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犯

爱思想 | 唐晓峰:难忘的一九七一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508 次 更新时间: 2011-07-12 23:34:41 唐晓峰:难忘的一九七一 标签: 文革 1971年 大串联 知识青年 ● 唐晓峰 唐晓峰: 1948年生,辽宁海城人。1968年到内蒙古插队。1972-1975年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学习,毕业后到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室工作。1978年复入北大,为历史地理研究生,后留校工作。1986年秋赴美国希拉丘兹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地理系留学,1994年获博士学位。1995年返回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系(院)任教,至今。主要从事城市历史地理、中国先秦历史地理、地理学思想史方面的研究。 一 七十年代留在记忆中的事情很多,按年份,一样一样,记得很清楚,不像九十年代以后,事情也有,但分不出年头。七十年代的变化很大、很多,而在记忆中,我常常回想的是1971年秋冬的那些事儿。 七十年代开头,我们都还在村里,专心过插队的生活,是插队的平静期。我们一伙人是1968年秋天到的内蒙古土默特左旗。我们这个知青组,开始只有11名男生报名(我们是男校),上级却又派来女一中的11名女生。11男对11女,这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以前没想过“男女关系”的事,这回男女一对一的插队组合,让我顿悟了一件人生大事。 在村里过了一两年,一切都已经适应。在大形势上,文革“正常”进展,在小形势上,还没有人想“下一步”人生的事情。男女之事,也都还没有什么结果。那时候知青们要面对“在农村扎根一辈子”的问题,但对于这种基本做不到的口号,大家心里有底,不可能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但嘴上都不明说。反正革命把我们带到农村,到时候革命也会把我们带出农村。什么时候是“到时候”?不知道。同学之间,因为都还没有“前途”,大家很平等,关系很和谐。(后来,各自有了前途,关系就不那么和谐了。) 没想“扎根一辈子”的证据之一是看书。在村里看书是志向,还是寄托,还是学校带来的习惯,都有,总之,因为看书,便和农民生活划出一条界线来。书,自己带来一些,年年回京,也会再带一些。有一年回北京,跟陈小田到他家,他父亲是高干“走资派”,书被锁在一间屋里。我身体灵活,从三楼跨过凉台越窗翻进去,再从里面打开屋门,放大家进屋。我们挑出一些书,带回村里。几年后他父亲被“解放”,为表示感谢,好像请我们喝了五粮液。 刚进村时,还没有电灯,天黑之后,是在油灯下看书。油灯没有罩,照耀范围很小,只有眼前一小圈,这样看书,倒是不会分心,不过一不留神,头往前探得太多,会被油灯烧焦头发,味道与燎猪毛一样。后来学历史,想象当年司马迁看书,也该是这个样子。 村里做鞭炮,叫卷炮,老乡常从城里收购废纸,用胶车(橡胶轮胎马车)拉进村。有几回,拉回来的都是整车整车完好的书籍,都是直接从邻近城镇图书馆里收购的“废纸”。我们非常眼馋、着急,但老乡说要拿纸张来换,一斤换一斤。我们使劲搜罗,也换不了几斤,眼看好端端的书被一页页撕开,不管是歌德还是海涅,都被卷成“二踢脚”(双响的鞭炮),崩个粉碎。 在村里看书很杂,但多是文学或社科方面的。我记得一天仰在炕上看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唐朝部分,忽觉这种史家的宏观视野甚合我的胃口,而兴趣点也从历史叙事翻跃到历史评论的层面,关于社会大势、政治方略、人世变故,范老颇成一家之言,那一瞬间可以说是我的历史学启蒙。当时绝没有料到,后来阴差阳错,我竟真的跟史学没完没了了。 说到看书,我们这群插队同学中,刘北成是很能看书的一个,最能交换读书心得。他比我们低一年级,一同来插队,在邻村。北成看书范围广,有天下事无所不想知,无所不想问的架势。后来回到北京,他住在一个胡同杂院,屋门口外的门框上还贴着“闲谈不超过五分钟”的条幅。 文革初期看书,本有些紧张,因为总与“革命”有关联。“革命的、不革命的、反革命的”人,都想在书本理论上证明自己或辩护自己。当然,理论真理都在马恩列斯毛的书中。不过,我也见我们中学(北京四中)某些干部子弟,在读西方其他“主义”的政治理论书籍。当时的直觉是,那是一种特权,但也隐约感到,那里有政治上更真实的东西。就像某些干部子弟背后对那幅“对联”的议论,“现在讲对联是策略,谁真以为那是党的阶级路线,谁才是真正的混蛋。” “政治无诚实可言。”1966年底,同学们中已有这样的感慨。但当时业余钻研理论的那些人,多诚实得像个呆子。当时,对钻研理论、好引述革命经典的人,大家称其为“克思”,是顺着刘少奇的一句话来的,即小有马克思的模样。他们满口的词句,半生的理论,虽有人夸奖,但并不被真当回事。直到遇罗克的《出身论》发表,人们才感到他们的力量,钦佩他们关照社会的肝胆。 在农村读书,没那么紧张,对于知识青年来说,到了农村,其实是处于城乡两不管的状况。城市的紧张在农村不存在,城里的出身问题,在农村对不上号,也没有人认真追究,在老乡看来,城里人同属于一个阶级。从县里到村里,没有人认为知青真的是“新农民”。在城乡制度均管不着的情形下,知青是暂时轻松自在的。只要不把插队看作扎根,不把苦累当作苦命,知青的日子并不难过,甚至还有苦中乐。当然,插队的生活是多面的,这只是一个侧面。 在农村,我们除了看书,也要看农村,看农民,还想过要“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但在这些似乎是更重要的方面,知青大多是失败的。 说到认识农村,需要说一说观念的问题。观念,这个东西太厉害了。我们从小接受知识,也接受观念,两者比起来,观念更能捉住人的头脑。长大以后走过的弯路,观念起的作用最大。观念之惑,遮蔽了对真实生活的认知。观念之苦,常常大于物质之苦。五十年代那阵子,脑子里还有“科学”、“建设”这样的观念,从六十年代开始,“阶级”、“革命”这样的观念在脑子里越涨越大,把其他观念挤开,地位独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它们是凌驾一切、遮蔽一切的时代观念,谁都得在这些观念下吃饭穿衣睡觉。总之,它们给你的生活定性、定位。文革结束,人们渐渐从这些观念里逃出来,才有了新的人生。 在我插队的时候,我(以及许多同学)还没有逃出那些观念,我们是带着满脑子的在城里获得的关于农村的一套观念下的乡。正因为观念的控制,看农村、看农民比看书难,回想起来,一直到离开农村,我还是没有把农村看明白。 不过,那几年,在部分知青中流传过张木生的一篇东西,是那个插队时代少有的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具体的词句记不清了,张木生的主要看法是,知识青年想在农村“大有作为”,没那么容易。更让人咋舌的是,他说农业生产要发展,就得用承包的办法。张木生那么早便看明这一点,我后来是相当佩服,但当时只是达到“或许有道理,但是……”的水平。我自己满脑子“合作化”“人民公社好”,对城里的整人政治有看法,但对于社会主义农村的“一大二公”,未曾怀疑。 农村的事,公、私两戒,道德(后面有整人政治撑腰)界线将大家拦在一边。集体就是公,单干就是私,很简单,许多人就这样简单地看待农村的事情。可我们眼见社员在田里干活,不是“三歇”,就是“四歇”,地头相当热闹,男女青年耍贫嘴,大开荤玩笑,还不时出现“劳动歌声”。其实农忙时,劳动歌声并不是好东西。反正“动弹”一天就挣10分(女的8分),老乡干活还没有知青卖力。我们也每日见到,为自家干活时,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可以像蚂蚁一样背负如山的柴禾。张木生的文章,捅破窗户纸,把人们推到事实前面。但是脑子里捉人的观念不让我们马上承认眼前的事实。那时候的道理是:观念是主流、本质,事实是支流、表面现象。可以用观念否认事实,压倒事实,却不可以用事实否定观念。人们被观念压住、吓住,不敢承认事实。 知识青年中,像张木生这样独立思考农业发展“道路”的人很少,多以为问题已经解决,大寨道路就是模式,只要农民各个像愚公,七沟八梁就摆平了,农业就发展了。所谓农业发展的道路就是人人豁出去死干。这种事,在观念设计上好说,在事实中并不成立。当时的所谓“道路”,只是些不现实的空洞口号。 书生善于和观念打交道,不善于和事实打交道。农村的事实,和我们脑子里装来的观念,很不一样。我们初进村,看到四处张贴毛主席语录,有一家门口土墙上贴着一条语录:“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们看了很感动,以为这户农民很有自知之明。但后来知道,村里人没有谁在意这些语录的内容,上面要贴就贴,要多贴就多贴。一次在地里,一个小青年(幸亏成分是贫农)从兜里掏出语录,说:“光念这个,能种好地吗?” 我们最初确实做过“教育农民”的事情。晚上帮着办学习班,念忆苦思甜的稿子。这个稿子本来是给城里人念的(是忽悠城里人的),不知何人所编。主人公是个走背字的人,碰到地主倒霉,没碰到地主也倒霉,一个倒霉接着一个倒霉。后来把老乡念烦了,都说“灰说,灰说”(灰说,就是瞎说)。我们自己也顿时泄了劲,从此不再做此类从城里搬来的傻事。木生说的对,在农村,越想作为,可能越糟糕。在当时的“路线”下,许多事对农村的发展,并无意义。 农村里头,无人没有阶级标签,比城里人清楚得多。有些面上的事,是按照标签做的,比如一开大会,就叫四类份子在台下站成一排,村干部先对他们训上几句报纸话,然后开会。可是,一到节骨眼上,到了关键的活儿,就不按标签办了。村里有两个地主最有名,大地主、二地主。春天扶耧(用耧播种),种子入土深浅至关重要,二地主是好手,每年都让他干。盖房子,地基最重要,要坚固而均衡,大地主是好手,叫他干放心。 夏天一个夜里下暴雨,地里沟渠告急,大队书记在喇叭里嘶声大喊:“四类分子,知识青年!知识青年,四类分子!赶快到大队部来!”出不出去,我们本来犹豫,他这样一喊,“竟然把我们和四类分子放一块,真不象话!”便接着睡觉。(改革初期,官方报纸发表消息,说一个地主奋不顾身抢救集体财产。) 许多老贫农的品质当然好,朴实憨厚,我们按照理论,将其视为典范。但他们的价值不在生产,而在革命、在道德。偶尔在一位老农家里看到“四旧”的东西。他家有个小木箱,里面装着简陋的线装书,是些蒙童教本,翻看了一下,有些格言很好玩,比如“来说是非事,便是是非人”,字的下面配有图画。这句话我一直记着。 插队的事情可聊的很多,知青们各有自己的感受,也已经聊了几十年。我的基本看法是:知青与老乡比较起来,老乡分量重,知青分量轻。知青其实是个肤浅的群体,在他们身上做不出什么大文章。许多知青只会为自己诉苦,却不知为农民诉苦,自己受苦是冤枉,农民受苦是该着。 当然,知青中也有对农村的事真有领悟的人(像张木生那样的)。这样的人或能将农村基层生活转化为一种思想资源,认识中国社会。1986年,在美国,与高王陵一起去New Paltz访黄仁宇,在一家小饭馆吃饭。黄仁宇说,他当过基层排长,所以懂得了中国人的事情。黄仁宇有底层意识,会从下往上看社会。现在的一些都市学者,一登场就是上层,总是从上往下看,或者只看上,不看下。我担心有观念与事实对不上号的问题。社会问题的确有些只是上层的事,但也有许多问题是上下相通的事,还有些只是下层的事。我们有二十四史,了解上层的事(或观念)不难,但要知道底层的详情就不容易了。李零比喻没有下层的学问是“无土栽培”。我有个体会,在农村看到百姓房子的椽檩结构,回过头再看北京故宫,才知道故宫建筑不得了,它与百姓房屋的结构本质一样,而尺度用料则高不可攀。 多年后我认识了张木生,问起当年的事,他说“那是李晓风(后改名李零)在后面鼓动的。”李零则说自己当时胆小,“只是和木生在底下聊,哪敢公开讲!”张木生后来成为国务院“农村发展组”的重要骨干,李零去北大之前也在这个组。1984年,我们曾一起去过山西做过农村改革调研,因为拿着中央的介绍信,一路上到处受照顾,受招待。 文革前,我是个喜欢理科的学生,基本不懂社会人文的事情。从文革开始,不得不关注社会、政治、革命这一套。脑子里逐渐装进一批观念,而自从有了这些观念,糊涂、压力也就来了,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时光便一去不返。 不过,在我的身边,一直有些人,由于家世、经历、知识、智力、胆识不同,没有深受那些观念控制,人格坚强,很有独立认识。在整个七十年代,我从这些人身上受益颇多。 北京四中校园里,有几排平房,最北边的一排是教研室用房,称“教研组小院”。南边的两排是学生宿舍,供家远的同学住校。这些宿舍都称作“斋”,用数字编号。其中的六斋是个我常去的地方,由于机缘相凑,六斋里聚集了一帮“痞子”,聊天打牌洗照片,很热闹。除了我们高二年级的,还有几个高一的同学,如赵振开(后来成为诗人,笔名北岛)、曹一凡等。痞子,是那个时候大家故意要做的,特征是不要规矩。规矩,在那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当时,做痞子并不容易,不够聪明,不够胆大,都做不成。六斋的痞子都是聪明人。许多人都有外号,多带一个“狗”字,表示是“坏家伙”。姓什么,就叫“狗什么”,姓曹,就叫“狗曹”,姓徐就叫“狗徐”。赵振开本应叫“狗赵”,因他已先有“开牙”一号(借他名字最后的一个“开”字),意思已然有了,便不用新起了。当时,“好孩子”们都在被迫学习虚伪。 我自己班的一群“痞子”包括张育海、牟志京、李宝臣等,他们胆子大,才分高,说话一针见血,嘻笑怒骂,畅快得很。文革中,他们办过《中学文革报》、《只把春来报》等。《中学文革报》首发了遇罗克的《出身论》,名气很大。《只把春来报》由张育海、李宝臣、杨百朋等人创办,文章也相当大胆犀利。张育海为遇罗克助阵,写有《论出身》一文,登在《只把春来报》上,社会上索要的人很多。 这里,我要多说一点张育海。张育海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在我们心目中,他是一代之英才。纯洁、热情、才气、英勇,这几个词儿可以一齐用在他身上。在班上,他学习好(常得99分,刨掉的1分多因卷面不整),激情活跃,会小提琴,博览群书。他不满足一般上课的内容,多次单独向张子锷老师(四中特级教师)请教大学物理。他课上发言,常令全班同学惊赞。张育海有正义感,待人真诚。文革中,张育海很活跃,或严肃著文,或嬉笑讽刺,大伙听他讲话每觉得十分痛快。一次开大会,为校长杨滨的问题辩护,他特地穿了一身“五四”式新装上台,如此戏剧性,令“对立面”怒不得,笑不得。育海善玩笑,长安街有一幅巨型绘画,是重叠排列的马恩列斯毛头像,育海选好位置,把自己脑袋摆在这一排头像的最后,照了一张相。照片洗出来,只见马恩列斯毛后多了一个“张”,这个“张”的头虽然也是昂着,但面相颇顽皮。 张育海后来选择投身于“解放全人类的革命战争”,做“援缅革命的志愿者”,参加缅共东北军。他主动要求当机枪手,却不幸在一次大战中英勇牺牲。育海的牺牲是同学们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去缅甸,一半是整人政治的逼迫,一半是自己的选择。他的选择太理想、太奇勇,他太想做为、太渴望机会。1969年夏,育海自缅甸丛林中来过两封信(先后给刘捷、何大明),文辞激昂沉重,在同学中流传。当时我们正在村里,读了育海的信,大家心底为之震撼。下面所摘是三十九年前张育海信中的话: (从云南出发)“精采离奇的遭遇如同沿途绚丽多彩的景色一样,纷至沓来,不及多写,就已辗转于缅甸的深山丛莽之中了。” “想当初我们抚掌畅谈天下大事,读兵书,观形势,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是恍如昨日,记忆忧新!”“也许象千古以来无数英杰悲叹的那样,有心投笔,无路请缨,虽欲乘长风破万里浪而不得。关键在于‘机会’!” “至于走我这条路,我是这样考虑的:的确,我这条路是迷人的。马克思说过:‘让死人去痛哭和埋葬自己的尸体吧!那些首先朝气蓬勃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值得羡慕的……’。” “尽管只经历了短短的一段战争生活,但我已深深体会到和平生活的宝贵,体会到你们的幸福。简单说吧,军人生活是和我们以前的学生时代极端相反的生活,这里没有‘不’字。∴你即使冒着极大危险,克服极大困难达到了目的,也只是赢来更大的危险和困难。”“战争一开始,就要按照自己的规律进行,而个人的价值,个人的意志,除战争的指挥者外,是微不足道的。人只是在‘哲学范畴’或是在兵力计算上有意义。”“也许有人想,壮烈牺牲,流芳后世,死也值得。……实际上,大多数牺牲并不一定很壮烈,……死,也许不一定永远被人怀念,默默地躺在异国冰冷的泥土之中,而亲人还不知道。……古诗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啰,‘一将功成万骨枯’啰,凄惨悲戚处即在于此。” 在育海第二封信写后的第19天,即1969年6月21日,他于大战中牺牲。育海的牺牲是由于他冲锋时前进得太快、太远,脱离了战友的支援。育海总是这样,冲得太远!对于张育海的死,我们很不甘心,我们总在想,他若活到今日,在70年代、80年代、90年代,该有怎样的精彩! 在人不受尊重的岁月里,张育海的杰出性、激进性,更显衬了那段历史的沉闷。在那样的岁月里,我逐渐形成一种习惯,天下出了什么事,大报上出了什么社论,真真假假,我必要听听那些富有品格的同学朋友的看法,我信任他们的见解。这个习惯越来越深,以至对于组织,无论是什么组织,我都不太敬重了,底线我不会破,但内心只认同具有独立人格、有才气、有胆识的体制外的菁英们。 据我观察,老三届的人,其实多与体制有距离,这是他们的经验习惯。他们长大成熟的时候正值打倒体制的运动高潮。单位算什么!当权派算什么!官府是一个审视的对象,不是服从投靠的对象,官府不是真理的化身,而是社会“问题”的大本营。老三届中,相当一批人已经不习惯在毫无威望的体制内做事,以为跟着体制走,是浪费时间。人在体制内挣饭钱,心却是游离的。若是碰到一个平庸的领导,更是看他不起,更是搞不好关系。这种状况,损失了许多机会,在现实利益上,大家也很吃亏。但说实话,他们在那个特殊时代的社会价值、历史价值,是不可替代的。 到农村插队,加强了知青们体制外生活的习性。不过,尽管如此,在插队初期知青们并非没有一种对前程的认真期待。我当时的感觉是,成千上万知青涌向农村,在形式上,像是一场社会运动,而只要是社会运动,按当时的理解,总会有一个像样的历史成果。尽管张木生已经否定了出现成果的可能性,但直到1971年夏天,我仍在傻乎乎的期待着。这个成果可能是什么,我无从推知,但我相信,它应当是从知青与农村的结合中延伸出来,而我的下一步人生也会随之延伸下去。 然而,很快,我对农村插队生活的空洞期待便被城市社会激荡的新潮所淹没,我的心思又被拉回城市。那就是1971年秋冬的事。 二 文革大串联培养了我们出门远行的爱好和能力,从1966年起,几乎每年都要走一趟。插了队,还是这样。1971年9月,我的计划是:只身一人取道包头南下穿越鄂尔多斯去延安。我先从土左旗坐火车到包头,到包头后,不料赶上连天大雨,长途汽车停运,害得我在包头车站的木头长椅上白躺了三天,白花了三天饭钱。第四天开车了,汽车在包头南边跨过黄河浮桥,进入鄂尔多斯。车行不久,驶近库布齐沙漠,那是我头一次亲眼见到无边沙漠,景色太壮观了! 这班车到东胜算是终点,要再买第二天到榆林的车票,晚上还得在东胜吃饭过夜。晚饭实在嘴馋,便狠心买了盘过油肉(知青见肉哪个不狠)。正吃着,来了个要饭的胖小子,10岁出头,一身龌龊,站在我桌前(准确说是站在过油肉前)。他站了一会儿,便开始抓挠头发,只见这小子的头皮纷纷落下,直入我的过油肉里。这招太损了,也太灵了,我没法再吃,于是起身,他坐下了。在东胜过夜怎么办?已经没钱住旅馆,我跟旅馆门房的老头商量,想在门房的长凳上凑合一宿,他答应了(现在轮到我要饭)。 第二天买票上车,天黑后到了陕北古塞榆林。我吃了碗面条,便故伎重施,又找到一个旅馆,又跟门房的老头商量。这个老头却不那么慈悲,说了半天也没用,他把我赶出来,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铁门。半夜10点多钟,空旷的榆林街头,古老的青石板泛着月光,到哪儿过夜呢?我想到了安办(“安办”是“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的简称,那时每个县都有安办,是专门管理知青的)。我找到安办的大门,一个年轻的干部被我敲出来,我跟他讲了我的困难:因为遇雨耽搁,身上的钱花完了。我的北京口音帮助我证明了身份,他很热情,把我安排在他睡觉的炕上。第二天,他带我到县民政科领了三块钱“社会救济款”,又带我到“三干会”(大队、公社、县三级干部大会)上吃了顿饱饭(用的饭碗像小盆,烩菜的大锅口径一米五),最后帮我买了长途车票。我终于到了延安。 这次孤身旅行,前后六、七天,仿佛隔了一回世。自己的身份逐渐简化、净化为一个要饭的,什么“革命”、“大有作为”、“唐朝历史”都没用,都忘了。到了延安,见到老同学,再温“志向”一类的豪言壮语,身份才回归过来。多年以后,我“解读”这次陌路孤行,它仿佛是我随后的一场精神变化的净心准备。 我在延安造访老同学,结识新朋友,当然,也要照例参观。我一口气把“毛主席故居”、“林副主席故居”看了个遍。9月底,到西安姑姑那里拿足钱,遂辗转回到北京。 京城里传说飞走,消息惊人:“有群干部子弟在老莫(莫斯科餐厅)吃饭,不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而为总理干杯,还说咱们喝桂花酒,总理喜欢喝桂花酒!”“林彪投苏修,飞机掉下来,机毁人亡!”林彪出事,影响很大,那个指挥人生的“革命”,顿时退色。政治上层尚能坚守秩序,而社会下层,人心再难控制。别的不用说,在个人层面,大家开始意识到,人生要自己来管了。 回到村里,想到实实在在的人生前景,大家开始谈论离开农村做什么专业的问题,专业才是新的人生支点。看看我身边的同学,王大理自学无线电专业,最没有问题,他已在县里小有贡献。(后来他到美国,救过一个电器公司的命。)蒋效愚天生有组织办事能力,他的志向早定,做社会群众工作(就是当官),事无巨细,都尽心尽力。村里让他当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分管最麻烦的民政。他白天照样干活,晚上给上门来的媳妇大娘断家务事,在我们窗户外面,听大小娘们唠叨,一拖就是半宿,未见抱怨。(他现在受命组织奥运会工作,任北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与黄锐聊,他想起幼时喜欢画画,便很快从老乡那儿找来木头做了画架,不久后我见到他的写生,水平让我大吃一惊,不想他原有这份才气。(后来他与赵振开结识,办《今天》,办“星星画展”,是意志极为执着的人。)晋美是藏族(阿沛·阿旺·晋美的儿子),他在插队时似乎无事可做,但我们知道,他早晚会吃西藏的饭。他原先填出身是农奴主,父亲入党后改为革命干部。晋美有修养,冬天喝醉酒,作诗,出口成句。(晋美后来念了民族学研究生,但现在美国,据说帮达赖做事。有人说,他若不出国,可做西藏社科院院长。)黄锐的哥哥黄钧学习好,当年在班上考试,下来与他对题,只要和他的答案不一样,一定是你错了。黄钧有学习能力,到哪儿都不怕。(黄钧后来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研究生教育。)我自己毫无所长,不知向哪里走,不知该吃什么饭,但毕竟年轻,精神空,热情在。 1971年年底,我又回了北京,到赵振开家溜达。振开家在新街口附近三不老胡同的一个大院,这个院曾是明朝太监大航海家郑和的宅子,当然此时已面目全非,几座新式大楼盖起,供民主人士居住。北京的新式大院,由不同机构、单位占居,一个院一类职业(或权力),一类氛围。我住的是北影大院,全是拍电影的,看电影等于看邻居。而三不老大院,长者皆客气,越客气,越让人尊敬,果有民主味道。 我发现,振开家是个城里文化青年的据点。这些人没有插队,留在城里,延续都市生活。振开分到北京第六建筑公司工作,他告诉我们,“天天读”时,他看英文语录,别人明知道他在学英文,但没辙。他对插队的事也好奇,1969年到过我们村,与荒滩上的羊群合过影。 那个年龄段大家都爱唱歌。在村里,我们常常于夏天晚上在知青院里高唱,蒋效愚嗓门洪亮,声音可传到村外的玉米地里。城里振开家原来也是个唱歌的地方。振开自己是小亮嗓,号不大,虽然亮,但紧得很。我们出场蒋效愚、赵永明(曾为四中歌星),到振开家,声震四壁。后来振开约来城里的康健,康健嗓子极其响亮甜美,一张口,房顶快掀了。夜晚离开振开家,在三不老胡同里告别,康健爽朗一笑,清亮之声在空巷中回荡。服了,听了康健之后,知道什么是天分。康健后来进中央乐团,独唱,可惜英年早逝。 71年一个冬日去振开家,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他说“这有几首诗,你看看”,遂把几页白纸轻轻放在干净的玻璃板上。我拿起一看,是诗的模样,在标题下面有一行一行的句子,一页白纸抄一首,简简单单,整整齐齐。但一读诗句,甚是傻眼,词句不懂,意思更不懂。以前也与振开聊过诗,他曾赞赏“贺派”,就是贺敬之的诗。贺敬之的诗,我们都曾喜欢,坐火车去内蒙古插队的路上,我们就念过《西去列车的窗口》。但振开现在拿出的诗,虽还是方块字,但文辞情感意境都扭变了个模样。我对这些诗,当场无态可表,振开也没有说是谁写的(但我料定是他写的)。 想不起来是否把诗页拿回了家,反正那些诗句是伴着我回家了。回到家里,脑子仍泡在那些诗句里。虽然我还是不甚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我明确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一个十分严肃的挑战,它不在这些诗歌的含义,而在这类诗歌的产生本身。我感觉振开他们这帮城里同学跑进了(或曰开辟出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更自由,更奋争,更痞……,不,已经不是痞,是一种更深刻的东西。那是文化思维的高度,也是个人的高度,高的有点怪,怎么上去的? 某一个兴奋夜晚,我仿照那种风格,体验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感受,也写了一首。其中有一种句型,一个字加一个破折号,完全是抄袭振开的诗句。振开说:“你――好,百――花――山”。我说:“你――好--大--海”。 转日与院里大萝卜(正名罗放华)彻夜交流,大萝卜也是情感青年,被我煽忽的感慨万分。我先是念振开的诗,我念一句,大萝卜颂扬一句。我又让他听我的诗,他也是句句赏析。我十分得意,心里开始把自己与振开算作一伙。我这辈子没这么当场被人夸奖过,当然也有些心虚,我毕竟是刚刚学来的。不过几天后,我把这几句诗,仿照振开的做法,在白纸上工整抄写,拿给振开看了。得了振开的夸奖,我才说出这是我写的。振开问我他给我看的那些诗如何,我说好,他说是他写的。从此以后,我误以为自己能写诗。 几年以后,振开办《今天》,我也写了两首,先给刚来北京在刘羽家借住的舒婷看了,她出于客气,夸了我两句,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学考古的(我1972年夏到北大历史系念考古),她大吃一惊,说考古怎么能和这些诗统一在一个人身上。我后来把这些诗拿给振开,想给《今天》投稿。振开看了一会儿,严肃地说,“想法不错,技巧差一些。”振开的这瓢凉水顷刻间把我的诗兴浇灭,我后来便不再写诗了。不过,对这帮诗人,我照样敬重,敬重的不仅是诗,还有这帮人的活法、这帮人的一股劲头。 1971年的冬天,虽然整人政治还压在上面,但社会内里已经涌出叛逆激昂的人文新潮。振开等人的诗句,显示了这股新潮的成熟。它不再是散漫的巷议,不再是原发的牢骚,不再是“被窝里的怪脸”,而是人类情感的一种成熟美学形态:诗歌。作诗是中国人的传统,情感激荡的时代,总有诗歌出来,成为时代的注释和记忆。很快,振开的诗在同学中传看,刘捷曾感慨:“这样的诗,若世道没有大变化,很难得势。”的确,诗与世道的冲突显而易见,而较量就是这样开始的。诗歌的严肃性与人的严肃性是一致的,我渐渐发现,表面文质彬彬的振开,竟是一个不畏强权风险、勇担责任的人,这是原来在四中六斋不曾看出的。《今天》的出现也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仍在继续。 2007年,在香港见到振开,他居然背出我三十五年前诗中的两句。嗨,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他已经成为北岛,还能记住我的几句东西,在作诗这桩事业上,我也算满足了。 我1971年冬天在北京城里被震动的还有一种东西,那是更普遍些的青年人的一种精神涌动。我们院的刘羽家,原来也是个文化青年窝,我饭前便后随意去那里坐着,尤其看到门前自行车多的时候。在刘羽的小屋,我碰到不少人,有绘画、音乐、文学各路人马,有时一屋子人,煤炉子再加抽烟,乌烟瘴气。他们谈的都是艺术,手拿洋书、画册,放的都是洋音乐。洋气,现在算不了什么,但在那个年代,是一种唤醒真灵魂的强大力量。其中饱满的人性赞颂,谁不向往? “继续革命”让大家“忘我”、“自斗”,或者“他辱”或者“自辱”,在这种软刀子的折磨下,人们感到自由的、率真的、勇敢的人性具有无尚价值。后来发生的一切变化,其实都是从人性的突破开始,而所有做出奋争、启蒙贡献的人,无不具有人格的独立精神。革命幻象在觉醒的人性面前,越来越黯淡。这是我记忆中的七十年代的主题。 我的“发小”邻居刘羽,在许多方面未必强悍,但他的价值观、他的善解人意、他对文化人的强烈兴趣(有些人对文化感兴趣,有些人对文化人感兴趣)、他的热心,令他成为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不能没有的、无法忘记的朋友。北岛、徐晓都写过回忆刘羽的文章。刘羽1965年中学毕业,没上成大学,在北京无线电三厂当机修工。虽然当工人,但心里崇尚的完全是知识分子的一套。他冬天穿中式棉袄,戴最小的像章,家里有古琴,有《十三经注疏》,有高档音响,常备咖啡,他的红砖小屋布置得也很有情调。 刘羽可以算是都市文化生态的典型人物,他骑着一辆倒论闸自行车,在北京四城穿梭,织成一个网络,联结了“地下”的不少文化奇人。聂绀驽与刘羽在山西共过牢狱(所谓政治犯),关系不一般。刘羽结婚,老聂(刘羽总是这样称呼聂绀驽)亲手写了长幅对联。刘羽浅尝古琴,乃是缘自与古琴大师查阜西的交情。查老藏有古曲“一池波”,我们开刘羽的玩笑,说叫他弹成了“一锅粥”。刘羽年轻的朋友当然更多,他是沟通的专家。 我的中学同学,刘羽认识不少。因为刘羽,振开结识了芒克(外号猴子,取英语谐音)等人,后来办《今天》,成就大事。《今天》的几个人常到刘羽家来,我在那儿会过芒克、多多、舒婷、江河、彭刚等。除了这些诗人,美术、音乐、摄影、文学等各色真假豪杰,也常来刘羽的小屋聊天吃喝。对其中一些人来说,操弄艺术也许是假,但人文追求绝对是真,就像我写诗一样。刘羽小屋,偏居京城一隅,却为鱼龙巢穴。2003年,这里要拆掉旧院盖新楼,我特意到刘羽小屋前留了个影。小屋在七十年代京城文化史上是有“地位”的。 那时的聚会是一种享受,与现在的“派对”完全不同。聚会的夜晚无比美好,大家可以聊到深夜,有人可以睡在刘羽家。早晨,从刘羽家端脸盆出来洗脸的,不定是谁。我后来学地理,懂得地方场所的重要,讲事业、讲历史,不说地方,都是虚的。 刘羽有一种本事,与你谈话,很能对你的心思,尤其对你特别自珍的那些心思,所以很多人觉得刘羽是知己。刘羽体谅你的艰难,知道你的需要,为你的成就喝彩,谁不需要这样的朋友。后来,刘羽也成了振开、舒婷、多多要好的朋友。 刘羽关心过的人很多,但关心他的人却很少。也许,我们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2004年冬天,刘羽因肺癌去世,我们给他开了一个像样的告别会,我作告别会的主持人。除了北影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来的还有曹一凡、邵飞、徐金波、徐晓、赵振先等好友。后来得知,振开远在美国,也为刘羽点燃蜡烛。刘羽生前得到的太少,太少,我希望他的在天之灵此刻能有所宽慰。 1971年底,我在振开、刘羽那里感到北京城里的一股来头,于是奋笔给村里插队同学写信,说城里大变,城里同学在前进,我们在农村落伍了。都市生活,曾被我们插队的人甩在脑后,我们曾以为,这一代人生活的前沿已经转移到农村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我感到落伍的地方多了。从振开那儿知道了“灰皮书”,即内部政治读物。这些书封面是灰颜色,许多是对“社会主义阵营”政治形态的揭示,是一批“解冻”文献。看这些书,可以不睡觉,心跳不已。黄永玉比喻说,文革时人们被压,无处发泄,只好“到被窝里做几个怪脸”。读灰皮书,开始也是被窝活动。一方面,要有几分小心,另一方面,你必须连夜读完,后面有人排队等着呢。还有一类“黄皮书”,是文学类的内部读物。这些书,与大家更是心气相通,读时,更睡不着觉。这些书是体制内“漏”出来的,而一漏出来,就在社会上“流毒甚广”了。 想不起是什么契机,我们在71年那个冬天还把注意力转到了被冷落多年的大学教授们。比较一圈下来,只觉得这些人不言自高,有正经的知识,有端正的人格。陈捷父母都是西南联大的,通过他们的关系,我们拜访了一些教授。 哲学家郑昕是我们拜访的头一位教授,他住北大燕南园,屋内气氛沉重黑暗,正如深邃的哲学。当时谈的什么话全忘了,但记得他号称中国的康德,作学术报告,听众要限制级别。 童诗白、郑敏夫妇,一个是清华电机系教授,一个是北师大外语系教师,早年双双留美。我们去他们家次数较多,顺着陈捷的口吻,称他们为童伯伯、郑阿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与陈捷、振开等人到他们家听李生生(音)弹钢琴。生生是小女生,父亲是清华数学系的老师,她弹的曲子是“黄河”。生生娇小的身形,合着壮丽的琴声,情景令人难忘。生生弹过琴,童伯伯又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拉了一会儿小提琴。时间晚了,郑阿姨端上红豆粥。不错,用现在的话说,那一回玩得是相当的“小资”。 我自己后来与郑阿姨见面较多,很谈得来。毫无疑问,郑敏是才女,只要是她想说的东西,表述都很犀利,而她想说的,尽是新鲜想法。早听说她四十年代写过诗,但正式知道他们叫“九叶诗人”,是在北岛等人带动的当代诗歌运动兴起以后。在新诗潮中,汇集四十年代优秀诗作的《九叶集》出版(1981年),郑阿姨送了我一本。郑阿姨的女儿童慰,也是诗人。用振开当时的话说,童慰是很纯的女生。 我们那时拜访教授,与其说是对知识的追求,不如说是对知识人的好奇与崇敬。当“火红”退色的时候,那些三、四十年代的“旧”知识分子,却渐渐显出特有的光彩。 71年底、72年初,在北京城里的一番活动,让我心潮大变。农村的事情未及弄懂,城里的新局面已经展开(虽然整人政治还在)。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转向城市新文化,这个变化,往深里说,往大了说,是农村(农民)引领中国历史的时代的彻底结束。我当然只是跟着感觉走,凭的不是社会理性,而是对人性的识别。我后来明白,自己教书也好,做研究也好,社会关注也好,其实都属于人文这一翼。 感谢邓小平搞了一次“回潮”,1972年北大到土左旗招生,有9个名额只要北京知青。我上了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是工农兵学员。我们这批学生,在后来“批邓”时,被称作“回潮学生”。进了大学,仍然是两重生活,一套官府体制,一套制外心情,身在体制心在外。我们与老师接触,也有两套方式,一套为体制内的形式,另一套是体制外的真情。关于这种特殊友情,在我们考古专业,可以看张承志对俞伟超老师的回忆。还是那句话,体制外的精神生活太重要了。体制每成为“高压锅”、“×家店”,而体制外则永远是蓬勃自由的原野。 71年、72年,这才是开始,七十年代的惊天大事还有许多。我们每一个从七十年代过来的人,想必都会拿出厚厚的一摞回忆。回忆是单纯的怀旧吗?对个人来说,就是,但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可能有更多一些的东西。有人说过:“回忆和期待是一样的。”   本文责编: xiaol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往事追忆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2149.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杂花生树:张伟然博客 ,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唐晓峰:难忘的一九七一 武晓峰:近年来政府公信力研究综述 相同主题阅读 唐晓峰:难忘的一九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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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均 | 路在何方:对未来的推测与期盼

[unable to retrieve full-text content] 在“走遍中国”的活动中,所到之处,都会被网友问到相同的问题:未来会怎么样?民主什么时候到来?记得我在香港大学演讲时做过一篇报道,题目是《未来不是用来推测,而是用来创造的》,大家可以找来看看。但一路上被问得太多了,本来是倾听各地网友意见的“走遍中国”变成了回答问题之旅,让我有些无奈。干脆,我就最近国家的发展稍微谈两句,也算是某种预测,集体作答吧。要声明的是,我没有背景也没有内幕来源,完全是凭直觉的预测,或者可以说是夹杂了我个人期盼的推测。 从乡村选举到党内民主:一步一步,向前 这次走遍中国集中在村委会选举与村民自治上,具体情况稍后会有另文介绍,总体来说,村民自治(选举)存在很多问题,几位有切身经历的网友甚至提出了激烈的批评,但我们应该认识到,村民自治制度是在30年前人民公社陷入绝境的时候诞生的,现存的很多问题不是执行了村民选举制度造成的,而是制度无法严格执行造成的,加上这种最底层的投票之上没有宪法、法治与人权的理念支撑与约束,又出现了被上面任命的镇长与县长作为“太上皇”,使得村级选举这些年一直停留在投票游戏的层面,这些年,又逐渐被不受“村民选举制度”限制的公权力肆意渗透,弄得不伦不类。 当然,我们一些精英也有责任,试问,在座的各位,还有那些关心民主的精英人士,有几个真正去深入关心乡村选举了?现在别说城镇精英不去村子里,就是村子力的精英,也大多背井离乡到了城镇,这让乡村选举如何能够更上一层楼,成为全国民主选举的试验田? 要打破村民自治面临的一些困境,肯定不是走回头路。我问那些对村民选举制度持严重怀疑态度的网友,回到30年前由上面任命村长,会有什么结果?答案很简单,即便那些非常不喜欢村民选举制度的网友,也认为那不是一个选择。我认为,提升村民自治的办法是向前看:首先,要严格执行村民选举法,用法治做保障,尤其要健全涉及选举的法律法规;其次,必需加大投入,包括目前看来同低层村民选举完全脱节的“精英”们的人力、智力投入,更要给乡村选举赋予“民主”的意涵,那就是用民主、人权与法治的理念来约束与规范这种选举,而不只是有了“一人一票”就万事大吉,必需完善把村民选举提升到村民民主制度上:民主制度大体说包括两个重要的方面:多数人投票选举少数人来管理自己,同时多数人始终对那些管理自己的少数人拥有有效的控制(监督)权,两者缺一不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从根本上解决村民选举存在的各种弊端,必需从上面(上一级权力机构)而不是下面(村级选举涉及的人、政策等)找根源,只有在村级选举扩大到乡镇与县级领导选举的时候,村级选举中存在的问题才能得到根本性的解决。我个人认为,是时候把县级选举提到议事日程了。 当然,北京要提到议事日程上的选举可能并不是镇、县一级的选举,就我看,十八大是一个好机会,什么好机会?实行党内民主的好机会,这也是符合我党的切身利益的。毛泽东、邓小平虽然连续废掉了好几个自己选定的接班人(刘少奇、林彪、胡耀邦、紫阳等),但他们最终还是树立起了接班人(华国锋、邓小平、江湖等),在可见的未来,这种靠打江山的元老挥手一指搞定接班人的办法就难以为继了,如果不识时务,霸王硬上弓,很可能会出大乱子。那么,何不在十八大时,更改游戏规则,实行党内民主,选举产生最高领导人,或者政治局常委?这可是老杨头的“爱党之言“,良药苦口,不听拉倒! 当然,老杨头也有“私心”,并不完全是从共产党利益出发,而更多的是从人民和国家的利益出发(难得有一次三者利益竟然可以兼顾哦)。大家不妨幻想一下:党内最高层实行了民主,加上村级民主扩大到镇、县级,上下夹攻,在党内民主选举产生的伟大领袖指导下,实行了民主的民众从“农村包围城市”,到那时,我看不出上海、北京和广州等城市人,有什么理由拒绝民主选举自己的市长,或者对他们的领导人拥有实际有效的控制权。 到时,全国从最穷的乡村到最富的政治局都实行了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民主离我们还有多远”这个问题,还需要老杨头来回答吗? 重庆模式与广东模式:中国需要更多模式 有人可能会说,“党内民主”只是你的愿望吧,人家不搞,你又能怎样?我不能怎样,但我要强调一点,在没有了绝对权威的情况下,即便是党内的统治,也应该找到合法性,否则,凭什么由你来掌舵?而当枪杆子不再握在某一位打江山人手里的时候,枪杆子就不能随便玩了,合法性只能来自于“民主”,哪怕是小圈子里的民主。这几乎已经成了常识。正如我们组织一个社团,也需要靠选举来维持领导层的合法性一样。当然,这里的民主仍然是多样的,并不是完全是西方的那一套,甚至是地球上并没有出现过的。 没有了绝对权威的另外一个表现就是“各自为政”——注意,这里的“各自为政”可不是贬义词。例如,这两年出了一个重庆模式,批评的意见比较多,我也看不惯其中的一些做法,可是,如果从当今中国政治大格局来看,出现“重庆模式”本身并不是坏事,甚至是应该受到鼓励的。 自古以来,中国人只有在搞分裂,或者国土(香港、澳门)被人家占领后,才被迫弄出了另外一种模式,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个“统一的模式”,在专制集权的皇帝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搞一个单一的模式,并不困难,到了毛泽东时代,这种单一的模式发挥到了极致:从偏远的人迹罕至的沙漠地带到繁华的大上海,这种模式甚至连男人们衣服与大姑娘的内裤都统一起来了。 毛之后的时代,尤其是21世纪,要想搞单一的模式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前段时间听中国的报纸说国外推出了一个“中国模式”,我到世界转了一圈,发现人家只是笑笑,原来是一些西方的不良文人们弄出来忽悠我们的。什么是中国模式?中国各地差别之大,超过了大家的想像,就连同一套法律与政策,在各地也有不同的解读。 我这几次走遍中国,只走到河南西部与湖北西部,拿来和北京上海、深圳比一下,我的老天,从生活水平、精神状态与思想意识,这能算一个国家吗?我这里没有说谁落后谁先进的问题,我只是想说,差别太大了。 讲个小插曲。我在河南西部走的时候,一位网友看到我翻墙看网页,很是紧张,他说一年前,他只是翻墙浏览了外面的几个网站,一个字没有留下,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结果半夜三更,竟然被县公安局网警敲门,没收了电脑,还准备逮捕他。他托了公安的熟人总算摆平了这事,那网警不无遗憾地说,真是的,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政治犯!——上海、北京的网友看看,这是发生在和你们同一个国家的事吗?一个一刻也没有停止进行思想统一的集权国家,都会弄成这样,民主到来了,每个人都能够说话的时候,又如何能够千篇一律? 所以我认为,中国的民主化不妨从不同的“模式“入手,各地官员各显神通,各地民众各取所需。如果重庆人对重庆模式没有什么意见,人家喜欢唱红歌逛渣滓洞,喜欢集体行动,喜欢政府连思想都负责管理起来,有何不可?重庆模式不好,以前的模式就都好?相比于重庆领导耐不住寂寞,我更讨厌那些闷声发大财的家伙。 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最近这段时间再次活跃起来的广东官员,以及从小平的深圳模式中试图发展起来的广东模式,这是一个顺应潮流、创新管理手段,尝试建立“小政府大社会”的模式。还记得我的那篇《富士康跑不了,但“国家”与“社会”在哪里?》吗?你看看最近推出的《中共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关于加强社会建设的决定》,里面提到了鼓励培育、发展、登记新的社会组织等,让人耳目一新。 最近回到广州连续看了一些广东领导的讲话,也很不错,其中有一位省委领导鼓励官员多去读读博客,在说到“不负责任的网民”时,说出“只有有了负责任的政府,才会有负责任的网民”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是我去年在海外讨论中国互联网时的发言题目。 可见,我们有些地方的官员也能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不要总是责怪“政令不出中南海”,我们希望营造一个各地官员能够领会“以人为本”的大政方针,结合各地实际情况,开拓新的局面,为什么全国都要按照北京海里的几个人制定的模式来生搬硬套呢?重庆与广东领导就不错,要是实行党内民主,他们两人都可以竞选总理甚至更高的职务。有人可能会说,你这样说不公平,有的领导在扎扎实实做工作——扯,你别愚昧了,什么扎扎实实,全中国13亿人谁不扎扎实实,可房价与通胀降下来了,贪污腐败比以前少了?人家忽悠你就算了,别自己忽悠自己,最高领导人不用“扎扎实实”,需要创新,需要改革,他手下才需要去扎扎实实地执行! 台湾与香港“政治特区”:“一国多制”又何妨? 说到不同的模式,我得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忘记台湾模式——虽然还没有统一,毕竟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拿台湾不太靠谱,那么,香港模式如何?大家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世界上最自由也相当法治的香港地区再过几年就要实行普选了,要先13亿人而民主起来。我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尤其需要记住的是:这可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人一票的选举啊,大姑娘当新娘,头一次。 我当然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很多看上去无解的难题,只要改变一下思维方式,往往就不难解决。香港的自由与民主对我们有什么启发?我们国家有一些自治区,例如西藏自治区,有人说,不能给他们自治,给了自治,他们就要独立,你这个思维要不得,你怎么没有想到,恰恰是给了它名不副实的“自治”,他才老是想搞事?香港有高度自治了,有几个人要独立?你不相信的话,试着取消“一国两制”,我保准六百万香港人中有五百万人闹“港独”。换个思维吧。 西藏可以自治,广东也可以自理;重庆可以继续唱红歌,如果重庆人民不反对,还可以折腾出新的红卫兵代替公检法去执行扫黄打黑的任务;和台湾一衣带水的福建更是没话说……台湾到时一看,神州大地上的民众都能够自主发展,和谐一片,只有台湾还勒紧裤腰带养活军队保卫自治,不划算啊,干脆,把劳民伤财的军队与外交权丢给北京,主动要求统一……只要我们领导人换一个思路,这样的未来不是梦啊。 有人一听说自治就想到了“国家”,简直如丧考妣,请问,在这种各地实行不同模式的情况下,“中国”作为一个国家,地位下降了?“国格”被削弱了没有?一个六百万人不到的香港,在全世界各地对提升黄皮肤中国人形象所做出的贡献,又岂是你北京、上海、和广州可以相提并论的?最近有朋友从新疆发来消息,说那里新上任的领导换了新思路,对新疆的治理见成效了。为啥不早点换思路,一定要付出代价后?下一个代价,还付得起吗? 鉴于以上所讲的,我对未来几年的推测,或者说是对未来几年的期盼,就是在专制搞不定全部,民主也无法普及的情况下,实行更多更有效的地方自治,发挥各地特色,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一国多制”,在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这种“各自为政”、“一国多制”之后,也许能够找到适合我们的“一国良制”。民主就是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说,民众选择自己的领导人是民主,民众可以在不同的地区与模式中做出选择,也是民主。现在常说的用脚投票,大家都到国外了,为何不在国内建立一些政治特区,让大家用脚来投票?当然,同时也可以设立几个特区,包括继续实行奴隶制的政治特区。不能排除,一些人还是更愿意当奴隶的。 还是那句话,换个思路吧,路就在脚下。 我寄托最大期望的不是上层高官,而是你!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网友一如既往地跳出来揭发我:你就一高级五毛,一直想着北京政权,为共产党着想。而且,你说到民主的时候,也是期盼自上而下,希望出一个好皇帝…… 老杨头冤枉啊。不错,我认为民主这东西要上下齐力才行,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上层和各界精英的给力非常重要,甚至是必不可少,可这并不是说我整天寄希望在他们身上,摇尾乞怜。完全不是滴,如果真是那样,我不如到海外做个小生意,和大陆权贵勾结一下——且不说做生意,我就专门搞一个帮他们子女移民、转移资产的公司,也不错啊,更何况,我还有潜力去打通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移民局哦——然后,我等着这些当权者与权贵大发慈悲,把民主权力还给民众?当然不是这样,看看我这些年所作所为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最底层努力做工作。我最大的期盼还是更多的像我一样的普通人能够觉醒,并以各种方式追求自己的民主权利。 我不是一民粹主义者,但我相信民众的力量,尤其在民主这种事上,我坚信一个不言而喻的道理:如果民众自己不明白什么是民主以及主动要求民主权力,靠别人恩赐的民主,或者被民主,肯定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虽然我并不否认,历史上的民主几乎都是当权者与各界精英们建立起来并一直主导的,但没有民众的推动,这事也不可能发生。精英们喜欢并主导民主,但如果没有大众的推波助澜,他们肯定更喜欢专制与独裁。 最后回答一个网友反复问到我的问题:你对那些当权者与权贵们寄托希望,会不会“Too simple,too na?ve”(太傻太天真)?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小故事吧,四年前,我曾经和一个同仁组织的旅游团到国外旅游,这个旅行团有体制内的编辑老总、著名作家与时评家、大小商人等等,大家思想理念也比较接近,即便是体制内的,也大多保持中立,或者看到了问题,不方便多说,唯独有一位体制内的老总级的人物,是现存体制的铁杆粉丝。他虽然只是副厅级,可比我见过的国家级、部长级领导人更钟情于这个体制,小权在握,如鱼得水。整个旅途中,有好几次,他和我们争起来,弄得都有些不欢而散了。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现在,这个故事有了一个新的结尾:那次旅游的所有的人都过得不错,唯独有一位,也就是那位体制内的总编辑,目前被检察院扣留审查,估计不久就会因为贪污腐败与渎职罪被判刑。——想起来是不是有些冤枉? 怎么会是他? 很简单,他“Too simple,too na?ve”,从他舌战群儒中,我就发现,他和我见过的其他一些所谓维护现存体制的体制内人物不同,那些人维护体制是不得已而为之,或者是口是心非,为了赶快赚点钱、寻找后路,而这位主管一份相当不错的报纸的社长兼总编,却傻到真正相信这个体制,从而相信自己在体制内做什么事,都会没有事,他比我们强大。他蔑视西方的民主,蔑视民主监督,他甚至不会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西方去受苦受难……他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他是真的相信这个体制,甚至认为我们中有些人是不得志而批评这个体制。 这个故事如果还不能让你开窍的话,你不妨去牢房访谈一下所有被抓起来的贪官污吏,他们都是太相信这个制度了才出了事,也是这个体制的牺牲品。这个体制抓捕的体制内人士要远远多于所谓体制外的异议人士。这些被抓的体制内人都忘记了专制制度的基本特征:它在普遍压制民众的同时,为了维系自己的血腥运作与平息日积月累的民怨,往往会更加残忍地折磨为它效劳与卖命的奴才们,用他们的血来润滑这部专制的大机器。 懂得这个道理,我们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俄国到现在还有那么多人怀念斯大林,而普通的中国草根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在想念毛主席,因为他们两人为了维系那个不人道的体制,虐待自己人的残忍程度远远超过他们对待普通百姓。你看看斯大林都杀了什么人?将军与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你再看看文革的受害者,明显的受害者大多是统治集团或者为他们效劳的人。所以,那个体制内真正聪明的人,都是在骨子里信奉民主、自由、法治是人类的大趋势的官员们,虽然也贪污腐败,甚至更加严重,但他们很少会把自己弄进监狱,而且,还会把子女纷纷送到国外,寻求后路。 回顾历史,放眼世界,这样的道理应该不难明白:一个不好的制度,生活其中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只是迟早与多少的事,而最终要付出更加惨重代价的,往往是统治者自己。这个道理都明白了,我就不想再啰嗦了,否则就泄露天机啦。大家一齐给力,不妨就从各地的“模式”取代所谓的“中国模式”、从乡村选举到党内民主做起吧。 “走遍中国”系列之六 (上海网友根据老杨头两次谈话整理,有增补) 杨恒均2011-7-17广州 《黑眼睛看世界——一个民主小贩眼里的世界》全国各大书店有售 网络销售请点击这里:老杨头的货摊 《家国天下》最新签名珍藏版:当当网 《家国天下——民主离我们还有多远》民主小小贩的货摊:淘宝剩下来的“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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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al Voices | 乌克兰:季莫申科审判大戏

乌克兰前总理及 橙色革命 领导人之一的季莫申科(Yulia Tymoshenko)自从六月底便因滥用权力而在首都基辅 受审 。 据调查员所说, 季莫申科 和俄罗斯签订天然气契约是越权行为,她与俄国总理普京洽谈的价格对乌克兰经济来说太过高昂。如果她被判有罪,最长 可面临十年徒刑 。 自审判开始,乌克兰国内外网友便热烈讨论这个案件。 Foreign Notes 的LEvko 发现 无法证明这些指控: 所以“季莫申科因2009年和俄罗斯总理普亭签订的能源协定,被控造成乌克兰一亿九千万的损失”。 怎么有人能确定这数字? 难道普亭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有承认说,假如2009年代表乌克兰的是其他人,他们就会以低于一亿九千万的价格卖出天然气吗?不太可能…… 说其他人可以拿到更低的价格纯粹只是猜测而已…… 季莫申科若被判有罪,将面临最多十年的徒刑。许多人质疑这场审判的公平性,因为季莫申科是在野党2012年国会和2015年总统大选的主要人物。Natalia Sedletska在 Opendemocracy.net 写道 : 自从亚努科维奇总统约十六个月前掌权以来,在野党几乎被铲除了。尤申科政府成员面临刑事诉讼,但亚努科维奇是为了打击贪腐,还是出于政治动机?[…] 人人都知道亚努科维奇的主要策略是掌握绝对的权力,他想在国会中占有绝对多数,所以四百五十席中的二百廿六席必须由他的政党党员出任,这是亚努科维奇所有 亲密战友的明确目标。检察官办公室成为达到目的的主要工具。被定罪的人就不能参选,这说明了亚努科维奇上任第一年内对在野党员雪崩般的起诉潮。对季莫申科 团队成员的调查必须在预选活动开始前完成。 法庭内的事态发展更加强审判有政治动机的印象。预审听证第一天在一个不到四十平方公尺的房间进行,据报房间内一度挤进了一百人 —— 欧盟委员会驻乌克兰代表何塞.曼努埃尔.平托.塔克薛拉称之为“ 不人道 ”,季莫申科 就像是 苏联时期的政治犯受审。 更糟的是,七月六日法官基列耶夫以扰乱秩序为由,命令季莫申科和她的支持者离开法庭。博客 Ukrainiana 的Taras这样 叙述 这些事: 法官不再容忍惯常破坏法庭秩序的行为之后,审判闹剧变成了一场武力展示。受惩罚的有季莫申科和她的支持者,包括七十七岁的国会议员米卡伊罗.科席夫(季莫申科联盟),他在苏联时期曾是政治犯。 显然,当警方拒绝对国会议员使用武力之后,Berkut特种部队被调来将季莫申科的支持者和记者赶出法庭(影片 见此 )。出席的在野党国会议员安德列.舍甫琴科在推特上 描述 Berkut警官如何对待他: 我一开始没发现,但看来他们把我的手臂弄脱臼了。 根据季莫申科所述,她的律师 只有 一天半的时间来熟悉长达五千页的案件内容,让他在出席听证会的同时,连续三天都只能睡上两三小时,七月八日他不得不 去医院报到 。 这一切似乎只让季莫申科在国内外的支持度暴涨。 Ukraine’s Orange Blues 的亚历山大.莫提尔如此 解释 : 对一个卓越、有影响力、有魅力、聪明、善于言词、淳厚又上相的政治对手,你最不该做的就是让她受审。当然除非你握有不可动摇的确凿证据。用薄弱的案件对付一个坚强的被告,保证会让季莫申科成为国际焦点,使政权受到炮火攻击,尤其是来自亚努科维奇说过想加入的欧洲世界。 季莫申科受欢迎的程度上涨也可以从推特上看出来。自从她注册了推特帐号并且从法庭内即时发布讯息以来,追踪者数目急速 上升 ,目前已累积了两万三千五百零一人。星期三法官 禁止 电视实况转播听证会之后,她的帐号更加受到关注。 推特用户Slavik( @Slavik_Krayevsk )在他给季莫申科的留言中 重复 了一个普遍的说法: @Yulia Tymoshenko 别在意亚努科维奇的压迫,你光是在推特上就有两万三千五百名支持者。 校对: Soup 作者 Tetyana Bohdanova · 译者 Hsu-Lei Lee · 阅读原文 [en] · 则留言 (0) 分享: HEMiDEMi · MyShare · Shouker · facebook · twitter · reddit · StumbleUpon · delicious · Instapa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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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飞骏 | 既得利益阶层的“智慧”与“脑残”

既得利益阶层的“智慧”与“脑残” ——熊飞骏 每当和国民谈及“一人一票”的“政务官直选”时,听得最多的回答居然是: “一人一票直选元首、省长、县长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既得利益阶层会放弃自己的特权吗?” 在多数中国人看来,主动放弃特权的既得利益阶层好象是“傻子”? 近代世界著名的“傻子”政权如下: 一是英国的威廉王室: 1688 年光荣革命后,英王 主动放弃专制统治, 对人民作出巨大让步,在开放“民权”的同时对“王权”作出很大限制, 交出大部分传统由国王拥有的权力, 取消了国王的征税权;规定国王在和平时期不得征召或保留常备军;未经法院审判不得逮捕任何英国公民;不得限制“人民代表”在议会“说真话”的自由, 在英国实行有利于“民权民生”的现代化变革 …… 结局: 英国自此突飞猛进,在一个世纪时间内国土由二十多万平方公里推进到三千多万!(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缅甸、阿富汗、中东、埃及、苏丹、南非……)率先完成工业革命,成为世界工厂,英国国旗自此绣上了“日不落”标志。伴随着“日不落帝国”的无限荣光, 威廉王室不但逃过了弥漫全球的反王权革命,在各国王室家族被血腥报复清算时有惊无险;还 赢得了英国公民的普遍敬爱,三百多年来一直安然无恙坐在国王宝座上, 成为这个星球上最为古老的王室。前两年基于世界共和大趋势,在英联邦举行“是否保留国王”的全民公决,结果威廉王室以绝对优势被英联邦人民挽留为国王。 二是美国的华盛顿: 1797 年在成功缔造现代美国,成为美国人民忠心拥戴的“大救星”后,主动放弃连任总统的机会,告别“不答应他离任”的广大人民,回弗农山庄颐养天年。 结局:不说中国人也知道? 三是台湾蒋经国。 1987 年主动放弃国民党一党独裁,开放党禁报禁,还人民“说真话”的自由;允许台湾人民自由组党,通过一人一票的公平公开选举,与执政的国民党和平竞争领导权力。 结局:不但没有亡党,没有被整体“报复清算”;还保留了大部分既得利益,在逆境中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下野短短八年时间就被台湾人民用选票推上执政党席位。当 年挑战国民党独裁统治的反对党领袖陈水扁则被“自由人民”送进了监狱,本来留给独裁党要员的囚室戏剧性传给了反独裁英雄? 蒋经国拯救了台湾国民党! ………… 和上述著名的“傻子”政权相比,那些拚命维护既得利益,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英明领袖”们,在多数中国人眼中好象很“精明”? 近代世界有代表性的“精明”政权如下: 一是英国的斯图亚特王朝: 阴谋扩大王权削弱民权,停止召开人民议会,绕开议会随意向人民征税,对坚守良知说真话的“人民代表”秘密逮捕或“玩失踪”…… 结局:激发英国人民“反王权革命”,国王查理一世被推上断头台,妻子儿女流亡境外。 二是法国的波旁王朝: 深信“君权神授”,把法国人民的天赋权力剥夺一空,对外穷兵黩武对内横征暴敛,不择手段笼络权贵鱼肉人民…… 结局:招来血腥惨烈的法国大革命,国王路易十六连同妻子被推上断头台,法国既得利益阶层被人民发明的“断头机”屠杀一空。 三是中国的满清王朝: 对抗现代化,拒绝现代文明,“绝不”实行有益“民权民生”的政治变革。既得利益阶层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特权,“宁予友邦不予家奴”,宁可亡国也要维护满清权贵的独裁专制,把举张政治变革的维新志士送上菜市口砍头…… 结局:中国“革命”的车轮超过了“改革”车轮,满清皇室和全体既得利益阶层被辛亥革命和随后的一系列狂暴革命碾得粉碎,不是被捉起来象猪仔一样杀掉就是沦为没有任何尊严的贱民。 四是大陆蒋家王朝: 迷信“一个党一个领袖”,认定“中国人素质低不适合民主”,坚持“军政”、“训政”,拒绝兑现人民的选举权,拚命维护执政集团成员“五子登科”(房子、车子、金子、票子、婊子)的特权享受。 结局:飞机大炮败于小米加步枪,高层逃亡台湾小岛,绝大多数没跑掉的中下层官员党员不是被送往监狱刑场;就是沦为任人宰割欺凌的贱民。 五是俄国的罗曼诺夫王朝: 创造了皇权专制时代全球最大的政治犯监狱,坚持皇权专制不动摇,坚信罗曼诺夫皇室家族利益至高无上,独裁权力不容挑战。 结局:被暴力革命推下王位,末代沙皇及亲属成为叶卡捷林堡的囚徒。 1918 年 7 月 17 日,秘密警察“契卡”头目按布尔什维克中央指示带领十几名抢手把沙皇一家骗到地下室满门处决。被残杀者有沙皇夫妇、四位女儿,一位儿子、一名御医、三名待从。被杀死的四位公主分别是: 22 岁的长女奥莉佳, 20 岁的塔吉雅娜,玛丽亚 19 岁,阿娜斯塔茜雅 17 岁,最小的王子阿列西斯才 14 岁。枪决后进行了毁尸,用斧和锯肢解、洒上硫酸、扔到废矿井里。 六是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 这位就不解说了,各位懂的。 ………… 两相对比,结局居然出乎多数中国人意料: 那些主动放弃既得利益的“傻子”政权,结局都是出奇的好,甚至好得不能再好? 那些拚命维护既得利益的“精明”政权,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如丧家之犬? 既得利益阶层怎样才能长久保持风光体面? 这是一个“智慧”和“脑残”的问题! 上面那些“傻子”政权其实很智慧?“精明政权”其实很脑残? 人类世界的政治定律是: 王权家族不可能“千世万世而为君”。企图“千世万世而为君”的赢政家族只风光了短短十五年就被屠杀绝种。 世上没有永远的执政党!现代政党的连续执政时间还没有超过七十年的。 对于执政集团和既得利益阶层来说,繁华过后是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放弃独裁还权与民,保住生命尊严和部分既得利益?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宁可“一条道走到黑”玉石俱焚也“绝不”向人民妥协让步,“绝不”放弃任何既得利益? 对于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和团体来说,我相信都会选择前者。 但人类世界有太多心智不健全的人和团队,选择后一种结局的也大有人在。   中国人特别爱好复制“傻子嘲笑智者”的黑色幽默!     二0一一年七月十六日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 Five Filters featured article: Ten Years Of Media Lens – Our Problem With Mainstream Dissiden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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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力建 | 新加坡真的没有民主吗?

新加坡模式让中国感到痴迷:一方面,经济不断发展,人们安居乐业;另一方面,长期一党执政,政府廉洁。中国很喜欢去新加坡取经:你看,一个国家没有民主也没关系,只要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满意,就不必关心是否民主。 新加坡政府以清廉高效著称。著名非政府组织“透明国际”公布了 2010 年全球腐败指数报告,新加坡、丹麦、新西兰以 9.3 分的成绩并列第一,成为“全球最清廉国家”。一般来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而新加坡恰恰得益于威权主义体制。威权主义统治风格一直是所谓“新加坡模式”中的核心之一。建国初期,新加坡也曾一度贪污腐败横行。 1952 年,李光耀建立新加坡贪污调查局,该部门独立设置,局长由总理直接任命,只对总理负责,不受其他任何人的指挥和管辖。新加坡贪污调查局的最大特色,是它拥有独立、完整的秘密调查权,属于国家强力部门。到了 70 年代后期,新加坡政府已经变得相当廉洁了。香港廉政公署,也是仿效、学习新加坡贪污调查局建立起来的。 新加坡繁荣富庶,是继伦敦、纽约和香港之后的全球第四大金融中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 ) 2011 年发布的数据显示: 2010 年新加坡人均 GDP 为 3.4 万美元,居全球第 23 位;如果按人均购买力平价折算,新加坡人均收入为 5.6 万美元,仅次于卡塔尔和卢森堡为全球第三富裕的国家。新加坡大学生毕业 3 年内就可以买房子,付了首付,剩下的部分向政府申请组屋贷款就可以了,没什么负担。年轻人买第一套房子时可以获得政府的 15 万至 20 万人民币的津贴。“居者有其屋”是新加坡的基本国策。新加坡最穷的穷人也有自己的房子,政府绝不会让你露宿街头。 新加坡有“花园城市”的美誉,它每一寸土地都精心地绿化或建设了。精美的雕塑遍布全岛。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如茵的草地,相互辉映;楼房的立面绿化,立交桥和高架桥的垂直绿化相得益彰。立体的绿色景观,打造出一个完美的绿色国度。美好的环境让新加坡成为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今天拥有 500 万常住人口的新加坡每年要迎来逾 900 万人次的国际游客。 新加坡人很感激“新加坡模式”的缔造者李光耀。从 1965 年新加坡建国时开始担任总理,直到 1990 年引退成为内阁资政,数十年中,李光耀一手把资源匮乏的小岛国建设成为繁荣的国家。李光耀 1923 年 9 月出生于新加坡,是当地的第四代华裔,祖籍广东大埔县。青年时期获得大英帝国女王奖学金,赴伦敦经济学院、剑桥大学深造,成为一名律师。 1950 年李光耀回到还是英国殖民地的新加坡,决心以律师身份参与政治,实现在新加坡掌权并实现新加坡的独立自主,但他没有走招兵买马打游击的军事斗争路线,而是通过选举和议会斗争获得人民的支持,从而取得行政权力。 1959 年人民行动党在选举中获胜,李光耀成为自治政府总理。在随后的数十年中,李光耀领导人民行动党为建设新加坡而努力。他安定民心、稳定新加坡局势,积极推动经济改革与发展,在其任内推动了开发裕廊工业园区、创立公积金制度、成立廉政公署、进行教育改革等多项政策,成功使新加坡在三十年内发展成为亚洲最富裕繁荣的国家之一。 新加坡的问题 李光耀 1959 年就任新加坡总理,直到 1990 年才辞去总理职务,改任国务资政。什么是国务资政呢?大家知道总理的英文是“ Prime Minister ”(首席部长),国务资政则是“ Senior Minister ”(高级部长),可见所谓国务资政比总理还要高一级。李光耀成为名副其实的太上皇。 2004 年,新加坡第二位总理吴作栋把总理职位“禅让”给李光耀的儿子李显龙,吴作栋成为新一任国务资政。这时李光耀的职位又换名字了,叫做高级国务资政,英文“ Minister Mentor ”,原意是“部长导师”,更厉害了。活脱脱一个“独裁者”啊。 李光耀带领新加坡脱离贫困,成为东亚先进国家的代表,开创了新加坡一代强人政治,成为开明专制的典范。但这样的治理模式可以持续吗?即使吴作栋和李显龙能够开明,能保证所有后继者都能为民着想,不图私利吗?亚里士多德把政体分为两种,为公民利益的好政体和为执政者私利的坏政体。由贤 明君主统治的是最理想的政体,在这种政体中,公民作为自由人被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卓越的人统治。但能否遇上贤明的统治者却完全依赖运气。 有一种看法认为,李光耀像管理家族企业那样管理着新加坡。整个新加坡都是李氏家族的资产,李光耀当然是倍加爱惜。他甚至说,“新加坡是我的亲骨肉,如果有人做出了什么对新加坡不利的事情,我在棺材里看到都会跳出来”。当然,也有一种看法认为,李光耀受儒家思想的熏陶,有一种“以天下万物为一体”的情怀,这使他能够“天下为公”。心理动机是无法争论的,我们可以关照一下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新加坡政府的外汇资产由一个名为“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管理,目前总投资大约有 1000 亿美元,它的主席是谁呢?就是高级国务资政李光耀。新加坡航空、吉宝置业、来福士广场都是都是大名鼎鼎的公司,而这些公司又是马锡控股公司( Temasek )的子公司,截至 2005 年 3 月,该公司资产高达 630 亿美元。他的行政总裁是谁呢?何晶女士。她是李显龙的夫人,李光耀的儿媳妇,在《福布斯》杂志 2007 年“世界百名权威女性”榜中排第三位。这是怎样一种逻辑呢?李氏家族控制了新加坡的政府,新加坡政府又控制着新加坡的经济,为了保险起见,李氏家族人员还亲自出马占据新加坡政府的高位。 新加坡没有新闻自由。整个新加坡只有一家电视台,一家报业集团和几家兜售花边新闻的小报。新加坡的媒体主要用来配合政府搞经济建设,促进社会稳定,歌功颂德,而不是像西方媒体那样把媒体作为“第四权力”,监督政府,促进社会公平和正义。新加坡政府甚至管制境外媒体。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曾报道李显龙的老婆担任财政部资金管理局淡马锡控股的董事,批评其国家私人化的做法。李显龙大怒,威胁诉诸法律。《经济学人》只好道歉,以确保其在新加坡的业务。新加坡的教育体制也富有争议,常被批评为过分依赖制式教材,奉行升学至上主义,强调以考试的方式区别学生素质,不鼓励个人独立思想空间。有分析人士指出,新加坡的新闻和教育体制非常有利于李氏家族长期统治新加坡。 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利用其掌控的各种资源打击与其竞争的反对党。 1997 年,邓洪亮代表工人党参加静山集选区竞选。于是人民行动党利用其掌控的政府资源对邓洪亮进行了强有力的打击。不放浏览一下报刊上的标题:“李光耀资政:采用邓亮洪做法,我国将成波斯尼亚”、“吴总理:邓亮洪是危险人物,不应让他进入国会”、“邓亮洪在玩火”、“多位议员指邓亮洪言论极端”、“邓亮洪若当选议员将像(澳洲)汉森掀起风波”、“吴总理指邓玩危险游戏,利用宗教课题鼓动情绪”、“别让邓亮洪破坏社会安宁”、“李资政:静山是关键战役,关系总理与两位副总理前途”、“吴总理:静山是总理对邓之战”、“吴总理:如果邓亮洪中选,我在国内外声誉将受打击”、“陈庆炎副总理;阻止邓亮洪进入国会,不是反对华族文化”、“偏激煽情者,应严厉对付”、“李资政:静山区集选区共有 25 个计票中心。哪个区最支持行动党,组屋将最优先获翻新”。 李光耀甚至采用包括法律在内的各种手段打击异议人士。新加坡独立后,一直维持有效的《国内安全法》,它授予政府在必要时“不经审判”即得以“无限期拘禁”危害国家安全的人士。一些早年曾与李光耀合作的新共领导人即因该法被拘禁 20 多年,其中最有名的政治犯是新共领袖林清祥。此外他透过司法手段打压反对的声音,许多反对派因此被迫退出政坛或移民他国。在新加坡国内,虽然反对派的声音一直存在,却始终不能成为主流。然而街头上的传单呢?涂鸦呢?宣传文宣品呢?这些可能出现反政府言论的地方,就由市容管理这条法律来规范,也就是拿鞭刑来吓阻反对政府的言论。新加坡政府除了把反对党领袖给告到破产,走投无路之外,也会用公共建设来施加压力,让选民不再投票给反对党,进行政策绑桩。新加坡地小,一般民众都没有私人汽车,都是搭乘公车、地铁出门,因此当选举结果使政府不满意时,经过你家的公车路线就会减少,使你出门相当不方便。 民主在旅途 新加坡对中国极富吸引力,一方面经济高度自由,另一方面权力高度集中,政治上长期一党执政。难道新加坡是真正的独裁体制吗?大家都能看到:人民行动党长期一党执政,甚至打击反对派,但新加坡允许反对党存在,可以参加竞选,人民行动党自身也只有获得足够的选票才能合法执政;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虽然没有终身保障,随时可能被撤换,但直到 1989 年以前,新加坡的终审权一直在英国枢密院;新加坡虽然没有新闻自由,但允许反对党利用媒体宣传自己;政府虽然通过强制手段要求公民投票,选举法也不甚公平,但选举程序公开透明,即使人民行动党自己也无法造假,且尊重投票结果。这些都与一般的专制独裁体制截然不同。 新加坡制度的本质是英国议会民主制度。政府即使风格强硬,但仍然需要在民主的框架下运行。新加坡独立前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的议会制度也被移植到新加坡。正是通过议会斗争,李光耀才取得了行政地位。李光耀本人早年在新加坡接受英式教育,长大后又在伦敦经济学院、剑桥大学念书,学习英国法律,接受了英式的社会治理思想。新加坡独立后,李光耀对原有的议会制加以完善,确立了类似于英国的单一制、议会民主制(内阁制)政治体制,基本具备了三权分立的框架。根据新加坡的宪法,新加坡实行的是议会制(内阁制)政府。国家机构三权分立,总统由直接民选产生,为国家元首。国会议员也是选举产生,总理从国会多数党中产生,其领导的内阁拥有行政权,并由独立的公共服务委员会管理公务员的聘用以及处分。 周亚辉认为,新加坡的一党执政,迟早会演变成多党制民主。何时?在李光耀家族和亲信用完李光耀等人累积的功德后,新加坡的多党制民主就会到来。其实,很多迹象都表示,新加坡正行进在民主的旅途之中。 其一, 2011 年 5 月 14 日,李光耀宣布退出内阁,这是他自 1959 年以来首次“放手”告别内阁。有分析认为,新加坡的“李光耀时代”可能就此画上句号。李光耀自己也承认,“年轻一代希望能在影响他们自身的决策中参与更多。……我们决定离开内阁,让一个更为年轻的内阁成员团队来与年轻一代进行接触和互动,塑造新加坡的未来”。 其二,新加坡反对党不断壮大。在前不久的国会选举中,虽然李光耀所在的人民行动党一如既往地占据绝对优势,取得 87 个国会议席中的 81 席,但支持率却大幅下滑,得票率仅仅为 60.14% ,创下 1965 年新加坡建国以来的新低。同时,新加坡外交部长杨荣文及总理公署部长兼财政部和交通部第二部长陈惠华的内阁席位都输给了反对党工人党候选人。要知道,反对党取得的这些成绩是在执政党经常以“诽谤”罪名起诉反对党,利用各种政治资源的绝对优势来打压反对党的情况下取得的。   其三,近年来,执政的人民行动党越来越引起民众不满。虽然新加坡国民富裕,但对新加坡的高压政策非常反感,讳莫如深。新一代新加坡年轻人大多接受良好的西化教育,对民主、自由的需求更是与日俱增,威权主义领导风格逐渐走到尽头。在备选拉票时,李光耀有一次还使用威胁的口吻告诉选民:“你们会后悔的。”这句话一出口,就引起了民众情绪的反弹。最后还靠李显龙出面圆场。从社会治理模式上看,新加坡已经经历了从“家长式”到“兄长式”,再到“朋友式”管理的过渡。   最后,新加坡现任总理李显龙也表示,“选举具有里程碑意义,人民行动党需要改变”。   有分析家说,“新加坡的体制本身就含有民主因素,只是过去的时代特征以及领导人的风格,某种程度上压制了一些民主,但随着时代的改变和领导人风格的更迭,体制里渗透着的民主将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来”。也许,新加坡民主化只是时间问题了。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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