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帆

共识网 | 谌洪果:中国当下的宪政思潮——目标及路径之争

2012年11月,十八大召开,执政党新一届领导班子成立,不久即提出“中国梦”蓝图。接着在宪法30周年纪念大会上,习总书记强调“宪法的生命在于实施,宪法的权威也在于实施”。这一落实宪法的呼吁,实乃抓住了宪政要义,于是2013新年伊始,舆论渐有将中国梦解读为宪政梦之势。孰料此后风向左右摇摆不定,“改革开放前后历史不能互相否定对立”之说令人无所适从,“把权力关在制度的笼子里面”的声音又让人有所期待,然而整体走向基本是左右撕裂,举步维艰,反腐无法突破,共识难以凝聚,前途不可预期。至5月下旬,《红旗文稿》刊发文章旗帜鲜明反对宪政,随后各大党报党刊跟进造势。不过此举却导致非意图后果,激发了网络公共领域有关宪政的大讨论,“限制公权、保障私权”的核心宪政观念反而越发深入人心。邓小平主张的“不争论”遂成过去,如今已然到了应该争论、必须争论,并且也无法阻止争论的时候。 童之伟教授将论战各方划分为三大阵营:反宪政派、泛宪政派和社会主义宪政派。这一划分目前似已成为通说,并且参与论战的各个派别也出现了代表性人物。无论胡搅蛮缠也好,自说自话也好,在目前宪政之辩中,这三派也的确处于舆论关注的焦点。但这一划分还是有些大而化之,遮蔽了其他一些值得关注或需要认真对待的宪政流派。只有对各宪政思潮有更为全面的梳理,我们才能更清楚地把握这场争论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对当下中国的立宪问题的复杂性有更清醒的认识,也才能对中国未来宪政建设的可能方向,提供更为稳健的观察、判断和推动。 在我看来,当下中国各个宪政思潮共同关注的宪政问题,分为两个层面,即宪政的目标和实现这一目标的路径。前者试图论证需要什么样的宪政(理想)型态,后者则关心以多大的代价,通过怎样的可操作路径,实现某种宪政。所有这些宪政思潮,都指向立宪选择或决断的问题,它们都在致力于为自身心目中适当的基本规则提供合理的论证。但在辩论中,各方难免将规则的理由与规则之下人们行为的理由混为一谈,徒然制造了很多观念的混乱,不利于厘清一些根本问题。因此,本文试图从立宪规则选择的层面,围绕宪政的目标和进路,举其大端,对当前中国的各个宪政思潮做一个简略归纳,并在最后提出我的公民立宪观,姑且将之也作为当前宪政思潮之一脉。按照我将要总结的顺序,这些宪政思潮主要有:社会主义宪政派、自由启蒙宪政派、儒家宪政派、民国宪政派、国家主义宪政派、反宪政派、公民宪政派。现分述如下: 一、社会主义宪政派 我曾说过,社会主义宪政派其实是被反宪政派活活逼出来的一个派别。何出此言?因为在这场宪政争论出现之前,可以断言,学院派的宪法学者,无论老中青,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泛社宪派”,即都以现行1982年宪法为基本教义和研究对象,以各种大同小异的宪法学教科书为依托,展开教学研究。在法学诸学科中,宪法学可以说是意识形态化最严重的一门学科,学术的独立性和学理性皆有很大不足。直到2001年发生了所谓中国宪法司法化第一案齐玉苓案后,宪法学才呈现出学术繁盛的景况,但即便这样,至今很多一流的宪法学研究成果,也还是由宪法学之外的别的学科专业人士做出的。不可否认,宪法学界近年来也出现了学院内的学派分野,其中最瞩目的是政治宪法学和规范宪法学之争,亦涉及到了宪政的目标和路径的问题,但并没有真正进入公共论域。并且,在国家主义宪政派看来,这两者的争论仍然是围绕成文宪法的争论,有很大的教条性。 总之,主流的宪法学界本就秉持社会主义宪政的立场,其所有的学术观点和立场,基本上取一种法教义学式的思考,这可以说是法律人保守性思维的体现,无可厚非。但是,社会主义宪法学的困境在于,宪法和别的部门法不同,别的部门法可以纯技术化思考并立马适用于法律实践,而中国的宪法研究,机械于教义和解释,并不能真正将宪法的条款落到实处。传统的宪法学研究既无法激活规则之下的行动,又因意识形态缚住手脚,而无法在规则选择的层面型构为一个自觉的宪政思潮。因此,这次反宪政派的刺激,反倒使一批宪法学的中坚力量站出来明确表态社宪派的立场,在宪政发展的目标和路径上有了焕然一新的自我展示。我的意思是说,反宪政派最终是反了自己的老窝,让一批忠心耿耿为党的社会主义宪政事业殚精竭虑的体制内学者们灰头土脸、情何以堪,由此招致社宪派人士的强烈反应。 目前社宪派内部也有一些微妙的分野,其中主流的一脉是学院派的宪法中坚力量,以童之伟、秦前红等为代表。他们在和反宪政派尤其是泛宪政派的论辩中,最为用心用力,把所有的学术家当都亮了出来;社宪派另一支非常重要的脉络则是体制内的老同志,以郭道晖、李步云等为代表,他们经历过文革反宪政无法无天的灾难,参与过82宪法和党的许多重大决策的制定,作为坚定的共产党人,为今日党的路线混乱痛心,对反宪政派发出痛斥;社宪派的第三个脉络是宪政社会主义,其缘起于近年来的一个论丛,代表人物是华炳啸。 整体而言,社宪派与其论战对手自由启蒙宪政派对于宪政的观念有大体一致的界定。二者都认为宪政包含一些基本的要素,即民主(来自人民授权)、人权(保护基本权利和自由)和法治(必须对公权力的运作进行规范和制衡)。他们都承认为了确保宪法落实,需要树立宪法至上权威,需要建立某种违宪审查机制。当然,具体如何实现权力制衡和保障权利自由,社宪派明确认为现行宪法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规定和合理的制度配置,只要真正落实宪法即可。 因此,社宪派和泛宪派的最大分歧,就在于实现宪政的路径上。对此社宪派充满自信,认为惟有社宪派可以为宪政转型提供可操作的现实路径,因此他们带着某种殉道者精神宣称要为推动现行宪法全面有效实施而竭尽全力。但是正如赵楚所批判的,社宪派其实也在构筑某种理想神话。因为宪法从制定至今,无论以三十年起算(82年宪法)还是以六十年起算(54年宪法),都缺乏真正落实宪法、实现宪政的经验依据。尽管社宪派不断引证宪法中有关党在法下的条款(比如宪法第5条),尽管社宪派不断强调中共已以最正式的形式承诺不谋求超越宪法法律的特权,尽管社宪派不断重申宪法中存在各种公民权利和自由的规定,但问题在于,整套促使宪政实现的行宪机制,要么宪法规定阙如,要么就根本没被启动过。反倒是那些呼吁宪法权利、践行宪法自由的公民行动屡遭打压。两厢对比,社宪派左一个右一个的“我们可以理直气壮要求落实宪法”,实在显得底气不足。 其实,社宪派也从风险和可能性的角度阐明,宪政的实现,需要“朝野一起努力”,需要各种来自民间的批评和反对作为制约力量,而这恰好是自由启蒙宪政派推行的观点。社宪派声称要尊重历史和现实,认为任何变革都必须“从这里出发”,而不是凌空虚蹈,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但从宪政的角度看,尤其是在反宪政派已经明确表态我们不需要宪政的情况下,“这里”的前提是否存在?社会主义是人人平等,还是承认党权独大?二者的矛盾该如何化解?社宪派很难找到答案。我的看法是,从路径可能性角度,社宪派对自由启蒙宪政派的批评也许是对的,但社宪派同样无法提供比自由宪政派更可靠、更具操作性和可行性的进路。社宪派和泛宪政派相比,一个是一厢情愿,一个是另起炉灶(这一概括不大准确),到底谁更(不)现实?真说不清楚。 二、自由启蒙宪政派 自由启蒙宪政派基本属于童之伟教授所称的泛宪政派。我用这一指称更能体现该宪政思潮的价值倾向,其代表人物无疑是贺卫方,此外还有张千帆、张雪忠、赵楚、方绍伟等。在宪政的观念和目标方面,自由启蒙宪政派更坚守宪政的一些基本构造和普世价值,甚至更明确地认同权力分立、司法独立、人权自由、公民社会、军队国家化等宪政观念。之所以我把这一宪政思潮特意加上“启蒙”二字,乃是因为自由宪政派的确带有观念启蒙、正本清源的性质,近年来左右不讨好。自由启蒙宪政派反对挂羊头卖狗肉,言说比较坦诚,因此其观点很容易被社宪派和反宪政派归结为资本主义宪政。左派动辄给其贴上意识形态化的敌对政治标签,极右派(包括民宪派等)则认为其对自由宪政的理解肤浅、文艺小清新,甚至有五毛嫌疑。 但是,我认为左右两派对自由启蒙宪政派的攻击皆存在有意无意的误会。首先,反宪政派认为自由启蒙宪政派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宪政,其实是混淆了所谓的宪政观念和宪政设计之间的区别。从宪政具体设计看,的确,你可以反对说不能搞三权分立,我们要议行合一,但你不能否认自由宪政派主张的宪政核心观念在于不能存在“政治垄断”,不能权力毫无制约、一家独大。反宪政派可以反对西方价值,但如果反宪政派的主张实质就是既得利益和权势集团可以无法无天,这种反对当然是背历史潮流而动的。所以,自由启蒙宪政派在宪政目标观念层面的主张,并没有什么违背宪政宗旨的地方。至于宪政设计方面,则需要综合考虑各种复杂情形,需要尊重国情和传统等,这一点自由启蒙宪政派并不否认。 其次,社会主义宪政派驳斥自由宪政派逻辑上无法自圆其说,因为他们一方面反对并否定现行宪法的宪政意义,另一方面却又不断利用现行宪法有关公民权利、监督制约的条款来推动宪法落实。童之伟自以为抓住了贺卫方的这一漏洞,甚是得意,但我认为这是抓错地方了,因为这一攻击混淆了规则的选择和规则之下行为的选择的区别。自由启蒙宪政派认为现行宪法存在无法化解的内在矛盾,因此在这一维度上同意反宪政派有关社会主义与宪政无法兼容的判断。这是一种规则选择和正当性层面的判断,并不意味着作为现行体制下生存的个人,在面对具体的违宪侵权事件时,不能援引现行宪法中的相关规定来推动落实公民自由权利,来督促行宪机制的启动。这是规则之下行为选择层面的问题。就像一个人,他虽然在整体上认同某部法律,但在实际行动中为了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也可能做出违法举动一样。二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另外,童之伟所举的呼吸空气的例子也缺乏反驳力,难道一个人被迫吃地沟油,就证明他支持吃地沟油?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的制定初衷来看,也可以佐证自由宪政派有关“中国有宪法无宪政”的判断。我曾经专门考证过五四年宪法为什么是短命的宪法。那部宪法的序言就明确指明其过渡时期的性质。就以当时毛泽东对过渡时期15年的估计,五四宪法的最长寿命最多也就是15年,但事实上,到1956年,我国基本完成了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三大改造,宣布已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跨入了社会主义社会。所以严格说来,54宪法只实施了两年就寿终正寝。后来的文革等,根本谈不上违宪的问题,自始至终,执政党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真正想要过一部名副其实、长治久安的宪法。1965年1月召开中央工作会议,邓小平对毛泽东说:主席身体不好可以不必参加。毛泽东一手拿着党章,一手拿着宪法,到会场兴师问罪:“一个不叫我开会(指邓小平),一个不叫我讲话(指刘少奇)。为什么剥夺党章、宪法给我的权利?”这是很有反讽意味的一件事情,体现了我们的宪法工具主义的思维。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社会主义实现宪政的前提,一向是不存在的。自由启蒙宪政派对现状的体察,显然更少幻想。 这方面,还是北京的哥的一句“它没宪法”(出自冯象),说得简洁犀利。可以说,北京的哥作为底层人民的清醒看法,更能体现自由启蒙宪政派的眼光。 三、儒家宪政派 在这次反宪政争论爆发之前,有关儒家宪政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息,很多时候甚至很激烈。我自己对儒家宪政一向持乐观其成的态度。毕竟他们所看到的、所努力的,都是带有正能量的东西,至于其时代的可行性,那只能继续观望了。 当代儒家宪政有两个代表人物,一个是蒋庆,一个是秋风。蒋庆已经淡出公共论辩领域,但其提出的一套具有民族主体性的儒家宪政思想,具有相当的原创性。他对中西制度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诊断,其中的文明关怀,值得我们认真思索。蒋庆的政治儒学可以说为寻找这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做出了重要努力。他指出,“中国当代政治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建立合理的政治秩序,而要建立合理的政治秩序,就必须建立起中国式的政治制度。”蒋庆为此构建起一套王道政治的理念,即“以学议政”的“学治主义”传统,所谓的“太学监国制”,其具体制度安排是引起广泛争议的“议会三院制”和“虚君共和制”。蒋庆认为宪政需要天地人三重合法性,天指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地指历史文化的合法性;人指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其在治道上的落实就是议会制,行政系统由议会产生,对议会负责。议会实行三院,分为通儒院、庶民院、国体院,通儒院代表超越神圣的合法性,由推举与委派贤儒产生,具有核心地位;庶民院代表人心民意的合法性,由普选及功能团体选举产生;国体院代表历史文化的合法性,由世系与指定产生,纳入各宗教派别的社会贤达。 儒家宪政派当前最活跃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秋风。他对于英美自由主义传统有深厚的理解,对宪政制度的源流有深刻的体察。近年来,秋风对儒家宪政主义已经形成了圆融一贯的理论思考,并且不遗余力地在公共领域与各家展开论辩,试图厘清许多对儒家传统的误会(比如儒家与专制的关系等),极大地促进了儒家宪政观念和话语的传播,尽管一路饱受各种攻击和非议。秋风系统阐明了自己的“儒家宪政民生主义”的思想,认为离开“外王之学”,“内圣之学”的儒家必然式微。在当下,具有担当意识的儒家所面临的任务就是参与现代国家秩序之构建,把儒家发展为“立法者的科学”,此系为“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事业。儒家宪政的眼光具有历史的纵深,能够“通三统”,即把当下人民共和国之统(此谓新王)、中华民国之统和古代之统(所谓“二王”)打通,促成道法合一。秋风宣示说,中国是儒家的中国,中国应当是儒家的中国。如果不回到儒家,中国就没有自我,也就没有未来,因为中国没有灵魂。 儒家宪政派着力于探索华夏治理之道,认为宪政必须根源于传统文化,必须在民族文明形态中得到安置,这些看法都是值得肯定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国家主义宪政派、民宪派有着类似的关怀,也吻合了民族复兴的大国梦想。但是,儒宪派的主张很多时候难免有时代错位的困境,卖者的吆喝和买者的选择毕竟不是一回事。但在儒宪派看来,吆喝是必须的。从论证方法上,儒家宪政派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他们一方面倡言儒家治理的特色性,另一方面又往往以自由宪政的基本要素作为参照标杆,来证明儒家传统资源中这些要素一无所缺。这种“你有我也有”的思路,反而凸显了其内在的无根焦虑。第二个问题是,儒家宪政派虽然重视本土自生自发秩序,但他们常常以反传统的方式开掘传统,其路径具有明显的建构理性主义的色彩。 有意思的是,此番宪政争论,秋风为代表的儒家宪政派并没有过多卷入,这一点倒体现了哈耶克的路数,也与我主张的公民宪政进路相符。写过《立宪的技艺》一书的秋风,乐于看到当下各种宪政思想的分化和丰富,重要的不是哪种方案是全优全胜的,而在于要积极推出和言说各种方案,从而激活立宪的科学,呈现宪政的脉络。这才是宪政的转型之道,没有谁说了算,但谁说的都可以算。在这方面,我完全赞同儒家宪政派的观点和心态。 四、民国宪政派 民国宪政派简称民宪派,代表人物有书海飘香、湛蓝空气、马天仁等,这一思潮缘起于这批人对抗战史和民国史真相的发掘,以及对台湾成功行宪经验的观察。民宪派认为,从辛亥革命后颁布临时约法建立共和政体,到1947年宪法的制定实施,是一个整体性的宪政确立的过程,也是将法统与道统、中华文明与普世价值完美结合的宪政典范,体现了中华民族在宪政制度文明上达到的不亚于西方国家的高度。民宪派以三民主义为精神归依,并从名称的兼容性考虑,将民宪派的内涵扩展为民主宪政之意。艺术家高氏兄弟认为,“民宪派是目前大陆最名正言顺、理清路正、最有潜力之思想流派。” 民宪派在观念目标上,明确提出了“民国当归”的口号,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立宪决断才是正脉传承。他们因而致力于真相还原,对极权主义政体进行非常决绝的批判,同时也断定并尤为不满自由启蒙宪政派的立场暧昧、观念幼稚。此外,民宪派也反对民族自卑情结和历史虚无主义,期待民族崛起、重视传统文明、开掘道德资源,致力于恢复大中华荣耀。这方面显然和儒家宪政以及国家主义宪政的追求有着一致性。在路径方面,民宪派认为他们致力的归正植根于民国100年来积累的制度文明成果,为极权谢幕后的宪政转型提供一个低成本、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宪政的观念技艺都需要积累,而1947年宪法及其在台湾丰厚的行宪实践,为今后的宪政转型提供了完善的体系。 也有民宪派论证1947年宪法在制定的民意基础方面的广泛性和正当性。从历史上看(以下并不完全是民宪派的总结),该宪法本身是多党联合制定的,参与起草的有中共人员有董必武、秦邦宪、周恩来、陆定一等,最主要的起草人是当时亲共的反对党领袖张君劢,以及骂国民党出名的罗隆基、章伯钧、沈钧儒等,中共后来虽然退出,但正式颁布的宪法中98%的文本以及关键条款和宪法草案一致,中共提出的意见大部分得到采纳。另外,起草修改者的其他身份也显明这部宪法的包容性,比如既有儒家的张君劢,也有天主教的吴经熊,以及其他各种政治信仰和立场者。 民宪派的洞察力、判断力和方向感皆有其深刻独到之处,极大拓宽了宪政争论中立宪选择的视野。当然,其中有些代表人物的言说方式、行事风格,再加上近现代史本身在真相和评价方面的复杂性,都会无形中制约甚至损害着这一流派的影响力。立宪的基本精神,乃是原则与妥协的精神,我们如何做到以自由的方式争取自由,以正当的手段实现正当的目的,这一点是民宪派诸君和每个关注宪政者都必须认真省察的问题,尤其是在中国。 五、国家主义宪政派 我对这一宪政思潮有三个诧异:第一个诧异是,在众声喧哗的宪政之争中,国家主义宪政派这一掌握很大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流派居然处于被公共领域极为忽视的状况,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处于隐形支配的地位,没有人认真总结该思潮的观点立场;第二个诧异是,按理说被反宪政派的耳光打得最响亮的恰好就是国家主义宪政派,因为国家主义宪政派最明确主张中国有自己的宪政,但国家主义宪政派对此却丝毫不予回应;第三个诧异是,既然国家主义宪政派如此爱党爱国,并且整体具有相当的学术声望和论理水准(不论是歪理还是正理),那么让他们充当反宪政派的旗手是最合适的,但为什么却让一些学术素养极差的人来挑起反宪政之争,空落下许多荒唐笑柄? 我简略列举一下国家主义宪政派的代表人物。法学界的老中青分别是朱苏力、强世功、田雷,非法专业的代表人物则是刘小枫和甘阳。 先说刘小枫和甘阳。就在这次宪政之争之前,刘小枫刚因为发表“国父论”而引发思想界的轩然大波。刘小枫指出,我们当前最大的宪政难题是如何评价毛泽东。他的关怀在于中华民族作为政治共同体的精神统一问题,而对毛泽东或毁或誉的两种极端对立的评价,已使中国陷入某种“精神上的内战”。如何确立民族统一性和主体性的尊严,是刘小枫的心目中最重要的宪政问题,中国因此需要一个民族信仰的根据或支柱,除了毛泽东还能找谁?刘小枫有着历史深处的忧虑,但也许他作为知识分子的论断在无意中为这种分裂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关键不在于你自己认定谁是国父,而在于为什么一个国父导致如此严重的精神分裂。民族信仰的依托也许不在于某个具体的化身。刘小枫对基督教神学卓有研读,我很想提醒小枫老师,上帝全能至大,但他的眼光从没忽略每一个卑微如尘埃的具体的人。至于甘阳先生,这种帝国情结更为明显。前几天甘阳在上海做了一个讲座,主体是变法与守法。他说中国人变法成性,只喜欢新,不喜欢旧,“殊不知这种心态姿态恰离法治与宪政最远:天天变法必然导致任何法治的不可能,天天想变法的民族不可能有宪政。”守法没错,但到底守哪家之法,是以六十年、一百年还是千年归宗,其与民宪派、儒宪派当有很大的分歧。虽然甘阳也讲过通三统,但他真正看重的统,显然与前两者完全不同。 法学界的国家主义宪政派人士一向反对社宪派和自由宪政派对于宪政的定义,他们认为那一定义浅薄而狭隘,所谓的宪政,就是一种民族精神、国家结构或最高的政治。苏力直言中国一直有宪政,秦朝时的书同文和官话制度就是大一统帝国高度早熟的宪政文明。强世功和田雷的逻辑则是,八二宪法之下的三十年,创造了经济奇迹和大国崛起,这证明我们肯定做对了什么,才有这一成绩。而决定这一切的,就是中国活生生的宪政运作。强世功认为我们应该注意到各种不成文宪法、真正的宪法,它们是完全不同于西方的政体之善,代表了独特的党治成就,体现了我们的历史传统、治理绩效和政治使命。田雷则指出作为最高政治的宪政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加以把握。时间维度表明宪法不是“管一时”而是“管长远”;空间维度则表明宪法是“管全局”,而不是“管局部”。真实的宪政问题就是谁说了算的问题。 国家主义宪政派逻辑强悍,但也可能强悍到了几近赤裸裸认可“政治就是丛林法则”的地步。是的,政治也许的确是谁说了算,但作为宪政的政治,也需要考虑和顾及不同的声音和利益,需要为共同体中每个人提供参与和说理的平等机会。宪政是集体的,更是个体的,是对外的,更是对内的,是向上的,更是向下的。国家主义宪政派在指责学院派和启蒙派对宪政、民主、法治、公民社会等的界定偏狭肤浅的同时,又往往只取一端,以偏概全,认为自己认定的定义才是正确的,并以此展开推演,殊不知这在理论和实践上可能带来更严重的盲点和危险。国家主义宪政派在批评他人的研究不关注现实的宪政和政治的同时,又往往过于关注宏大叙事,而忽视了更广阔的社会现实和时代问题,忽视了真正推动宪政发展的力量。虽然国家主义宪政派诸君很有为帝国梦强国梦忧虑的心态,但却处于高不成低不就、两头靠不住的尴尬境地。我一直在关注德意志民族,尤其是他们的知识精英是如何反思希特勒及纳粹悲剧的。一种现实,一种虚幻。一场游戏,一场梦境——这样的感叹,是在描述谁的命运? 六、反宪政派 还是要说说反宪政派。但对于反宪政派,又能说什么呢?前期的反宪政文章虽然扔出了砖头,激起了意料之外的波浪,但就文章本身,尽是意识形态化的政治帽子,的确没什么好辩驳的。后来的文章似乎是想提高批判的说理性和技术含量,但仍然前茅后盾,不得人心。我真的不希望反宪政派反到最后就是理屈词穷,一句“操你妈”完事,以个别人个别利益集团的私利绑架了整个国家民族的未来,丝毫不负政治责任。我相信,任何真正想长治久安的执政者都无法容忍这样的自我败坏。 这里我想专门说说喻中那篇发表在《红旗文稿》上的《“中国梦”与民主政治道路的选择》一文。我认为喻中在这个时候发表的这样的文章,其实际效果就是一篇为反宪政论调背书和张目的软文。作为年轻的法学研究者,实在不应该。从文章本身来看,观点四平八稳,表面温和在理,乍一看都没有什么错误观点,但这篇文章的问题恰恰出在这里,甚至可以说这恰好是该文的糟糕之处。文章开头说,宪政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没有固定的模式。这话很正确,问题是:前面列举的各个宪政思潮中,包括自由启蒙宪政派及社宪派,有哪个学者否定过宪政是过程且没有固定模式的结论?文章第二部分强调中国梦和别的国家的梦不同,这话也很正确,问题在于,谁又否认各个国家都有各自特殊的有梦想?但习总书记刚说过中国梦和美国梦是相通的、北京奥运会也唱过“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等,作为力求文章公允全面的学者,总该也顺便对这些梦的相同部分有哪些稍加论述吧?文章第三、四部分举了很多中国梦高于宪政梦的例子,比如精卫填海、女娲补天之类,这也很正确,但本是一篇严肃论证的文章,读到这里却感觉更像一篇抒情散文,更何况即便那些主张中国梦是宪政梦的人,哪一个会否认中国梦还包含其他的梦想呢? 但梦总有重点吧?既然梦有不同,作为法律人,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梦是什么,总该是很清楚的吧?说了这么多,我只想指出,一篇文章不一定观点貌似公允、面面俱到,就是好文,更重要的是要让人看到作者的判断和关注的重心,这也是所谓的发现治学的真问题。有的梦,你提不提,它都在那里,但有的梦,你如果不去主张,那或许就会导致人和梦一道消亡。总之,我看不出这一个受过法律训练的人写的文章,我对此感到遗憾。 七、公民宪政派 整体上,这场争论是好事,而且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正如贺卫方先生所言,这次论战最大的价值是将问题挑明,从而让全国上下能看清问题的症结,看清发展的方向。在总结以上各宪政思潮的基础上,我也拟提出自己的公民宪政观。囿于篇幅,下面仅仅简单罗列公民宪政观的基本立场: 1、反宪政没有出路,最终会反了自己。宪政是自由安全的最可靠的保障。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国家是所有人的国家,绝不容许被一些不管洪水滔天的人绑架。每一个爱国公民,都应该勇敢地对背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宪政论调说不。 2、宪政不仅是谁说了算的问题,更是谁该受到约束的问题。惟有宪政能凝聚民心,实现国家民族的梦想。宪政因此是所有公民共同缔结的神圣契约,唯有通过它,每个人才可能创造和谋求最大化及多样化的自由尊严与幸福。 3、宪政的重心和重点,永远在公民;立宪选择的智慧,也在于公民。在宪政的舞台上,没有英雄,每个人都是英雄;不需要自上而下的恩赐,因为人人平等,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公民不仅是宪政的背景,而且就是宪政的主角。 4、历史无法预期,但能呈现基本的脉络;宪政的路径无法规划,但能通过时间和历史做出选择。然而,历史中人参与的声音和行动,无比重要,必须展示。无论谁来立宪,都离不开公民社会积累起来的民情土壤,那才是真正的决定力量。 5、一种宪政思潮表明一种方案,无论目标还是路径,没有哪个方案是完全正确可行的,但提供不同的方案总是有意义的;为这些方案展开论辩和说理,则更有意义,因为它本身就是立宪准备的过程,是民主训练的过程,也是公民教育的过程。 6、中国宪政的实现,需要原则与妥协的精神。我们要用共识取代分裂,用原则凝聚共识,而宪政是这个社会的最大公约数。什么是公民宪政的原则?那就是承认和尊重不同的利益,但相信在利益之上,还应存在永恒的法则。我们需要判断,也需要责任;需要良知,也需要底线;需要面对复杂残酷的现实,也需要保持单纯美好的心灵。 7、“人类社会是否真正能够通过深思熟虑和自由选择来建立一个良好的政府,还是他们永远注定要靠机遇和强力来决定他们的政治组织?”——这是美国立宪先贤汉密尔顿之问,这一叩问在今日之中国尤其振聋发聩。任何自信,都应该建立在开明、理性、达观和健全的深思熟虑和自由选择之上,而不是让我们的命运继续被偶然和暴力所支配。 8、未来我们会生活在怎样的宪政之下?我没有答案,但我们每个人就是答案。转型中国需要越来越多的新公民在崛起。前路茫茫,但当下的辩论和努力是有价值的,我们为美好的事物活过,奋斗过,这一点已经足够,我们因此不虚此生。历史是过去,是未来,但更是现在的每一个瞬间。历史不是他者的叙事,而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自己。 9、祝福我的同胞,每一个公民;祝福我的祖国,多灾多难的民族;祝福宪政之花,在这片土地上开放。 推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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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力建 | 信孚要闻(6.17)——宪政宪政,姓宪名政

作者: 信力建   1、张千帆《宪政宪政,姓宪名政》:宪政就是宪政,和任何“主义”没有必然关系。在本质上,宪政是一个法律学和政治学概念,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则是一个经济学概念,因而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将两者绑定在一起,正如市场经济未必和私有制绑定在一起一样。宪政就是宪政,资本主义国家可以实行宪政,社会主义国家也可以实行宪政。如果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那么中国宪政必然带有某种社会主义特色,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没有必要人为强调,否则很容易造成教条主义和话语混淆。 http://www.impactchina.com.cn/ziyouluntan/2013-06-17/28405.html 2、 6月15日,国足热身赛,中国男足1-5惨败给泰国,赛后近千球迷围攻国足大巴。在剖析中国足球症结的文章开篇,《经济学家》引用了这样一则中国笑话:佛祖说他能实现人们一个愿望。于是有人问,你能让房价低到人们能买得起吗?佛祖沉默。另一人问,你能让中国队冲进世界杯吗?佛祖大笑,说,“我们还是聊聊房价吧”。 3、16日,中国校友会网发布最新高考状元调查报告,指出高考状元流失海外严重,60%高考状元本科毕业后留学,归国极少。在求学和专业选择上追求热门、高薪的情况较普遍。与此同时,状元们在职场上表现远低于预期,除学界和文学界已出现少数几位“职场状元”外,大部分状元的职业成就并不突出。 4、数据显示,我国受重金属污染的耕地面积已达2000万公顷,占全国总耕地面积的1/6,防治形势十分严峻,并且还呈现不断加剧的趋势。据估算,如果对这些耕地进行修复,需求资金将要数万亿元。 5、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日前宣布,开放沈阳、郑州、武汉、苏州、宁波、青岛、石家庄、长春、合肥、长沙、南宁、昆明和泉州13个城市作为第三批大陆居民赴台湾地区个人旅游试点城市;其中沈阳、郑州、武汉、苏州、宁波、青岛等6城市将于6月28日启动。 6、伊朗前首席核谈判代表、温和派候选人罗哈尼以压倒性优势当选总统,欧美等国对此表示谨慎欢迎。罗哈尼发表胜利演说时说,他的当选代表了温和路线战胜极端主义。他呼吁世界列强尊重伊朗,并意有所指地暗示伊朗有拥核的权利。 7、三亚市中级人民法院耗费4000万装修办公楼,最终却因为加装了过重的钢结构和使用了过多的装饰材料,这座大楼无法再承受超重的负荷,最终致使大楼主体出现了倾斜,日前三亚市已将三亚市中级法院未装修完的办公楼移交市住建局,三亚中院另获新址建设新办公大楼。 8、根据加拿大移民部最新提供统计数据表明,去年总共有77名中国留学生签证被取消,全年各国留学生签证被取消人数达到492人,中国留学生列在“榜首”。移民部发言人拉里维尔指出,虽然大部分留学生遵守签证规定,确实为了学习目的前来,但当中也有人拿着学生签证,却无心学习,更有人从未到学校报到,做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 9、墨西哥东部城市哈拉帕下月选举市长。众多候选人中,一只叫“莫里斯”的10个月大的黑白色宠物猫在互联网上的支持率远高于其他候选人。“它几乎整天睡觉,无所事事,符合这个城市政客的形象”。据美联社援引去年一项民意调查结果报道,政客在墨西哥民众中的信誉度靠后,在15个所调查的职业领域中排在第10名之后。 10、湖北襄阳公交车上的安全锤一年丢千余把,近日,该市公交总公司打算将用红砖代替,既保证应急,又避免被盗。拟在驾驶室、后车厢角落各放两块,若可行,将在全线路推广。 11、据台湾今日新闻网消息,北欧国家挪威日前以压倒性的表决通过一项法案,征召女性服兵役。这也使挪威成为欧洲国家及北约成员中第一个同时实施男女两性义务兵役的国家。该法案可能意味着挪威女性最快将在2015年与男性一样面临义务兵役,服役期为1年。 12、日前马英九在出席台湾民主基金会新大楼落成典礼及成立三十周年庆祝活动时引用胡适语录谈台湾民主。马英九在致词时指出,台湾民主的表现不差,人权保障也被列为全世界非常充裕的地区之一,但不可讳言的是,台湾的民主程度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空间。胡适之也曾说过“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当时胡适说这个话受到外界不少批评,“但当我们更进一步走向民主的时候,大家再想想,这句话真的很重要!” 13、据《广州日报》报导,因为迷上了一款网络游戏,南京一名中年街道干部在6年时间内竟然挪用260余万元公款,坐飞机前往外地参加游戏比赛。事发之后,朱某最终被判有期徒刑11年。 14、最近,部分一线城市又见捂盘惜售现象。原本用来控制开发商随意涨价的商品房预售证反而成为开发商拖延入市的“挡箭牌”。一些开发商明知报价难获政府认可仍旧报高价,以拿不到预售证为借口拖延开盘,更有甚者故意拖延工期推迟开盘时间。 15、美国从香港引渡反水情报人员斯诺登的压力陡然增加,在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数百香港人举行示威要求特区政府保护斯诺登,香港媒体公布的民调显示,一半香港人反对遣返斯诺登,支持遣返的只有17.6%。 16、经国家统计局核查,中山横栏镇在统计数据上存在多项弄虚作假,编造虚假数据和代填代报企业统计数据,工业统计数据严重失实。经横栏镇经济发展和科技信息局编报2012年年报工业总产值85.1亿元,初核为22.2亿元,虚报62.9亿。 17、安徽潜山县挂职副县长张林森回安庆,有据称是当地企业的老总到高速路口欢送,送别现场燃放焰火并打出“习总书记:您为有张林森这样的好干部感到骄傲!”字样的横幅。同时打出的另一横幅则写着:有这样的好干部“中国梦”一定会实现。据潜山政府网站显示,该县不含张林森在内,已经有6位副县长存在着了。 18、湖南一房产公司向省委巡视组投诉称,因原省委政法委副书记彭对喜的非法干预,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出现严重的司法不公,要求进行巡视监督。巡视组人士介绍说,彭对喜的批示甚至直接给法官,在完全退休后依旧介入,相当不合适也不正常。 19、@黄奴:中华门,1417年建,1959年拆。地安门,1420年建,1954年拆。崇文门,1436年建,1965年拆。东直门,1439年建,1969年拆。全是几百年的古物,怎能下得去手?!几近绝望的梁思成跪抱城砖,仰望苍穹,大放悲声,“五十年后,你们会后悔的!!”可是57年后的2011年,他们没后悔,还把梁思成的故居拆了… 20、张鸣《中产阶级与有恒产者》:我们今天的社会,不仅一般有恒产者上升为大有产者的渠道变得不大畅通了,而且低收入阶层上升为有恒产者的渠道,也出现了障碍。更严重的问题是,一部分比较富有的有恒产者,即使按西方的标准,也可以列入中产阶级的人们,往往在市场中,变成了容易被吞噬的中鱼和小鱼,由于各种制度和人为的原因,沉沦下来,落到低收入阶层中去。 http://www.impactchina.com.cn/shehui/xiwu/2013-06-14/283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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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之音 | 北京看点:宪政大辩论和狗屎烤蛋糕

北京 — 北京理论界最近掀起了一场关于宪政的大辩论。一些知识分子称这场辩论围绕的是一个伪问题,是学术精力的浪费和理论界的耻辱。中央级新闻媒体分别发出观点对立的文章,让观察家感到不解。北京外媒对习近平和李克强到底向继续改革开放还是朝恢复文革极左路线的方向前进表示关注。 北京看点:宪政大辩论和狗屎烤蛋糕 北京最近的新两报一刊连续发表文章,挑起了一场宪政大争论。 这“两报一刊”分别是:人民日报旗下的《环球时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文稿》。辩论的双方是北京公知,一边是毛左“倒宪派”。双方主要围绕宪政姓资论,宇宙终极真理论,另外还有衍生出来的五不搞和七不讲等理论。 在北京纵观这几周的辩论,但见乱箭横飞,各种观点层出不穷,充斥着荒谬和矛盾,让外人不知所云。正是”剪不断,理还乱,是荒谬”。无怪这场辩论被大陆著名学者萧澣定义为“伪问题”,相当于激辩“狗屎能否烤出蛋糕”。 *狗屎能不能烤出蛋糕* 大陆知名学者萧瀚说:“为一些诸如“社会主义宪政”之类伪问题争论不仅是学术精力的浪费,更是学界耻辱。它唯一能说明的只是学界多么软骨…缺钙。宪政学者本该讨论宪政的具体技术问题,结果却争论诸如一党制下能不能实现宪政——这相当于讨论用狗屎能不能烤出蛋糕…居然还讨论得那么严肃。“ *骑虎难下* 很难说,这场中国理论界关于宪政的辩论没有得到中共高层的首肯或默许,然而,这场关于宪政的辩论似乎正在向引火烧身和骑虎难下的方向发展。 倒宪派以人民大学教授杨晓青为旗手和先锋。5月21日,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晓青在党媒《红旗文稿》上发表《宪政与人民民主制度之比较研究》一文,声称“宪政的关键性制度元素和理念只属于资本主义。” 一天后的5月22日,人民日报社下属的《环球时报》刊登名为《宪政是兜圈子否定中国发展之路》。该文指出,这两年宪政概念突然走进舆论场,是中国主流政治发展之外的一个枝杈,它是从西方的话语体系出发,用新说法提出中国接受西方政治制度的老要求。 中央军委机关报《解放军报》同日也发表了该报总编辑孙临平《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的文章,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上升到信仰。孙临平指出,“共产党人要始终同心坚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信仰,笃信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在党的引领下,我们靠中国精神战胜过千难万险,今天,也一定能靠中国精神成功应对各种风险和挑战,最终实现中国梦”。 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也对所谓的“倒宪派”进行了回击。一家知名改革派刊物《财新.新世纪》最近顶风刊登了怀念历史学者任东来逝世的文章,对倒宪派进行了尖锐的抨击。文章援引任东来教授从历史的角度谈宪政的话称,中国人讲宪法已经将近一百年,却看不透宪法的本质在于限制政府,约束官员,保护公民。任东来教授认为,历史上有的国家有宪法而无宪政,有的国家无宪法而有宪政,有的国家有宪法也有宪政。美国是一个有宪法也有宪政的国家。美国的经验表明,宪法的意义在于能够转化为宪政。施行宪政的目的,不在于宪法的条文有多么完美,而取决于根据宪法制定的制度,文化和公民。 对极左派学者提出不能否定前三十年的论点进行的最精彩的回击是北京公共知识分子姚监复。姚监复提出,如果不能否定前三十年,那么习仲勋反党集团能不能否定?是错误就要否定,是冤案就要平凡。 “如果说不能否定过去,这三十年也要肯定,现在三十年肯定就出现矛盾了。那样的话,中苏两党争论 要不要肯定?九评要不要肯定?批判习仲勋反党集团要不要肯定?如果都肯定的话,那就是自己把现代修正主义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姚监复一句话就把极左派学者打哑了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两报一刊的任何一位学者、编辑、记者,或评论、社论、社评或专栏文章敢回击姚监复的挑战,声称要坚持当年中央对习仲勋反党集团的决定。盖因习仲勋是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的父亲,而习近平本人也曾受到父亲冤案的牵连。 *红二代中的极左派* 北京独立记者,专栏作家高瑜说,两个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搞六十年一贯制,这是中共红二代中最极左的一批人提出来的。可惜的是,红二代中,有改革派思想的红二代对习近平的影响未能奏效。 “炎黄春秋今年2月27号开了一个会,是在两会后。陆定一的儿子讲‘能参加炎黄春秋会议的还是一些有自由民主意识的人’,但是这种人非常少,包括胡(耀邦)家的两兄弟。他们提出宪政、改革,必须和宪法相结合。但是现在的中国有宪法没宪政,并非从宪法的理念执行宪政,(宪法)往往流于形式,包括言论自由等问题,落实不了,没有改观,和胡温维稳时代是一样的。有一句话这么说‘近平同志困难非常大,关系到红二代执政最后十年了’。有人看到了这种危机,并认为环境危机很重要,包括十年后,我国污染总量还要增加一倍。现在就已经雾霾了,再增加一倍会怎样? ” 很多中国问题专家都观察到中国有个有趣的现象,中国政府在现实世界因掌控了军队和宣传机器而表现出绝对的威权,而在虚拟的网络空间,则成了弱势群体。公知与网民也敏锐地觉察到体制内学者维护“宪政姓资论”的理论苍白无力和自相矛盾,群雄并起,向极左思潮发动了互联网上最猛烈的围攻。 原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在接受BBC记者采访时表示,在今天的中国如果要建设宪政,最大的障碍是意识形态障碍。他说:“如果不去除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样一种学说,这样一整套的政治哲学,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在中国建设宪政。像中国现在的这样一种权贵资本主义,很典型是急迫需要宪政的,中共永远执政的意愿是不能宪政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学者的话还可以体现处中国文人的温良恭俭让,网民则直白得多了。 新浪微博的@fen1234说:“在21世纪的今天,连宪法、宪政都敢否定的人,那绝不是一般的邪恶!当年的姚文元也不敢这样痞!下一步,就该论证“公平、正义”是资本主义了!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宁要人治不要法治;宁要枷锁不要自由;宁要暴政不要宪政;宁要特权不要公平;宁要腐败不要公开;宁要呆若木鸡不要思想自由“。 *无良媒体造反* 知名学者张千帆在接受荷兰在线记者采访时表示,“宪政属资论”系官方御用文人和无良媒体在策划“造反”,挑战民间正在形成的宪政民主共识。这场大辩论说明,中国当前的最大危险是缺乏体制共识,宪政改革的希望不在官方在民间。 值得玩味的是,同样是官媒,地位仅次于《人民日报》的官媒《光明日报》竟然谭刊登文章,公开与代表主流媒体的两报一刊唱反调。 **光明日报唱反调* 《光明日报》最近刊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宪法学研究会名誉会长许崇德的文章《宪法是法治国家应有之义》。文章引用了毛泽东1940年发表的《论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对宪政的定义:“宪政是什么呢?就是民主的政治”。许崇德这一招的确是十分厉害,连中共的开山鼻祖毛泽东都说过宪政,今天的毛左还敢再说不吗? 许崇德教授还点出了“倒宪派”的死穴,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误导舆论,蒙骗领导,意图在今天重启反右运动。许崇德说,目前的反宪政思潮是一股极左思潮。他们以极其革命的面目出现,打着反西化的旗帜,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先悄然歼灭宪政这个提法,架空宪法,否定宪法的运用和实施,使宪法边缘化。 *误导舆论,欺蒙领导* 许崇德教授指出,极左思潮的推动者否定宪政的提法没有一点站得住脚的根据,这种故意撇开中国的社会主义宪法,片面地把宪政定义为资本主义,然后编造出宪政提法会招致西化的神话,其目的在于“误导舆论,欺蒙领导”,其意欲挥舞大棒重启反右派运动的做派很不合时宜。 北京观察家注意到,从中共并没有完全封堵互联网上对宪政的讨论可以看出,习近平和李克强并没有完全站在反宪政派的一边。每逢中共面临改革的关键时刻,都会出现意识形态的大辩论,如 “黑猫白猫论”,“摸着石头过河论”, “真理标准”论等等。对今天中共党内的思想理论界来说,没有共识已经成了共识,统一思想和统一认识和全国一盘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大势所趋* 最近,伦敦《金融时报》因为封面刊登习近平穿皇帝龙袍的PS照片而被禁, 无独有偶,中国民众中,也出现了比不能否定前后三十年更为激进的黑色幽默。有网民说,不但不应该否定前三十年,也不能否定中国的前五千年。他们要求中国恢复帝制,从而让平民百姓在一个开明的好皇帝统治下,享受太平盛世的生活。 纵看历史,正是:“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阳光之下,别无新事。”滚滚大江东去,见证了多少王朝的兴替,然而民众对生命的尊严,对自由的向往和对有权追求幸福等普世价值的期盼,并没有改变。 fullrs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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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帆:革命是如何发生的——重读《旧制度与大革命》有感

张千帆:革命是如何发生的——重读《旧制度与大革命》有感 进入专题 : 旧制度与大革命 革命    ● 张千帆 ( 进入专栏 )        近来,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因为中央领导的推荐而受到国内很多人关注。这确实是本好书,不过多数人的关注似乎有点片面,其中不乏明显的误读。最后的结果是普遍关注了领导希望我们关注的话题?改革搞不好会引发革命,托克维尔也俨然成了”改革是找死”的最早倡导人。当然,这个论断确实是这本书最早提出的,但这远不是他想要说的全部。托克维尔所要论证的终极命题其实很简单:革命归根结底是集权专制造成的。这个命题的梗概可以用三句话论证完毕?真正的共和民主至多只有个别骚乱,而不会出现大规模暴动。《旧制度与大革命》只是微言春秋大义,用大革命之前的法国历史相当细致地论证了这个看似常识的命题。   然而,国内读者却似乎对这个基本主题采取选择性”失明”,无论官员还是学者都在回避这一点。其实,当代中国普遍恐惧的并不是法国意义上的”革命”,而是不需要什么思想理论支持的大规模暴动。不过鉴于当时法国和当代中国社会在某些方面的可比性,《旧制度与大革命》确实对中国改革有相当重要的启示。我读这本书还是二十年前,自己做学生的时候;现在重新翻开这本经典,感觉中国近二十年的变化似乎验证了书中的某些论断,并对其远见与洞见产生了新的感悟。对于改革与革命又成为时尚话题的中国当下,系统梳理这本书的论证并还其本来面目,或许仍有独到的现实价值。       一、期望值革命      先回到我们一直津津乐道的话题:法国革命爆发的时间点远不是法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时期,而正是在改革进行得有板有眼的时候。当人民穷得揭不开锅,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去哪里要饭,而不是冒着杀头的危险闹革命,甚至可能饿得根本没有力气造反。看看北朝鲜,就知道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说法纯粹是想当然,现实往往恰好相反?在专制集权登峰造极的时候,很可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没有反抗;压迫越深,反抗能力越小。只是在专制松动的时候,人民有了一定的自由度,温饱也基本解决,才会有闲情逸致感受到自己周围的不公,也才敢于表达自己的不满。你的不满和我的不满相互激荡,才会产生群情激昂的革命情绪;不仅人民的追求目标随着生活改善水涨船高,而且人民确实看到了实现目标的希望,才会一脚踢开一个在他们看来改良步伐迈得不够快的政权。   总之,1789年发生在法国的大革命是政府改良未能满足人民的期望值而发生的。作为世界上最早的”期望值革命”,法国革命不像中国历史上的陈胜、吴广那样,因为要吃饭才揭竿而起,也不像刘邦那样面临渎职死罪,走投无路才举起灭秦大旗。法国革命的时候既没有饥荒,也没有暴政,政治专制在不断弱化。路易十六有点像光绪,是一个温和而进取的”明君”,但革命恰恰在他任内发生了。中国维新失败了,最终导致革命,其间也隔了13年;法国没有慈禧,保守势力似乎相当分散,开明君主推行的改革进行得相当顺畅,但是革命不仅照样发生,似乎还来得更快。托克维尔把这个道理解释得很精辟:   正是在法国改良最成功的地方,大众的不满情绪最高涨。这看上去好像不合逻辑,但是历史上却充满此类似是而非。革命并不总是在事情变得更糟糕的时候发生。恰好相反,往往在人民长期仍受专制压迫却不能抗议,而突然发生政府放松高压的时候,人民会揭竿而起。因此,革命所推翻的社会秩序几乎总是比此前的更好……人民之所以耐心忍受如此之久,是因为社会看起来不可救药;一次苦难看起来忍无可忍,是因为人们觉得有可能消除之……人民遭罪更少,但是他们的感觉加剧了。在其登峰造极的时候,封建统治激发的憎恨还不如在其行将灭亡的前夜更多。和路易十四彻头彻尾的专制独裁相比,路易十六一点芝麻绿豆的任意滥权会产生更多的愤怒。[1]   在这里,托克维尔呈现的是法国革命的发生心理学。如果说马克思是标准的现实主义(realistic)学派,那么托克维尔和韦伯都应该属于理想主义(idealistic)阵营。当然,这样说并不准确,也容易引起误解。这当然不是说托克维尔和韦伯本人有什么理想,或认为理想在价值观意义上很重要,而是说他们都重视理念、信仰、价值观或意识形态的社会作用,反对经济或物质决定论。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和《中国的宗教》是这方面的杰作,[2]旨在论证社会进步的因果律不是经济基础决定信仰、制度、习俗等”上层建筑”,或后者仅对前者发生微弱的”反作用”,而是恰好相反?信仰与制度决定了特定社会是否可能发生现代工业文明。在这个意义上,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都属于实证学派,只是对决定社会过程的主要动力变量定位不同。   就和笛卡尔革命将哲学持续引向唯心主义一样,托克维尔对法国革命的分析也独辟蹊径,开启了政治与社会心理分析学派。没有人否认,人是主要受利益驱动的理性动物,但看似”客观”的利益是通过人的认知才发挥作用的,而认知带有一定的个体性和主观性,并受制于特定社会的历史情境之影响。所谓”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利益只是外因,人所识别的利益及其产生的心理反应才是驱动行为的内因。在这一点上,心理分析学说确实比一般的现实主义更为精细,对于中国当代改革的警示远也比”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增长拐点”等语焉不详的经济决定论更有针对性。同样是贫富差距巨大,但是这一现象在中国或在印度可能产生完全不同的社会心理,进而造成全然不同的社会效果。   对于中国未来的改革前景,更需要探索的或许不是宏观经济、社会分层等客观走势,而是这些客观因素对人们心理产生的微妙变化,以及主客心理因素相互形成的互动机制。作为一场”期望值革命”,法国革命恰恰是在改革似乎卓有成效的时间段发生的:”人民为前所未有的幸福前景所眩晕,现在却似乎近在咫尺,因而对已经发生的真实改良视而不见,却迫不及待地恶化事态。”[3]这个现象不能不引起中国改革者的警觉。中国改革是否存在同样的情况?目前中国社会弥漫的悲观和不满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人民的期望值过高,还是社会现实确实不容乐观?这些问题都有待在中国现实语境下进行更仔细的反思和探讨。       二、秀才造反,败事有余      普罗大众的期望值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产物,而制造期望当然是文人或”公知”的特长。中国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法国”秀才造反”还真的造成了,只是后来的进程完全事与愿违,一场理想主义共和革命很快走向血腥暴力。在托克维尔看来,这是不足为怪的:”虽然发动革命的是民族中间最文明的阶层,贯彻落实的却是最没有教养和最无法无天的混混们。既然温文尔雅的精英成员早已形成我行我素的习惯,既不能统一行动,也不联系群众,后者从一开始就成为事件的主人。”[4]换言之,法国革命时期的”公知”们根本不接地气,以至革命很快从他们手里失控;一开始投身革命的知识分子甚至遭到了迫害,后来走上断头台的孔多塞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   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否认,法国革命绝非只是一场小人暴动;它首先是一场思想革命,并为法国乃至整个世界打开了一扇心灵的窗户,自由、平等、共和、民主的理念从此留驻人间。在这个意义上,法国革命是世界上第一场意识形态革命。古今中外,起义和暴动早已有之,但是它们都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革命”,吹响革命号角的主角不是体制外的贱民,就是旧体制内的贵族,轮不到知识分子发话。即便伟大如英国1689年的”光荣革命”,实际上也就是一场宫廷政变,只不过主导政变的英国贵族”文化素质”较高、宪政意识较强而已。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虽然也有知识分子参与,但他们从来不是主角,甚至不是”主谋”。杰出如张良、诸葛亮,也只能是主人的”谋士”,作用仅限于帮主子出谋划策,而不可能主导事件的进程或目标。不论他们有如何出众的智慧甚至非凡的品格,也不论他们成就了如何辉煌的功绩,都无法改变中国政治争来争去都只是三俩家族之争的事实。   法国革命则是在知识分子影响下发动的一场大众革命,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奉行”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国,而不再是某个独裁者的家天下。在这一点上,法国革命的意义显然是无与伦比的。然而,托克维尔却不看好这样的革命,倒未必是因为革命的目标不值得推崇,而是因为秀才们的高谈阔论根本不切法国实际,用我们现在的话说是不合当时的法国”国情”,以至没有可操作性。推翻旧体制容易,建立新体制谈何容易,宏伟共和目标的”远水”解不了当下社会治理的”近渴”。革命不经意间发生了,却连一张设计图也没有,好比造房子没有施工图,这样的大厦肯定是支撑不起来的。大革命很快失控,和法国文人的好高骛远不无关系。托克维尔注意到,大革命前的法国文人尤其和社会政治脱节:   和英国知识分子相比,法国知识分子并不积极参与公共事务。恰好相反,他们对政治舞台敬而远之。但是诸如人类社会起源及其原初形态、公民和政府的天赋权利、人与人之间的自然与人为关系、习俗的正当性乃至法律系统观念等问题,却是贤良文学的日常谈资。   文人的生活方式本身即导致他们纵情于政府性质的抽象理论和概括,并对其盲目寄托信心,因为他们的生活和实际政治无缘,而后者本来或许可为他们的激情降温。因此,他们根本看不到即便是最良性改革中的真实障碍,并权衡即便是最良性革命所蕴含的危险。[5]   托克维尔的这些话是在影射卢梭。作为青睐英国保守改良的自由主义者,他对”民粹派”代表卢梭自然没有什么好感,而卢梭被公认为法国革命的精神领袖。当然,只是因为卢梭描绘了民主社会主义的道家式世外桃源而加指责,多少是不公正的;[6]毕竟,在迄今为止的四个要从根本上重构国家的社会契约论者中,有两个(霍布斯与洛克)出自被认为”务实”的英国,《乌托邦》的作者摩尔也是英国人而非法国人。要把革命的过失完全归咎为某种理论显然是困难的,但是当时法国的公知们确实没有任何治国经验。他们只是自由、民主、反独裁、反腐败的吹鼓手,而这种立场注定了他们是体制外的”异议人士”,而不可能在旧体制内谋个一官半职并获得统治经验。只要既有体制不倒,他们就是永久的反对派,旧体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而且他们也只适合做反对派;一旦他们真的有机会将自己的理想变成现实,其种种不现实与不成熟便原形毕露。   这种状态和同时发生的美国革命是很不一样的。美国制宪者几乎人人有思想,但是几乎没有职业思想家。其中的佼佼者如杰弗逊、麦迪逊都是职业政治家,实际政治经验之丰富自不待言。因此,美国制宪者是脚踏实地的工程师,而绝非天马行空的哲人或作家。这也就决定了他们制定的宪法不是高高在上的原理或宣言,而是经世致用的法律工具。英国有密尔、休谟等以思想为业的知识人,但是英国的情况也和法国大相径庭:”在英国,政治理论家和实际统治者相互合作;前者提出新理论,后者再通过实践经验修正并限定之……一个群体形成公共事务的实践之路,另一个群体则形成公共意见。”[7]这样,无论是务虚派还是务实派都不会太离谱,双方容易产生一种相互依存而彼此牵制的合作关系;执政者不至于过分排斥异己、独断专行,思想者则不至于愤世嫉俗、异想天开甚至染指革命。虽然知识精英也会批评政府,但是不会颠覆政权。由于执政者容忍和尊重批评意见,国家统治和公共意见之间不会相差太远;反对派即便言辞激烈,也是”小骂大帮忙”,反而显得体制本身雍容大度、包容性强。这种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至少不是过分割裂)的统治方式无疑更有利于社会的渐进改良,而成功的改良足以让革命的泡沫消弭于无形之中。   对于一贯强调”知行合一”的传统中国来说,英国模式有几分似曾相识。传统中国的士绅阶层也是集知识精英与统治精英的双重身份于一身,一方面因统治而享受特权,另一方面也因为承袭儒家伦理而对其特权与统治行为有所约束。虽然对于多数士绅来说,”两袖清风”、”先忧后乐”或许只是一种神话境界,但是只要公权滥用和腐败没有达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统治特权总是可以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之类的教义而获得正当性。这种局面会使统治精英失去思想锋芒和政治想象,培育为功名利禄而读书考试的平庸”公务员”,但是他们毕竟知道日常治理的油盐酱醋。如果统治群体足够开明,知识精英与统治精英的”二合一”确实有助于社会稳定。在这个前提下,托克维尔描写的英国贵族统治可以享受特权,而不至于引起社会反感:   当贵族既有实权又有特权,当他们统治并管理着,他们的特权可以更大,而并不容易受到攻击……作为对不公平的特权之回报,他们维持秩序、施行正义、执行法律、救助受压迫者,( 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 共 3 页: 1 2 3 进入 张千帆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旧制度与大革命 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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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张千帆:要敢于面对中国的真问题

一早往窗外望去,只见一片雾霾蒙蒙,仅一两公里之遥的百望山几乎消失在视野中。上网一查,凌晨六点北京的PM2.5污染指数是368,属于重度污染。如果不刮大风,这个指数一日之内还将恶化。急匆匆送孩子上学,又忘带口罩;虽然标识着PM2.5的口罩未必真能发挥什么作用,但是聊胜于无,至少有个心理安慰吧。路上遇到成群结队赶着上学的孩子,不免为他们的健康担忧。这种天气对强壮的成人来说也许可以忍受,但是每天呼吸这种空气,对于正在生长发育的下一代会产生什么影响?我曾听一位城市白领说,她不愿意在国内生孩子,因为她无法为新生命提供一个基本健康的成长环境。听了这话,我很吃惊,但仔细一想,又颇能理解其中的无奈。   在这种心境下读重庆警备区司令朱和平少将的近作”要坚守意识形态的’上甘岭'”,我只能说自己的感觉是”找不到感觉”。为什么?因为今天再拿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抗美援朝”来说事,回避了当代中国的真问题。今天中国面临的问题很多,远不止是领土主权或意识形态问题。我们需要为自己尤其是下一代提供干净的空气、清洁的水、安全的食品,这些都是人作为动物的基本生存必需,我们做到了吗?我们需要为下一代提供一个文明而宽松的教育环境,而不是用各种考试、补习、收费来压抑和扭曲一个个幼小的心灵,否则这个民族不可能有希望–我们做到了吗?社会贫富差距那么大,那么多农民和城市底层的生老病死得不到基本保障,在征地、拆迁过程中得不到法律保护,上访途中还遭遇各种迫害、虐待;贪官污吏那么多,每年流失的赃款就有多少?军队腐败那么严重,中央军委屡禁不止,不让吃酒席就用矿泉水瓶装茅台,请问朱司令有何良策?这些才是当今中国的老百姓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真问题,它们和”意识形态的上甘岭”不搭边,也绝不是回到遥远的”上甘岭”时代就能解决的。   在朱和平少将看来,似乎所有问题都是美国为首的”西方敌对势力”搞的鬼。这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是作为一个军队负责人,说话要负责任,不能夸夸其谈、胡编乱造。从目前那篇在说理上十分单薄的短文,我们还看不到有任何证据表明”西方敌对势力”污染了中国的空气和水,制造各种有毒食品,扩大中国贫富差距,造成各种强征、血拆以及官员和军队腐败……当然,有些格局可能在他们看来也是乐见其成,譬如中国用自己的廉价劳动力制造廉价产品,耗费自己的资源、污染自己的环境,还买别人的国债供他们免费享受,对于他们来说何乐不为?没有国际市场的需求,中国也不会积聚居高不下的产能和输出型发展模式,但是归根结底,”中国模式”是中国政府自己的选择。如今不是鸦片战争时代,没有谁拿着枪逼咱们做这个、做那个。如果中国的发展方向不对,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国际因素至多只是间接的”外因”,最终要靠内因才能起作用。一个社会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对问题和造成问题的原因视而不见。   文中还指责所谓的西方敌对势力”打着’自由’、’民主’、’人权’的旗号,攻击诋毁我们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这句话更是莫名其妙,因为它把”自由”、”民主”、”人权”当作西方的东西,和当代中国对立起来;这些概念原先也许是西方的舶来品,现在则早已成为中国公民生活的主流话语。众所周知,现行宪法是在执政党领导下制定的,而只要搜索一下就会发现宪法序言有一处、正文有12处规定了”自由”。以人大制度为代表的”民主”无疑是1982年宪法的首要特色,各级人大代表由选举产生并有义务监督同级官员,这不是民主是什么?”人权”以前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符号,但这早已是上个世纪的”老黄历”。2004年修宪之后,”国家尊重与保障人权”已明确成为中国政府的法律义务。这些话都白纸黑字写在宪法和党章上,不知朱少将为何视而不见,偏偏要把”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制度”和”自由”、”民主”、”人权”对立起来。难道他的意思是坚持”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制度”,就是要坚持独裁、专制、侵犯人权吗?真不知其居心何在,也不知道回到”上甘岭”的喧嚣究竟是出于食古不化,还是言不由衷。   在去年12月4号纪念宪法颁布三十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提出”宪法的生命在于实施”、”宪法的权威在于实施”,可以说是一语中的,因为解决当下中国的真问题恰恰就是要把宪法规定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落到实处。毋庸讳言,现行宪法的实施还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而正是宪法实施的缺陷产生了当代中国遭遇的现实问题。人大选举走过场,人大代表不尽责,导致政府决策不对民负责,”GDP至上”的发展模式肥了少数贪官和开发商,伤害了广大人民的公共利益。司法不独立,社会公正无从实现,人民的基本权利无法保障……由此可见,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钥匙正是落实法治、民主、人权。如果法治得以落实,人权获得保障,那么人民就用不着面临强征、血拆的劫难和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各级政府通过人大对人民负责,高污染、高能耗的发展模式就会戛然而止,各级官员就会专注于环境治理、食品监督、治安保障等公共职能,而不是和开发商一起瓜分属于人民的基本利益,我们的下一代才能呼吸新鲜的空气、喝上纯净的水、吃上放心食品、享受真正的”素质教育”。   反之,”坚守意识形态的上甘岭”除了强化极左思维之外,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事实上,这套思路是”文革”老调重弹,没有任何新意。就在不远的过去,重庆本地的”唱红打黑”就是前车之鉴,也许打了几只”耗子”,但与此同时却造就了薄熙来、王立军、雷政富等”老虎”。”意识形态的上甘岭”无非是”唱红”的一个加强版,而重庆恰恰是在震耳欲聋的一片”红歌”声中变成腐败重灾区。   就和任何人都会生病一样,任何社会都有自己的问题,关键是对待问题的态度。蔡桓公的”讳疾忌医”早已为天下笑,但可悲的是,这种笑话却在当代不断重演,”意识形态的上甘岭”就是一个版本。它只会让我们在意识形态的喧嚣中忽视自己的真问题,并贻误通过制度改革对症下药、及时治疗的时机。 进入 张千帆 的专栏    进入专题: 中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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