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身体是终极的疗愈者–本体感觉的力量The body as ultimate healer: the Power of Somatic Experiencing”课程。我很快就发现它正是我寻找的方向。我相信,我们身体和心灵的许多痛,外界帮助虽然不可少,但最终只能依靠自己来缓解以致根本性地解决,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的创伤,我们有能力在一定的引导下自我康复。
这是两天的课程,由Maggie Philllips博士主讲,是本体感觉疗法的简单入门。参与培训的人有医生、治疗师、NGO工作人员以及各种背景的感兴趣者。学员中外国人占半数以上,赋予了课程参与多样性、多元化的特点。
今天的课上,老师讲授了用本体感觉疗法发现、追踪、治疗创伤。下午最后一个演示环节,我报名做演示志愿者。老师用我选择的称呼方式Yan叫我(我担心zeng jinyan对初次接触的外国人来说有点困难),向我确认我的感受,然后引导我想象,进入我认为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情境中。老师的声音非常柔软,令我很舒服。我觉得自己真的在洗澡,全身血脉畅通,疲劳消失殆尽,温暖又慵懒。老师问我的感受后,让我保持感受一会儿后又问我接下来想做什么。我说我想睡觉了。她让我想象睡觉并保持那种舒服的感觉。然后她让我想象一个艰难的时刻,我发现自己很快就失去了洗澡时暖洋洋的感觉,手脚发冷。老师又让我想象在洗澡,可是情况并不如意,我回不去那温暖的感觉,老师给了一些积极的提示,比如我在用我最喜欢的香皂,并闻到它的香味。我不但回不去洗澡时的温暖感,还出现了一点恐慌——我想不起来自己最喜欢的薰衣草香味,而且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任何气味的线索。老师的本意,是用钟摆节律和无冲突身体意向来治疗我的心理创伤。发现我的情况后,她用了许多技巧,帮助发掘我的积极能量点,让我回到我认为安全舒适的感觉。我平静下来后,她再次尝试让我想象让我感觉艰难的那一个点,可是我试了几次以后,拒绝进入创伤情境,只想待在温暖安全的洗澡情境里。由于课程时间安排非常紧张,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老师发现我左右摇摆的身子趋于平稳时,问我可否停止这次治疗演示,我同意了。
回到座位,我精神上依旧有点恍惚。课程的组办者、情商咨询师Dalida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情况,问我感觉怎么样,愿不愿意和Rob聊一聊。Rob是和睦家医院(United Family Hospital)的专业心理治疗师。和睦家医院有一个公益性的“和睦家儿童医疗基金会”,医院的医生积极参与四川地震灾后创伤治疗。
我愿意。和Rob坐在会场一个角落,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环节。当我出现即将失去控制的症状时,Rob让我睁开眼睛注意会场,问我注意到什么。最先开始是一盆绿萝,叶子又大又翠绿。后来想象时,我发现自己来到家门口,我想紧闭家门。又要失控时,Rob让我回到现场,我注意到红色的窗帘。镇定以后,我闭上眼睛,发现自己想把这红色的窗帘移到家里,Rob问我为什么,我说警察和陌生人到我家里了,他们看着我,我想拉一道帘子,我想有隐私,我想给孩子喂奶。Rob继续问一些问题,我突然哭起来,抽泣着说我想把卫生间的门关上。2007年胡佳被捕时,妈妈要上厕所,可是便衣警察不允许她关卫生间的门。被注视中,妈妈无法顺利如厕,开始尖叫和哭泣。可是我假装对所有的人和事情都不关心、不在乎,因为我相信,只要我表现得不在乎任何人,警察就无法用这些我“不在乎的人”来要挟我,无法控制我的内心和情绪。我不想被控制。我当时好像说了几句话,我现在记不起来了,但是我觉得我的母亲没有得到我的支持和帮助,她又是因为我受了这些伤害。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谈过这件事情。我强迫自己忘记所有发生过的与国保警察有关的事情,而且似乎真的忘记了。而现在,我很想为母亲关上卫生间的门。Rob让我在想象中为母亲关上门。我照做了,泪水又涌出来,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不是不关心她。Rob让我再次环顾会场,问我看到什么,我说我喜欢电视屏幕里的蓝色。他让我注视蓝色并调整呼吸。我渐渐地平静,感到很轻松,很安宁。
我很感激Rob,我也很高兴他看起来很轻松,并没有受到我的负面情绪影响。有时候我不愿意介绍自己的身份和工作,只说是一名全职妈妈。因为我不想回忆、提及任何与那些事情有关的线索,也不愿意让别人感受到我的痛苦,更不愿意朋友的情绪受我的诉说的影响。很多时候,部分地由于这方面的原因,我也不愿意接受记者采访。
Maggie做演示时,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太紧张,一方面也许是因为我在众人面前不够自如,所以出现了停滞。Rob与我交谈时,我已经有了Maggie工作的基础,又是很隐私的一对一情境,所以进展顺利,我也某种程度上往康复迈了一小步。但是我还是没有给母亲打电话,我不知道她如何想那件事情,我想也许面对面的沟通会更好。
我以为我很坚强,关于胡佳的软禁和被捕带来的创伤,我以为自己已经基本处理好了。我一度每天要听冥想(Meditation)曲子,不听不能睡,听了流泪、放松、入睡。我也有一副朋友送的天使牌(由一位心理、灵性方面的专家编写),我通过问消息来自我鼓励。我用一些香水和精油,让自己放松,解除焦虑和恐惧。我也去看画,找美丽的线条、颜色和图案。即使不能迈出家门时,我也努力保持生活规律、看书、看蓝天、隔着玻璃晒太阳、做一些好吃的来自我治疗。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些问题,比如强迫健忘,在孩子面前抑郁。可是还有许多问题我没有发觉。
今天当我注视着电视屏幕的蓝色时,突然意识到,我再怎么假装不在乎胡佳,再怎么假装没有他我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很好,都欺骗不了国保,却蒙蔽了我自己。在警察面前,我说不出任何表示想念的话。可是此刻记录的时候,眼泪打在键盘上,诉说它的思念。
我非常感激Maggie、Dalida、Rob和此次课上一些朋友的帮助。出于小组成员的安全考虑,我不能过多地描述分享我的学习和体验。不管什么样的原因,创伤形成后,如果没有恰当的引导或治疗,它有可能固化在我们的身体或内心,在生理和心理方面产生影响,这些影响有可能会相互强化,给我们带来长久的疼痛。尤其一些人权工作者、NGO人士、记者……他们由于工作原因更多地接触、经历创伤,更不用提灾难的亲历者。国内的心理卫生资源还是稀缺,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个话题。
关于这次课程,请点击
http://www.small-steps-coaching.com/pdf/somatic-experiencing-chinese.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