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

爱思想 | 章百家 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

章百家 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 进入专题 : 经济体制    ● 章百家   朱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经济体制经历了两次转型:第一次发生在新中国初期,从一种半统制半市场经济转变为计划经济;第二次发生在改革开放之后,由计划经济转变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两次转型对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都产生了重大影响。本文拟对这两次转型的历史过程及原因作些分析,然后通过比较,初步探讨这两次转型中的一些异同。            第一次转型:对旧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造            新中国经济体制第一次转型的历史过程比较清楚,各史家的记述并无明显差别;但是,以往对转型原因的分析似嫌不够深入,主要是未充分注意特定历史环境的影响以及当时经济政策的一些内在矛盾。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新中国计划经济体制的成因进行再探讨。     (一)第一次经济体制转型的实质及核心内容     第一次经济体制转型的过程大致始于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后,结束于1956年“三大改造”的完成。新中国成立后前三年,中共在经济方面的主要任务是稳定和恢复国民经济,后四年的主要任务是开展大规模的工业化建设和进行所有制改造。     新中国经济体制的第一次转型,其实质是对旧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造。从体制转型的角度看,这一过程的核心内容有两个:一是改变所有制的成分和各种成分之间的比例结构,二是改变计划与市场在经济体制中的地位。     在所有制成分及其比例结构方面,新中国成立时是多种所有制并存的局面;不过,其成分及比例结构从那时起就开始发生变化。最关键的变化是新政权通过没收官僚资本建立起国营经济。除国营经济之外,当时还存在其他四种经济成分,即合作社经济、个体经济、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此外,还有一些外资企业。对这些不同的经济成分,1949年《共同纲领》明确规定:各种社会经济成分在国营经济领导之下,分工合作,各得其所,以促进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凡属有关国家经济命脉和足以操纵国民生计的事业,均应由国家统一经营;凡有利于国计民生的私营经济事业,人民政府应鼓励其经营的积极性,并扶助其发展;应鼓励私人资本向国家资本主义方向发展。     实际运行中,通过没收官僚资本,国营经济在金融、工业和交通能源等方面很快取得了领导地位,但私营和个体经济在社会经济生活中仍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据统计,1949年私营工业(不包括个体手工业)占全部工业固定资产的17.8%,但其产值却占工业总产值的48.7%;1952年这组数据分别为14.8%和30.7%,变化不大。在吸纳城市就业方面,私营、个体经济更是有着十分突出的表现,1949年在这部分经济中就业的比重是95.53%;到1952年仍然达到92.27%。     在计划与市场的关系方面,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年处于一种混合状态,既有计划又有市场。国营经济从一开始就实行计划,少量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等实行半计划。不过,由于新政权承认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现状,实行保护和发展私营工商业的政策,希望利用市场来恢复和活跃经济;总的来看,市场仍在发挥作用。     从1953年起,中国走上了经济体制转变的快车道。这一年,中国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与此同时,中共中央提出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开始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最初的设想是向社会主义过渡大约需要10至15年,但实际只用了三四年的时间,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政策制定者们的预想。1956年,中共八大正式宣布中国进入社会主义社会。按照当时的认识,经济方面已基本达到了两条标准:一是形成了以国营和集体为绝对主体的单一公有制,二是开始全面实行计划经济。     (二)由历史与现实塑造的指向计划经济的路径     新中国在短短七年左右的时间里建立起以单一所有制为特征的计划经济体制,这使我们不能不叹服中共巨大的社会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但是,人们不可能凭空创造历史,执政者意志的实现是以现实为依托的。那么,究竟有哪些历史的和现实的因素制约着新中国的选择呢?笔者认为,在这一过程的初始阶段,即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年,应特别注意以下四方面因素:     1.旧中国的遗产——庞大官僚资本和半统制半市场经济的作用     历史是不能被割断的,新中国是在旧中国的遗址上建立起来的。革命迅速改变了中国的政治制度,但不可能立即改变旧的经济基础,旧的基础必然对新中国的选择产生某种作用。     众所周知,旧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经济落后的大国,以传统农业为主,工业极不发达。笔者尚未见到关于1949年前后中国经济的成系统的统计资料,但查找到的一些数据亦可说明此种状况。1949年前后,在中国工农业总产值中,农业产值占84.5%,工业产值占15.5%;在工业总产值中,轻工业占73.6%,重工业占26.4%;另有资料说明,当时中国工业主要是手工业,其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75%。据1951年粗略推算和估计,新中国成立时新式工业生产总值仅占全部国民生产总值的10%左右。     以往在分析旧中国经济状况时,学者们关注的是如何说明其落后状况,而很少分析它在新中国构建经济体制时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内在的、深刻的。在国民党统治末期,尽管从总体看中国的资本主义很不发达,新式工业的基础十分薄弱,但其经济体系有两个突出特点:     一是官僚资本在中国总资本中所占的比例为一半以上。这种状况很大程度上是抗日战争的结果。官僚资本因接收日本在华资产而急剧膨胀;外国在华资本比重出现大幅下降;民族资本在战争期间损失惨重,战后亦受洋货倾销和国家资本的挤压恢复缓慢,难掩颓势。经过这场战争,中国总资本损失惨重,资本结构亦发生深刻变化。据统计,战前1936年与战后的1947年、1948年相比,中国资本总额由258.04亿元锐减为142.45亿元,但官僚资本所占的比重由31.52%增加为53.85%;外国资本则由35.96%减少为7.84%;民族资本的比重由32.53%增加为38.31%。与官僚资本主要集中于产业资本和金融业资本不同,民族资本主要分布在商业资本中,占中国全部商业资本总额的95%以上。     二是旧中国并不存在自由市场经济,而是一种统制经济和市场经济的混合体。其中,官僚资本的生产经营主要是统制经济,受战争、国家利益和统治集团利益需要支配;其余外国资本、民族资本、个体经济要依靠市场生存,同时也受政府管制的极大约束。国民政府在战时实施的统制经济,主要是在金融、工矿、电气、军用制品等领域,对企业采取国营或公营的形式,进而垄断其生产、销售等环节,实现国家对国民经济的干预和调节,以集中人力、物力、财力达到满足战争需要的目的。抗战结束后内战接踵而来,国民党对经济的统制并未放松。     为实施经济统制,国民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法规条例,设立经济部系统,并将资源委员会等划归其管理。早在1935年的国民经济建设运动和《国民经济建设实施方案》中就已有统制经济的思想。1938年《非常时期农工矿工商管理条例》规定了47种农工矿主要产品为战时管理物品。次年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宣布“实行统制经济,调节物资之生产与消费”,全面确立统制政策。1942年《国家总动员法》规定对于总动员物资得征购、存储,对其生产和贩运得管理、节制、禁止,对日用品交易、价格、数量也加以管制,统制经济的强度不断加大。这些统制政策虽然没有完全实施,但凭借官僚资本的垄断地位,已足以对国民经济实施统制,并影响到市场中的其他部分。以重要战略物资锡为例,由于政府压低收购价,锡产量的增长只是来自官营部分,民营部分则呈负增长,1942年减至1938年的52%,1944年更减至8%。     虽然在政策上国民政府提倡保护民营,强调政府经营的经济事业种类不宜过多,除军工、主要铁路、大规模水力发电等外,均可由人民经营;但实际上,统制经济下的民族资本已无力投资于产业资本。曾是民营传统的棉纺和面粉工业,产量比抗战前跌落一半。商业资本在抗战后1947年、1948年的民族资本中达到2/3强。     由于旧经济体系的这两个特点,新政权在没收官僚资本之后可以相当顺利地建立起国营经济的主导地位,并在这一部分率先实行计划经济。原先的半统制半市场经济实际也延续下来,只是共产党的廉洁和高度的组织性使新政权对经济的管制远比国民党时代有效。     此外,旧中国经济体系还有一个基本特点,即手工业和农业以个体经济为主,它们始终是数量巨大但力量最弱的一部分。无论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恢复经济的过程中,还是在稍后经济体制转型的过程中,如何对待这一数量庞大的群体都是一件困难而复杂的任务。由于中共在取得全国政权之前已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而这一分散庞大的群体自身不可能形成一致目标,这就决定了他们基本会跟着共产党走。     2.为巩固政权、恢复经济采取的政策措施产生的双重效果     新中国成立之初面临着恶性通胀,主要是物品短缺、高失业率、财政收支失衡等严重问题。稳定物价、统一财经成为经济领域最重要的任务。中共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和措施有效地扭转了经济局面,同时也在有意无意之中形成了一条导向计划经济的路径。     为稳定经济,共产党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第一个重大措施是打击银元和外币的炒卖。上海是当时投机资本最为猖獗的地区。1949年6月10日,上海市军管会查封证券大楼,逮捕了投机操纵者。对银元投机活动的这个致命一击同时也意味着取缔了资本市场。资本市场是市场经济的高端,它被取缔后虽有过短时间的恢复,但很快就又关闭了。     “银元之战”后,面对投机资本转向炒作粮、棉、煤的情况,人民政府通过全国范围内大规模调运这些物资,并选择适当时机投入市场,又取得了“米棉之战”的胜利。此后,政府对经济的控制就有针对性地、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加强。作为稳定物价的重要措施,国家控制了粮食、棉花等生活必需品以及主要原材料的供应和销售。抑制投机活动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出台,意味着物价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由市场决定。     为从根本上稳定物价,还必须实现财政收支平衡。1950年3月,政务院作出《关于统一国家财政经济工作的决定》,此后比较顺利地实现了全国财政收入、全国物资调度和全国现金管理的统一,“奠定了以集中统一为基础的财政经济管理体制的雏形”。     全国物价基本稳定后,国家进一步加强了对物价的控制与管理。1950年召开的第一次全国物价工作会议已经基本确定了各级部门制定物价的程序:“由中央贸易部领导各中国专业公司物价部门计算出全国各大城市的物价标准;由各区贸易部领导各区公司计算出本区各主要中等城市的物价标准;由各省商业厅领导各省公司计算出本省内各中小城市的物价标准”,并要求以命令下达所属部门执行。这样,在最能体现市场经济活跃程度的物价领域,计划的价格形成机制开始不断强化。     对金融业,《共同纲领》明确规定其“应受国家严格管理”。对私营金融业,政府运用“政治的(主要是行政管理)和经济的(主要是业务竞争)”方式,于1952年底完成了全行业公私合营,率先将其纳入计划经济。     在劳动力就业方面,面对超过百万的庞大的失业人数,为保障就业,不允许资本家随意开除工人,对旧公职人员实行“包下来”等政策。政府介绍就业和个人自谋职业相结合的政策实行一段时间之后,劳动就业开始实行劳动部门统一招收的计划管理体制。     当时,政策制定者们在主观上希望利用和发挥市场的作用。1949年《共同纲领》对私营工商业的原则是明确的,即在新民主主义时期,仍然需要利用私营工商业有利的一面,而限制其不利的一面。在恢复经济的过程中,中共一方面对经济中的国有、国营部分实行计划管理;另一方面也希望发挥市场作用,鼓励私营工商业为繁荣市场、恢复经济作出贡献。为此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在私营商业方面,贯彻国内贸易自由的政策,允许私商有一定的利润,“禁止各地随便限价,任意禁止出口,不许私商购货等现象,并取消路条、通行证、采购证明书等制度,整顿税收,禁止同税重征,制定合理的价格”。     然而,现实的发展使这种主观愿望未能实现。1950年春夏之交,全国出现了市场萧条、私营工厂倒闭、工人失业增多等新的经济困难。究其原因,一方面,在平抑物价、统一财经的工作中,由于银根抽紧、物价下跌、税收偏重,许多私营工商业发生严重的资金困难;另一方面,由于原有的领地被国营商店和合作社挤占,原料采购、分配、资金贷款等方面受到多种限制,营业利润低,工人工资只能升、不能降等,许多私营工商业在经营上也陷入困境。     面对这种情况,中共采取了一些调整措施。1950年4月,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强调,与资产阶级合作是肯定了的,目前发展私营工商业,与其说对资本家有利,不如说对工人有制,对人民有利。6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七届三中全会上作了《不要四面出击》的重要讲话,强调要通过合理调整工商业,调整税收,改善同民族资产阶级的关系,不要搞得太紧张了。七届三中全会以后,调整工商业的工作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展开,主要是从调整公私关系、劳资关系和产销关系进行,从贷款、税收、原材料供应、运输等方面扶持私营工商业的发展。     这种调整的结果,从表面看来是市场情况一时出现好转,但实际上不仅私营企业的资金、原料受国家控制,其产品销售亦受到国家的控制,依赖于国家的定货、收购、包销。在无形之中,私营工商业已经处处需要依靠政府才能生存,而政府也一步步地把私营企业纳入了国家计划的范畴。1952年“三反”、“五反”运动之后,国家事实上对私营工商业进行了一次调整和整顿。当时看来,这是一种历史性的进步。李维汉指出:经过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私营企业的大多数……已不同程度地改变了资本主义企业的生产关系,不再是纯粹的私人资本主义性质,而是在人民政府管理之下的、同社会主义经济相联系的、并受工人监督的国家资本主义企业了”。     考察新中国初期的经济发展,对当时采取的经济政策和措施作总体评价,可以得出这样两点结论:     第一,从巩固政权、恢复经济的角度看,这些政策和措施非常成功,并深受人民群众欢迎。农业方面,1952年与1949年比较,农业总产值增长48.4%;工业方面,工业生产1952年超过抗战前的水平,比1936年增长23%;1950年3月以后市场物价保持基本稳定,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改善和提高,到1952年已有220万人重新就业。     第二,从利用和发挥市场作用的角度看,这些政策和措施不仅未能达到目的,反而在无形之中削弱了市场的作用。这一时期,私营、个体经济在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从1949年的71.7%下降为1952年的51.2%。在上海私营工业总产值中,加工订货和自产自销的比例变化明显,1949年分别为10%和90%,到1952年则为58.8%和41.2%。     作为政策执行结果的这两个方面,说明任何政策都有成本、都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代价。新中国初期经济政策和措施的成功,表现在它解决了当时必须克服的困难,而所付代价有限,并且是隐性的。     随着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和控制不断加强,市场在决定价格、产品和原材料供求、劳动力流动等方面的作用不断弱化,无法正常发挥其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市场经济的一些形式虽然保留着,也有一些试图繁荣市场的措施出台,但这个市场其实已越来越不完整,不可避免地失去了生命力。与此同时,计划经济成分在不断增长,一系列行政干预措施所取得的短期效果也使得实行计划经济看起来越来越具有吸引力。     3.对计划经济的不同认知所展示的意识形态影响     长期以来,人们多把新中国计划经济体制的确立看做是共产党人意识形态和学习苏联模式的产物,并认为中国实行计划经济体制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出现的。这种流传甚广的看法与历史事实并不相符。应该说,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是存在的,但绝非人们想象得那样简单和直接。     关于市场与计划谁优谁劣的讨论在中国由来已久,主张实行计划经济并非始自共产党人。20世纪30年代,以自由市场为特征的欧美经济遭遇了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联通过严密的经济计划取得了工业化突飞猛进的进展。当时,中国国内经济界就有人提出“自由的不受干涉的经济已经过时”。实现工业化是自近代以来中华民族追求的目标之一。抗战期间,中国学界乃至国民政府中较为一致的看法是:“欲使工业化成功,必须有计划的进行及以重工业为核心”;“中国经济建设之政策,应为计划经济,即政府根据国情与需要,将整个国家经济如生产、交易、分配、消耗诸方面,制成彼此互相联系之精密计划”。1944年,国民政府制定了包括工业、交通、农业等在内的《物资建设五年计划》,并宣布战后将实行“有计划的自由经济发展”,“人民的经济自由与国家的经济计划融合为一体”。不过,国民政府虽有经济发展计划,但由于国民党的腐败和内战的发展,它没有贯彻执行这些计划的能力和机会。正如曾任资源委员会委员长的翁文灏后来承认,在当时的内外条件下,“计划经济的施行是绝对不可能的”。     新中国成立前后,经济中既要有计划成分,也要有市场成分,是中共领导人的一个重要思想。虽然在共产党人的一般观念中,计划经济要比市场经济优越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中共认为,经济上十分落后的中国没有在整体上实行计划经济的条件,不仅不能消灭市场,还要利用它来恢复经济、发展生产;计划经济只能先在国营部分实行,全面实行计划经济则是进入社会主义时期的事情。这种看法与中共对国情的认识有关,也与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有关。早在1934年,毛泽东就认识到,对散漫的手工业实行“全部的精密计划当然不可能”;但某些主要的事业,如国家经营和合作社经营的事业,实行“相当精密的生产计划,却是完全必需的”。在1949年1月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说:“一方面不要以为新民主主义经济不是计划经济,不是向社会主义发展,而认为是自由贸易,自由竞争,向资本主义发展,那是极端错误的……另一方面,必须注意,必须谨慎,不要急于社会主义化。”新中国成立后,刘少奇仍强调,实行国民经济的组织性与计划性,“必须严格地限制在可能的和必要的限度以内,并且必须是逐步地去加以实现,而决不能超过这个限度,决不能实行全部的或过高程度与过大范围的计划经济”。     比较旧中国与新中国政策制定者们对计划经济的认识,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差异:虽然双方都认为中国经济需要走计划发展的道路,但双方对于何时实行计划经济以及最终要建立何种体制的看法并不一样。在国民政府的官员们看来,实行计划经济的理由是中国经济落后,在经济发展起来之后仍应实行自由经济。而在中共领导人看来,正因为中国经济落后,所以不可能立即实行计划经济,必须经过一个半计划半市场的过渡阶段;未来进入社会主义之后,则必然要实行全面的计划经济。     简而言之,新中国成立初期,共产党人对计划经济的认识是变化的。计划经济具有优越性这一信念,作为意识形态因素发挥的影响,是逐渐增强的。在社会主义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之后,这一点就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4.冷战国际环境的巨大掣肘     相对上述三个历史因素,冷战时代的外部环境对新中国迅速走上计划经济道路的影响可能更为巨大,这种制约作用主要是切断了新中国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和国际市场的经济联系,并迫使新中国完全与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接轨。     新中国成立后虽然采取“一边倒”的外交政策,但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仍希望能够较快恢复与西方国家的贸易往来,并抱着在不久的将来与西方国家建立起正常外交关系的愿望。因此,新中国初期的对外经贸政策也与这一设想相适应。     新中国成立之时,对外经贸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对外国在华企业进行临时登记注册,允许其继续营业,其税负仿照国内私营企业。据统计,全国解放初期有外资企业1000余家,职工12万人,估计财产5亿多美元,其中英资占50%以上,美资占20%左右,且以外贸企业为主。二是贯彻“管制”和“保护”并行的外贸政策,实行“奖出限入”。一方面积极确立国营外贸企业的领导地位,另一方面鼓励并组织私商从事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贸易。在“封锁、禁运”前,私营进出口商较为活跃,其经营额约占全国进出口额的1/3,其中出口额约占全国出口额的一半,尤其是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出口方面,其所占比重较大。当时,香港在内地的进出口贸易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据统计,1950年上半年,通过香港出口4162万多美元,进口3956万多美元。     但此后,世界市场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急剧减弱。这主要是因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新中国实行遏制和孤立政策。事实上,美国冷战战略的核心思想就是把社会主义各国隔绝于国际市场之外,使其在经济上处于封闭状态。朝鲜战争爆发后,新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对立被迅速固定化了。受此影响,国内的外商企业纷纷停业或亏损。在中国政府宣布管制美、英在华公私资产后,到1952年,外国在华企业资产已不足1949年的1/3。此时,主要从事对资本主义国家贸易的私营进出口商也受到严重削弱,其经营额仅占全国进出口额的7.2%。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对外经济往来的对象基本局限于苏联和东欧国家。获取外国援助以恢复国民经济的需要,朝鲜战争后加快重工业和国防工业发展的需要,大大加快了中国走向计划经济的过程。一方面,要获得苏联的援助,就要与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相衔接,这就如同改革开放之后要与世界经济接轨就必须实行市场经济一样;另一方面,中国没有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没有实行现代化的经验,此时除向苏联学习外,找不到更好的榜样。所以,毛泽东说:“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的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     冷战国际环境的影响是长期的,它不仅制约着新中国的初始选择,也使得这种选择日趋固定。在此后很长时间里,几乎看不到能够吸引中国脱离计划经济体制的外部因素。     (三)单一公有制和全面计划经济成为大势所趋     如上所述,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年,由于各种历史与现实因素的交互作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条导向计划经济体制的路径。而此后新出现的因素与原有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更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力,致使朝着这一方向迈出的步伐不断加快。     1.开展大规模建设为加快经济体制转型提供巨大动力     新中国成立后,经过三年左右的时间,恢复国民经济的任务基本完成。随之,开展大规模建设的任务提上日程,毛泽东也开始考虑从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     “一五”计划的制订与作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决策是同步进行的,并得到了苏联的赞同与巨大支援。1952年8月周恩来出访苏联,就结束朝鲜战争问题和中国制订第一个五年计划问题同苏方商谈。9月,在周恩来返京当晚,毛泽东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提出:“我们现在就要开始用10年到15年时间基本上完成到社会主义的过渡,而不是10年或者以后才开始过渡。”10月,刘少奇赴莫斯科参加苏共十九大,向斯大林说明了中国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设想,得到其首肯。1953年上半年,朝鲜战争结束,中苏之间签订了苏联大规模援助中国建设的协议。当年6月,毛泽东正式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即: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个总路线于当年9月公布,随后又被写入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与此同时,在苏联的帮助下,第一个五年计划在制订过程中开始实施,全国城乡迅速形成参加和支援国家工业化建设的热潮。     在中共领导人的思想中,开展大规模经济建设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是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整体,当时称之为“一体两翼”。“一体”即以社会主义工业化为主体;所谓“两翼”,一是对农业和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一是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失去“两翼”,社会主义工业化将无法起飞。     在开展大规模经济建设时,中国选择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工业化道路。虽然中共领导人曾考虑过首先发展轻工业效果是否会更好些,但冷战的外部环境、保障国家安全的需要使作出这种选择的可能性消失了。1955年3月,毛泽东在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上,第一次提出赶超美国的问题。他说:“要在大约几十年内追上和赶上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说要赶过美国。”他还提出,主要是要在钢铁产量上超过美国,“美国就那么一点本领”。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发现这样一个因果链条:在各方面基础十分薄弱、各类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开展大规模经济建设并实行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赶超战略,必然要求加强经济计划并建立全面的计划管理体制;而为了保证这一体制的顺利运转,又需要提前进行所有制改造,并尽快完成这种改造。     2.三大改造的加速与“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在过渡时期总路线通过前后,国家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陆续开始。三大改造的前半程比较平稳,后半程便不断加速。其直接原因部分来自领导者的急于求成,部分来自事先难以预料的一些情况。然而,在分析上述因果链条之后,可以认为这种加速实为大势所趋。     按照最初的设想,三大改造将是一个持续10余年的过程,基本方法是由小到大,由低级到高级。农业合作化要经过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几个阶段。手工业合作化从建立生产小组开始,经供销生产社再到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主要采取公私合营形式,但其原则是公私合营应当根据国家的需要、企业改造的可能和资本家的自愿。从1953年初至1955年上半年,三大改造大体是按照上述设想进行的。     农业社会主义改造最先开始,在加速过程中也起着领头羊的作用。1953年2月,中共中央正式通过《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然而,当年秋季,毛泽东就要求加快农业合作化的速度。其重要背景是1953年大规模基本建设展开后粮食供应立即全面紧张。粮食收购不足,粮价上浮,由此带动工资上涨、物价全面波动。为解决这一问题,中央于当年10月决定采取“统购统销”的办法。这一措施的实行,基本满足了工业化建设对大宗粮食的需要,保证了人民的基本生活和物价稳定,同时也意味着需要尽快把农民组织起来。1955年10月,中共七届六中全会通过《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随后,毛泽东主持编辑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出版,全国农村立即掀起了合作化高潮。     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大致从1953年下半年开始。重点是有计划地扩展公私合营(即国家资本主义的最高形式),有步骤地将拥有10个工人以上的资本主义工业基本上改造为公私合营企业;同时通过对商品实行计划收购、计划供应,把私营小批发商和私营零售商逐步改造为各种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商业。私营工商业改造是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重头戏,原先估计这将是最困难的,但实际发展却出乎意料地顺利。1955年下半年,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开始对某些重要行业实行全行业公私合营。随即,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进入高潮。在1956年举行的第六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说:“公私合营走得很快,这是没有预料到的。谁料得到?”现在,人们不难理解,在国家对经济的控制越来越严密、市场逐渐失去作用的情况下,私营工商业已很难生存,也无利可图。因此,很多资本家是抱着“丢包袱”、改变成分的心态参加公私合营的,这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一面;另一面他们“晚上抱头痛哭”,则反映了他们内心的无奈与对昔日时光的留恋。此后,公私合营企业存在了大约10年左右,至“文化大革命”时最后取消。     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从1953年冬季起步,发展较快。相当一部分个体劳动者认识到只有组织起来才能得到政府扶持,他们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有实行合作的积极性。1954年6月,为了加强团结和发挥手工业者的积极性,中共中央指示,各地可采取手工业者代表会议的组织形式,把手工业者广泛地组织起来。在农业合作化和公私合营的带动下,到1955年冬,手工业合作化也进入了高潮。     1955年年底至1956年年初,大约在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北京、天津、上海等各大城市相继召开规模盛大的群众集会,宣布胜利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全中国都沉浸在一股盛大的狂欢节般的气氛中,“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成为风靡一时的口号。就当时的情况看,三大改造受到各个阶层的拥护,这既反映了人们对社会主义的美好憧憬,也反映了大势所趋时的从众心态。     3.单一公有制和全面计划经济体制的形成     薄一波在解释发动社会主义改造高潮的目的时曾说:当时就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全部农业、全部手工业、全部工商业都纳入直接的计划经济轨道。因为在50年代,只认识到社会主义经济是计划经济,而计划经济的标志就是国家直接下达指令性指标,所以我们在发动三大改造高潮的时候,批判“四大自由”(实即批判商品经济),并认为连“小自由”都要搞掉。这样的目的的确达到了。     经过三大改造,中国经济成分的变化是极其明显的。在国民经济中,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这两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已居于绝对统治地位。这种情况反映到国民收入的结构上,1956年同1952年相比,国营经济的比重由19.1%上升到32.2%,合作社经济由1.5%上升到53.4%,公私合营经济由0.7%上升到7.3%,个体经济由71.8%下降到7.1%,资本主义经济由6.9%下降到接近于零,前三种经济已达92.9%。在工业总产值中,1956年同1952年相比,社会主义工业由56%上升到67.5%,国家资本主义工业由26.9%上升到32.5%,资本主义工业由17.1%下降到接近零。在商品零售额中,国营商业和供销合作社商业由42.6%上升到68.3%,国家资本主义商业和由原来的小私商组织的合作化商业由0.2%上升到27.5%,私营商业由57.2%下降到4.2%。     与此相适应,各种集中统一管理经济的部门被建立起来,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覆盖了整个中国的经济。不仅在城市,也在农村;不仅在工业,也在农业和商业。财政体制、金融体制、投资体制、物价体制、物资供应体制、劳动人事体制和分配体制等等,无不在计划控制之下。1957年,中国经济的计划程度和集中程度已达到顶峰。国家对企业下达的指令性指标有12项:总产值、主要产品产量、职工总数、工资总额、平均工资、劳动生产率、利润等。国家计委统一管理、直接下达计划指标的产品,1953年为115种,1956年为308种。国务院各部门直接管理的工业企业已由1953年的2800多个增加到1957年的9300多个。国家统配的物资,1951年为33种,1953年为112种,1956年为342种。1953年开始实行“统存统贷”的信贷管理体制,各银行发放贷款严格按计划发放。     有研究者认为,如果维持新中国初期的混合经济体制不变,中国可能避免“弯路”,较早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种假设其实难以成立。把一种过渡性体制固定化需要一定的条件,而客观环境并没有提供这种机会。而且,当人们憧憬于单一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美好前景时,很少有人会为市场的衰落而担忧,因为当时看来这是一件迟早要发生的“好事”。应当承认,单一公有的全面计划经济体制曾在一定历史时期发挥了积极作用,集中了有限的财力物力为国家建立起工业化的初步基础,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水平。计划经济的局限性以及它的严重缺陷,是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逐渐显露并为人们所认识的。            第二次转型:对传统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改革            中国经济体制的第二次转型发生在改革开放新时期。与经济体制的第一次转型相比,这是个困难得多的过程。关于这次经济体制改革有大量研究,但对历史领域来说,这仍是一个新题目。本文第二部分将着重探讨经济体制改革的动因,以及从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的一些关键环节。     (一)计划经济体制的困境和国内外环境的变化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中国实行计划经济的时间长达20余年。在这段时间里,国民经济的发展大起大落,并未实现有计划发展,而且长期处于短缺状态,人民生活的基本必需品始终凭票证供应。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计划经济体制的缺陷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     事实上,在全面计划经济体制建立后不久,中国领导人就多少意识到这种体制存在缺陷。最初感到的弊端主要是这种体制权力过于集中,统得过死,不利于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为此,曾做过一些改革尝试。比较重要的一次发生在1958年。重点是向各级地方政府下放权力,变中央计划经济为地方政府计划经济。主要措施包括下放计划权,企业管辖权,物资分配权,基建项目审批、投资和信贷管理权,财政权和税收权,劳动管理权六方面的内容。这次改革造成了经济上的混乱。1961年开始收权调整,重新将经济管理大权收归中央,经济秩序得以恢复,但又重新走回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直至“文化大革命”结束,有限的改革尝试都是在计划体制框架内进行的,始终在“一统就死、一放就乱”的怪圈中循环,无法摆脱出来。     这一时期,也有个别负责经济工作的领导人和学者注意到市场问题。如陈云曾在1956年提出“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主张,即:在工商业经营方面,国家和集体经营是主体,个体经营是补充;在生产计划方面,计划生产是工农业生产的主体,按照市场变化而在国家计划许可范围内的自由生产是补充;在社会主义统一市场里,国家市场是主体,国家领导的自由市场是补充。经济学家孙冶方、顾准在50年代中期,从经济理论方面阐释了价值规律在社会主义经济中的作用,60年代孙冶方更是鲜明提出“千规律、万规律、价值规律第一条”。这些具有真知灼见的观点当时或未受到重视,或在不同程度上遭到批判,但这毕竟是对计划经济迷信的最初挑战,为日后的改革提供了宝贵的启示。     计划经济缺陷的暴露以及人们对这种缺陷的认识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在实行全面计划的20年中,中国先后制定了四个五年计划。值得注意的是,除“一五”计划执行情况较好外,其他三个五年计划并未真正执行,而是出于各种需要不断调整和修改。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主要是受不切实际的高指标、战备等因素的影响;其深层次原因则是现在依据信息论所证明的,面对极其复杂的经济活动,政府不可能预制周密的、符合实际的指令性计划,计划体制虽可以通过行政手段来动员各种资源,却无法有效地配置资源。在实际工作中,特别是到“文化大革命”后期,人们已明显感到基层生产单位缺乏活力,经济体制总体效率不高。     计划经济体制在实践中的表现不如人意,是中国实行改革的重要动因;“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又出现两个有利于实行改革的新因素。十年动乱结束之后,人们希望夺回失去的时间,加快四化建设成为全国上下的一致呼声;与此同时,中国的外部环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中国同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关系已实现了正常化,人们走出国门看到了真实的外部世界,也看到了实行对外开放的机遇。由此,中国的改革开放迅速启动。     (二)有明确对象却无明确目标的经济体制改革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改革针对的就是旧的计划经济体制,特别是其中那些已为人们所认识到的弊端。然而,改革的目标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各种原因而难以确定,这使得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充满了探索性和不确定性。     1.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改革思路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最初思路是把计划与市场结合起来,即在整个国民经济中,以计划经济为主,同时充分重视市场调节的辅助作用。这是因为经济工作的领导者们,当时虽未考虑从总体上放弃计划经济,但经过近30年的实践,已深感不能排斥市场经济。     这样一条思路在启动改革开放之时就已形成。1978年夏秋之交,在国务院召开的务虚会上,就有人提出“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观点。1979年,陈云、李先念、邓小平等先后就此表示了一些看法。陈云指出,以往计划经济的弊端是只有“有计划按比例”这一条,而没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还必须实行市场调节这一条。李先念认为,制定一个包罗万象的计划,“而且调节得很好,这是不可能办到的”。邓小平则明确提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我们是计划经济为主,也结合市场经济,但这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     一些参与改革的经济学家思想更为解放,薛暮桥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在1980年夏为国务院体制改革办公室起草的《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初步意见》中写道:“我国现阶段的社会主义经济,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占优势,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商品经济”,“我国经济改革的原则和方向应当是,在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占优势的条件下,按照发展商品经济的要求,自觉运用价值规律,把单一的计划调节改为在计划指导下,充分发挥市场调节的作用。”这份文件被誉为中国市场取向改革的第一份纲领性草案。     总的来看,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思路虽以计划为重,但明确允许市场发挥重要的调节和补充作用,这就为市场经济的发展留下了宝贵空间。     2.与市场经济相联系的新经济力量和非公所有制成分的出现     经济领域的改革一旦开始,很快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一方面,对计划体制本身进行的改革受多方掣肘,进展缓慢;另一方面,允许市场发挥调节作用却很快产生效果,形成连锁反应。在“对内搞活、对外开放”口号的鼓舞下,市场要素重新生成,与市场相联系的力量迅速成长,不仅原来的计划体制受到冲击,原先单一公有制的结构也开始改变。     与大多数人的印象不同,经济改革首先从城市开始。粉碎“四人帮”后,国家经委就着手运作企业改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试点工作展开,主要内容是扩大企业自主权。改革直接从企业这个微观层面入手,是与以往的一个重要不同。试点企业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经济利益,获得在计划外采购部分生产资料、自行安排部分产品生产和销售的权力,还有一定的浮动定价权。但放权让利的改革面临的问题不少,短期内也难以解决。不过,这一改革措施毕竟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计划外生产和销售的出现,也为市场的生成和发育、为非公经济的发展提供了一定的空间和条件。     当改革在城市中摸索前行之时,农村出现了一股包产到户的风潮。由于没有资金投入,农村改革是以最廉价的方法启动的,即调整政策,强调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这就导致了包括包产到户在内的各种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出现。当决策层决定允许农民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试验时,改革率先在农村取得了突破。     允许包产到户、鼓励发展农村社队工副业等一系列农村政策调整的结果,是造成了农产品自由市场的繁荣和农村企业的兴起。不仅原来的社队企业得到发展,农民个人办的或联合办的企业也迅速发展起来,并很快成为农村企业的主力。1984年中央、国务院将社队企业、部分社员联营的合作企业、其他形式的合作工业和个体企业正式定名为乡镇企业。几年时间,乡镇企业不仅创造出大量产值,而且在促进农村劳动力的就业、提高农民收入、加速农村城市化的进程、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邓小平称,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最大的收获”。     城市改革在所有制方面取得突破是在大批知青返城之后。在计划体制下,就业由政府统一安排,基本由公有制企事业单位接收。“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知青蜂拥回城,就业压力激增,按照原来的办法已无法解决就业问题。1979年,全国待业人员达2000多万,其中回城青年700万,留城待业青年320万。许多城市发生请愿事件,影响到社会安定。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宽政策,广开就业门路。不仅允许一些街道、企业、机关开办新企业,也允许人们自谋职业。这样,就出现了一批新的集体企业即所谓“大集体”和个体劳动者,私营(民营)经济也因此获得发展契机。在政府有关部门相继出台一些鼓励多渠道就业的政策措施后,1982年中共十二大和当年通过的新宪法都指出,城乡劳动者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其合法的权利和利益受国家保护。至此,个体经济获得了合法地位。     是否允许大量雇工,是民营经济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一个重大难题。个体经营的发展必然产生雇工现象。起初,由于担心发展资本主义,明文规定只准“请1—2个帮手”,“最多不超过5个学徒”;但实际普遍超过这一限制,还有不少“雇工大户”,引起了社会的关注。最初,中央采取的是“三不政策”,即不宜提倡,不要公开宣传,也不要急于取缔。此后,有关部门经调查研究,认为雇工经营是必然趋势,不可避免,应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将其纳入轨道。对此,邓小平表示赞同。他说,因为我们搞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些雇工和过去的雇工不同,重要的是,鼓励大家动脑筋想办法发展我们的经济。雇工问题的解决使民营企业得以大量出现,民营经济得以较快发展。     外资企业或者说外资经济是中国发展市场经济的一支主要力量。1979年初,邓小平提出“搞建设,门路要多一点,可以利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华侨、华裔也可以回来办工厂”。随着经济特区的建立,外资企业在中国获得发展机遇。作为改革开放的窗口,特区实行一系列特殊政策,不仅是中国引进和发展外贸的基地,也是中国有规模地建立市场经济的试验区。随着对外开放的扩大,各种类型的外资企业不仅在特区内,也在沿海地区甚至内陆地区建立起来。外资经济由此成为中国经济中一支活跃而重要的力量。     改革开放初期陆续出现的新兴经济力量,乡镇企业、个体私营经济、外资经济等,虽然有的带有公有制成分,有的属非公成分,但基本都在原来的计划体制之外。它们形成了适应市场经济要求的微观经济主体,不断创造和开拓市场,不断冲击着旧的计划经济体制。     3.在政府主导下形成的双轨制及其利弊     采用双轨制的方式实行过渡,是中国经济体制转轨的重要办法。双轨制不是一种预先的设计,而是在实践中形成的。在经济体制改革以市场为导向的思路渐趋明确的过程中,在政府主导下开始有目的地推行双轨制,一方面培育和发展市场,另一方面改革原来的计划体制。     对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来说,能否突破传统的以计划经济体制为主的思想至关重要。一些直接参与改革的经济学家很快就认识到这一点。一批被称为“改革派”的经济学家直接提出,中国最终必须放弃计划经济,而把整个国民经济改造成在国家宏观调控下的市场经济。但是,这种主张一时难以被大多数人接受。     经过几年的改革,随着各种新兴经济力量的出现,经济体制改革的思路出现了一个重要变化,即“体制外先行”,也就是经济学家们称之为“增量改革”的战略。按照这一战略,改革的重点不再放到计划体制内的国有企业,而是放到非国有部门,在那里创建市场导向的企业,主要依靠它们实现经济增长;而对计划体制的改革,其重要目的之一是为体制外的增长创造条件。这一战略突破了体制内改革的瓶颈,同时也就不可避免地使最初潜伏着的双轨制浮出水面。     从1984年起,经济体制改革的市场导向日趋明显,双轨制也在经济活动中运行起来,并成为这一阶段改革最重要的特征。这一年10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作出的《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首次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强调“要突破把计划经济同商品经济对立起来的传统观念”。这是理论认识上的一大进步。     按照这一精神,在改革计划体制方面,确定了指令性计划、指导性计划和市场调节三种管理形式,并根据“大的方面管住管好,小的方面放开放活”的原则,逐步缩小了指令性计划的范围,即:对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经济活动,实行指令性计划;对大量的一般性经济活动,实行指导性计划;其他实行市场调节。一些具体措施是,在投资体制方面,适当下放建设项目审批权限,实行“拨改贷”;在流通体制方面,取消农产品统派购制度,开辟商品批发市场等。对计划体制的改革,逐步创造出了适合微观经济主体生存的市场环境。     价格体系的改革也同时启动。主要内容是改革过分集中的价格管理体制,逐步缩小国家统一定价的范围,适当扩大有一定幅度的浮动价格和自由价格的范围,使价格能够比较灵敏地反映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主要措施是,允许企业有一定的产品自销权,自销产品可按市场价格出售。1985年,对自销产品的定价完全放开后,生产资料供应和定价的双轨制开始正式实行。此后,一物多价(即计划价格、指导价格和市场价格)的情况比比皆是。价格双轨体制可以说是双轨制最主要的内容,但双轨制并不局限于价格领域,在其他领域也不同程度地被采用。     1987年10月召开的中共十三大,进一步明确了经济体制改革的方向,指出:“计划和市场的作用范围都是覆盖全社会的”,要“加快建立和培育社会主义市场体系”,“逐步健全以间接管理为主的宏观经济调节体系”,“在公有制为主体的前提下继续发展多种所有制经济”。这实际只是还没有捅破那一层遮盖市场经济的“窗户纸”。     在实行双轨制的过程中,中国经济实现了高速增长;同时也出现了混乱,特别是在流通领域。在物价闯关失利、出现严重通货膨胀的情况下,中央决定实行治理整顿。之后,又明确提出要逐步解决生产资料价格的双轨制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的最后解决是到了明确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后,实际结果是计划价格向市场价格并轨。     双轨制作为一种渐进的改革措施,使得市场机制和计划机制能够同时并存,这就解决了经济体制转轨过程中的一个难题,即一方面要进行市场化改革,另一方面又必须维持原有计划经济的运转。这是因为,如果旧体制一下子停止运转,必然会造成国民经济的瘫痪,从而引发极大的社会混乱;同时,长期生活在计划体制下的干部和企业职工,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经济上也很难在短期内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这一点由于中国长期缺乏竞争机制和现代社会的保险和福利制度而显得格外突出。历史地看,无论双轨制曾带来多少问题,引起过多少争论,但正是借助这种方式,中国才成功走出一条从传统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     4.在改革开放艰难时刻建立的资本市场     对资本市场的需求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有所表现,随着计划体制的削弱和市场力量的增长,这种需求从多方面被创造出来。     在启动改革开放之时,为利用国际资本市场,1979年以后中国陆续成立了几家国际信托投资公司。1981年初,财政部恢复发行国库券。这两项措施结束了中国人曾引以为自豪的“既无外债,又无内债”的历史。“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也很快导致了股份制的尝试。最早一批有影响的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并相继向社会发行股票,甚至在小范围转让交易。     1985年后,“金融市场”的提法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同时出现了最早的关于建立股票市场的提议,中央也开始注意与此相关的各种问题。1986年11月14日,邓小平会见来访的纽约股票交易所总裁范尔霖先生,并把一张两个月前上市的“飞乐”股票送给他做礼物。当时,股份制问题已逐渐突出出来,这件事被视为一个信号,受到海内外舆论格外关注,给当时积极推动股份制的人们以莫大鼓励。1988年,社会上出现了建立规范化证券市场的呼声。在“物价闯关”失利之后,中央除关注通货膨胀、经济过热等宏观问题的解决外,认为企业制度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这牵涉到如何对待股份制、企业债券、股票、证券交易等等。建立资本市场的问题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由于这个问题十分复杂,政治上又很敏感,后来制造了一个代名词,叫“长期资金市场”,只在内部研究,没有公开讨论。     实践的要求、决策层的关注,为一批留学回国有志于此的年轻人提供了机遇。1988年9月8日,在万寿宾馆召开了“金融体制改革和北京证券交易所筹备研讨会”。会后,由几个年轻人撰写出《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这是中国建立规范化证券市场的第一套文件,后来被称做“白皮书”。接着,这份创办证券市场的“设想”被送到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同年11月9日,姚依林和张劲夫在中南海听取了研究小组的汇报。会上的话题,涉及了证券市场筹建、运行、管理以及有关理论认识的几乎所有方面,最后形成了一系列重要意见。这包括:创办交易所要同推进股份制结合起来,要采取“民间发起、政府支持”的方式,要依靠专家和研究借鉴海外成熟经验,要“紧锣密鼓”地抓紧研究设计,要从开始就注意解决市场监管和防范风险的问题,等等。这是中央对证券市场问题的第一次正式关注和推动。     此后,中国证券市场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建立起来。1989年3月,由几家国有大公司出资建立了一个机构——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即“联办”),这个机构的任务是研究和规划在中国的环境下如何建立证券市场。1988年,北京还没有一个可以做有价证券买卖的柜台,只有上海、武汉、沈阳等七个城市存在个别分散柜台,做一点国债买卖业务。但短短一年多后,中国出现了第一批证券交易场所。1990年9月,当海内外许多人对中国改革如何继续进行持观望态度之时,《人民日报》披露了国务院关于筹备建立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决定。当年12月1日,深圳证券交易所试运行;12月5日,联办创建的全国证券交易自动报价系统开通;12月1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营业。这一系列事件,标志着中国证券市场——资本市场的正式建立。     中国证券市场的建立,向世界发出了一个强烈信号,即中国在经历了那场政治风波之后,仍将坚定不移地实行改革开放。更重要的是,它为中国经济体制的进一步改革注入了新的力量,使已经出现的市场经济有了资本市场这个高级组成部分。     回顾中国经济改革的历史进程,在最初的13年里,虽然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还没有确定,但市场的力量不断壮大,中国经济的成分已不再限于单一公有制,而形成了多种所有制并存的局面。与此同时,计划经济的社会覆盖面日趋缩减,计划体制的主导地位日渐动摇。可以肯定,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计划经济之外已经形成了一个新兴的市场经济体系,只是它还很不健全,还缺少一个名分,缺乏适宜的生存和发展环境。作为市场经济体系的高端,资本市场的创建具有重要意义,这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确定前夕,所采取的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改革步骤。     (三)决定性的突破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初步建立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性突破发生在1992年。最终确定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意味着中国的改革从此告别了“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进入了全面系统推进的阶段。整个改革开放的进程也由此变得不可逆转。     1.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     在1988年和1989年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和政治动荡之后,关于改革究竟是以完善计划经济体系为导向,还是以最后建立起市场经济体系为导向的问题,再次引起理论界的激烈辩论。坚持“计划取向”的一派提出,“市场取向等于资本主义取向”,“市场化”是“资本主义和平演变”的一项主要内容。     当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有可能迷失方向的时候,邓小平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事实上,邓小平一直对那种把计划经济同社会主义联系起来的观点持怀疑态度。90年代初,当理论界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时,他多次就市场经济问题发表谈话,反复指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分不在于是计划还是市场这样的问题。社会主义也有市场经济,资本主义也有计划控制。”1992年初,邓小平发表著名的南方谈话,更加尖锐地提出:“改革开放迈不开步子,不敢闯,说来说去就是怕资本主义的东西多了,走了资本主义道路。要害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他说:“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邓小平的讲话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1992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关于加快改革,扩大开放,力争经济更好更快地上一个新台阶的专题方案。6月9日,江泽民在中共中央党校讲话,明确赞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提法。10月,中共召开十四大,正式宣布: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2.初步建立在国家宏观调控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按照十四大确定的目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里迅速建立起来。     1993年秋,中共中央召开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这一决定为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制定了总体规划和行动纲领。按照《决定》提出的基本框架,改革的主要内容包括:转换国有企业的经营机制,建立现代企业制度;配套推进价格、财税、金融和外贸管理体制的改革,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培育和发展市场体系;由指令性计划转为指导性计划,建立健全宏观调控体系;建立合理的收入分配制度,住房制度,多层次的社会保障体系,等等。     在建立市场机制的关键环节价格改革方面,政府的经济管理部门大幅放开了竞争性商品的价格,价格由“双轨”并为“一轨”。农产品解决了购销倒挂的问题,理顺了价格。到1993年,市场价格在社会商品零售总额中的比重,已由1991年前的50.3%上升到93.8%,在农产品收购总额中由51.6%上升到87.5%,在工业生产资料销售总额中由36.4%上升到81.1%。由市场决定价格的机制基本形成。此后,市场在经济发展中的调节作用和资源配置作用不断加强。     1997年秋季召开的中共十五大,进一步推动了经济体制改革,解决了改革中所遇到的一些理论性问题,特别是关于所有制的问题。十五大明确指出,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是我国的一项基本经济制度,在坚持公有制为主体的前提下,公有制的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该多样化,非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提法不仅有利于国有和集体所有企业的改革,也有利于各种非公有制企业的发展。随后,有关内容作为一项修正被写入宪法。     在进行上述一系列改革时,中国政府吸取了20世纪80年代末的教训,极其重视建立国家宏观调控体系的工作。当1993年至1995年再次面临通货膨胀压力时,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整顿金融秩序。1996年中国经济实现了“软着陆”,从1997年起又成功地应对了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此后又克服了前所未遇的通货紧缩。在90年代后半期的复杂环境中,中国经济基本保持了持续、快速增长的局面。这表明中国已初步建立起在国家宏观调控下的市场经济体制。     至此,中国经济体制第二次转型的过程基本结束。进入21世纪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主要任务已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了。     3.成功实现经济体制转轨的原因     一个国家的经济体制转轨牵涉的不仅是经济问题,也牵涉大量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在实行转轨的国家中,中国可以说是最为成功的。大致分析起来,取得成功的原因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中国在长期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有深刻的历史经验教训。对此,领导者、干部和人民群众都有切身体会。在实行改革开放的过程中,虽然人们对如何实行改革开放常有争论,但都认识到中国不改革、不开放就没有出路。改革开放的口号始终起着凝聚人心的作用。     第二,有经验丰富、眼光远大、极具智慧的领导者。如邓小平、陈云等人,他们是以往经济建设的领导者,在“文化大革命”后拥有极高的威望,这对于保证改革的方向、保持改革过程中的政治稳定以及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决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没有这样的领导者,在中国这样的大国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改革,要取得成功是不可想象的。     第三,选择了正确改革战略,形成了评判改革措施的明确标准。确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治路线,意味着改革必然从经济方面开始。对各种改革措施的评判标准简练实际,就是邓小平提出的“三个有利于”,即是否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增强国家的综合实力、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第四,采取渐进的方法实行改革,在时机成熟时再作出决断。“摸着石头过河”,非常形象地表明了改革所带有的探索性。改革不是主动地从改变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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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十 | 共产党和民盟为何要抵制制宪国民大会?

作者: 何仁勇  |  评论(0)  | 标签: 晚清民国的100个为什么 【继续更新《晚清民国100问》,欢迎关注】 1946年11月15日—12月25日,在南京召开了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中华民国制宪国民大会。为什么重要呢?因为这次制宪国民大会上产生了中华民国历史上第一部正儿八经的宪法(1923年曹锟的那部贿选宪法当然不能算数)。 这次制宪国民大会应到代表2050人,实到代表1701人,到会率82.98%,超过3/4。但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在野党共产党,和民主党派民盟对大会进行了抵制,两家270名代表,一个都没有与会,并拒绝承认其制定通过的宪法。这使得历史上这次大会的地位和对这次大会的评价产生了较大的争议。 共产党和民主党派为何要抵制制宪国民大会呢? 总理遗嘱:尽早召开国民会议 辛亥革命一声炮响,埋葬了满清帝国,结束了2000多年的专制制度。但是,孙中山所提倡的“民主共和”并不像开花结果那么顺其自然,相反,却走向了军事强人政治——谁的枪杆子多,谁的拳头最硬,谁就是老大。 痛定思痛,孙中山在经过反复思考之后,提出了三步走的“民主共和”路线图。1923年1月29日,孙中山于《申报》五十周年纪念专刊上发表《中国革命史》一文,称:“余之革命方略,规定革命进行之时期为三:第一为军政时期,第二为训政时期,第三为宪政时期。”1924年,孙中山发表了《国民政府建国大纲》,集中阐述了他三阶段的政治主张。 大纲没有规定三步走的时间表,而是提出了明确的标准,按照大纲规定,军政就是军政府,由军队暂时管理国家;训政就是政府训练民众自治,直接选举县级官员;当一个省所有的县完全自治后,即该省就进入宪政阶段,可以选举省长;当全国有一半的省进入宪政阶段后,即召开国民大会,颁布宪法,全国进入宪政阶段。 1923年,北洋政府大总统曹锟用行贿议员的方式,制定了一部宪法。这部宪法遭到孙中山领导的广州军政府和共产党的抵制。1924年,冯玉祥推翻了曹锟后,邀请孙中山北上商讨大计。后者为了召开国民会议,决定北上。不幸的是,因为孙中山于1925年去世,国民会议未能召开。 在去世之前,孙中山把尽早召开国民会议写入遗嘱,并成为国民党执政的基本方针。 专制很美:国民党要当“训政保姆” 本来,1928年,北伐结束后,国民党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此后就进入训政时期,应该准备筹备国民大会,草拟中华民国宪法,为实施宪政做准备, 但蒋介石没有这样做,而是迅速通过了一部《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明确了国民党一党专政制度。按照约法规定,政府由国民党直接组织,中央所有政府机构领导官员皆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选任;法律的制定、修正和解释权,一切立法原则的决定权,均由党的机构执掌,党的决议具有法律效力;国家行政决策权亦属党的机构,中央政府本身无权决定重大问题,一切听命于党的机构,政府为一党专政的工具…… 在这部约法里,国民党把国民视为“初生之婴儿”,自己则以“训政保姆”自任,“国民在政治的知识与经验的幼稚上,实等于初生之婴儿;中国国民党者,即产生此婴儿之母;既产之矣,则保养之,教育之,方尽革命之责;而训政之目的,即以保养、教养此主人之成年而还之政,为其全部之根本精神。”但一开始,国民党的训政理论就遭到了社会各界的强烈攻击,反对“一党专政”、“以党治国”,要求“还政于民”的批评声不绝于耳。甚至一部分国民党中央的高层人士,也提出“结束训政,实行宪政”的要求。 在社会各界的强烈要求下,1936年5月5日,国民党当局终于公布了被称为“五五宪草”的中华民国宪法草案,并预备在1937年召开制宪国民大会。不过,好事多磨,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制宪国民大会就无限期延后,直到抗战结束,才有了重新召开的契机。 争议难弥:共产党和民盟拒绝参会 1946年1月1日,即中华民国建国35周年开国纪念日,蒋介石发表告全国军民同胞书,明确声明本年内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 召开国民大会,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因为不能关起门来国民党一家来玩。所以,国共双方第一个争议的地方就是国民大会的代表名额。 1936年,曾经由民众选举产生过制宪国民大会的代表。国民大会的代表名额有两种,一是地区代表,一是政党代表。当时国共两党处于内战状态,共产党未能参加地区代表选举,只能拥有政党代表名额。因此,1945年开始的国共谈判,共产党和民盟一直要求废除旧代表资格,重新选举。但国民党认为旧代表是合法产生,不能随便废除。 这项争议在1946年1月召开的重庆政治协商会议上得到了折中解决。撤销旧代表中部分未经民众选举的代表资格,换以政党代表,国民党,共产党等均有名额分配。 第二个争议是改组后的国民政府委员会40个委员名额。共产党要求与民盟一起占14个名额,以便行使三分之一否决权。国民党坚决不许,只愿意拿出13个名额。于是,双方在这一个名额之差上反复争吵了大半年,直到制宪国民大会召开前夕,依然无法达到任何结果。 如果说前两个争议尚可通过妥协、折中达成一致,那么第三个争议,显示了国共双方之间巨大的立场裂痕和利益落差。共产党提出,废除“五五宪草”和并恢复1946年1月13日之前的双方实际军事控制位置。第一个问题好解决,事实上,制宪国民大会通过的《中华民国宪法》,在共产党和民盟没有参加的情况下,依然是以共产党和民盟承认的“政协宪草”为主体内容。 要命的是第二个问题。这里交代一个背景。在重庆政治协商会议上,国民双方相继达成了政协宪草和整军协议等重要文件。但由于双方政治纲领完全不同,彼此缺乏信任。因此,当1946年4月,苏联军队撤出东北后,双方立刻展开了对东北的军事争夺。战火很快就蔓延到关内,在山西、察哈尔地区、江苏北部等地打得不可开交。由于国民党军队武器精良,数量上也占据优势,所以占领了不少共产党的地盘。因此,共产党提出的这个条件,就意味着要求国民党放弃其在1946年1月13日以后夺取的全部战利成果。吃到嘴里的肥肉怎么能吐出去呢?国民党显然不会同意这种条件。 在存在巨大争议不能弥合的情况下,国民党认为共产党目的是武装叛乱,决定不再谈判了,要单方面召集国民大会。共产党方面当然不干,果断拒绝参加国民大会。 对于国共双方在制宪国民大会上的争议,梁漱溟先生有非常精辟的看法,“综观前后,过去(七月半至十一月半)一段,是国方要打。十一月半以后是共方要打。”因为“国方在军事上已经心满意足,确乎不想再打。然而共方却是积愤填膺,非打不可。即国民党是在占尽便宜以后才要求停战和谈,而共产党必然不愿接受。” 一语道尽国共双方的利益纠葛。 制宪国民大会闭幕后,1947年6月30日,国民政府司法院检察署颁布通缉令,通缉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董必武等共产党高层人士,共产党也被国民政府宣布取缔。10月,国民政府内务部宣布,因民盟涉嫌煽动学潮配合共产党叛乱,被取缔。国共内战正式公开爆发。 颇具嘲讽意味的是,仅仅两年后,蒋介石就被赶到了台湾。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0 个评论 何仁勇的最新更新: 蒋经国为何要加入苏联共产党? / 2012-06-04 10:50 / 评论数( 5 ) 蒋介石的餐桌上有哪些菜肴? / 2012-06-02 11:25 / 评论数( 1 ) 鲁迅曾经勾结日本特务机关吗? / 2012-05-29 11:10 / 评论数( 16 ) 王实昧是怎样被秘密处死的? / 2012-05-27 11:13 / 评论数( 2 ) 外蒙古是如何从中国独立出去的 / 2012-05-23 23:47 / 评论数( 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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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飞骏 | 美国把盟友当伙伴,俄国把盟友当奴才

美国把盟友当伙伴,俄国把盟友当奴才 ——熊飞骏 儿童节那天,我国又在联合国谴责叙利亚政府屠杀平民的决议上投反对票了? 中国在联合国投不投反对票,行不行使否决权是中华大国民的权利,我从没为此说三道四。 但我一看到或听到“中俄联手”四字,心情就超级郁闷。 从利比亚到叙利亚,我们一直在投反对票或行使否决权,只有一次例外。 不仅如此,每次反对或否决的新闻,都要冠以“中俄联手”四字。 在国际舞台上,中国为何喜欢和俄国熊联手? “中俄联手”到底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是弊大还是利大? 下面有必要回顾一下近代历史“中俄联手”的灾难性后果: 中俄第一次联手是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的英法联军之役。 英法联军占领满清政府的首都北京后,皇帝和权贵逃往热河避暑山庄继续特权腐败如故。英法联军找不到谈判对像,只好暂时赖在北京等候签订不平等条约,并无占领大清国首都的意思。 俄国特工看准了这个混水摸鱼的飞来机遇,就以“朋友”身份向清政府外交权贵进献“中俄联手”驱逐英法联军的“锦囊妙计”,说什么英法联军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永远占领大清国首都并进而吞并全中国。大清国单凭一国之力根本不是英法联军的对手,但若和沙皇俄国联手则能很容易赶走侵略者。俄国是欧洲一等军事强国,英、法两国根本不是俄国的对手。如果中国拒绝这一“联手”,俄国就会接受英、法的“请求”三国“联手”瓜分中国…… 对国际知识一无所知的大清国外交权贵被俄国的“侠义心肠”感动得一塌糊涂,泪流满面地握住了俄国佬主动伸过来的巨手。 满清权贵很快发现这个“侠义朋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居然乘乱要挟大清国举行边界谈判,要求大清国割让东北和西北边境 160 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疆土作为回报!拿祖宗百战得来的锦绣江山供手送人,满清权贵自然心不甘情不愿;若不答应又怕开罪俄国熊无法维持“中俄联盟”,英法联军就有可能与俄“联手”吞并全中国?(子虚乌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割地总比亡国好。 于是俄国熊很大度地“笑纳”了“中国盟友”“孝敬”的 160 多万平方公里辽阔疆土。 有了“中俄联盟”这个虚构的后盾,满清外交权贵总算能壮着胆子会见英法联军的谈判使者了。愿以为英法联军会开出“天价撤军条款”,没想到对方的要价竟然不到“孝敬”俄国盟友的千分之一?俄国佬果然厉害? 背后的外交真相是英法联军希望早早谈判撤军回国,俄国佬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在英法谈判代表面前连屁也没放一个,根本没起到一丝一毫的斡旋或威慑作用。英、法两国压根儿也没有和俄国“联手”瓜分中国的意思。 第一次“中俄联手”的结果:俄国没费一枪一弹,就白白讹诈了中国 160 多万平方公里国土 ,相当于 50 多个台湾岛。 自那以后,俄国熊特别爱好和中国“联手”,如果能天天“联手”那就更好。 第二次“中俄联手”是上世纪初的八国联军之役。 八国联军攻陷大清国首都北京后,联军之一的俄国熊又故伎重演,秘密向满清外交权贵示好率先撤军。 但俄军并没有回国,而是伙同另外几十万俄军进军我国东北,侵占了东北全境,并在江东六十四屯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平民大屠杀。 中国最大的粮仓自此落入俄国之手,几年后又作为战败贡品转让给日本。 八国联军的其余七国则没有在此役中侵占中国一寸领土。美国还把庚子赔款返还中国用于改善教育、医疗条件,办起了清华大学和协和医院。 第三次“中俄联手”是孙中山的国民政府,结果不用我多说,各位懂的。面积 157 万平方公里的外蒙古自此脱离中国成为俄国熊的卫星国。 第四次“中俄联手”是抗日战争前期,斯大林苏联为了让中国战场尽可能多而久拖住日本军队,减轻日本对俄国远东的军事压力,和国民政府结成了暂时的盟友。这次“联手”不到三年,在中国抗战最艰苦的岁月,斯大林落井下石,背信弃义和日本秘密结盟,不但停止对中国的一切战时援助,还把转入苏联境内避难的几万东北抗日联军全部抓起来关进集中营。 美国在中国抗战前期一样大力援助中国。日本为孤立中国开给美国的条件比俄国大十倍,可美国没有见利忘义,一如既往支援中国抗战并制裁日本,坚决要求日本从中国撤军,把日本逼向铤而走险的困境。美国因为坚持替中国伸张正义,导致日美关系破裂,最后在珍珠港挨了日本海军的炸弹,美国太平洋舰队全军覆没。 第五次“中俄联手”是毛中国,毛万岁的外交决策是对俄“一边倒”,一边狂拍“老大哥”的马屁一边臭骂美国。最后的结局是苏联阴谋对中国实施外科手术式核打击。如果不是美国以德报怨,坚持抵制苏联的核战阴谋,中国将毁灭于俄国熊核弹的蘑菇云中。 ………… 历史上的五次“中俄联手”,中国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俄国熊则吸干了中国人的血以自肥。 下一次“中俄联手”能有例外吗? 绝对没有! 在利比亚问题上,“中俄联手”收获了什么? 俄罗斯一而再再而三始乱终弃,诱使中国和他们联手在联合国投反对票对抗文明世界,转眼又两面三刀向西方示好抛弃中国,让中国独自承担道义责任和世界舆论的谴责,同时把利比亚人民的的仇恨目标集中到中国身上,几百亿石油投资打了水漂。 在叙利亚,俄罗斯又把同样的手段玩了两次?这次一样不会例外。 因为俄罗斯的背信弃义和始乱终弃,中国一步步走向孤家寡人,沦为俄罗斯挑战文明世界想用就用想丢就丢的“弃妇”。 我们为何不肯吸取历史的教训?在俄国熊设置的迷局中拒绝醒来,遍体鳞伤之后仍梦想“中俄联手”与狼共舞? ………… 一个国家为了自身安全和提升国际地位,与某个经济军事力量雄厚的大国“联手”可以理解,问题是你选择和谁“联手”? “联手”的前提必须是能拓展本国的根本利益,而不是损害本国的实力。 世界历史经验一千次证明:和俄罗斯“联手”的结局只能是“伤害国家的根本利益”,谁和俄国“联手”谁倒大楣! 美国和俄罗斯是当今世界两大军事强国。 中国是选择和美国“联手”还是和俄国“联手”,首先要看两国对待盟友的德行。 冷战时期,世界划分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和以苏联为首的“华约”两大对抗性的军事阵营。 西欧各国和英联邦成员国是美国的“盟友”;东欧各国和中国、北韩、古巴等国则是俄国的“盟友”。 俄国熊对待东欧和中国盟友的态度相信中华大国民不会忘记。 俄国熊在和盟友打交道时,爱好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从不给盟友平等的地位和应有的尊重,象主人役使仆人一样颐指气使,稍不如意就恶语相加甚至暴力相向。 华约成立不久,俄国熊就和南斯拉夫闹翻了脸,在整个华约阵营掀起了丑化“南斯拉夫修正主义”的国际大批判。 1956 年,俄国熊出兵匈牙利,把那里的爱国政府淹没在血泊之中。 1968 年,俄国熊出兵捷克斯洛伐克,推翻了对俄国不够顺从的政府。 1980 年,俄国熊出兵阿富汗,推翻爱国政府扶植傀儡。 上世纪六十年代,俄国熊和最大的盟友毛中国翻脸,居然阴谋对中国发动核战争,对昔日的盟友实施外科手术式核打击。 ………… 和俄国熊相反,美国对待“盟友”的主流价值是“平等互助”“取长补短”,无论盟友是大国还是小国,都不会颐指气使仗势欺人,或强人所难越俎代苞。 整个冷战时期,美国从没有出兵干涉过任何盟国的内政,就算对方翻脸不认旧情和美国说“拜拜”也不例外。 上世纪六十年代有独裁倾向的戴高乐执掌法国政坛后,就曾恩将仇报向美国“耍大牌”,退出北约转而和中苏等美国的“境外敌对势力”建立外交关系。面对联盟内部的叛变投敌行为,美国不但没有象俄国熊一样军事干涉,甚至于连恶语相加的口水战也没一个。 连日本这样的百分百战败国和军事占领国,美国也没有摆出主人的架势,而是听任日本独立自主自由发展,听任日本成长为美国最大的经济竞争对手。 伊拉克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美国军队保护下成立的伊拉克现政府,既把最大的石油订单给了中国;又对叙利亚独裁政府伸出橄榄枝,一幅忘恩负义和美国佬对着干的傻劲。可美国没有恼羞成怒,不但没干涉伊拉克内政,还继续承担保卫和平的责任。 ………… 美国把盟友当“伙伴”;俄国把盟友当“奴才”! 如果你不想当“奴才”,那么千万离俄国熊远点,就算哪天中了风也别“联手”。 道理虽然一目了然,可人类世界确然还有些爱好当“奴才”的主。 中华大国民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奴才”就算有也是极少数。 如果我们继续执着于“中俄联手”,那么总有一天我们就算满世界撒钱也找不到一个真朋友。 当你有条件和力量助长邪恶时,一定要谨慎使用这一权力,否则哪天邪恶找上你时,就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助你打抱不平了。 当你有条件和力量伸张正义时,一定要慷慨行使这一权力,否则哪天你需要公正时就没有哪国肯站出来说公道话了。 南沙群岛就是中国人的前车之鉴! 菲律宾等夜郎小国明显是瞎胡闹理屈辞穷,中国则大国风范理直气壮;可站在正义的中国这边说话的国家并不多? 我们在南海纠纷上无疑站在正义这一边;可在其它国际争端中更多站在正义那一边吗? “远见”是外交的最大智慧,不能只看到脚底下那一步。 “否决权”都是对抗多数的权力,还是谨慎使用的好,那是把自己推向“绝世孤独”的有毒权力。 远离俄国,远离奴才!     二 0 一二年六月三日    秀萌宝照片,酷赢“拉比盒子”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发现兴趣所在,玩转新浪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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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 | [转载]法律精英的命运和法治的悲怆

原文地址: 法律精英的命运和法治的悲怆 作者: 不空之搏 法律精英的命运与法治的悲怆(南方周末)      被遗忘30年的法律精英           一群老知识分子的坎坷命运足以让我们警惕:有些忽略,会让整个社会付出代价             一本词典引出一群老人             这是一本有史以来中国最大的英汉英美法词典,460多万字,所收词条已达到4.5万多个,是日本出版的《英美法词典》的3倍。            词典的最后校样已经完成。在没有政府支持,没有经济资助,没有鲜花和掌声,甚至连正规办公室都没有的情况下,两代学人在默默无闻中历经九载寒暑的呕心沥血之作,终于接近了尾声。     国家司法部一位司长评价说:“这是个很奇怪的事,一部具有国家权威的词典,却由一群无职无权无钱的学人和老人编撰,他们做了我们整个司法行政教育系统想做而做不了的事。”                这本书后面,有一群几乎被人们遗忘的老人。这是一些响亮的名字,一些在1949年以前就已成为法学权威的前辈名宿———      盛振为,美国西北大学法学博士,东吴大学前校长兼法学院院长;   周木丹,比利时鲁汶大学1934年法学博士;   卢峻,美国哈佛大学1933年法学博士;   王名扬,法国巴黎大学1953年法学博士;   蔡晋,东吴大学1933年法学士;   许之森,东吴大学1934年法学士;   卢绳祖,东吴大学1934年法学士;   徐开墅,东吴大学1940年法学士;   王毓骅,美国印地安那大学1949年法学博士;   俞伟奕,东吴大学1944年法学士;   郭念祖,东吴大学1946年法学士;   陈忠诚,东吴大学1947年法学士;   周承文,东吴大学1944年法学士;   高文彬,东吴大学1945年法学士;   ……这行名单还可以开列很长,他们几乎全是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生。 东吴大学法学院,1915年成立于上海,是中国在教授中国法之外惟一系统地讲授英美法的学院,解放前中国最著名的法学院之一。            从1930年代到1990年代,国际法院一共有过6位中国籍法官,从顾维钧开始,一直到1997年的联合国前南国际刑事法庭法官李浩培,都是东吴法学院的教授或毕业生。            该校校史上最值得夸耀的一段是在1946年:东京审判采用的是英美法程序,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急了,最后,蒋介石点名从东吴大学要人,其结果是———中国赴远东军事法庭的法官、检察官、顾问等人,几乎全部来自该校。            然而,这些20世纪上半叶中国法学界所能奉献出来的最优秀人物,“1949年后,他们中留在大陆的,却几乎都做着与法律无关的事:英语教师,或者劳改犯———对师生而言,与东吴法学院的关系成了一种罪过。在1957年‘反右运动’,以及‘文革’期间,很多校友遭到迫害。”(引自《培养中国的近代法律家———东吴法学院》,第293页,康雅信著)            这些卓有学识的才智之士,他们后半生是怎样的?他们以及家人怎么度过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他们的晚年由于编撰词典的缘故,中国政法大学的薛波曾30多次到上海造访这些老人。周木丹,年过九旬,被当今法学界喻为“罗马法活词典”。1929年受胡适推荐,留学比利时,成为1949年前获比利时鲁汶大学博士学位的5个中国人之一。不久前,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百年文库”丛书,作者都是王国维、胡适、陈寅恪等百年中国学术史上的名家,而周木丹是丛书作者中在世的惟一一位。      如此一位法学大家,薛波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上海南昌路282号,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房。楼道阴暗,木质楼板年久失修,走上去吱吱作响,墙角到处是蜘蛛网。周木丹就住在二楼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内。一台黑白电视,一个单开门冰箱,就是周木丹的全部值钱家当.1950年代中期,正在最高法院西南分院工作的周木丹,突然被下放到青海师范学院图书馆。从此,在距离故乡上海数千里的地方,周木丹度过20多年近乎青灯黄卷的生活。直到1980年,周木丹进入安徽大学。在安大工作10年直到退休后,由于没有房子,周木丹只得回到上海。 现在,周木丹先生又搬回了安徽女儿家,由于行动不便已坐上轮椅,而上海居所终年不见阳光,到女儿家也只是实现了在户内晒晒太阳的愿望。在哈佛大学博士卢峻先生家里,惟一的电器是部巴掌大的电扇,12元钱买的。90多岁的卢峻一目失明,戴着用旧信封糊住一边的眼镜,蜷缩在被子里。有病了,不敢去医院,也吃不起药。谁能想到,这位早已卧床不起的清瘦老人,居然是直到去世《哈佛法学评论》都每期给他寄样刊的大学者,中国仅有的几个哈佛法学博士之一,前中央大学法学院院长。面对另一位1944年获得东吴大学法学士的老人时,薛波发现:他上衣的五个扣子,竟然都不一样。也许,1930年代曾为浙江地方法院和上海特区法院法官,1957年后执教于上海向阳中学的蔡晋先生,是晚景最为凄凉的一个。他和小儿子一家住在一起,一个小房间,竹屏风后面,一张床板,很薄的被子,这就是他的卧室,里屋住孙子和孙媳妇。一个破旧奶粉罐,装着蔡晋的全部“贵重”物品。 病重后的蔡晋住在上海南京西路的一家社区医院里。如果不是上海社科院某负责人为其疏通,是难以入住的。即便这样,他也只能被安置在一个封闭的阳台里。弥留之际,薛波去医院看他,目睹了难忘的一幕:蔡先生孤独地躺在阳台一角,而另一角,恰是护工的休息处。 当《英美法词典》的编撰工作接近尾声时,蔡晋溘然长逝。陪伴蔡先生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除了他的1933年东吴大学法学士证书之外,还有他亲自审订的《英美法词典》稿件,49页,轻轻地放入他的灵柩内。                   在上海、南京、杭州,薛波走访了数十位东吴学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望的过去。      盛振为,东吴大学首任华人教务长及后来的法学院长,曾著有《证据法学》、《英美法的审判制》等。后被打成“反革命”,被判处在甘肃劳改10年,后因宋庆龄说情,6年后才被释放。到了1980年代,平反。 高文彬,81岁,曾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翻译、中国检察官秘书,当年他从卷帙浩繁的资料中找出了证据,将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这两名原可能逃脱罪责的战犯送上绞架。1952年后高先生被打成“反革命”,在鄱阳湖修大堤,一修就是28年,每天挑土几十趟,累得连早晨上工的击锣声都听不见。1980年代初获得平反,有关方面要给他补偿损失,他说:“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能用钱补回来吗?”最后他没要。 俞伟奕,日寇侵占上海期间,他埋头治学,继续攻读获硕士学位,抗战胜利后从事律师和法律教育工作,1949年后,因有参加东京审判的同学留在日本美军基地工作,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被斗,一度连生命都无法保全。 周承文,1969年后回老家湖州乡下做村文书。1980年代末,被聘到当时的杭州大学教书,成为浙江省起草涉外法律文件的专家,“写的英文,就像报纸上印出来的一样。”曾长期住在团结户里,共用厨房卫生间,每间房只有七八平米。王毓骅,美国印地安那大学的法学博士,在街道副食门市部工作了许多年,直到1980年代才到南京大学任教。 徐开墅,抗战后的东吴大学教授,1979年后,他以上海社科院无编制的特约研究人员身份,为上海的法制重建殚精竭虑。1999年去世时,一些人才知道———他当了30年的中学教师。 “他们是无辜的。”2002年10月上旬的一天,在中国政法大学那间小小的词典编辑部里,《君主论》等名著的中译者———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潘汉典先生对记者说。他今年81岁了,也是东吴大学毕业生中不多的从事法律教育的幸运者,他因接触苏联法律较早,幸而躲过了那场灾难。 潘先生谈到动情处,他甚至落泪了,为他那些受难的师长和系友。              随着中国对外交往的深入,英美法教育重受重视,这些饱受摧残的东吴学人又被起用。但这些东吴遗老平均年龄已逾70。在英美法教育被人为割断了30年后,我国在这方面后继乏人。今后还有没有合适人选出任国际大法官职务?中国驻海牙国际法院前法官倪征日奥先生深为忧虑。“英美法研究太弱了”  1993年,薛波正在中国政法大学读研究生,某天在查资料时,他和同学突然发现:国内居然没有一本适用的英汉《英美法词典》。这实际上击中了一个要害:我国当代的英美法研究太弱了。 “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英美法,是与大陆法并行世界的两大法系之一。”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美国斯坦福大学法学博士、中国驻海牙国际法院前法官倪征日奥说,“它被广泛应用于美、英及澳大利亚等英联邦国家,以及中国香港地区。目前,联合国国际法院运用的司法程序依据英美法;国际贸易的基本规则同样依照英美法。”“正因中国没有英美法词典,我们误译了很多东西。”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潘汉典用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个完备权威的英汉法律词典的重要性:Asylum———政治庇护权———一个世界通用的法律术语,却被我们译成居留权,而且写进宪法,一错30年,从1954年-1975年-1978年最后到1982年,三次修宪,错译均没有被发现。到1985年修宪时才得以改正。     据介绍,中美入世谈判多次陷入僵局,与双方是用两种概念说话有很大关系。而在实践中,因没有严谨的英美法律词汇汉语对译词导致的教训,同样不在少数。1990年代中期曾发生过一件事,国内某银行给美国方面开了十几张汇票,因具名问题,美方最多可以领取100亿美金。这一下中方急了:精通英美法、英文又好的中国律师在哪里?最后,高宗泽律师(时任中国律师协会会长)临危出征,最终不辱使命,为中方挽回了损失。但办案经费也高达人民币九位数。薛波们的工作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词典该怎么编?谁也没经验,就摸着石头过河。最初,在中国政法大学某间宿舍内,从早上8时到深夜,几十名年轻的法学者奋战了两年,一些初步成果,终于辛辛苦苦做了出来,但拿给那些有深厚英美法学养的前辈学者们一看———几乎都过不了关。这不是他们的个人问题,在把英美法教育传统人为割断几十年后,要想重新接上这条法律文化的血脉,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薛波从一个偶然的机会了解到:一批东吴大学法学院的前辈今天仍生活在上海,最合适的审稿人找到了!                              5年过去了,薛波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拜望老人们的情景:在卢峻先生那间小屋中,卢先生颤巍巍地坐起来,斜靠在破旧的藤椅上,薛波说:“不管什么原因,世人可能会忘了您,现在也确确实实忘了您。”老人的听力已严重衰弱,薛波只能半跪在地,伏在他耳边说,“但您不仅有精深的学问,您还是一个时代学术高峰的象征,请您务必要参加我们的工作。” 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听着,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我答应你。” 在华东一带,薛波共找到了14位老者参与《英美法词典》的编辑工作,除了以上提到的,还有许之森(1930年代上海律师工会监事,解放后一直以中学教师为业)、蒋一平(1979年前为新华书店店员,1980年代后成为华东理工大学外语系主任)……  审稿老人的平均年龄为84岁,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奉献。老人们以极其严谨的治学态度投入了工作。一个例子被薛波们引作范例:仅为了审订一个词条———UnitedStatesofAmericaLaw(美国法),卢绳祖先生就为其写下了2000多字、长达6页纸的注释。结果,近90岁高龄的老人得了脑痉挛,被送进医院。 周木丹先生的手高度颤抖,已无法将字写清。他便委托80多岁的夫人———1930年代的经济学学士,将改正后的稿件一一誊抄。为了校订一个词条,卢峻先生把另外一位老先生请到家里商榷,当着薛波的面,两位老人竟然激烈地争执起来。 王毓骅先生目力已衰,必须借助自然光看稿子。但他家中又没有阳台,每次看稿,都必须往8里外的女儿家。 而潘汉典先生在手术前的48小时,仍挂着尿袋审稿。是什么使得这些耄耋老者不计功利地投入到这项事业?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而言,词典出版也好,不出也罢,都已是“寂寥身后事”,即使可能会有的现世声名,也与他们无干。“不为什么,我就应该干。我作为一名比较法教授,中国有这样的事,我当然要去做。”潘汉典先生对记者说。 潘先生母亲在抗战中家破人亡,去世时,留给了他两句话:“你要做一个有益于社会、仗义执言,无愧于你父母的中国人。” 潘先生以促进我国法学和法制建设现代化为目的,致力于介绍当代外国法学,投身英美法词典工作即其一端。他说:“其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几乎没人要求署名 留给薛波的是一笔丰厚的精神遗产。他多次向记者提起老人们在上海第一次开会的情景,那是1997年,十几个东吴老人聚集在淮海路上海社科院一个小会议室里,5月的上海已经很热了,会议室没空调,房间闷得要命,老人们却讨论得很热烈。会后,薛波要找一家好点的饭馆吃饭,老人们死活不答应,“很好了,很好了”,每个人都这么说,最后进了家快餐店,一人一份盒饭,10块钱,老人们却吃得很香。      几乎没有人要求署名,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一定会是一项青史留名的事业,“千万不要署名,我年轻时就这样。”潘汉典先生和薛波去看望卢峻先生时,卢先生拉着两人的手多次叮嘱,不仅如此,就连600元审稿费卢先生都捐给了编辑部。 他们铭记着东吴大学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                        在近30年的被管制、被流放生活中,几乎每位老人的心灵都受到深深的伤害。 除了宝贵的时光,被剥夺的,还有他们的才华和智慧。学者以学和思为业,然而他们却被迫停止学习和思考了近30年。薛波曾多次到过每位老人的家,几乎每个老人家里都看不到书,那时是不敢有,现在则是没钱买。审稿时有时为一个词甚至要去开架书店查阅。“并不是我有什么能力说服了他们,而是他们的生命被埋没太久了,他们已经感到,自己的才学将随着身体的衰退而丧失,他们无法拒绝生命的召唤!” 老人们的奉献,唱响了一曲生命的赞歌。“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需要荣誉、尊严和承认。”薛波说,“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努力工作,是在响应他们内心深处的悸动。”卢峻先生去世后,在葬礼上,他女儿再三向薛波致谢:“谢谢你们,我父亲一生的价值,通过你们得到了承认!” 薛波曾多次到敬老院看望蔡晋先生,“我每次去看他,他都非常高兴,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孩子般的笑容,不停地想说话,他看着我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很希望能把他的所学,奉献于社会,很高兴他的存在对他人有价值。” 可是,几乎没人关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薛波曾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西装革履,面目清秀,一个曾经的翩翩英俊少年。谁能想到他的晚景竟如此凄凉。不是所有东吴老人都接受了薛波邀请。一位耶鲁大学法学硕士、1941年就拿到巴黎大学博士学位的老人用一封信作了拒绝:“我一只眼失明,不能看了,而且这么多年不搞法律。” 薛波也遇到了一些他难以理解的现象。一位东吴老人把自己的专业知识,甚至遭受的苦难,全都忘得干干净净,薛波说:“她越平静,越不反省,我越觉得我们的可怜,是什么力量能使得一个人彻底转向,把过去生活的所有痕迹都抹掉,一点也不剩下?” 受牵连的除了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 蔡晋先生的四个子女,除了一个在上海,其余都在新疆、贵州等地,具体情况薛波没有问过,可以想象的是,作为“旧法统人员”子女,他们的命运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薛波有次看望一位老先生时,老先生孙女正好在场,她很不高兴,“你们来找我爷爷,要是他累病了,谁来照顾?”“是啊!”薛波也这么想,“来寻求老先生帮助,又没钱给,完了拍屁股走人,真是累病了,我们能干嘛?” 卢峻先生有三个孩子,女儿是音乐学院的教授,退休快10年了,一直伺候父亲,一天都不能离去,“我还是个搞艺术的”,私下里她对薛波委屈地说。薛波想了很久,然后回答说:“您这是在为国家尽责。”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近几十年来,我国的英美法教育一直受到冷落,直到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早在1957年,哈佛博士、东吴大学法学院末期院长杨兆龙就在《文汇报》刊文指出:“过分强调法律的政治性而基本忽视了它的专门性和科学性;将党外的‘旧法出身’的人士估计得很低,认为他们不可能或者很难改造为对新社会有用的法学人才;不信任党外的法学人才,不敢放手使用他们。” 而随着1952年东吴大学被撤销,英美法教育在中国大陆被迫中断了。 让人痛惜的是图书馆,早在1935年底,东吴法学院图书馆已拥有法律类图书达两万多册,被称誉为“远东最佳法学图书馆之一”。即使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些图书也被师生们转移隐藏起来,但在1952年后,该图书馆遭到了破坏。那些图书再也没有完整地收集起来。 到了1980年代,随着中国对外交往的深入,英美法教育重受重视,这些饱受摧残的东吴学人又被起用。1990年代香港原有英文成文法的审查,就全部由这些东吴遗老完成。他们平均年龄已逾80。 在英美法教育被人为割断了30年后,我国这方面的人才后继乏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合适人选出任国际大法官职务,中国驻海牙国际法院前法官倪征日奥,以及他的东吴同班同学李浩培先生都有这种顾虑,1984年,倪先生往海牙国际法院就职时年已79岁,1993年,李浩培就职时更达到了88岁高龄,离任时已届91岁。            作为《英美法词典》的主事者,薛波已在中国政法大学3号楼323房内度过了近10个年头,这个十余平方米的房间,既是编辑部、办公室,又是会议厅和接待间,很多时候还是薛波的卧房。人说“十年磨一剑”,但十年都快过去了,词典还没有出版。在近十年的时间里,薛波经历了几乎所有能想象到的以及想象不到的困难。没有钱,且不谈稿费,仅是买必需的国外原版书就用了几十万。最缺钱时,电话都打不起了。他曾满世界地寻找援助,从国内的若干科研机构、律师楼、大小公司,到国外的基金会、富商,为了省下邮资费,连寄往国外的信件,都要由朋友带出国后再寄。这是项艰辛而琐碎的事业。他一人几乎身兼了所有必须的“职务”,如果那也是职务的话,从策划,主编,到总联络人、债务人、办公室秘书、会计、资料复印员、电话接线生、值班人、运输司机———仅为了把初稿带到上海给东吴老人们审校,薛波数十次往返于京沪之间。5年来,光装送稿件的旅行箱,就拖坏了好几个。最让参与者们感慨的是目前国内学术界的浮躁,以及对基础研究的漠视。现任教于中国农业大学的车雷讲师参与此工作6年,他认为:“这样一项耗时多年的工程,付出与回报是严重失调的。而当今有些领导更喜欢短、平、快地出政绩。同样,时下也没有一位当红学者愿花如此精力去当词典的主编。工作太基础了,评定职称没用,甚至不算学术著作。” 与此相应的是奇低的稿费标准。现在连普通的汉译英稿费,都已达到了千字200-300元,法律类理应更高,而这本词典仍只有千字20元。全书460万字,数百名一流法学者的8年心血,只抵得上22万元稿费。 同样还有某些官方机构和官员对文化事业的冷漠。在近10年的时间里,这个本应由政府承担的基础文化建设项目,没有得到任何官方资助。中国政法大学原校长江平曾多次亲笔写信请求有关部门支持,但结果往往是这样:“我们的经费有限,如果给了钱,很多关系不好协调。” 由于严谨的审订工作的需要,词典的出版周期一次次往后拖,然而,一位大学副校长居然说:“什么书要编7年?”这位副校长不知道,除了日本的《英美法词典》外,美国由梅隆基金会赞助,密歇根大学组织编撰的《中古英语词典》,用了70年时间,耗资2200万美元才出版完成。出版后,那些长期生活在中古时代语境中的法学者们,几乎已无法适应现代生活。 关山重重。要换了一个人,也许早就放弃了。但在薛波看来,这些困难都算不了什么,“是我们自己要承担的”,“和东吴老人相比,我已经很好了,我还有精神享受。” 这些年下来,薛波39岁了,仍孑然一身,个人已负债40万元。支撑他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自己的说法是:“这是命运,一个人只能做他要做的事。” 当年一起共事的伙伴们早已星流云散,各奔东西,只有他还在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抉择。当年有同事突然要出国了,根本没想在走前请大家聚一下,当着大家的面,薛波痛哭失声,他觉得:“友谊、理想仿佛一下被背叛了!” 薛波清醒地认识到在当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巨大难度,尽管有些悲观,有些灰调,但一旦认准了目标,就决不放弃。他曾想编完词典后,就出国去,但后来他想,“干嘛要出去?” 薛波是幸运的,他不仅找到了东吴老人,还遇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师友,他们是:黄风、方流芳、何家弘、朱勇、金海军……这样的名字同样有长长一串。                  “要是有了钱,一定要替老人们在上海买个好点的房子。”这是薛波的愿望,但直到现在,老人们的审稿费用都还欠着。       秀萌宝照片,酷赢“拉比盒子”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发现兴趣所在,玩转新浪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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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孔子在美国

本报记者 付雁南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05月30日  12 版) 张涛 1735年的一份《纽约周报》,这是美国媒体对孔子报道之始。 1923年,《波士顿环球日报》刊登的漫画中,杜撰孔子对白。 1971年,《芝加哥论坛报》刊登的汽车广告:子曰,聪明人买新型别克车。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东门上方的人物雕像,从左至右依次为孔子、摩西、梭伦。          初到美国交流的时候,四川外国语学院教授张涛总觉得美国人对中国缺乏“基本的了解”。有一次,他告诉美国的朋友,自己的家乡是四川广安,“那里是邓小平的故乡”。   “谁是邓小平?”对方一头雾水地问。   当时,张涛正在查阅早期的美国媒体资料,希望研究“美国民族意识的形成”。可没想到,在这个“纯美国”的学术领域里,他竟然发现了中国文化的痕迹。   2005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图书馆,张涛偶然翻到了一份1743年的《纽约周报》——当时的美国还没有独立。这份内容简单的报纸只有4个小版,可占据整个头版篇幅的,居然是一篇名为《孔子的道德》的文章。里面对中国崇尚儒学、言必称孔子的行为作了不少介绍。   尽管多年来致力于研究美国文化,张涛仍然觉得非常意外。“你们美国人这么早就知道孔子了吗?”他向系里的美国同事询问。   同事也没有给他满意的回答。事实上,他们尽管都对孔子有所了解,却很少有人关注更深入的内容。   “要不,你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吧。”一位同事建议。   在那之后,张涛花了7年时间,在15家美国报纸上收集了近万篇涉及孔子的报道,从中分析美国媒体塑造孔子形象的变迁。最近,他把这些研究写入了一本名为《孔子在美国》的书里。    近代以来几乎每一任美国总统都会受到“来自孔子的批评”   根据书中所记载的报道,在美国,孔子的形象并非仅仅是一个中国的古人。美国媒体不仅会提到他的名字,还会引用他的言论,评价国内的新闻。   甚至,就像古代中国的统治者常常需要忍受言官的谏言一样,在当今美国,总统也需要忍受一些“来自孔子的批评”。   小布什曾经因为言语含糊、用词不当,被《纽约时报》撰文批评。这份美国最有声望的报纸称:“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小布什的行为恰恰是这句话的确切写照。”《旧金山纪事报》干脆建议,小布什应当“聘请一名深得孔子精髓的人作为家教”。   他的前任克林顿也没能逃脱来自孔子的“谆谆教诲”。在评论他的性丑闻时,《华盛顿邮报》写道:“孔子所言‘吾未见好德有如好色者也’,精确预见了20世纪末的克林顿事件。”   张涛在研究中发现,近代的美国总统,“几乎每一任都会受到以孔子为标准的批评”。   当约翰逊政府应对金融危机和罢工运动表现不力的时候,媒体告诫这位总统,“孔子曾经说过,以约失之者鲜矣”,所以做事不能过于谨慎。而他的支持者也同样抬出孔子,认为约翰逊提倡政府控制的政策与孔子的为政原则不谋而合,比如“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当尼克松水门事件爆发的时候,《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引用孔子“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的名句批判这位总统。1986年,深陷伊朗门丑闻的里根也遭受类似的指控。《波士顿环球报》提醒他,应该牢记孔子的语录,明白“足食”、“足兵”和“民信”三者中,“民信”最为重要。   张涛评论说,在国内政治相关的讨论中,美国人所提到的孔子,聪敏、博学,“置身事外而又善于捕捉事物的本质”。   有时候,媒体甚至会篡改、杜撰孔子的话。1951年,《芝加哥论坛报》刊登了一篇漫画讽刺肯尼迪,配文写道:“请允许我引用孔夫子伟大著作《论语》中的话:统治者行善不应当浪费公共税征收。”   相比之下,艾森豪威尔总统获得的评价要好得多。《华盛顿邮报》引用孔子“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的话来概括艾森豪威尔的施政理念,甚至直接评价他足智多谋的秘书是“政治领域的孔子”。   连失业的美国工人们也需要这位生活在2000多年前的老人。他们在一首“战歌”中这样唱道:“孔子是睿智的古代圣人,他说我们需要维持生计的工资……”    “孔子的国度”、“孔子的文字”,以及“孔子的小眼睛子孙”   如果回溯历史,在很长时间里,西方世界对孔子的了解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16世纪,传教士利玛窦第一次把中国文化中的孔子形象介绍到了欧洲,随后又传到了美洲大陆。   1735年的一份《纽约周报》上,刊登了一封两个版篇幅的读者来信,介绍中国人对孔子的尊敬和信仰,并且列举了几条孔子语录。   以张涛的研究,这是美国媒体最早对孔子的报道。   在那之后的100多年,孔子都是一个异国文明的象征,“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和浪漫色彩”。直到19世纪中期,美国西海岸发现金矿,大量华工涌入,美国媒体对于“孔子”的认识才变得直观起来。   踏上美洲大陆之初,华人群体并不为当地所容纳,美国甚至在1882年通过了《排斥华人法案》。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人对孔子的描述也变得迂腐、荒谬。《芝加哥论坛报》曾经形容当时的一些政策抗议者的言辞“如同孔子的福音一样令人费解”。在一部反映摩门教徒生活的喜剧里,“身着绒布衬衫,举止粗鲁”的男主角干脆被命名为孔子·麦金利。   孔子在美国的形象也因此显得矛盾。“在评价本国事务时,孔子是个博学的智者,可一旦与中国、华人联系起来,他的形象就出现了很多负面的内容。”张涛总结道。   早期中美关系史上,“孔子”被美国媒体认为是阻碍中国发展的障碍。当时,晚期中华帝国刚刚被炮火轰开国门,“言必称孔孟的迂腐书生”,一度令西方媒体匪夷所思。《纽约时报》曾经评价说,让人死记硬背孔孟之言“远非最好的教育制度”,“人们应该破门进入整座孔子殿堂”。   “已经运转千年的制度,不论如何完善,都只能适应产生它的时代。而在日新月异的今天,它只会显得格格不入。”这篇文章如此评价道。   一个多世纪过后,曾经被批评为“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孔子学说,却被频频拿来评论最时新的新闻,甚至被封为东亚经济腾飞的秘诀。《华盛顿邮报》说,孔子伦理在东亚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就像新教伦理在西方的作用一样”;《纽约时报》也将孔子伦理定义为亚洲的优势特性。   《基督教箴言报》评论说:“孔子在公元前6世纪率先确立的中国道德与政治秩序传统,引导了东亚的工业发展。”   尽管不少美国人对中国的认识仍然停留在“筷子、蟋蟀笼和廉价劳动力”,但“孔子”毕竟成了双方增进了解的一个重要渠道。说起中国美食的历史悠久,媒体会强调它“与孔子同龄”;游客发现中国人日常举止彬彬有礼,也会称赞这是“圣人孔子2000年前阐述的传统行为规范”。   甚至,在美国媒体上,连中国也一度被称为“孔子的国度”。类似的称呼还有“孔子的文字”,以及“孔子的小眼睛子孙”。    孔子与华盛顿一起“捍卫着世界和平”   除了思想,孔子的“本尊”也在不断漂洋过海,落户地球另一侧的美洲大陆上。   张涛发现,在抗日战争时期,孔子形象的纪念品是国民政府非常重要的外交礼物。银行家怀特黑德曾经被赠予一尊银质的孔子雕像;“苍然长衫、仪态庄严的孔子娃娃”,也曾经作为奖品,颁发给向中国捐款的美国人。   1925年,世界控制鸦片会议上,中国带来的礼物是一架金丝屏风,上面写着孔子的名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1941年2月,重庆举行了一场华盛顿诞辰纪念活动。美国总统特使发言时,眼尖的媒体发现,他身后的壁画内容是,孔子与华盛顿一起,“捍卫着世界和平”。   “当时,日本的侵略是中国面临的最大生存危机,所以在外交领域,政府官员也极力强调孔子的民主与和平思想。”张涛说。   1937年,中国驻美大使王正廷对《华盛顿邮报》表示,孔子弟子所推崇的“民人”和“社稷”,其实是一种古老的“民主口号”,中国历来爱好和平,抗日战争是一场“民主之战”。   著名学者林语堂曾在《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发表文章说,孔子与美国国务卿科德尔·赫尔相隔千年,却有着共同的观点,相信“道德秩序对于和平至关重要”。   “为了这一共同的民主,中美更应该并肩战斗。”林语堂写道。   1943年,宋美龄访美期间,多次引用华盛顿、林肯、耶稣和孔子的话,突出中国的抗战信念,希望获得美国的援助。在芝加哥体育场的演讲中,宋美龄特别提及孔子的顽强信念,呼吁中美并肩战斗,“捍卫我们的理想”。   孔子无疑增加了这位中国“第一夫人”的魅力。人们在街头聚集起来欢迎她,一位美国小女孩向《基督教箴言报》的记者说,她觉得,对宋美龄最好的欢迎方式,就是对她高喊“孔子”。   美国人的确在用“孔子”向中国表示友好。1908年,美国参众两院通过议案,同意将中国在《辛丑条约》中所赔偿的半数赔款返还中国,用于资助留美学生。1924年,美国国会再一次通过决议,将其余的庚子赔款用于中国,成立“中国文教促进基金会”,以及美国的“美华协进会”,旨在向美国介绍中国。在1926年费城独立150周年的庆典上,美华协进会举办了一场大型的中国教育展,其主题之一就是“孔子的影响”。   1939年,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长的孔祥熙访问美国。在此之前,这位“孔子第75代孙”曾经用孔子后人这一身份多次在美国参加活动、发表演讲。这一次,他代表国民政府,将两尊中国传统的石狮子捐赠给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作为“中美友谊的象征”。   根据《洛杉矶时报》的记载,这对狮子来自孔子的家乡——山东曲阜的孔庙。   7年后,一名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毕业生来到中国,成为美联社的战地记者。这位名叫托平的美国人后来成了普利策奖评委会主席、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以及《纽约时报》的副总编辑。而在当时,他是第一个报道解放军占领南京的西方记者,并且在文革期间第一次被批准采访了周恩来。   “那对石狮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念大学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经过它们。”多年后,托平在谈到这件来自孔子故里的礼物时说,“是它们让我与中国产生了最初的联系,并带我走进中国。”    中国人需要用孔子的名字来传递好感,美国人也需要借助孔子来表达对中国的尊重   2002年10月,出访美国的江泽民主席在乔治·布什图书馆两次提到了孔子。   谈到熊猫问题时,他引用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话,说明自己在这个领域并非专家。在随后的演讲中,他再一次提到了这位中国古代“圣人”。   “中国先秦思想家孔子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的思想。”江泽民说,“……和而不同,是社会事物和社会关系发展的一条重要规律,也是人们处世行事应该遵循的准则,是人类各种文明协调发展的真谛。”   在5年前的访美行程中,他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感谢美方的款待。在另一次午餐会上,他强调尊重个人尊严和价值是中国人民的悠久传统,“孔子‘仁者爱人’的思想就是明证”。   事实上,中美关系近几十年发展中,“孔子”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角色。   当两国处于“冷战”背景下,这位提倡“和为贵”的老人,也会变成斗争的武器。上世纪中期,美国曾经希望通过支持、利用孔子学说,“分解共产主义在亚洲的影响”。文革期间,为了区别于大陆的“批林批孔”运动,蒋介石每年都会高调参加纪念孔子的活动,以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1968年,台湾当局曾向联合国赠送一块大理石碑,上面刻着孙中山手书的孔子语录“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块石碑一度被摆放在联合国大厅里。   1971年,蒋介石在九月的孔子诞辰庆典上缺席,美国媒体立刻捕捉到这一“不同寻常”的信息。当时,《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猜测说,他也许准备从“总统”的位置上退休了。   一年后,中美关系开始破冰,孔子的角色又“摇身一变”,成为中美两国相互传递好感、交流信息的桥梁。1972年,尼克松访华,双方签订《上海公报》。当时,在美国媒体轻松的花絮报道里,孔子复杂的饮食原则被拿来形容中国接待工作的细致认真;而在严肃的分析报道中,媒体也煞有介事地提出,影响《上海公报》最重要的因素不是毛泽东思想,而是孔子——公报“求同存异”的原则反映了孔子的中庸之道,“反对大国在亚洲的霸权主义”体现了孔子的和平思想,而通篇对苏联的回避,则是“孔子讲求实际的写照”。   “孔子曾经说过,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尼克松和周恩来花费大量时间,界定——或者重新界定——两国的分歧冲突与共同利益。”《洛杉矶时报》在当时的报道中这样写道。   1987年,里根政府的国务卿舒尔茨访问中国时,行程的重要安排之一,就是去曲阜拜谒孔子故里。在山东的欢迎仪式上,舒尔茨热情称赞道:“孔子的教诲将继续、并且永远是人类的智慧源泉。”   “中国人需要用孔子的名字来传递好感,美国人也需要借助孔子来表达对中国的尊重。”张涛评论说。   如今,在新时期的外交舞台上,中国也在试着发挥“孔子”的魅力,塑造和平崛起的形象。2000年,华盛顿展出了中国一批古老的乐器,包括编钟、古琴,而这一展览被命名为“孔子时代的音乐展”。时任中国驻美大使的李肇星专门来到现场,用复制的乐器演奏了《白毛女》的曲调。   2011年10月,山东省的宣传片在纽约时报广场播放。30秒的广告中,泰山、黄河和青岛的海滩相继登场,由孔子“作揖行礼”的水墨形象作为完结。国内媒体在介绍这部“屏幕月租超过30万美元”的宣传片时说,短片以孔子贯穿始终,能够“将中华文化的自信大方、谦谦君子之风传递给世界”。   不过,张涛在研究中也发现,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这样的交流很多时候并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有时甚至还会被解读成中国“咄咄逼人的外交形象”。   显然,中美两国间的沟壑,单凭孔子一人,实在很难填补。    孔子只是一个符号,不同的人给他赋予不同的含义,然后各取所需   几年的研究下来,张涛发现,对于“美国媒体塑造的孔子形象”,自己没办法做一个简单的描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很多情况下,这一形象与孔子本身的观点有着天壤之别。   上世纪30年代,为了应对经济危机,罗斯福政府大力实施政府干预经济的各项政策,而用来说明其政策合理性的论据,就是来自中国的孔子。   当时,美国人眼中的孔子再不是那个迂腐、顽固的老人了。善于观察的政客们敏锐地注意到,孔子的“大同”理论,和当时美国社会的福利思想异常相似;还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罗斯福新政与孔子的“中庸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毕生强调“克己复礼”的孔子,就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成了改革的代言人。波多黎哥大学董事会主席甚至直接宣称,孔子是“新政第一人”。   张涛说,这是因为美国人一直强调自由,强调市场主导,而在他们看来,孔子认为统治者应当“主动施政”。事实上,当反对党对罗斯福新政表示不满时,他们抛出的炮弹依旧是孔子:控制粮食价格的农业部部长华莱士被他们直接称呼为“孔子”,因为“只有孔子思想主导下的中国,才会不计后果地利用政府行为来干预物价”。   一位普通读者曾经在写给《华盛顿邮报》的信中引用孔子“苛政猛于虎”的感叹。他在信中写道:“现在,美国人应当宁可忍受老虎,也不能接受罗斯福政府的‘集权控制’。”   直到今天,人们依然能体会到孔子当时在美国的影响力。在罗斯福时代修建的华盛顿国家广场上,仍然生长着当年种下的“孔子栎树”。据说,这是一种“历史性树木”,它的种苗就来自中国的孔子墓。   在频繁引用孔子的报道中,美国媒体有时候也会犯下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2008年,亚特兰大举行了一场中国兵马俑展览。华人大多熟知,制造兵马俑的秦始皇,曾经为了禁绝孔子的儒家思想下令“焚书坑儒”;但在美国媒体的报道中,他却是孔子的忠实拥趸,因为“兵马俑也反映了孔子的集体观念”。   “事实上,孔子在美国只是一个符号。”张涛说,“不同的人给他赋予不同的含义,然后各取所需。”   在美国历史上,许多截然不同的新闻话题中,人们都能看到孔子的身影。有时候,他批评非法贩卖酒类的人们“小人喻于利”;有时候,他哀叹那些没有拿到养老金的南北战争老兵“未知生,焉知死”;有时候,他还会对增税法案表示不满,因为这样就做不到“近者说,远者来”。   不过,大多数时候,大洋彼岸的人们仍然会给孔子足够的尊敬。《华盛顿邮报》1938年刊载的一篇文章,将孔子、摩西和林肯共同称为“历史上的和平缔造者”。“他们引导我们不断追寻和平、睿智和共同的福祉。”文中写道。   甚至,孔子的形象还被镌刻在美国最高审判机构联邦最高法院的外墙上。在这座白色建筑东门上方的三角墙上,刻有3个石像,分别是颁布《十诫》的摩西、雅典立法家梭伦,以及穿着长袍、留着长须的孔子。   联邦最高法院的官方介绍中说,他们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立法者”。    我们第一次有机会看到美国人眼中的自己   可以说,近300年来,除了中国世代流传的孔子理念,在大洋彼岸,始终存在着一个“美国的孔子”。   大多数时候,这个权威、睿智的老人都会戴着帽子,说着穿凿附会的话,弯腰作揖地出现在广告里。舞蹈演出的海报上写着“子曰,女性想要跟上潮流,必须学习舞蹈”;公墓广告提醒人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赌马的人都要借助他的名头:“子曰,黑狐狸将赢得比赛。”   如同当下的中国人总喜欢引用外国哲人的“警句”一样,在许多毫无关联的话题中,美国人也总爱来上一句“子曰”。1940年,纽约哈莱姆地区的国会议员席位面临改选,白人、黑人群体都希望参选,双方在纽约街头举行了大规模游行示威。这时,黄皮肤的孔子却出现了。其中一条示威标语这样写着:“子曰,决不能让黑人在华盛顿的美国国会代表哈莱姆。”   张涛发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之为知之”以及“名不正言不顺”,都是美国人经常引用的孔子语录。不过,最常见的一句,却是“百闻不如一见”。   20世纪初期,新闻业就用这句话来说明插图的必要性。《华盛顿邮报》曾经夸赞自己的图片,有着“百闻不如一见”的效果。照相馆用这句话鼓励人们“遵照孔子教诲”,享受照相之乐。好莱坞比弗利山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则用这句话作为广告词,来宣传自己刚刚修建的样板房。   很少有美国人知道,这句被他们反复引用的“子曰”,出处并不是孔子《论语》,而是汉朝班固所写的《汉书》——足足比孔子晚了近600年。   在与中国无关的话题里,孔子的形象有时会受到滑稽的解构。比如,在一则租车广告中,他依然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和严密的逻辑,只租车不买车,因为“我喝牛奶,不等于我就要饲养奶牛”。   有时候,他还会被塑造成一个唠唠叨叨的老人。1940年代初期,“子曰”一度成为美国最热门的流行语,人们杜撰孔子的言论编成笑话,比如“子曰:华盛顿把树砍倒,是为了摘到樱桃”。还有人开玩笑地说,如果孔子的妻子因为忍受不了唠叨而想要离婚,自己一定“百分之百理解”。   “美国社会对孔子的了解是模糊而肤浅的。”张涛说,“孔子只是一个简单易记、又容易引发联想的符号。”   事实上,在美国交流的那段时间里,张涛从没听到朋友们跟自己聊孔子。大家更愿意讨论中国菜、功夫、姚明,还有人想跟他“切磋一下乒乓球”。只有偶尔与中国有关的新闻提醒他,孔子在美国媒体上是一个“太复杂的形象”。   《孔子在美国》出版之后,由富兰克林创立的美国哲学会收藏了这本书,并且在写给张涛的邮件里称赞他的研究“富有价值”、“颇受欢迎”。   不过,让张涛印象最深刻的评论来自国内。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一位学者告诉他,看了这些关于“美国孔子”的研究,自己有一种“第一次照镜子的感觉”:“我们第一次有机会,能清楚看到美国人眼中的自己。”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2/06/03.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New:!我们建立了OMM人人小站!欢迎关注! |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 OMM通讯社@网易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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