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微敖 资浅记者
我有3个来月没更新微信公众号了,期间有几次想写些什么,写些这段时间听说的故事或者感悟,但终归还是懒了。
但今天,我必须得写点什么了,哪怕此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因为,今天,2021年2月6日,是李文亮医生去世整整一周年的日子。
尽管官家宣布他去世的时间是2020年2月7 日凌晨2点58分,但在我的认知里,在我们于他的抢救现场所见所闻,于多个渠道的采访中,我坚持认为,李医生在2020 年2月6日晚上,就已经不幸离开了人世。
我始终忘不了那一天,2020年2月6 日晚上9点多钟,我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有人讲,李医生已经去世了。
我一边赶紧叫上同事下楼,开车往武汉市中心医院赶——此前的一天,我们已经从北京到武汉来做疫情的采访报道了; 一边立即向一位非常可靠的朋友求证此事。
朋友确认李医生去世属实,朋友还说,李医生的瞳孔已经扩散了……
我是完全靠着导航开车去中心医院的,路上一个大拐弯处,走错了车道,逆行了得有一公里左右,才觉得越来越不对,于是赶紧掉头——还好那些天武汉的街面上车很少很少,在我们逆行的时间里,对面只开过来一辆车。
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时,是晚上10点来钟,没有想象中的人群涌动,更没有见到情绪激动的人们。
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哪怕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几乎静默的。
我们凑巧地很快找到了李医生身处的抢救病房RICU(呼吸重症监护病房)。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
我们又往其他楼层找找看,在其他楼层遇到了不少医生和护士。他们说,知道李医生去世了,时间是在当天晚上9点30分左右。
这些医生和护士还很友善地斥责我们,说我们的个人防护措施做得太差了——我的口罩虽然戴了两个,但遮盖得很不严密;同事则是头发露出来了——“这里是病毒严重污染区,你们这样是不想活了吧?!”
他们用的词语很严重。
我们又回到RICU门口,这时那里已经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交谈之下,我们得知,她是李医生的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自己也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正在治疗中。
这位女孩子说,李医生还在RICU里抢救,她要在最近的距离里等着消息。
期间她不断接到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担心她的安全。她说,“我不怕,我已经感染了,有抗体了。”
到了2月6日晚上11点多,接近12点的时候,那女孩子突然哭了。
因为RICU病房里传出来消息,尽管他们多方努力,李医生还是走了……
那几个小时里,我也不断地接到电话和微信的问询,从全国各地,乃至身处国外的朋友们。
问李医生情况的人,有几位在我原来认知里是属于“非常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体制内相当级别的官员。
那个晚上,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激动,他们的愤怒。
陆陆续续有一些其他媒体的同行过来了。
因为大家都戴着护目镜、包裹在防护服里,因为认不出来究竟都有谁。
貌似武汉市中心医院的行政人员也过来了,他们试图让我们离开,但大家都没有走。
我们想等等看,官家到底什么时候宣布李医生去世;我们也想等等看,李医生的遗体,是否会从RICU里推出来。
但是,到了2月7日凌晨2 点左右,我有些等不下去了,因为疲惫、困乏,也因为冷——那几天的武汉,天气很冷很冷。
我和同事决定离开,我们下了一层楼,突然间,我觉得还有事情没有做。
于是又返回,在李医生的病房门外,鞠了三个躬。
这一幕,被财新的摄影记者丁刚拍下来了——他最初以为我们是李医生的同事。
我则是后来才晓得,有同行拍下了我们。
那张照片这一年来流传比较广,一瞬间的巧合,甚至是误会,竟然也成了这段历史的一个小小的纪念……
出了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大楼,我突然情绪激动,对着空旷旷的大街,黑洞洞的建筑,大骂了好几句脏话,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抑郁和愤怒。
回酒店的途中,我看到路边有一条横幅,“白衣天使们,我们等你们平安回家”。
我踩下刹车,拍下了这照片,感慨万分。
2月7日凌晨3点多,武汉市中心医院终于通过他们的官方微博宣布,李医生去世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去武汉市中心医院转一转、看一看。
前来悼念李医生的人络绎不绝,医院楼下摆满了鲜花。
还有人在医院楼下吹起了口哨,我录下了他们的视频。
迄今听起这哨声,仍然觉得,凄厉、撕裂……
李文亮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
他的去世,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但这个悲剧,也不全是无意义的。
因为,他的去世让相当多数的中国人,包括其他国家的一些人们,对新冠病毒的危害,更加警醒;
他的去世,也让官家、有权者们,看到了“人心向背”,感受到了“民意难违”。
更有李医生留下的那句话:
“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
——这本身就是我们从事“真正的新闻”工作的意义所在。
再多说几句: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不会问,李医生,你在天堂还好么?
我关心、想知道,李医生的家人们的近况如何。
他的爸爸妈妈,身体还好么?
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一个现在已经6岁了,另外一个是2020年 6月12日出生的,快8个月了,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妻子,还很年轻,并且不管她是否年轻,不要被“英雄的妻子”这样的名声所“绑架”。
如果遇到合适的契机,她应该拥有新的生活。
她的家人、外界,应该理解她、支持她的自由的选择。
我们能够做的、要做的,就是祝福他们,不去打扰他们。
但如果他们需要帮助时,我们定会倾力而为。
谨以此纪念李文亮医生去世一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