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我們習慣了北京與全中國各地的霧霾一樣,我們也開始習慣了宣傳部門粗暴的封殺,兩會正在召開,沒有一個人大代表為此提出抗議,也不會有一個政協委員為此說一句公道話(如果說有例外的話,我看到的只有馮小剛委員此前在接受央視採訪時,提及,為什麼電影院線不放映柴靜的《穹頂之下》)。無論是律師還是學者還是環保人士、媒體人,現在還沒有人敢通過正式管道為此發聲,並向有關部門嚴正提出抗議。
國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鄭重警告:政府公職人員有權,不能太任性。現在,我們看到,黨宣部門就是這麼任性,可以超然於法律之外,超然於巨大的民意之外,密令封殺一部完全是環保的公益專題片。顯然,他們擔心的是,環保公益片也會引發抗議浪潮,抗議擴大了,就會危及黨國安全。
我曾表達過一個觀點:你的社會價值或一個政治反對者的政治價值,是由政治對手來判定的。如果你的政治對手對你嚴加封殺,證明你觸動了它的政治利益,如果你的政治對手對你的蹦啊跳啊不理不睬,你的政治反對可能沒有任何價值或力量可言。
(央視時代的柴靜,在採訪中。)
柴靜不是一個公然的政治反對者,但,對手看到了說真話報導真相的政治價值,或潛在的力量,只要看到柴靜報導出來的現實,只要透過視頻中的真相,明眼人都能看出污染背後的根源,政府治理不力,權貴挖空中國,而民眾承受污染。是的,柴靜沒有捅破這層窗紙,但,柴火熊熊,即便透過厚厚的窗紙,人們仍然可以直視真相與謎底。
所以,那些指責柴靜的專題片沒有直指問題本質的人,完全是強人所難,有網友說,那位說皇帝沒穿衣的小孩,你指責他為什麼不喊打倒皇帝,甚至為什麼不向皇帝扔石頭,完全是苛責、苛求。在大陸當前這樣的政治情勢下,一位獨立製作人將專題片拍到這樣的效果,創造了二億點擊率,引發全國甚至世界性的關注,已是登峰造極、接近完美,再指責就是逼人成聖了。
柴靜專題片在微博與微信圈中引發巨大爭論,甚至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分裂。本來是一個圈子裡有共同的價值傾向,但在柴靜專題片論爭之後,分道揚鑣,甚至互相攻擊。為什麼會造成民間社會的分裂?因為對柴靜專題片的爭論出現倫理層面上的分歧,一些人質疑柴靜拍片的動機,認為柴的專題片可能是為了某些利益集團;一些人甚至認為柴的專題片協助了維穩,為什麼她有那麼大的能量,採訪了這麼多的官方人物?還有進一步揭秘其私域生活的,譬如她赴美生孩子,甚至認為她孩子出生前被診有病,也與她抽煙有關(柴後來在微博中公開闢謠了)。
挺柴者認為,這些質疑的人是沒有良心良知的,柴靜的專題片因此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指責者的無良形象,而劈柴者則認為,有影響力的人,當然應該受到批評與質疑,這是一種言論自由。
這些用自由言論當擋箭牌的指責者們,忘記了言論自由問題在這場爭論中是偽命題,因為沒有公權力的柴靜或挺柴派,沒有任何可能阻止對方使用的批評自由,如果要捍衛言論自由,要向當權者去爭取,要向封殺柴靜專題片的公權機構去抗議,挺柴派批評劈柴派,完全是批評的倫理角度,就是,當你行使批評權的時候,應該符合一定倫理道義。
惡意劈柴派沒有講倫理道義嗎?
是的,村子裡的河水被污染了,村子裡的柴姑娘拍了個視頻,引起巨大轟動,你作為一個村民,你也飲這河水,你也享受著這種被污染的空氣,柴姑娘自費拍了視頻,你不致力於共同面對共同的問題,卻把拍視頻的柴姑娘當成問題來面對,又是編她的抽煙史,又是說她到村外去生孩子,還懷疑她是不是有其它動機。你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就是良心出了問題。
一些總是暢談政治反對的人,此時也跳了出來,把柴靜的《穹頂之下》當成自己政治反對的物件,輕則說柴靜沒有點出問題的實質,重則說柴靜是政府維穩的一部分,甚至是政府下一步要採取某些措施故意釋放出來的前奏曲。一些人甚至忘記了起碼的爭論品格,即尊重對手,而是無限上綱上線,要將柴靜納入到官方陣營中,以使自己的攻擊與侮慢天然合理。
這些政治反對者無力去做真正的政治反對的事情,但可以把柴靜劃到敵對勢力中,進行子虛烏有的政治反對,以謀取影響力,獲得安全的政治反對的快感。當官方一夜之間封殺柴靜的專題片之時,這些指責者為了自己面子,又去尋找各種臺階,仍然說這是官方與柴靜的一種默契與合謀。
當政者把公民社會、民間非政府組織視同境外敵對勢力的政治陰謀,予以掃蕩打壓,某些政治反對者在另一個極端,做著與當局一樣的的事情,不能容忍柴靜這樣沒有鮮明的政治反對者干預社會的方式,只要不明確地號召人民起來革命,你影響力越大,就會對革命的阻力越大,革命神棍的邏輯由此產生。政治反對者最講政治立場,在柴靜專題片爭論中,他們顯然在為政治反對而製造政治對手,然後開始變態的政治反對。
柴靜的專題片是一面鏡子,是從倫理角度,柴靜的專題片還是一道河流,你是與柴靜共同面對這條被污染的河流,還是站在河流的那邊,對柴靜指指點點?爭論者的倫理人格與政治人格,在這場爭論中栩栩畢現。
還是回到這樣一個樸素的原點:牆與蛋對立著,你站在哪一邊?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