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童小伙 来源:童伙

* 所有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原本,魏佳羽可以有一条让更多人羡慕的人生轨迹。

中学时代,他凭借物理奥赛一等奖被保送到吉林大学。读完硕士以后,他考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继续读博。

2009年,即将博士毕业的魏佳羽邂逅了人生的转折点——Google退出中国。因为这件事,他开始重新打量社会、思考人生。

理科生的执着让他不停地为自己的疑问求解。虽然这样的问题之前从未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虽然之前的他只是一个喜欢打打游戏、看看网络小说的理工男。

那段时间,他阴差阳错地读了乔治·奥威尔的小说《一九八四》,听了一些演讲。

找了一圈答案之后,他决定退学。

触底反弹

2010年6月,当家里人知道魏佳羽的决定时,他已经在去往四川的火车上。

他听从了博导的建议,先休学。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四川省巴中市茶坝镇的晏阳初图书馆。在这里的两个月,他熟悉了一个公益图书馆的运作流程。

西南山区的气候让他染上了湿疹,腿上长了很多包。第一个月,他的生活补贴是400元。

8月,他又从西南边陲画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来到河北围场参与新的乡村图书馆建设。

2011年平安夜,魏佳羽加入民间公益组织“新公民计划”。

“新公民计划”始于2007年,是“希望工程”创始人徐永光创建南都公益基金会之后的第一个项目。该项目专注于农民工子女的教育,回应城市化进程中的重大社会问题。

魏佳羽来到“新公民计划”之后负责两所打工子弟学校教育质量的提升,半年之后,这两所学校一所关闭,另一所,校长失踪。

他原以为这种城市边缘、主流之外的民办学校会有很大的教育创新空间,但实际上,校长们想的是怎样向公立校靠拢。

在工作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流动儿童问题。于是,他一边查找资料,一边实地考察,经历了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终于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

2016年,他作为副主编参与编写《流动儿童蓝皮书:中国流动儿童教育发展报告》。他们的团队还打算编写《北京民办打工子弟学校史》。

过去的两年里,魏佳羽做了一件很“硬核”的事,他用骑行和徒步的方式走遍全北京111所打工子弟学校。最疯狂的一次,他在一天之内骑行84公里,走访了16所学校。

他想亲眼看看这些学校是否还存在,亲身感受每一所学校周边的环境。有时候,富裕与贫穷、繁华与荒芜就在一路之隔。

回想起曾经近在咫尺的博士学位和稳定工作,魏佳羽并不后悔。“沉没成本不是成本,如果你因为过去的付出而继续走下去那才是成本。”

这世界上少了一个物理学博士,却多了一个为流动儿童奔走的志士。

他笑称母亲说他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不过家庭关系最撕裂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毕竟现在的境遇总比当年在农村拿800块一个月要好。那段经历已经给了父母一个最低的预期,所以再怎么样都是触底反弹了。

底线启动

2016年10月,魏佳羽接任“新公民计划”总干事。

学物理的优势是,他不会带着学科壁垒去看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不钻牛角尖,而是用自己的逻辑,从一个抽离的视角去看社会问题。

10年来,“新公民计划”一路蹒跚,颇为坎坷。最关键的是如何找准定位,有效地推动问题解决。

最初,他们设想过以品牌输出的方式影响民办学校。比如在三四年的项目周期里给每所学校提供一两百万的资金支持,用于硬件改造、教师培训。

但是这些想法并没有真正实践下去,资金也不够充足,对学校的掌控力非常弱。

之前的项目一直在不断地调整,“长大成人”的“新公民计划”也脱离南都基金会的呵护开始独立行走。成为掌门人的魏佳羽需要探索新的路径。

2017年9月,微澜图书馆项目启动。通过与打工子弟学校合作,招募志愿者到图书馆,为孩子们提供借阅服务,提升阅读兴趣,培养阅读习惯。

幸福来得太突然。兴奋的孩子们挤爆了图书馆,后期正常下来之后,每个图书馆每天也有近百册的借阅量。

2018年11月,微澜图书馆荣获新浪“年度教育公益杰出项目”。迄今为止,已与北京18所打工子弟校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有六七百名志愿者参与到行动中来。

微澜图书馆改变了“新公民计划”项目过于分散的局面,聚焦注意力,优先做好一件事。

试图突围的魏佳羽更像是一个创业者,他提到一个词:底线启动。

“先做一个轻的、确定有用的东西,这种有用即使不能被证明,对于团队而言却是100%相信的东西,宁愿将其当成一个信仰,。”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能大规模推广的商业项目都是很基础、很轻的应用,非盈利项目同样应该如此。

他并不期待学生们经常来图书馆借书就能提升阅读能力,他更看重这件事情的入口价值:吸引大量志愿者参与,理解流动儿童教育这一社会问题;能够嵌入学校系统,未来可以变成一个渠道,让更多有教育能力的品牌加入进来,每家做自己擅长的事。

底层能见度

2014年,北京打工子弟学校在校生10万人左右。2018年,在校生只剩下一半。

北京最多的时候有四五百所打工子弟学校,2014年还有130多所,到2018年底只剩下99所。

义务教育阶段,北京、上海公立校的生均成本在3万元左右

……

对于这些数字,魏佳羽信手拈来。但是对于公众而言,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关注热情也不高。

“城市边缘看起来很大,但是城市里真正跟这事有接触的人并不多。很多人跟农村有关联,但是有城中村经历的很少,因为没有情感链接,跟公众对话的时候很难形成情感共鸣。”

这是魏佳羽和“新公民计划”遇到的最大问题。

在研究、行动之外,传播成为他们开展工作的第三个维度。

“我们期待有更多的知识精英阶层能获得这些信息,转变观念。”魏佳羽说。

2018年12月14日,著名作家、清华大学副教授刘瑜走进微澜图书馆,参加“一日馆员”公益活动。

作为一个五岁孩子的妈妈,刘瑜不仅参与图书借阅和整理,还给一年级的孩子上了一节以“自信”为主题的阅读课。

作家刘瑜在微澜图书馆

人力、财力是摆在魏佳羽面前的两大问题。除了期待更多公众人物和普通志愿者的参与,他还有一个心愿:每天找到一个“年捐伙伴”。

33元可捐赠一张微澜图书馆年卡,支持一名流动儿童全年的自由借阅,但是更多的资金还需要更广泛的社会动员。

走到底

在对话中,魏佳羽提到很多名字,这些名字对于关注公益事业的人来说早就耳熟能详,可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依然陌生。

比如民国年间在乡村推动平民教育的晏阳初。这是魏佳羽最早奔赴四川巴中服务的图书馆的名字,巴中是晏阳初的老家。

在那里,他了解到百年前的那场平民教育运动,在“精英教育”与“平民教育”之间徘徊了无数次之后,坚定地选择了“平民教育”作为自己未来的方向。

“100年前的平民教育在农村,现在是在城市边缘。”这是魏佳羽投身流动儿童教育事业的逻辑起点,也是他使命感的来源。

三年前,他就笃志以此作为毕生的事业,“这件事也许很漫长,但总要有人去推动。”

身为一个7岁女孩的父亲,他常常在工作与家庭之间左右为难。

几年前,因为经常加班或出差,女儿总是生他的气,甚至不让他进门。有一次,孩子和妈妈一起听儿歌,听到《找爸爸》的时候女儿突然哭了。后来,每次听到这首歌孩子都要哭,即使爸爸在身边。

魏佳羽既愧疚而又无奈,他一面尽力安抚孩子,同时也在简书的个人主页上悄悄写下她长大后才能看懂的文字。

“爸爸的工作就是帮助上面的6000多万的孩子找爸爸……让他们的爸爸像你的爸爸一样,在他们工作的城市里,努力建设一个新的家……让她们也有机会像你一样,在一个被尊重、被爱的环境里,自由、自主的成长,这是爸爸一生的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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