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平等、博愛」的旗幟飄揚在上,羅伯斯庇爾的人頭在下。
斷頭台新染了一片紅,群眾依舊陷入瘋狂,他們穿著破爛的衣服,揮舞瘦弱的手臂,青筋展現的額頭,聲音儘管即將啞然熄滅,亦兀自吶喊捍衛革命的口號,或意義不明的語句。他們好像從來不會用法文提起自己的私事,家庭偶起的爭執,朋友間的取笑打諢,哪怕是昨天在地下拾到半截猶有泥巴的長麵包,都拋諸腦後(其實很重要,他們好久沒嚐到飽足的感覺)。只有所謂的革命信念,貫徹他們的生活,而此刻,那些信念繫在眼前那個無首屍身。
那天天氣還好,陽光為地上越流越慢的血紅添上新妝,在群眾眼裡是奇特的呈現,陽光底下全是殺戮,正是他們朝夕面對的新常態。
「把我這樣的頭砍下來示眾,這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羅伯斯庇爾這句遺言倒是挺有性格,自負驕矜,傲氣縱橫,可惜,殺人者終歸人殺,死在革命熱情的懷抱裡,是他最好的歸宿。我覺得,那個時代的法國,是超脫我常識的想像,或能閱讀,但是未能親身經驗。如果革命將會降臨在我身上的話──
我懦弱,請讓我在革命前夜死去。
要是被政府抓住槍決,也不錯,起碼搏得一個微不足道,在朋友腦海裡掙扎一下的記憶。
被國王奴役的人民奮力推翻封建帝制,前仆後繼的生命隨槍口冒出的硝煙離開世界,鐵和血始終是革命的兩個核心,在那個革命之火熊熊燃燒的年代,再沒有任何讓人民喘息的空間,要麼死,要麼為了革命而死,沒有人可以跑出來對群眾大叫:「等一等!我們可否慢下來?」
敢提出異議者即為反對革命,殺。羅伯斯庇爾以此作前提,清算了異見,清算了很多無辜的人,只要羅伯斯庇爾認為你是,你就是,無法辯解的你,面對群眾,唯一可以自主的就是態度,從容閉目還是呼天搶地?你可以決定的。
時代的變遷很讓人無力,然而我終於找到答案,無論它如何壓抑你個人的情感與回憶,終至死亡,原來你仍然有一些時刻,一些地方,有抉擇的自由,那是世界留給一個人最好的禮物──生而為人,身處在隙縫中仍能自主;正如你永遠不能推說自己在某個時刻的作為是被逼的,責任永遠都在,你永遠無法逃脫。
於是羅伯斯庇爾承擔了他的責任。革命根本意義上是火,火摧毀了事物的表象,但是不會(或者是不能?造物主的奇妙啊)傷害其根源,火和水都是奇妙的元素,因為兩者兼具毀滅與重生的特質,關鍵在於它們的運行恰到好處,不走兩極。流水潤物無聲,洪濤卻會淹死農作;火候恰當,生肉野菜皆能轉化為熱食,過火了則會燒焦。
從古到今,革命之火必須由一個人點燃,要是燒得瘋狂,一發不可收拾,總會有溫柔的力量加以限制,以免它燒毀了整片大地的靈魂,無法重生。
我無法判斷拿破崙的出現是對是錯,我感覺他就是那股溫柔的力量,讓法國免於燒個清光的厄運。當恐怖統治稍為遠離,它便站在阿爾卑斯山的山腳,沉默地注視拿破崙登上巔峰,盤算著下一步。不過,我必須指出革命帶來的荒誕──
「自由、平等、博愛」的旗幟折斷在下,拿破崙的王座在上。
這絕對不是孤證,我們總有一天完全明白當中的荒誕,啞然失笑。
歷史運轉,共和國最後仍然生下來了,我不會太過悲觀。革命的陣痛有長有短,英國君主立憲的歷史卻時刻作為一種選擇的餘地,提醒我,對當下發生的一切盡量抽離。《大憲章》告訴我們,武裝革命不是唯一的手段,憲章訂立後的幾百年,儘管曾有英王試圖專政,結果是一死一流放。為什麼英國會走上這條路?為什麼法國沒有走上這條路?歷史沒有如果,但你可以鑑古知今。現今社會的路向,選擇一直都在,而不是只有一條方法,一種原則,那是他人有意的,或大眾無意識為之的錯覺。
生而為人,固然你有選擇的餘地,若能不失初心,進而捍衛之,開拓之,那更加是彌足珍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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