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特的团队。1月2日下午,电影《亲爱的》角色原型孙海洋、《失孤》角色原型郭刚堂以及电影中唯一没有找到孩子的角色原型杜小华现身重庆。

和他们同来的,还有4位失去孩子的寻亲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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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们到重庆送锦旗。

他们并非来自同一地域,也不是亲友。如果不是同样经历失子之痛,他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交集。

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伤痛,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走到了一起——为了别人寻亲成功鼓舞庆祝;对别人的失败感同身受;或为了一丝希望,奔赴远方。

所以,他们抱团现身重庆。据了解,有和他们一样遭遇的还有很多人。一个寻亲群就有几百人,其中关系紧密的往往就有十几二十个。

数百家庭抱团寻亲

唐有秀双眼红肿。虽然向外人讲述过无数次爱子陈杰走失的经过,但提到细节时,这个42岁的母亲依旧抑制不住泪水。

远方的孩子怎样了?这是寻亲家长们在无数个深夜梦回的缘由。午夜醒来,伴随他们的往往是惊悸、泪水、内疚、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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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有秀

今年59岁的罗传辉寻女32年,从清俊小伙变成了中年大叔。他说,哪怕只有一丝力气,也不放弃寻找。奔波寻找之路并不让他觉得辛苦,他最担心的是女儿过得好不好。“我怕她断手断脚,怕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每想到这里,我觉得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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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传辉

广东人郑进伟寻子17年。2005年到现在,他生活的主题只有两个字:寻找。为了找到儿子,他放弃了自己的工厂,家里经济条件一落千丈,女儿高中毕业后没能继续深造直接进入社会工作。女儿的体恤,让他觉得亏欠。“有好的幻想,但更多的是不好的,大家都觉得我想多了。我坚信他还活着,我们最终能团圆。”他平静地说,寻找孩子,虽然也是为了让孩子回到身边,但这不是最终目的,他最想知道的,是孩子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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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进伟

心中的痛楚,会通过各种映像照进现实。

2006年陈杰的走失,让唐有秀感觉到内疚和负罪。这份惨痛的教训,决定了她以后的行为准则——看紧二儿子。这次从铜梁来到北碚求助警方,她带上了二儿子,一刻也不让他离开视线。“我告诉他,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样显得很不近人情,但比起失去孩子,她宁愿被人骂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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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亲爱的》原型之一杜小华喊话人贩子

不只是唐有秀,曾经的何顺莲也是如此。儿子走失后,何顺莲给其他两个孩子立下了规矩:“不许去别人家做客,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想和朋友玩,可以来家里。”这个规定,一直持续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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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顺莲

多疑、很难相信别人,几乎是所有寻亲家长的共性。但想要找到孩子的执念,又让他们甚至不介意“被骗”。“哪怕知道是骗子,找上门我也会认真对待,说明这个事儿还有关注度。如果连骗子都不来了,说明你的寻子消息已经石沉大海了。” 杜小华说。

这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矛盾心态,是这群父母的通病。

被“蹭”的资源

12月22日,孙海洋夫妻在山东阳谷接到了儿子孙卓,一家三口温馨合照,在全国网友的关注下启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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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洋

但就在认亲仪式不远的地方,两个中年女人,却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两个女人是何顺莲和唐有秀。当天,何顺莲深夜从广安搭顺风车到重庆,又乘机飞往山东。为何星夜赶赴阳谷?何顺莲解释,一方面是为了恭喜曾经的难友孙海洋。一起寻子多年,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普通朋友。另一方面,她想为自己多增加点曝光度。多年的寻子经历让她明白,多一个人关注,找到孩子的希望就多一丝一线。媒体、网络的力量,远远大于一个妈妈无力的呼喊。

到达现场后,她们很想离孙海洋近一点,让媒体的镜头扫到她们。但是,不管怎么“蹭”,媒体的焦点始终在孙海洋那里。旁边的两个女人,没几个镜头,更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故事。

喧嚣过后,两位孤独的母亲感到无比心酸,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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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进伟儿子郑楚泽的寻人启事

“蹭”,并不是一个好词。但对于寻亲家长来说,“蹭”是他们的一种常规操作。就拿这次到重庆为例,杜小华坦言,孙海洋近期热度高、何顺莲刚刚找到孩子,还在舆论“风口”,和他们一起自然有关注,能提高找到孩子的几率,“我必须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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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华的儿子杜厚琪寻人启事

被蹭的,不光是热度,还有各种资源。比如,哪里有一位厉害的警官,哪里有一家靠谱的机构。他们定期聚会、分享经验,其中任何一个人寻亲成功,都会带动更多人尝试他的成功模式。所以,重庆警方成功帮助何顺莲找到儿子,引来了更多的寻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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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有秀儿子陈杰寻人启事

另一方面,孙海洋、何顺莲并不介意被“蹭”。孙海洋说,失去孩子的家长,是最能体会彼此感受的人。他们会主动地将自己此时的影响力,进行任何形式的共享。

不一样的寻亲平台

不可否认,电影《亲爱的》《失孤》的热播对于中国打拐、寻亲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正是因为这两部高票房电影,才让更多的民众对于失去孩子的家庭,有了共情。

去年末,孙海洋找到了儿子孙卓,让孙海洋、郭刚堂再次有了极高的关注度。郭刚堂说,他微信每天收到许多消息,每一条他都会看。他的身份也因为孩子的找到,开始逐渐发生转变。从一个失魂落魄的寻亲者,到一个有经验、有影响力的成功寻亲者。他开始尝试帮助更多有类似经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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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传辉女儿罗妙全

郭刚堂说,他正在考虑做一个寻亲平台,希望寻亲的、寻家的都可以将信息上传至平台,助力更多人找到亲人。希望通过全社会的努力,让更多孩子踏上回家的路。

事实上,寻亲平台并不罕见,但寻亲者之间组建松散式样的小团队,是家长们更为常见的操作。例如宝贝回家公益组织,在此前多个寻亲报道中,都有这个民间志愿者组织的痕迹,他们也曾提供线索帮助警方多次寻亲。

但寻亲家长们想建立的平台,又和普通的公益组织不同。作为寻亲成功的代表案例,孙海洋、郭刚堂等对于寻亲家长来说,有更高的信任度和接受度。他们,是更多的寻亲者想要奔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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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陈士勇(左)、《失孤》原型郭刚堂

唐有秀说,以这样的形式建立的寻亲小团队不在少数,他们有什么消息会共享,哪里的警察又找到了走失的孩子,哪里的警察画像画得像,谁家孩子又被找到了等等信息,统统都会被大家共享。

几乎每一个寻亲成功的人,都不会在找到孩子后拍拍屁股走人。因为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曾经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与恩惠,都有过痛彻心扉的绝望。

用何顺莲的话说:因为淋过雨,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记者手记》》

我们采访了多位苦寻孩子的家长。交流最初时,他们往往展示着友善的笑容,无尽的精力,并尽可能配合地详细描述孩子的种种特征。但随着交流的深入,感性与理智的界限却很容易模糊,不自觉地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失去孩子对父母来说是一种切肤之痛,尽管我们努力呈现,也终究觉得无法准确而深入地表达。如果找不到孩子,伴随他们一生的是什么?一遍遍梦到孩子被拐走的噩梦、夫妻俩互相责怪埋怨还是深夜里千百遍的自责?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足以摧毁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和谐基础。

记者甚至为他们的抱团感到一丝欣慰。因为他们成为彼此的温暖和光亮,可以用深夜的一个电话给予对方慰藉;分享一点点信息带来的并不清晰的希望;成为寻子路上永远的战友和朋友。

所幸,近几年,随着科技的发展,寻人技术日趋先进。在全国各个角落,屡屡上演着丢失多年的孩子成功寻亲的案例。那些频发于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拐卖儿童所造成的人间悲剧,正在进行着亡羊补牢式的修复与弥补。

这也是这群家长最大的希望所在。相信在可预见的未来,像孙海洋、何顺莲一样找到孩子的家长会越来越多。团年宴上多摆的一副碗筷会等到它的主人,积攒了二十年的压岁钱终会交到那个曾经小小的人儿手上。

2022,愿这样的“抱团”越来越少,孩子回家的消息越来越多。

上游新闻 记者 彭光瑞 朱婷 邹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