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蛮子 

新一轮政府机构改革再次起航。根据今年全国两会通过的《国务院机构改革和职能转变方案》,国务院组成部门精简至25个。此次改革的重点,是围绕转变职能和理顺职责关系,稳步推进大部门制改革,实行铁路政企分开,整合加强卫生和计划生育、食品药品、新闻出版和广播电影电视、海洋、能源管理机构。

转换职能和减政放权,这是现行体制下推行大部制改革的必由路径。然而,纸面上的蓝图从来都是美好的,但要将其变成现实并非易事。研判本轮改革的前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所进行的6次政府机构改革,特别是2008年大部制改革的教训无疑值得我们记取。

2008年启动的这场自上而下的行政体制改革,在媒体和公众短暂的狂欢之后,种种症状随即而来。首先最明显的莫过于:“副职”骤然增多,巡视员、调研员、××助理之类吃财政饭的闲人满天飞,比如佛山高明区市场和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竟有14位副局长;而新成立的深圳市科工贸信委被曝有20个副职……这些闲人虽然“退居二线”,但工资、待遇一分不少。其次,由于内部关系没有理顺,一些地方的大部制不过是物理层面的简单拼接——部门之间表面上合在一起,但内部依然各自为政,部门之间“貌合神离”的现象突出。

在“正职减少、闲职扎堆”的情形下,很容易出现官场“帕金森定律”:面对稀缺的权力,各级官员在选人用人时,更加倾向于选择两个无能的助手,而不是能力相当的对手。这样,就会产生新的“庸政”和“懒政”。

再一个问题在于,现行体制下的大部制改革,在权力的划分配置和制约方面,大致是一对矛盾。一方面,大部制改革本身就具有权力集中的内在运行逻辑,而另一方面又存在监督难题——尽管大部制改革中提倡决策、执行和监督的分立,但在一个封闭的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内,这种“三权分立”显然不过是自娱自乐。这种大部制改革,政府部门的权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益膨胀,形成新的权力垄断格局。在权力缺乏外部有效约束的语境下,这样的超级政府部门,也就有了为所欲为的条件。

以现代政治而论,政府是由民众让渡部分权力而实现的,它是公共利益的“守夜人”。这一性质既决定了政府在市场化过程中的角色,应当是公共服务提供者,也决定了政府的能力和权力都是有限的。显然,在法治和市场的状态下,政府既不是想管多少就能管好多少,也不是自己想要多大就有多大。历史早已证明,一个大包大揽、自由意志不受约束的政府,不仅效率低下,而且极易滋生腐败,最终祸害民生。而一个政府倘若不能保护公民权利和增进民生福祉,也就无可避免地面临合法性危机。

因此,本轮改革的实质绝非简单的数量增减和职能的重新组合,而是把转变政府职能放在核心位置,向市场和社会放权,严格界定政府和社会、市场的边界,大幅度减少对微观事务的干预。政府只要重点做好宏观规划、政策制定、公共服务及监督管理工作,为社会创造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即可。至于其他一切政府不该管、也管不好的事务,则应当放手交予市场。政府唯有将角色定位于公共服务者,脱离了繁杂且不必要的束缚和干预,市场才能够更加灵活,社会才能更加开放。

从理论上来讲,当然改革并不一定意味着裁人,不是将一部分人的利益无偿转移到另一部分人的“零和游戏”,也可以实现“帕累托最优”——在不对其他人造成损害的情况下,通过权利和财产关系的重新安排,最大限度上有利于大多数人,从而增加社会财富总量。然而基于我国政府人事臃肿、效率低下的现实,无论是转变职能还是精简机构,无可避免地要触碰到“减人”和“削权”这两块硬骨头。

显然,这里所谓的“减人”,既不是部门之间人员简单的合并和裁撤,也不是改出一堆“闲人”和“临时工”,更不是将冗员甩给其他部门或下属单位,而是根据部门整合后的职能来进行合理配置;在此基础上,对于政府冗员则该裁则裁、该退则退。倘若经过一番折腾后,吃财政饭的闲人有增无减,或者仅仅是“坑位”的挪动,那这样的改革并无实质意义,而不过是“新瓶旧酒”罢了。

然而在一个“官饭”约等于“一切”的体制下,要真正做到“减人削权”,用李克强总理的话来说,恐怕“比触及灵魂还难”。正如人们所看到的,所谓“留口饭吃”是底线,“不降待遇”是原则,总之“不让一个人的利益受损”,已然成了历次政府机构改革的惯性思维。可见,大部制改革之难,既不在于改革理念的认知,更不在于机构数量的增减,而在于利益的调整和博弈。

本轮改革之所以难在利益调整,端在于一个“官”字,所谓“改革到官为止”的病态逻辑也正在于此——当改革涉及民众利益时,改革的阻力最小,雷厉风行说改就改;而一旦改革改到官员头上,就阻力重重,如蜗牛一般走一步退大半步。比如国企改革中,当改革无权可依、博弈力量极为弱小的工人时,工人很容易就下岗了,他们无可避免地成了改革的牺牲品;而当改革国企高管薪酬、约束国企领导公款吃喝时,就改不下去了。由此再推及其他改革,比如官员财产公示、公车改革、三公消费等等,莫不呈现同样的改革面目。

显而易见,敢不敢动既得利益者的“蛋糕”,这是本轮机构改革能否成功的关键。但问题是,本轮改革敢于触碰既得利益者吗?是蜻蜓点水呢,还是动真来硬?对此,也许有人会说,按照中国自上而下的行政逻辑,这只是一个决心和勇气的问题。然而,基于对中国现行体制的惯性以及官僚利益集团的庞大,本轮机构改革恐怕也会和历次机构改革一样,难免流于“改革到官为止”的结局。

动辄寄望于高层权力的决心和勇气,这是当下中国社会颇为流行的一种带有情绪色彩的观点。不可否认,在一个尚由领导说了算的体制中,高层权力意志往往决定着改革的走向及进度;而且,我们也从来不会怀疑高层对改革的态度。但时至今日,由于权力内部利益的多元且相互交织,那个“一句顶万句”、英雄创造历史的强人威权时代已然远去,技术型官僚时代已经来临。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即便偶有充满人格魅力的政治精英出现,即便其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改革勇气和历史担当,但面对一个日益恶化的改革生态环境,恐怕也难免力不从心,而黯然离去。无须多言,这样的情景,已为我们所熟悉。

这样,当某项改革在被利益集团劫持的同时,而又无权予以有效抗衡,那么结果只能是:要么改革迟滞不前,这个过程中所有的一切动作,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花拳绣腿;要么偏离改革的初衷,而此时所谓的“改革”,实质上已成为既得利益者新一轮利益攫取的幌子和挡箭牌。此种情形下。我们时常听到的所谓“稳中求进”、“渐进改革”等论调,也就带有更多的欺骗意味,而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继续分赃”的代名词罢了!

问题显而易见,考究大部制改革的根本病灶,又要回到一个已然说滥了的权力监督问题上来。无须赘言,不改变现有的自上而下的权力格局,政府机构缺乏角色转变,不切实增强社会监督权力的有效性,就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政府机构改革。倘若仅仅仰赖于“左手打右手”的内部监督,于是,陷入“精简—膨胀”反复的恶性怪圈也就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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