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张鸣 | 天庭里的宫廷政变

2012年11月18日 16:10:08 天庭里的宫廷政变                                                                       张鸣 中国姓张的人很多,俗话说,张王李赵遍地刘,张姓人口即使不是第一,也在前几位。李赵刘都有王朝,王姓再不济,还是出了一个王莽,建过一个新朝,短命点,也算一统天下。但是,姓张的没有做过皇帝。满打满算,只有两个草头王,宋代的张宗昌,明末的张献忠,名声还都挺差,没法让姓张的人们以他们为豪,虚荣一下。但是,在老百姓的传说里,天生的玉皇大帝是姓张的。还有几个很重要的神,也姓张。一个灶王爷,每户人家的一家之主,姓张,一个是文昌帝君,管士子文运的,也姓张。当年张献忠入川,还跟文昌帝君叙过谱联了宗。有祭文为证:咱老子姓张,你老子也姓张,你和咱老子联了宗吧!尚飨。 这么多神仙姓张,有人研究,估计跟张天师有关。道教始祖是张姓人,最早的道士姓张的自然多。道教盛产神仙,轮不到咱们做皇帝,编几个姓张的神仙还不容易?地上做不了皇帝,就在天上做玉帝,过过干瘾。其实,按中国的国情,神仙是抵不了人间的帝王的。有个传说,说是唐朝的宰相张说,当初命运之神是给他两个选项让他选的,一个是天上的神仙,一个人间的太平宰相。一番踌躇之后,张说还是选择了后者。宰相都比神仙值钱,更别说皇帝了。想想也对,神仙谱上那么多神仙,还不都是经过皇封的,皇帝不封,就只能做民间的草头神,碰上厉害的官吏,连神像带庙祠都会给平了。王权高于神权,这是中国的现实,神仙也一肚皮无奈。 不过,在传说里,张姓做玉皇大帝,是经过一番曲折的。此事见于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是玉帝原来姓张名坚,字刺渴,渔阳人也。在人间的时候,不过一个混混,走马遛狗,谁也管不了。有一天张网捕雀,抓到了一只白雀。喜欢得不得了,于是养了起来。可能这白雀是有些来历的,跟当时的玉帝有点不知算什么的关系。玉帝姓刘,知道了白雀在张坚手里,托梦给他责怪之,还屡屡要杀白雀。张坚看来也不是凡人,屡屡持护白雀,让当时的刘姓玉帝得不了手。没办法,玉帝只好下界来找。张坚盛情款待,好酒好菜,在酒酣耳热之际,张坚偷偷溜将出去,偷了玉帝的天车,乘白龙上天去也。等到玉帝酒醒,追之不及。这边张坚到了天庭,马上改易百官(活儿干得也忒麻利),也就是说把原来的天庭的人马都换了,堵塞进入的北门。封白雀为上卿,让她产的蛋从此不在下界了(不知是否变成人形)。经此政变,天庭就由姓刘,改成姓张了。但姓刘的前玉帝不服,总是在下界为灾,张玉帝没办法,只好封前任为泰山太守,即后来的东岳大帝,主管人的生死,总算安抚住了。 鬼的形象是可以瞎画的,神仙的事是可以乱编的。但画也好,编也罢,都是人的杰作,总得有点影子,没有影子,编出来人也不乐意信。不消说,玉帝换人的故事,实际上就是人间故事的变种。东周已降,贵族社会结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矣!人间的帝王需要争夺,打打杀杀是争夺,尔虞我诈也是争夺,争来了,就是皇帝,争不来就是草寇。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史家涂来涂去,怎么涂都涂不干净。其实就是宫廷政变,不合法的干掉了合法的继承人,进而逼着老爸让位。当时没有人敢公开出来质疑,但回家自己嘀咕肯定免不了。结果害的潜意识里,编神仙故事,都编出了宫廷政变。看起来是凡人和天神之争,实际上也是人和人的战斗。原来的玉帝,既然姓刘,多半先前也是凡人。只是天神的故事,尽管卑鄙也够卑鄙,阴谋够阴谋,但多少有点人情味,毕竟给了前玉帝一个位置,让他接茬称王称帝。而在人间,就断然不会这样客气,被夺权的人,即使当时脑袋不搬家,过后也得搬,亲兄弟也没有例外。 神鬼之事,都说不好说,其实,都是人间的事。人模仿自己编出了鬼神,转过头来再用来吓自己。被吓住了的磕头礼拜,没吓住的拆庙毁像。多少辈子,就这么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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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青帮大佬皇二子

2012年11月10日 15:10:03   青帮大佬皇二子                                                                       张鸣 要论历史,青帮的资格似乎要比洪帮还要老。自打清朝定都北京,确定了用大运河漕运的方式,这样的帮会就自然会产生。而洪帮自己说起来是明末清初的产物,但实际上顶多是康熙末年出产。青帮本是脱离了土地的水手运夫们自助的组织,跟洪帮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属于流民团体。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基本上没有反清的意思。如果偶尔跟政府过不去,也是政府逼的。相对而言,由于由于相对洪帮或者天地会,清政府的压迫轻一些,青帮的反叛性就更弱,无怪乎后来洪帮中人会说他们是“安清帮”。 清朝政府,对于流民原本就有歧视,至于流民组织,就更是视为非法,非要去之而后快(当然真的消灭也难)。反过来,凡是这样的组织,也多少有点邪,包娼包赌,走私贩毒什么都做。偶尔也会受人收买,干几票杀人越货的买卖,甚至拉起队伍起哄造反。在晚清历史上,维新派和革命党,都利用过帮会起兵造反,革命党尤甚。多次起义,实际上都是雇帮会做买卖。当然,至于帮会自己人犯了规,那三刀六洞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帮会,都近似今天的黑社会。 晚清太平天国叛乱,由于战乱的缘故,大运河走不通了,漕运改海,水手运夫都失了业,成伙地涌向了上海,从此以后,上海这个像气吹起来的口岸都市,就成了青帮的大本营。地痞,流氓,小混混,白相人,都进了帮。革命党人闹革命的时候,也来混青帮,一边依托帮会,一边依托租界,两手抓,两手都硬,左右逢源。革命党江浙一带的人士,比如陶成章和陈其美,都是青帮中人。后来革命成功,天下所有的帮会,不管帮没帮革命起过哄,都成了革命功臣,气焰陡然嚣张,有的地方,还当家做了主人,开堂审案子了。 身为青帮大佬的陈其美,虽说做了上海都督之后,并没有像四川那样,建立一个帮会政府,把所有的位置都塞给帮中弟兄,但昔日的小兄弟,也跟着神气是自然的。不惟火并了另一个帮中弟兄陶成章,而且在筹款的时候,也没少做近似绑票勒索的事儿,害得商家拼命地往租界里躲。幸好,陈都督当家的日子不长,随后的北洋政府,对青帮还是有所抑制。但不管怎么说,革命之后的民国,青帮终于可以公开露面了。庞大的贩毒事业,也给了他们巨大的财力支撑,使得这个帮会,跟法租界当局结成了同盟关系。青帮给租界弄钱,租界给他们庇护。有洋大人撑腰,中国政府就是想对他们怎么样都没太好的办法。 在这个时候,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加入了青帮。 袁二公子是可人,洪宪帝制时期,原本他是持反对态度的,那句“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广为传诵。为了摆脱哥哥袁克定对他的猜忌,不想做曹植,弄了个闲章:皇二子,以示没有跟袁克定争太子的意思。他也是一个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一笔梅花,一手好字,通音律,会乐器,长得也清秀可人,活脱脱一个度曲周郎。老子死了之后,钱紧了,什么都不干,卖字就可以为生。京剧也唱的好,与满人贵公子溥侗齐名,具为京津一带的名票。当初看他的戏,一票难求。袁二公子多情,而且滥情,一生之中,跟名伶、名妓,名媛有说不尽的缘分,道不完的桃花运。今天从老照片上看,他的相好情人,个个都是超级大美女,但美女几乎都爱袁二公子。很多人,不是图他的地位,也不是图他的钱,就是看在他的才情份上。一句话,当日的袁二公子,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名士。这个名士,革命后去了一趟上海,不往文人堆里混,却进了青帮。 事情的缘起据说有点戏剧性,说是刚到上海,他参加一个酒会,把貂皮大氅放在衣帽间,完事一看没了。当即青帮大佬黄金荣说不慌,低声吩咐马仔几句,不一会儿,等袁克文回到宾馆,貂皮大氅完璧归赵。后来,某著名文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带了好多行李初到上海,一下船,行李就被搬运工东一件西一件拿乱了,眼看就要丢了。这时接他的人来了,还带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像是书生似的人,只见那人低声吩咐几句,不一会儿,所有的行李都出来了,排得整整齐齐,一声号令,都给乖乖地搬到车上去了,那人,就是青帮的一个小头目。只是那文人后来没有加入帮会,袁克文却进帮了。不仅进了帮,辈分还特高。据传,当日青帮创帮三老,给青帮定的辈分,是按“ 清、净、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理、大、通、悟、学。”排列的。也有说是 “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兴、礼、大、通、悟、学”这二十四个字的。帮会都是类宗法结构,这二十四个字,就是青帮的家谱脉络。传到民国,理,或者礼字辈已经基本绝迹了。当时的青帮老大黄金荣和张啸林,才是通字辈的,而名头更响的杜月笙,仅仅是悟字辈的。但是,当日的袁克文,却硬是找到了一个原本已经封山的理字辈老大做了师傅,于是,他就成了已经相当稀罕的青帮大字辈的大佬。 有人说,袁克文能攀上高辈,是花了大钱的,我看未必。袁世凯跟革命党不一样,他出身前清官僚,又是练新军起家。对于帮会,向无好感。上台之后,整顿秩序,帮会也在整顿之列。就算力有未逮,暂时整不到以租界为依托的青帮,但是,就青帮而言,跟权力闹僵,总不是好事。民国之后,公然露面的帮会,无论怎样野,从来没有根印把子和枪杆子过不去的。事实上,所有的黑社会,都跟专制权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极权政府,才会对黑社会下手,而专制体制,本身就是黑社会滋生的土壤。民国以来,帮会对军阀,能傍就傍。像四川的刘从云练一贯道的分支孔孟道,不仅傍上了大军阀刘湘,还加入进去编练出一支神军,直接帮刘湘打仗。反过来,有洋大人做靠山的黄金荣,无意中得罪了上海护军使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还不是照样吃瘪挨揍,花了好多银子才说和摆平的。所以,在当时,有当今大总统的二公子能入帮,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换句话说,不是袁克文攀青帮,而是青帮攀袁二公子做护符。不过,青帮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袁大总统寿数不长,就算袁二公子在帮,帮会也一样会被清理。一个成日浅斟低唱,寻花问柳的名士儿子,根本做不了护符。袁克文入帮的时候,袁世凯不知情,如果知情,袁克文多半在里面待不住。到了真要剿灭帮会的时候,如果发现袁克文也是个中人,大不了,袁世凯把袁克文关起来就是,一个当世枭雄,对于妨碍秩序的任何势力,都不会假惜的。 不过,袁世凯死后,强人政权没有了,袁克文这个青帮大佬的名声反而响了。按道理,一个名声很臭的袁皇帝的儿子,有没有什么势力,会有多少人乐意搭理呢?但是袁克文却得了青帮的济。确切说,是那些想要加入帮会,同时又想辈分高一点的人济。这些人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流氓地痞,什么人都有。纷纷托关系挖门子,想要投奔袁克文。进了袁克文的门墙,就是青帮高辈份的兄弟,行走江湖,多有方便。自然,到时候该孝敬老师,三节两寿,也差不了。老师有事,尽管招呼,文的武的都行。所以,尽管袁世凯死后,留给子孙的财产无多,袁大公子袁克定后来穷困潦倒,得靠表弟张伯驹接济度日,但袁克文却一直活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不仅因为有才,而且还依仗有人,门徒众多。据当时人讲,袁克文在天津,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死的时候,徒子徒孙来做孝子的也多得不得了。 在民国文化史上,袁克文是有地位的,没有人会否认这个能写会画的大名士的身价,但是,他这个大名士,却有这么一帮多数是没有文化的青帮徒子徒孙跟在屁股后面,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特别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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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当年的西医之困

2012年11月10日 15:10:04   当年的西医之困                                                                           张鸣 近代基督教四下传教,西医是最好的敲门砖,只有在中国例外,因为中国自己有医生。而且中国的医生,还是不是下九流,而是正当职业,好些儒者,也深通医术,读圣贤之书,做朝廷的命官,顺便给人抓方看病,也是常有的事。当然,只读了汤头歌就敢给人看病的庸医,也从来都有。不管怎么说,古代的中国,不缺医生。所以,当年利玛窦为首的耶稣会士们,进入中国,选择的是做西儒,以读书人的身份进来,用儒学的语言,借西方的科技用品,比如三菱镜,来打动中国的士大夫。不用说,这种的做法,一时间很是奏效。 不过,到了清代,由于罗马教廷的顽固态度,中西之间的礼仪之争,使得这种“西儒”传教法风光不再。再次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们,还只能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老法子,以医行教。最早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大多是医生。不管有多少人只信中医而不信西医,但是,传教士们却只能固执自己的医术,像姜太公一样,等着患者上门。 好在,再次来到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们,已经由他们的政府打开了中国的政治大门,不用过分担心被中国人以武力驱逐。西医的敲门砖不够合适,但一时半会儿,也只有这个能用。等到传教士们再度想起利玛窦的高招,已经是 19 世纪末的事了,即便如此,天主教的神父们也坚决不肯,肯的,都是新教中人,像李提摩太,林乐知这些人,再度跟中国的士大夫交朋友,成了维新志士的启蒙老师。 不管怎么说,传教士医生的出现,都意味着中国冒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医生。只要有这样的医生存在,无论敌意有多深,不管门庭多么的冷落,总难免会有一些中医或者巫医都医不好的病人家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把病人送上门来。医治这样的病人,风险很大,获得名声的机会也大。 19 世纪的时候,西方的医药界,好些药物还没有问世,风靡 20 世纪的抗生素,当时连影儿都还没有,西医的看家本事,不过是外科手术。尽管由于条件有限,当年的传教士医生,在中国做的无非是些小手术,这样的手术,依然使得他们赢得了两方面截然相反的名声。道理很简单,虽然当年送到传教士医生面前的病人,未必真的是不治之症,但手术的结果,依然只能是两个结果,治好,或者治不好。治好了,他们就成了可以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神医,被治愈之人很快就入了教,如果他碰巧是个士绅,那么整个一个宗族或者村庄都可能成了基督徒。一个双脚畸形的男童,被西医用石膏固定得以矫正,一个身患白内障的士绅被当众拨开白翳,睁开眼睛看见东西之后,传教士医生的声名马上就会传遍附近的城乡,为教会带来众多的信徒。由于中医在外科手术方面,实际上是缺门,有的中医治疗枪伤,非但不会把子弹开刀取出来,而且还浇上水银,希望水银把子弹自动化掉。所以,西医这方面的优势,就显得格外突出。当年中国人的体质,也很令这些洋医生震惊,如此简陋的设备,简单的消毒,手术完了之后,居然恢复得相当快。为凸显手术的效果,一个来自英格兰的传教士医生回忆说,他们在奉天行医的时候,碰到比较有把握的手术,甚至公开在大庭广众中做,以扩大宣传。但是,再好的医生,做手术总难免有失败的,更何况,当年的手术条件又那么恶劣。一旦这种动刀子割肉的手术失败,由此带来的恶果,也是相当可怕的。当年遍布中国城乡的种种关于传教士的传闻,什么挖心取肝,挖眼睛做药之类,都跟传教士医生的失败的手术不无关系。当年的好些打教案件,都跟这种谣传有关,好些传教士医生,也因此而丧了性命。在中国,凡是摊上动荡岁月,乱民打砸西医的医院,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如果在西医救治的人中间有能人,这种事情就会被避免。 1910 年长沙抢米事件,一个美国医生的医院,就因为曾经救治过一个著名的帮会老大(帮他取出了腿上的子弹),而得以幸免。 当年的西医,就是在起死回生和挖心剖肝的两面传闻中在中国生存着。在不同的中国人眼里,他们或者是天神(不是天使),或者是恶魔。相对而言,恶事的传播效果要更大些,所以,只有在政府在开明的知识分子带动下,逐渐接受西化,对西方采取完全开放态度之后,他们的命运,才得到了根本性的转机,否则,好些西医就只能以传教士的身份生活,靠教会的资助,像孙中山这种接受西医教育的中国人西医,在中国的土地上,连吃饭都成问题。但是,没有过多久,随着晚清到民国的政府持续西化,到了民国的国民党统治初期,一些中国人的西医,居然可以策动起一场废止中医的运动,由政府出面,全面打压中医。到了今天,人们开始把西医治不好的病人,送给中医来治了。风水轮流转,当年西医的困境,落到了中医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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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毕竟是书生

2012年11月10日 15:10:05   毕竟是书生                                                                     张鸣 “书生之见”是有点贬义的话,意思就是书呆子的见识,不足为训。这样的不屑一顾,多半是在政界,可是,古往今来,政治净是书生在捣鼓,几个大个的枭雄也许不读书,但背后出主意的,还是书生。读书本不是坏事,但读书读呆了的,也不是没有。但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多半自己就呆,或者,老师教的不好,刻意把人往教条上带。有的人,则就是痴心做学问的材料,越出本界半步,都是笑话。 历史上有几位书生,是以智慧闻名的。一个张良,一个诸葛亮,还有一个是刘基刘伯温。无疑,在历史上,他们都是玩政治的斫轮高手,但高到什么地步,其实可以讨论的。只是这几个人物在民间传说中,已经被高度神话,都成了半人半神,或者半仙半妖。知名度奇高,但已经不是他们自己,化为智慧两个字的替身。后世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书生从军或者从政,每每以这些人自居。清朝人最喜欢自况的是诸葛亮,因为三国演义在清朝最火,满人里头,就有好几个。到了清末,反满的人,因为驱逐鞑虏缘故,又喜欢上了刘基刘伯温。 章太炎是晚清到民国的大学问家,跟他的老师俞樾一样,学问无人不服。民国时节,谁都不服的学问家有那么几个,但很少有人不服章太炎的。但是,在历史上,章太炎还是一个大个的政治家,他那点人前显赫的事儿,都跟政治有关。苏报案骂皇帝进了租界的监狱,然后做《民报》的主笔,辛亥革命参加临时参议会。革命后,大闹袁世凯总统府,遭到软禁,一直关到袁世凯垮台。苏报案时在法庭上侃侃而谈,以小学功底,论证“小丑”不是骂人。办《民报》时跟孙中山闹翻,撕破脸皮公开吵架,互相揭短。大闹袁世凯总统府时,以大勋章做扇坠,砸烂总统府接待室的桌椅。这些事,都是当年政坛上最著名的八卦,茶余饭后的谈助。 章太炎的政坛形象是章疯子,有的时候,他也以自己的这股子疯劲儿津津乐道,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认可这个疯,自我感觉是刘基刘伯温,无论是驱逐鞑虏,还是后来的建国,他都应该像刘基那样宏图大展的,只可惜,没有遇到明主。被袁世凯软禁之时,自以为必死,曾写下遗嘱,要求弟子将其与刘基葬在一起。 当然,当年也不是没有章太炎心目中的明主,明主就是黎元洪。民国政坛,从孙中山、袁世凯到蒋介石,没有入老先生法眼的,唯独感觉黎元洪是个人物。在别人眼里,黎元洪不过一个厚道的废物,但在章太炎眼里,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民国二年,袁世凯驱逐了二次革命的国民党,要做正式大总统了。老先生特意跑到武汉,去劝黎元洪跟袁世凯竞选大总统。黎元洪听了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用话给老先生岔开,东扯西拉,问起章太炎的家事,当得知老先生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之后,劝他再找一个。章太炎说国事太忙,无暇顾及,黎元洪却来了劲儿,拼命劝,说湖北多有佳人,在湖北找一个吧。别人劝不动心,黎元洪这么一说,老先生还真的动了凡心,不久就在朋友的帮助下,找了一个湖北的籍的才女汤国黎女士。据说,当年章氏求偶的条件,第一就是非湖北人不娶。天下之大,开出这样的条件,显然跟黎元洪不无关系。 讨了一个湖北才女的章太炎,新婚不久即被另外一群湖北人坑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黎元洪。独闯北京大闹总统府的章太炎,其实是应一群湖北之约,进京相助共和党的。本来拥戴黎元洪的共和党,已经跟另外两个党合并为进步党,但国民党垮了之后,他们又打算独树一帜,再度分出来,遥奉黎元洪为领袖,大干一场,无奈势单力孤,于是力请名气大的章太炎进京捧场,于是,我们知道,就有了章太炎之囚。其实,对于张疯子的胡闹,袁世凯是有这个雅量包容的,但是,如果背后有共和党,这事就变得复杂了。 辛亥革命之后,坐镇武汉的黎元洪,有兵有地盘,是个实力派人物。在国民党跟袁世凯闹翻之际,他的屁股是坐在袁世凯一边的,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他也帮了忙。但是,国民党垮了之后,黎元洪就成了袁世凯的问题。如果当时的他只有地盘和军队,没有副总统的头衔,也许还好点,但是,黎元洪是首义元勋,又是副总统,再加上有一帮子湖北人加上章疯子组党相助,武汉又处在九省通衢的中原地带,让个老袁如何能睡得着?于是,他以公事为由,把黎元洪请到了北京,当时,国民党刚被打垮,袁世凯气焰熏天,黎元洪即使想,但也没这个胆量,不来北京,就在武汉做他的副总统。到了北京,黎副总统就成了笼中鸟,地盘和军队都没了。此时一班文人还要捣乱,囚了章太炎,正好杀鸡儆猴,共和党自然老实了。可怜,我们这个以刘基自许的章大学问家,糊糊涂涂被关了好几年,也没明白为何自己要被关起来。 章太炎的一个学生说过,我们老师是学者,不是政客,但谈起学术则昏昏欲睡,谈起政治则眉飞色舞。章太炎的学问大不假,但呆气却一直很重。本质上,理应是痴心做学问的人。但是,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却让他产生了高度的错位,强拉自己投身了政治。直到晚年,才回归本原,做了讲学的师尊。但是,到死他也不明白,为何他眼中的明主黎元洪,一度副总统,两度总统,却从不招他入幕。其实,如果章太炎真的像黎元洪的文胆饶汉祥那样做了黎元洪的谋主,那么,也许用不了几天,章太炎就跟黎元洪闹翻了,如果跟黎元洪闹不翻,跟幕中的其他人也得闹翻,也许,跟段祺瑞的府院之争会来得更猛烈些。正因为这样,黎元洪虽然明知道章太炎崇拜他,却一直敬而远之,始终不肯用这个刘基。直到死后,黎元洪的家人才请章太炎给黎元洪拟了碑文,算是了了这笔明君贤臣的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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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刺马案的人工迷雾

2012年11月05日 18:40:04                                                     刺马案的人工迷雾                                                                 张鸣 张文祥刺马,是清末四大案之一,也是四案中最为扑朔迷离的一桩疑案。张文祥就是张文祥,一个干过捻军,也干过太平军的刺客。而所刺杀的马,是当年的两江总督马新贻。同治九年( 1870 )七月二十六日上午,马新贻在校场阅操完毕,在返回衙署途中,为埋伏在路旁的张文祥所刺杀。此案震动朝野,朝廷调动了曾国藩在内多名大员审讯勘察,折腾了半年,才算结案。然而,朝野不服,文人笔记,言人人殊,民间则编出了京剧,弹词,评话,文明戏来演绎,越说,离结案的结论越远。死后被朝廷立了专祠祭奠的马新贻,在民间的口碑,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卑劣的白鼻子小丑,忘恩负义,贪生怕死,还因好色而谋害结拜兄弟,霸占了结拜兄弟的妻子。 有清一朝,地方大员自太平天国造反以来,折损的倒是不少,但在革命党人没有崛起之前,和平年景遇刺身亡者,还真是少见。两江总督,又是跟直隶总督一般分量的最为重要的地方大员,分量极重。大员突然遇刺,引人关注,倒不奇怪。但是,此案从晚清哄传到民国,长盛不衰,跟这个案件自身的特点不无关系。一方面,刺客手法高超,一把锋利的匕首,用毒药喂过,行刺过程,干净利落,在重兵护卫之中,如天而降,一刀毙命。完事又不逃走,束手就擒,在审理过程中,倔强不屈,无论怎么动刑,到面不改色,直至最后凌迟处死,一声不吭,绝对是一条汉子。这样的汉子,按情理,不是职业杀手,就是英雄好汉。在人们期待中,无论如何,此案必有蹊跷,即使没有主使之人,也必有重大冤情。即使如曾国藩这样的老江湖,老宦场,在接到重返两江总督任上审理此案的任命,在跟西太后说起此案时,也认为此案“甚奇”。然而,审理结案的结论,却跟人们的期待大相径庭。没有找到主使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曲折案情,不过是一点私人恩怨。那个时候,朝廷的政治,又是黑箱,审讯不公开,结论也无从讨论。所以,结案之后,人们更是议论纷纷,传言四起,相关的演义事业,自然就更发达了。当时又已经有了租界,在别的地方演恶心马新贻的戏,可能被禁,但在租界里演,谁也没办法。 此案的结论,从最初江宁将军魁玉和漕运总督张之万,到后来的曾国藩,基本上是一致的。据《清实录》和曾国藩的奏稿,结论就是,张文祥刺杀马新贻,动机很平常,无非是那么点私人恩怨。曾为发逆(太平军)后通海盗的张文祥,因马新贻剿海盗,杀戮同伙甚多,没了落脚之处,老婆又被人拐走,拦驾告状,马又不理。开小押(赌场),又被马新贻禁止,于是走投无路,遂起念杀马,马新贻也就真的吃他给杀了。 显然,这样平淡无奇的结论,实在是太不过瘾,也太像是有意隐瞒了。别说民间,就是对于此案发生即疑诼纷起官场,也难以服人。于是,一时间传言四起。有传是丁日昌因马新贻查办他的儿子,托请不入,因而雇人报复的。也有传其实跟曾国藩被遣散的旧部有关,他们没看上跟湘军没关系的马新贻做两江总督,涉及朝廷的权力之争。也有人传是因为马新贻是回民,他的死,跟回汉争斗大有关联。 日前在文史资料上,看到一篇文字,写的人名叫陈功懋,祖父当年在给马新贻做刑名师爷,马新贻被刺之后,一直参与审理。陈功懋根据祖父留下的笔记,整理出马案全貌。据他讲,其实刺马案的结论,在魁玉和张之万的审理中,就已经做出了。朝廷加派曾国藩来重审,审了好长时间,却并没推翻原议,不是曾国藩有意徇私,不想让同僚难堪。而是在当时,就算曾国藩清廉公正,也大概只能这样结案。这样结案,跟主要事实并无太大的出入。 但是,结案的结论,的确跟审出来的事实,有所不同。几位朝廷重臣,或多或少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马新贻在太平天国乱时,担任庐州知府时,出城追击叛军,中伏被俘,俘虏马的,就是时为捻军头目的张文祥。只是,当时马新贻化装了,张文祥并没有认出来这家伙原来是个朝廷命官。反而因马新贻的亲兵时金彪是同乡,用乡音聊起来,动了怜悯之心,连他们俩人一并放了。这个事实,结案时根本就没提。另外,结案结论提到了张文祥的妻子,被原来海盗的同伙拐走,但却没有明说,张的妻子,其实已经归了马新贻做三姨太。而这个三姨太,就是传说中张文祥的把兄弟曹二虎美貌的妻子。传说的故事里,张文祥和曹二虎还有马新贻,都是结拜兄弟。后来张文祥看出马新贻不是个东西,先行离开了,但曹二虎不肯,要留下来共享富贵,曹二虎的妻子,因十分美丽,被马看上,从而借故害死了曹二虎,霸占了他的妻子。而张文祥刺马,就是为了给兄弟报仇。其实,张文祥在妻子被拐后,曾经打探到了妻子的下落,说是在马新贻家做佣人。当时身为马新贻亲随的时金彪,也设法把张的意愿告诉了他原来的妻子,但人家根本就不想跟他走,拒绝相见。这挺正常,有哪个女人,放在大官的姨太太不做,乐意跟一个四处漂泊的人漂泊呢?一直到张文祥刺死了马新贻,他都不知道妻子已经是人家的三姨太了(马新贻的三姨太,在马死之后自尽)。张马之间的仇怨,其实还是此前马新贻剿匪以及毁了他生意造成的。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这点事情也许不至于让人跟一个这么大的官同归于尽,但张文祥就能做到。我们不得不说,世界上的人千差万别,一些具有特别性格的人,就是可以做出出乎人意料的非常之事。 当然,这样两处的隐瞒,对审案者来说,其实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善意。毕竟,这两件事,都是马新贻的某种污点,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对于后者,马新贻虽未必知情,但毕竟是纳匪人之妻为妾,于官声有碍,好说不好听。都老爷如此知道了,参上一本,也可能会丢官。前者问题就更大,做地方官的,被“贼人”俘虏,丢了城池,却没有死节,细究起来,按清朝的法律,是要杀头的。马新贻蒙混过关,此时已经混到两江总督了,就算不死,同僚只要没有深仇大恨,该瞒也得替他瞒,何况人已经死了,何必再揭人短?为尊者隐,是官场审案的惯例,更何况这么大的官儿,大家彼此平时还多少有些交情。 然而,这样的有意隐瞒,却平白加浓了案件上面的迷雾,弄得整个案子,扑朔迷离的。案子结了之后,好些官场中人,出于官场经验的敏感,看出里面肯定有隐瞒,但并不知道其实瞒的并不多,加上结论离他们的推测反差也忒大了点,于是,他们首先就开始把疑诼化为故事。首先传出消息的,就是官场的人。官家的人都这样,民间的传说,自然没法不丰富。一个如此刚烈的汉子,一个手法纯熟的行刺,最后的原因,居然是这样的平淡无奇,有谁能甘心呢?其实,审案的人,也跟官场其他人一样,感觉张文祥刺马,没那么简单,无论第一拨的魁玉和张之万,还是第二拨的曾国藩,都拼命地问张文祥有无主使,但都没有问出来。找来时金彪调查,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没问出来,结果可以有两种,一种是张文祥打死不肯说,一种是的确就真的没什么事。两种可能性都有。但如果参照其他的证人证物,第二种的可能其实更大些,只是,人们却更喜欢相信前者。 多少年来的黑箱政治,人们对于朝廷出的事情,压抑不住地喜欢往复杂了想,往阴谋上想。即使没那那么复杂,没有那么多阴谋,也得把它弄复杂了,弄阴谋了。朝廷也好,官场也罢,在人们眼里,就是那么个地方,用《红楼梦》里贾元春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这样的去处,就是一个供人演绎故事的地方。都说国人喜欢阴谋,喜欢权谋,但这样的性格喜好,其实跟中国长期的黑箱政治不无关系。在黑箱旁边生活久了,也就喜欢瞎猜了。瞎猜,才有乐趣,猜离奇了,添加的情节,就自然成戏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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