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spark、七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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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诉朱军性骚扰案于2020年12月2日在海淀区人民法院开庭。图为弦子的支持者在法庭外声援。图片辑自网络,CDT编辑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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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8年7月26日选择在朋友圈曝光央视著名主持人朱军性骚扰,到走上法律诉讼程序如今即将迎来该案开庭,弦子已经走过了两年四个月零五天。

过去两年间,弦子为了开庭做了很多准备。为了寻找尽可能完备的证据,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重新「回到」2014年,那是弦子去派出所报警的时间节点。她在脑中一遍遍回忆当时,并尽可能多与该事件有联系的人发生关联,以期从中找寻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她也曾数次徘徊在法院门口,一遍遍要求法院尽快开庭。两年后,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见不到关键的卷宗,2018年的第一次庭前会议,朱军的代理律师否认了那间化妆室里发生的一切,甚至声称弦子有妄想症。后来,她去北医六院做精神鉴定,查出抑郁焦虑的状态但明确排除了妄想症。

去年1月的第二次庭前会议,法院终于调出了卷宗。弦子和对方没什么交流,双方都忙着抄这份2014年的记录。也是在这段时间,她提出申请将案由从「人格权纠纷案」,改为一个月前新设立的「性骚扰损害责任纠纷」。

从曝光到现在,当事人朱军只是发来一份关于名誉权的律师函。直到开庭的前一天,她依然得不到朱军本人是否到庭的消息。她在微博喊话,「希望法院至少通知朱军到庭,双方当天质证,是对法律尊严的基本尊重。」

弦子希望朱军不要「逃避」,在等待开庭的两年时间里,她也想过自己可能会败诉,她担心自己不够努力辜负大家的期望。律师告诉她,这个案子最大的意义可能在于过程,但我们所有人都要争取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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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诉朱军性骚扰案将于2020年12月2日在海淀区人民法院开庭。以下是在开庭前日和弦子的对话:

呼吁朱军出庭:另一方不出来质证,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Q:为了明天周三的开庭,做了哪些准备?

弦子: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包括通知所有证人到庭,组织他们来北京。我们有8个证人,包括当时陪同我去派出所报警的大学老师、老师的律师朋友,还有和我一起实习的朋友、同学。

这段时间我要重新回顾整个案件,阅读2014年报案时的材料,准备向法院提交的材料。上周五,我们还到法院调阅了上次庭前会议的记录。我的律师也一直在尝试联系法院,我们反复要求,希望能传唤朱军本人到庭。

Q:为什么特别希望朱军能够到庭?

弦子:因为从诉讼到现在,他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开庭前,我们有过两次庭前会议,一次是2018年10月25日,一次是2019年1月18日,他都没有到过庭,只有他的律师出席。不管是朱军作为原告还是朱军作为被告,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Q:他如果不出现的话,你是什么感受?

弦子:我可能会觉得很荒谬,性骚扰发生在一个封闭空间,涉及双方两个人,如果另一方不出来质证的话,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朱军找律师代表他出庭,但律师在2014年时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当时的环境是什么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律师甚至在这件事之前连央视大楼都没有进去过,你找律师去分析2014年时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这是很可笑的。

Q:他的律师是什么态度?

弦子:朱军律师在第一次庭前会议提交的所有证据完全否认朱军和我本人曾经呆在一个地方,还说我有妄想症。第二次庭前会议我们互相没有跟对方说什么,都在努力的抄卷宗,因为当时把2014年的卷宗调取出来了。他向法院申请终止审理我起诉朱军性骚扰的案件,但是法院否决了。

Q:对方说你有妄想症,你如何应对?

弦子:我的律师让我去做了一个精神鉴定。2019年1月,我去北大六院做了检查,当时鉴定结果是我有抑郁焦虑的状态,但明确否认有妄想症。

申请公开审理被法院驳回,年底接到开庭通知很意外

Q:朱军此前起诉你侵犯名誉权但被法院暂停,原因是什么?

弦子:法院解释说名誉权这个案子,核心事实取决于性骚扰的案子有没有发生,所以我起诉朱军性骚扰的案子要先行审理。

Q:为何要求法院公开审理?

弦子:对于我来说,公开审理能让庭审过程更加公平公开,能让很多女生看到开庭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大家可以把我的案子当作一次演习。你看了之后,如果你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再打这样的官司,可能会觉得自己更有心理准备。

Q:但法院拒绝了公开审理?

弦子:2018年第一次庭前会议时,法院就告知我们不公开审理。第二次庭前会议后,我们还坚持申请公开审理,但法院一直没有同意,没有给我们理由。

Q:从起诉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想过会等待这么长时间吗?

弦子: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正常的民事诉讼程序一般是立案6个月内审结,如果因为特殊情况再延期一次是12个月内审结,正常情况下很少有一个案子两年后才开庭。

Q:这期间你和法院有过哪些沟通?

弦子:我们去海淀法院催过两次。去年,我们请窗口的工作人员帮我们联系书记员、法官催促开庭,当时法院说条件还不适合开庭。今年五月,我们又去催过一次,因为疫情我们没有传票进不去法院,在外面打电话问法官什么时候能开庭,那时候法官告诉过我,说快开庭了。

Q:等待的过程中你是什么感受?

弦子:一种情绪是着急,为什么还不开庭。另一种情绪是,原本做好了要拖好几年才能开庭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在年底接到开庭通知,没有人想到这时会开庭。我很意外,又觉得好像还没有准备好。

「得让自己活在2014年寻找证据」

Q:过去两年等待开庭压力大吗?

弦子:它来自于各种各样的地方。很多关注和支持,会让你有很强的压力。最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拿到结果,你会想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这个结果有没有付出所有的努力,你会害怕是不是会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们一直到第二次庭前会议的时候才看到当时报案的卷宗。没有办法看到卷宗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自己去找证据。

有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我得不停找证据,得让自己活在2014年,得让自己沉浸在2014年的状态里找各种蛛丝马迹。其实就相当于你又沉浸在你最不好的时间。

Q:要开庭了,会觉得更焦虑吗?

弦子:对,我很焦虑,我现在就有。我两年时间都没有犯过肠胃炎,但这两天我肠胃炎犯了,没有办法吃东西,只能喝粥吃面条、鸡蛋。

第一次庭前会议时,朱军的律师会羞辱你,这可能也是他们的目的。他们还是比较成功的,让我产生畏惧心理。马上要开庭了,我会想上一次我接受的是人身羞辱,这次出庭,我可能要接受荡妇羞辱。虽然我知道我必须得去面对,但我还是紧张。我的父母这次也要出庭,我也很怕他们在法庭上贬损我的父母。

Q:明天要开庭了,你对最终结果有预期吗?

弦子:我们只能说尽了全力。我的律师跟我说过,让我不要在意结果,这个事情最大的意义可能在于过程,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情而且共同经历了什么。但这个案子它有这么重大的意义,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能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我现在也不去想结果,因为开庭之前想结果,其实什么都预料不到。

Q:你觉得结果对你来说重要吗?

弦子:重要,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当然希望自己可以赢。

Q:想过输吗?

弦子:想过,我想过输了之后要怎么安慰自己,输了之后怎么跟自己做心理建设。我还是两手准备,赢肯定就是喜悦。但是我会想,如果输了的话,自己情绪上会不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自己要先给自己打一下预防针。

Q:如果万一输了,你要怎么安慰你自己?

弦子:万一输了,我觉得这个案子本身的过程也是有意义的。2018年末,性骚扰损害责任纠纷」首次成为独立案由,在这以前没有那么多这类的官司。司法环境对性骚扰案件的重视程度,以及受害者可以在其中得到的程序正义其实是不充分的。

我觉得我们做这个事情,不管是要求朱军本人到庭,还是要求公开审理,都希望能对可能有同样遭遇的女生有一点帮助。我们应该为她们去做什么,去探讨什么。我们要求朱军本人到庭,可能最直接的意义并不是我们真的能在明天看到朱军,但是起码我们要告诉大家,程序正义中应该有什么,这其实也是一种意义。

持续关注女性议题,对性别暴力认识更深刻

Q:有没想过因为曝光这个事情获得这么多关注?

弦子:没有,当时我发朋友圈曝光这件事,是因为看到一个姐姐写了她的经历。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希望我的经历让姐姐看到,有人因为她的经历也愿意这样说出来。大概早上五点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朋友圈里很多人转。我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反响。

Q:你怎么看这么多网友支持你?

弦子:可能还是因为大家在其中有共情。我觉得很多时候人的共情并不单单是因为性别,也并不一定是经历过性骚扰,或是经历过性别暴力,而是因为大家可能在某一个瞬间,都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弱者有过不能发声,不能得到公平对待的时候。

大家其实都有寻求正义、寻求发声,哪怕只是寻求安慰的一点点希望,所以他们会在网上找到我。从某个方面来讲,这只是一个性骚扰案件,但这也是个体遭遇不公的一件事情。

不管从哪个维度,从性别,从这样的经历,从大家想要发声、想要得到公平的愿望来说,都会有很多不同的人,从你的经历,从你的发声,哪怕只是在微博上看到你还生活得好好的,还能继续生活下去,他们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安慰。

Q:你在微博上近两年一直非常关注女性议题,为什么?

弦子:因为女性议题反映出来的问题非常多,女性也因为性别在社会上处于弱势地位,反映出一种权力结构下的不平等。

不管她是在媒体,还是在高校还是在任何一家工作单位,性暴力不仅是因为环境封闭,因为没有人才会发生,它往往会涉及权力结构关系的不平等。

从女性遭遇的性暴力当中可以看到司法程序的不完善,看到权力结构的不平等,看到非常多的问题。相对来说,性别议题在当下的环境中也比较有讨论的空间。

Q:关注女性议题与你自身的遭遇有关联吗?

弦子:有的时候我是主动选择,有的时候是被动的双向选择。这个事情让我有这样的转变,但很多时候是对方找到你需要帮助,她们需要经验。

Q: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怎么评价曝光这件事对你人生产生的影响?

弦子:我只能说,这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都是我们被迫选择的。后续的遭遇我只能说,我们还是努力从困难中寻找意义。在有了影响力和一些关注后,我们也努力让自己去做一些好的事情。不管是疫情时期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帮助一些涉及性别暴力的个案,我们努力从不好的经历里去找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是让自己遭遇的那些困难有一点意义。

Q:走过这两年,你觉得自己有了哪些变化?

弦子:可能是心理上变成一个更坚强的人了,对,变成一个更坚强的人。对于性别暴力、权力结构不平等问题,会有更深的认识。

我在微博上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个案,不局限于性别暴力,也不局限于女性。我在不同的个案中尝试去看到个体,去理解个体的处境,去支持个体的选择。这个可能对我来说是一个好的改变。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了一些助人的经验,不管是去传播这些个案,还是去跟当事人沟通,我觉得很多经验是我去做了之后才会有的,这也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Q:有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吗?

弦子:比如说身体上会有各种各样不好的影响吧。在网上投入的精力太多,其实会伤害到你的身体和情绪。

Q:平时会怎么调节?

弦子:我们有一个比较紧密的朋友群体,大家都关注性别议题,或希望做出一些倡议和改变。有一些朋友跟我在一起,会形成安全空间,让你有负面情绪的时候可以倾诉,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解决办法。有时候个案推进比较顺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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