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參加過一個筆會,由當地文化館一個人負責招待。據介紹,他也是寫作的,且專門寫官場小說。聽說我們一行人中有一位寫官場小說的名作家,他很激動。據說他曾經是在機關工作,因為寫官場小說被人「膩歪」,調到文化館了。

我也熟悉一個喜歡寫官場小說的人,姓何。小何最初也是在機關裏頭工作,而且據說最初在單位裏很受待見,領導賞識他,已經是副科了。同事佩服他,稱他為「才子」。有一陣「才子襯衫」廣告做得滿大街都是,大家就直接叫他「襯衫」。

之所以稱他為「才子」,是因為他會寫。不過會寫是把「雙刃劍」,同時也害了他。寫作是一種逼視,所以寫作者對現實總是不適應。適應了,就不需要寫了。但他和現實還是和諧的,他只是貓在那裏寫,但歸根結底也是內心對周圍世界不認可,有所發現,有所發問,有所糾結,所以才寫。

當然這其中也有想出名的原因,他知道當時正是官場小說風靡的時候,他想當作家。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當作家的副作用,也不知寫身邊人和事的後果。他寫得十分順手,那一切他太熟悉了。寫好,也有出版商願意出版。他興奮地想像着小說引起轟動,他要出名了。但是有一天他電話我:「完了完了!」

原來他單位的同事們知道他出版了小說,紛紛向他討書。領導也問他:「小何,聽說你出了小說?改天給我看看。」有的同事客氣,就說要去買。但他通曉人情世故,怎麽能讓人家去買?只能送。不過恰恰是萬萬不能讓這些人看他的小說的——小說裏寫的全是這些人的破事。這個小何因為通人情世故所以才能寫作,但他不懂得文字本身是最不通人情世故的。

書既然在市面上流通,你推諉不送,也攔不住人家弄到,他的領導同事們還是看到了他的小說。他不是個文學寫作者,對生活很照搬。立刻,紛紛對號入座了。其實大家最初只是想看熱鬧,看看別人的破事,或者即使是在自己身邊發生的,但也跟自己無關,或者甚至自己是這些破事的不滿者,從而在閱讀中得到正義呼應,得到慰籍。

不過小何的小說太寫實了,太「現實主義」了。「現實主義」絕對是個壞的創作手法,所以《講話》(指毛澤東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編者按)裏提倡的「現實主義」是經過修正的:寫光明、不允許暴露、要歌功頌德。這哪裏是「現實主義」?不少人反感《講話》,如果把這些人自己的黑暗暴露了,是否會願意?誰都已經是這口鍋裏的爛菜。

因為小何的小說,他單位裏許多同事被問起了一些尷尬的問題:官場「潛規則」,灰色收入,如何受賄,這些問題本可以秘而不宣的。但其實也並非什麽機密,只是被他一寫,「拉的屎不臭,攪的屎臭。」更要命的是,本來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現在你寫它,就意味着你不認可,這樣,就好像一群猴子都爬着,偏偏你站了起來,肯定要被咬死。又何况你不是也收賄了?總之驚愕,討厭,憤怒,這是一個叛徒,這個利益團夥的內奸。內奸,日語寫得很形象:裏切。

對內奸應該怎麽辦?群毆!不夠。趕出去!還不夠。滅口!他被揪出個把柄,隨便就可以揪出個把柄,送進了監獄。

我再看到他時已經是穿着囚服了。我理了一下他着服的歷程:當小副科時整天西裝革履;後來想當作家了,西裝就不繫領帶了;小說出版後,他就穿上了牛仔褲,上身仍然是西服;後來被單位人群毆,他就索性穿上了便裝,大有倒向人民之氣概,據說當時他還反抗得很激烈,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因為他態度不好,才導致對他嚴厲懲罰,但是人民並不怎麽認他,他還沒有出大名,這樣,人家就可以輕易地把他像小蟲一樣捏死了;於是最後出現在我面前的他穿的是囚服。

有意思的是,同行們又在暗暗地讀他的小說,汲取他歸納的經驗。平時只是盲打莽撞、零敲碎打,缺乏系統硏究,小何的小說成了「科班」教材,非「科班」出身是有知識盲點的。

更有意思的是,有人「科班」了,卻在現實中碰得頭破血流。畢竟,書本是死的,生活之樹常青。

如欲閱讀《陽光時務週刊》其它精彩內容,請購買/訂閱《陽光時務週刊》。香港、澳門所有 7-11/OK/Vango 便利店、報刊攤,香港誠品書店及其他各大書店均可購買;全台各大書店(金石堂、誠品、何嘉仁、Fnac、敦煌書局、Page One、金玉堂、諾貝爾、墊腳石)網路書店(博客來、讀冊生活)亦有銷售,馬來西亞可在紀伊國(Kinokuniya)、商務書局、大將書行、城邦閲讀花園、Borders(雪隆The Curve, The Garden, Tropicana, 檳城Queensbay Mall)、雜誌連鎖店MyNews.com)購買;您也可透過 www.subisunaffairs.com 訂閱半年/全年/兩年的雜誌,現在訂閱更有機會享受高達五折的優惠。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墙外新闻实时更新 欢迎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