书获得百分之百的成功,让人得不到当局不喜欢的书,人们还是可以口口相传,传播当局所不喜欢的思想观点。

弥尔顿可谓一个学问大家,除了英语之外,还通晓希腊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等多种语言。然而,尽管他知识非常广博,他有关言论出版自由的论述非常精妙,但中国人看来还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依据中国的历史和现实,进一步推进和完善他的论点,使之更严密,更精妙。

例如,弥尔顿显然是不知道,中国人在历史上不但可以口口相传、传播当局所不喜欢的思想观点,而且还可以用“道路以目”这种无言的方式传递观点,传递感情。(这也难怪,他没学过汉语。)

至于到了当今的互联网微博时代,北京当局实行言论出版检查无所不用其极却又枉费心机的做法,则足以让严肃崇高有余、诙谐幽默不足的弥尔顿笑得喷饭。(这也难怪,他也没见过微博,更没见识过中国当局和中国网民玩微博。)

*令当局头痛不已的微博*

微博来到中国,给半个多世纪以来靠着控制“枪杆子”和“笔杆子”(掌控武力和舆论)维持统治的中共当局带来了空前的挑战。中国公众借助微博,头一次获得了足以跟当局控制的宣传抗衡甚至是压倒当局宣传的力量。

在今天的中国,可以说提起任何一个话题,都可以成为网民攻击中共政权的一个由头,一发炮弹,一个跳板,一座掩体,一个出气口,一个平台。

中共当局所采取的一个最常用的应对措施就是将问题话题列为禁忌词,让网民或者是无法发表,或者是无法搜索,或同时不能发表也不能搜索,从而使全国各地的网民失去得以在网络空间方便聚会的聚会点。

如今,在依然继续发展和发酵的《南方周末》新年献词的争议中,当局也顺理成章地采取了这种利用禁忌词来给网民设置障碍的手法。于是,人们在中国用户最多的新网微博搜索“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会立即被告知: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南方周末”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新年献词”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中国当局在这里明显地显示出封锁这个令它尴尬的话题的意图。于是,显然是出于同一种意图,引发《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丑闻的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部长庹震的名字也很快被列为禁忌词,搜索其名字的有用户会被告知: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庹震”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弥尔顿不能不笑*

假如,对逻辑思辨能力强大的弥尔顿来说,中国当局以上这些网络封锁措施会让他觉得平淡无奇、乏善可陈、不足为奇的话,那么,中国当局采取的另一些网络措施则无疑会让他感到出乎意料,匪夷所思,眼界大开,滑稽好玩。

话说中国当局禁止网民搜索“庹震”,于是便有中国网民用形容粪便的量词”坨“(与”庹“谐音)来称呼招惹了众怒的庹震部长,以表达他们对庹部长的鄙视不屑。

中国当局显然不乐于让人们见到这样的表达,于是,中国的互联网微博就出现了这样的令人喜闻乐见的搜索结果: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坨”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一坨”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二坨”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三坨”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N坨”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现在不清楚精研出版言论自由问题的弥尔顿面对如此奇异的中国法律法规,除了有可能笑得喷饭之外,是否会哀叹当年没有下一番功夫学学汉语,错过了太多的好玩的事情。

*政论、学术和文学表达大赛*

为了禁止中国公众通过互联网,通过微博报道、讨论、评论、探讨《南方周末》新年献词的争议,中国当局下令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加班加点全力删除当局所不喜欢的微博贴。成千上万的帖子上网之后遭到删除,导致众多的网民笑谈微博”尸横遍野“。

然而,即使是当局勒令互联网公司猛删,删后的残余依然是蔚为壮观,展示出中国网民(其中有普通网民、媒体人、作家、学者、企业家)虎虎生风的高超的思想能力和表达能力,从而再次证明弥尔顿所言不虚――-当局对出版自由的审查限制实属徒劳,不但是徒增笑柄,而且也加增民众对当局的鄙视:

@禾XX皆:看看新闻吧!那么大一个国家,所谓新政不是推进民主化和宪政,而是出门不封路,开会不铺张,报告不废话……这么大一个国家,避而不谈政改,这种小儿科的转变就叫进步就叫新风,居然就有人满足了,你们还能更滑稽一点不?

@章立凡:著名新闻界前辈彭子冈女士(1914~1988)有段名言:“卑视新闻记者在我们国家是有传统的,遗憾的只是这个衣钵竟传到如今。我们可以下这样一条定律:当一个政权反人民的时候,它是排斥记者、怀疑记者的。”【彭氏定律,今夜验证】当一个政权反人民的时候,它是排斥记者、怀疑记者的。

@宮鈴_胡同台妹:當年他們批判國民黨不民主,一路把國民黨趕到台灣。結果國民黨在台灣民主了,他們卻天天說這種民主不適合中國人。歷史串在一起看,就成了黑色幽默……

@熊培云: 1955年12月1日,黑人女工罗莎·帕克斯在只有白人能坐的公车座位上坐了下去。她以坐下去的方式让黑人站起来了。她没有解放黑人的力量雄心也谈不上勇敢,只是那晚很累,而且对这个规定“受够了”。没有黑人不憎恶种族隔离,当大家都觉得受够了,历史也就走到了临界点。

@假装在纽约:今夜(1月6日),我们也受够了。

@慕容雪村:从混淆是非到颠倒黑白,从遮遮掩掩的卑鄙到明目张胆的无耻。当有权者放下廉耻,无力者就当起而拯之。这一夜或将写入青史,若你此时懦弱,必将永远懦弱。若你此时恐惧,必将永远恐惧。乌云盖顶,请弱者一起仰望,用我们的目光照亮这荒芜长夜。冷风侵骨,请寒者相拥取暖,用我们的体温融化这满世坚冰。

@红娘丁当:我完全同意外交部发言人的说法:中国不存在新闻审查制度。中国只有新闻审查。制度是有法可依的、是讲规矩的,是明言何可为,何不可为的。但中国的新闻审查是东西厂式的,你压根不知道规矩在哪,基本属于上峰随心所欲,何来制度可言。

@谭人玮:有两种报纸。一种是人民大众的报纸,告诉人民以真实的消息,启发人民民主的思想,叫人民聪明起来。另一种是新专制主义者的报纸,告诉人民谣言,以闭塞人民的思想,使人民变得愚蠢。前者,没有它,所谓文明,是不能设想的。后者,是一种毒药,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新华日报》1946年1月11日

@姜军:事情的本质,在于知识分子要不要做驯服工具。这个问题纠结半个多世纪了,不仅媒体,学校和研究机构也是一样,可能更甚。最近听到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是,"问题是时代的声音"。好吧,这次声音够大,说明问题也够严重,该好好面对了,把知识分子当奴才的国家没一个是世界强国。

*弥尔顿太神了*

讨论2013年的中国,扯上1644年的弥尔顿,看似牵强附会,实则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在2013年到来之际,《南方周末》的编辑和记者之所以选择冒着砸掉自己饭碗的风险、以及其他可能的现在还无法预测的风险,抵制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官员蛮横干预他们的写作和出版,是因为他们觉得这种干预是对他们作为成年人的难以容忍的侮辱。

而弥尔顿在《论出版自由》一文中描绘了这种难以容忍的侮辱,好像是在惟妙惟肖地描摹《南方周末》编辑和记者。弥尔顿写道:

一个人刻苦好学,心智成熟,呕心沥血,写出书来,却只能通过一个不学无术、心气浮躁、见识短浅、粗疏匆忙、而且很可能从来不知道如何写书的无名小辈的检查和保荐才能得到出版、才能使自己的成熟得到承认,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一个白痴,是一个引诱人干坏事的人,这种做法只能是对作者、对受审的书籍,对学问荣誉的侮辱和亵渎。

假如弥尔顿的上述文字描绘《南方周末》编辑和记者描绘得还不够传神,那么,在《论出版自由》一文中,他还有另一段文字,讲述出版审查的害处:

作者的思想常常是活跃的,书成审查之后获准印刷,作者可能会有新的思想产生,需要添加进书中,但这又需要审查,而审查人员又不容易找到,结果只能是两个恶果,一个是印刷停止(由此造成印刷厂商不小的损失),再一个是作者心灰意懒,不再去做出改进,而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勤奋好学的作者来说都是一件最伤心、最上火的事情。

弥尔顿在1644年所描写的这些事情在《南方周末》、在中国都发生过,而且还在继续普遍发生。

弥尔顿太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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