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中国一直在提“权力清单”的问题,据说是要明晰各级行政权力的边界,坚决消除权力设租寻租空间。但同时我们看到,有些领导人权力无边无际,什么事都要管,什么话都敢说。比如党的总书记,他管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不仅管政策、管事,而且管人的思想与灵魂。在一个推行权力清单的时代,这种无边无际的权力显得很特别。
推行“权力清单”,在中国其实已经时髦了多年。2014年10月,中共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正式提出“推行政府权力清单制度”,加快建设法治政府。此前,国务院已公开了各部门行政审批事项汇总清单,也就是60个有行政审批事项的国务院部门的“权力清单”。此后各地从省至县竞相晒“权力清单”。河北的邯郸市还公布了市长权力清单。
制定权力清单的目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说得非常清楚,就是加快建设法治政府,坚决消除权力设租寻租空间。限权面前“权权平等”,即对权力的限制要覆盖全部权力。在中国,党的领导权与行政权力都是权力,实际上各级党委掌握的权力比政府还要大,其权力设租寻租的空间自然也更大,这种权力对掌权者的腐蚀性也更强。既然要清晰界定权力边界,清晰界定党所掌握与行使的权力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果只限制政府权力,却放任党的领导人的权力野蛮生长,那限制政府权力就变得毫无意义。
总书记的权力是中国最典型的一种权力,它其实是一种超级权力。平时人民只听到总书记在各种场合高谈阔论,有时候谈真理,有时候论道德评是非,有时候作指示提要求,其权力似乎很“虚”,实则很实极大。比如总书记开一个文艺座谈会,各部门就开始揣摩上意,转变政策风向,对文艺的各种审查就加强了,赵本山等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全国人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书记开一个新闻工作座谈会,中国的媒体就全部姓“党”了,舆论监督一下子哑了火。他提倡善意的批评,但在一帮被阉割的媒体把关人看来,与其善意批评不如什么都别说。
说这种权力是一种超级权力,不如直接称之为专制独裁,中国古代又叫“宸衷独断”。他时不时要开一个座谈会,甚至会认真记笔记,摆出一种倾听民意的姿态,但其实他早就“宸衷独断”,不会因为外界异议而有丝毫改变。他自认为天纵英明,对国家的治理基于光辉思想和英明决策。但在一个专制体制下,整个官僚体系实际上是一个奴才集中营,这些奴才和阉人除了阉割社会和众生,就没有别的本事了。总书记再开明,全国人民的感受还是难受。
总书记的权力,本质上就是党的领导权。党领导什么、如何领导,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其结果就看领导人自己如何发挥了。毛泽东提出了“党管一切”的主张,习近平现在又让这一主张复活了。但中国共产党现在推行权力清单的事实又表明,它很清楚地知道权力必须受到某种必要的限制与制衡,必须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问题是,如果只将政府的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而任由党掌握的权力逍遥于制度的笼子之外,局部的、看人下菜式的限权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我不想以恶意揣测总书记的权力和党的领导人,说这种权力如何邪恶,但其不受限制的事实已经导致严重的政治恶果。中共认为它掌握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真理,他们要为真理而斗争,具体地说是要改造中国的现实。他们显然是认为,限制政府权力,可以解除权力对经济社会的压制,释放社会活力,加快中国经济的发展。而党的领导权有利于对社会的控制,防止中国社会分裂和失控。但中国共产党不是宣称谋求“人的全面发展”么?社会失控是一个问题,禁锢社会、窒息思想、奴化人民其实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深刻的悖论还在于,既然党的权力不受限制,政府权力凭什么就甘于权力清单的限制?事实上党和政府客观上是两位一体的,党的权力覆盖政府权力,政府权力是党的权力的实现形式,两种权力很难截然分开。限制政府权力,等于限制党的权力;党的权力不受限制,意味著政府权力也不可能有什么边界。在中国,党即法律,总书记的话就是方针政策。政府权力不过是党的权力的白手套。党的权力有多大,政府权力这只白手套就可以干多少事。公布一个政府权力清单在那里,是没有实质意义的。
今日之中国不仅仅是经济需要放活,整个中国社会都渴望自由。中国社会不仅需要行动的自由,还需要思想的自由。没有自由,中国就不会有创造力,所谓创新型国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前不久总书记开了一个知识分子座谈会,强调“充分信任知识分子”。其实对知识分子的真正信任,是不开这个座谈会,权力与知识分子相忘于江湖。
现在中国一个老生常谈是,政府应当从不该管、也管不好的领域退出来。我看,党也应当从不该党管、党也管不好的领域退出来。总书记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作一番论述,中国社会也就无所适从了。每一个座谈会过去,党宣部门总是组织媒体宣传说,总书记的讲话在社会各界甚至国际间引起热烈反响,其实那纯属谎言,人民已经厌倦了这些谎言。有没有可能给党及其总书记制定一个权力清单,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