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兵。匪。白银》
中国有个词儿，叫做“箪食壶浆”。这词儿是啥子意思呢？它说的是：村里他妈来兵了，乡亲们咋办呢？得煮饭、泡茶，好好招待这群当兵的。这部队啊，一经乡亲们这“箪食壶浆”一下，往往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老百姓“拥戴”自己。有的人往往在历史上以这个来夸自己一下。
真心实意的“箪食壶浆”当然也有。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咱老百姓招待当兵的，其实呢，是害怕你，收买你，讨好你，满足你，请你吃饱喝足之后，还是给咱快点滚吧，千万别在咱这村里呆了。
往往这才是真心话。
自古兵就是匪。没有几个人真心喜欢丘八的。
钱这玩意儿哪，据说可以使鬼推磨。鬼推磨我没见过，但是钱有时候，可以买来和平。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倒是层出不穷。今天，我就谈谈这个事儿。
您比如说在1841年的5月，清英第一次鸦片战争正打得欢呢。那满清将军奕山，在广州和侵华英军作战失利，于是和英军签署了个《广州和约》。
这《广州和约》的主要内容是啥呢？是中方向英方赔偿 600
万两白银，作为“赎城费”。赎的是哪个城？赎的是广州城。
这英军拿了600万两白银之后，撤出了广州城。咱广州的老百姓，就这样靠的花钱，买来了片刻的和平。
到了第二年，这事儿在扬州，又重演了一次。
1842年6月，侵华英军舰气势汹汹地杀到扬州。扬州的官民顿时闹上了恐慌。
这时，扬州有个商人叫“江寿民”的，向地方官献上一计：“我们打不过洋鬼子，但我们有的是钱，咱买得起啊！”
地方官听了之后，一拍脑袋：“嗯呐。对啊！这洋人也是人，一定也爱钱！特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扬州商民紧急集资，向英军将领献上了50万银元，作为“赎城费”。英军将领欣然笑纳。收了钱后，英军将领命令军舰：驶离扬州、打别处去了。
这西洋鬼子啊，收钱止戈，似乎是有历史传统的呢。早在1632年，瑞典军队攻占慕尼黑，慕尼黑的居民们，凑起 30 万块一种在当时叫做“塔勒”的货币，交给敌军，作为赎城费，于是，也买得了片刻的和平。
古时候啊，这兵匪是一家，兵可以是匪，匪也可以是兵。那时的老百姓啊，遇上兵匪，那得自认倒霉。久而久之，就催生了一个产业，叫做“镖局”。
当年商号运送白银、贵重货物，一般雇请“镖局”护送。这镖局呢，最初由武林高手来开办。遇上土匪呢，就真刀真枪地，跟土匪干。结果呢，镖局行当的无数英雄豪杰，就这样枉死荒野。
这种“来硬的”镖局，被称呼作“硬镖”。
后来呢，有人学精了，算计下来，特么和他土匪儿硬拼，帮人运个货，把自个儿小命都搭上了，这不划算啊。咋办呢？于是，有的镖门人精就和土匪谈了：来来来，哥们咱有钱一起赚，您要多少？说来听听。
于是，土匪就开价了，这“买路钱”啊，你得给我多少多少，或者干脆这么着吧，你镖局一年给我多少多少，我就保你一年通过！不但不抢你，而且俺还保你不被别的土匪抢！
哎。这样以来，镖局就开始，每年给土匪缴纳一定数额的“年费”，保一年道路畅通。这种镖局啊，在当年被称作“软镖”。软镖代客运送白银、贵重货品，每过桥梁、庙宇、树林、城镇，都要“喊镖”，大声报出自己的镖号，告知埋伏四周的土匪：我们已经交过年费了！土匪一听到“喊镖”者是自己的“会员”，就不会去抢他，默默放行了。
有钱买得兵匪退。有时候还真是这样。
当年甲午战争那会儿哪，这败退的清军，遗落了一地儿的枪支弹药在咱东北，于是从那时候开始，东北的土匪就突然多了起来，哪来的枪支呢？捡清兵落下的。
年轻时代的张作霖，就曾经投靠过土匪。他负责看守人质。
到了（1900）庚子年，沙俄毛子兵杀了进来，东北有大量的清政府机关，纷纷关门打烊，这东北大地啊，出现了治安真空，四方土匪，于是趁机四出劫掠，杀人放火啊。那个真叫惨。
在这个时候呢，张作霖学精了：他发现有一门业务，特么比当土匪还能来钱。啥业务呢？当保安。当时叫“保险队”。保谁？保一方村民不受土匪洗劫，村民挨家挨户，都得给俺缴纳这个“保险费”。
时势造英雄哪。当时东北是个治安真空，这土匪到处都是，张村李村王村，都不心安哪，于是么，宁愿交个保险费给张作霖，总比让土匪来烧杀劫掠好。
这张作霖自从摊上了这么个“大业务”，数钱数到手腕儿发酸。张作霖倒也还算敬业，特么除非老子不收你钱，收了你钱就一定“祝你平安”，不但“祝你平安”，老子还“保你平安”。
后来，清政府收复了东北，张作霖就有本钱了：“看，你国土沦陷时，是我张作霖保护的治安”。这不，清政府一瞧这张作霖，行啊你，就收编了他。张作霖摇身一变，就成了清军的正规军了。
咱东北的老百姓啊，生逢乱世，兵匪横行，你要想避这个“刀兵劫”啊，还是得花钱，请保安，或者请个土匪当保安，退财消灾。
这出钱买他兵匪退，这要钱得有个度，你要狮子大开口，城里乡亲们受不了，那也谈不成。《万宁县志》就记录了这么一个案例：
这钱哪，可以让人悬梁刺股，也可以让人打家劫舍。清末废了科举制度之后，许多读书人就断了“学而优则仕”的前途，有的当兵，有的当买办，也有的沦为匪盗。
清末民初，有谢桂初（清朝武秀才）、梁儒南（清朝文秀才）两个彪悍青年，他们都是广东省阳江县人。干啥呢？他们当起了海盗！好家伙，兄弟俩招兵买马，麾下一共啸聚了6
条海盗船、80余海匪之众。
1912年1月，这股海盗，来到海南省万宁县（今海南省万宁市），勒索全县的商家店铺，张嘴就要：普通商家各付600元，三大当铺更是需要各付3000元！否则呢？上岸攻城！奶奶的，这要价实在是太高了。吃不消啊。
咋办？
于是，当时的知事沈福申，急急忙忙向“兴隆抚黎局”钟奇曾告急，派兵解围，匪徒于是才逃走的。
可见，当匪的也要了解了解“行情”，不能要价太高。
这“有钱买得兵匪退”，确实许多时候也不一定灵。要真遇上了那些用钱解决不了的民族仇恨啊啥的，也许再多的钱，人家也不要，人家要的，可是你的命。
例如，武昌起义爆发之后，阎锡山带领革命军、攻打内蒙古包头城。包头城内的清军守军害怕，于是承诺给阎锡山贿赂：清军可以把军饷让給革命军，以求和平。阎锡山坚决拒绝了。
阎老西这事儿呢，看官们可以参考《阎锡山早年回忆录》（台）传记文学出版社，1968年版，在第29页。
可见啊，这仗该打的，最终还是要打。世上也总有一些事儿，是钱所解决不了的。
冯学荣
2014年2月20日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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