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政

陽光時務 | 沒有挑戰,社會怎麼進步?

文 / 戴晴 大家都看電影,問題是看什麼。 看故事的居多:愛恨情仇、叭啦叭啦——人類通性,無可厚非。不料在日趨開放的世界,觀者眼界越來越寬、思索越來越深、趣味越來越獨具,對自身之精神世界的營養與呵護,早不似當年高歌「社員都是向陽花」那般木呆呆。不幸我們「說華語」當中最大族群,還在一小批並非眾人公推的人的掌控之下(從資源到言論),弄得現如今玩順手動輒多少億做片子的——我指的主要是大陸六十多年來——為迎合上司、為安穩上位、當然也為規範過的市場,昧著良心(或謂糊塗油蒙著心)瞎編出來的一套套,就很讓人氣悶。 有人站了出來,恰如當年的星星畫展:請問您以為畫畫兒就是裝點宮殿居室、演繹宣教口號的麼?藝術家固然精通色彩線條,但首先是人,是公民,是思想者。 電影人何嘗不是? 無可否認的是,咱穿衣吃飯這地界兒,雖然不再宣導「狠鬥私字一閃念」,但動輒文件下達、便衣上門。但說中文、用華語的,並非個個在您管轄下吧?就算五米遠就是居委會,外加網管、監聽、衛星搜尋,但難於壓抑的對真相的追尋、對真知的渴求,也並非永遠「在如來佛掌中」吧? 獨立製作的紀錄片應運而生。從構思到剪輯完成,個中困苦,沒人知曉——他們可能一分錢也賺不上,然而畢竟,在中華民族跨世紀的艱難轉型中,留下了自己的汗水與印跡。對他們的愛惜和支持,恰如縷縷陽光。再一次,蝸居香港卻具有宇宙眼光的人走到台前,像100年和不過數天前一樣,以智慧勇者身姿,将珍贵资源用于大众最需要的本色精神食粮:为華语纪录片颁奖,无疑是对我们这个思想压制、言论桎梏、谎言堂皇入教科书之社会的大胆挑战。没有挑战,社会怎么进步? 有幸參與其中,無論拍攝者、資助者、評審者、投票者,都值得我們為自己高興,為自己喝彩。 注:戴晴是第二屆陽光華語紀錄片獎的評委候選人。您可以登錄網站,投票支持戴晴,助她成為決賽評委: 中國大陸用戶請登錄: http://docvote2012.com/pv26.aspx 非中國大陸用戶請登錄: http://ihavesun2012.com/pv26.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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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時務 | 膠粒所吸附毒素會進入食物鏈?(學者談膠災危害跟進續篇)

文/ 周澄 早前颱風「韋森特」襲港,導致一艘貨船上的150噸聚丙烯膠粒墮進香港水域。事件曝光初期,有環保團體擔心魚類會把膠珠吞下,釀成生態災難,但香港官方卻指聚丙烯本身無毒,呼籲巿民毋需擔心。有生物學者認為,膠粒會「吸附」海洋中的有機污染物,但黏附在細小膠粒的污染物濃度很低,即使魚類吞下也不至於「中毒」。食物環境衛生署則表示,目前未有海洋生物從塑料粒子吸收有毒化學物的定量數據,當局會繼續關注情況。 一艘停泊在香港南部海域的中石化貨輪,在7月24日「韋森特」襲港期間有六個裝滿聚丙烯膠粒的貨櫃墮海。事件在8月4日因為主流傳媒報道而獲公眾關注後,環境局局長黃錦星曾指膠粒無毒,不會影響水質。其後,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高永文也指膠粒對食物鏈的影響需時長,市民毋須擔心。 然而,傳媒連日報道稱膠粒會「吸收」海中毒素,巿民開始擔憂海產食用安全。綠色和平更指「聚丙烯」會吸收海中有毒物質,市民進食吃了含有「聚丙烯」的海產,會影響內分泌。留在海中的膠粒,亦會釀成生態災難。不過,身兼城市大學副校長的海洋污染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林群聲出席電台節目時卻指,事件應定性為「大量海洋垃圾」而非「生態災難」。 對於政府與媒體、民間團體截然不同的說法,浸會大學生物系系主任黃港住教授,8月6日接受《陽光時務》訪問時指,聚丙烯本身「無毒」,而魚類大量吞食膠粒的機會亦相對低。但有網民卻援引日本東京大學的研究,反駁上述說法。 東京大學研究揭示膠粒黏附污染物 該研究論文名為《合成膠粒作為海洋有毒化學物質之載體》,(Plastic Resin Pellets as a Transport Medium of Toxic Chemicals in the Marine Environment, 網上查閱 ),於2001年由六位東京大學學者聯合發表,刊載於《環境科技》期刊(Environmental Science & Technology)。香港有傳媒曾先後引述稱:「日本曾有報告化驗飄浮在海面的殘餘聚丙烯,發現其致癌物PCB及DDE含量,較所處水域的平均含量高100萬倍,長期吸入有關物質,將影響神經系統,意味處於食物鏈最高層的人類亦陷食物中毒危機」,報道內文與上述論文的有關內容一致。 不過,論文的分析指出PCBs及DDE這類有機污染物會對聚丙烯膠粒有「吸附」作用(adsorption),膠粒因此有可能成為潛在的污染源頭。同時,研究亦指出它有潛質成為分析不同海域污染程度的工具。 「黏附」不同於「吸收」 黃港住教授同意是次「膠災」的膠粒符合該研究的界定,亦認為研究結果可信。不過黃港住則指,聚丙烯膠粒無吸收(absorption)毒素的作用,但會黏附或吸附(adsorption)毒素。他指,聚丙烯之所以能「攜帶」污染物,是污染物的「疏水性質」,亦即「親油性」,使得它們有較大傾向吸附於聚丙烯表面。因此,最大的決定性影響,在於該片海域本身的污染程度,另一個因素則是膠粒的表面積有多大。 黃教授相信,黏附在細小膠粒的污染物濃度會很低。濃度較高的污染物,大多會吸附在淤泥或海床部份。這些污染毒素即使能進入魚類體內,亦大多會積聚在脂肪較多的肝、膽和「魚腩」部份。中文大學生物化學系副教授陳竟明亦認同,與膠粒比較,污染物更多會附在藻類與沉積淤泥,比如珠江河口一帶。香港海域由於水體流動快,水中的二噁英與農藥成份的濃度並不高。 黃教授指,東京大學論文的末段,清楚提到須要進一步研究,才能發現究竟魚類吞下膠粒,當中有多少比例的污染毒素能自膠粒進入魚類的消化系統。因此,現階段無具體證據確立膠粒墮海,會令毒素進入食物鏈的說法。陳竟明則指,毒素會黏附魚身的脂肪組織,但並無證據顯示它會在魚類身體內釋出毒素。 食環署食物安全中心回覆《陽光時務》的查詢時表示,膠粒能夠把海水中的一些毒素黏附在其表面。若長期浸泡在海水中,黏附的毒素水平亦會較高。不過食安中心指,「就我們了解,現時未有海洋生物從膠粒吸收這些化學物的定量數據。」並強調,會繼績留意這方面的研究。 膠粒污染物含量高「十萬至百萬倍」? 媒體報導又指,「殘餘聚丙烯中的PCBs及DDE含量較所處水域的平均含量高100萬倍」。有關引述在東京大學論文的首尾部份出現過。陳竟明指,有關內容只說明聚丙烯膠粒對有機污染物的黏附能力較海水強,並不表示會「中毒」。 他和黃港住均認為,膠粒要盡快清理,否則會造成海洋固體廢物污染,漁業將首當其衝受到打擊,也有可能威脅其他海洋生物生存。事實上,膠粒對漁業已有即時影響,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早前與食物及衞生局局長高永文到大嶼山芝麻灣視察,有漁戶即場剖開魚肉,發現魚腸內有膠粒。 有毒無毒之所以令到公眾擔憂,與政府由始至終「慢半拍」的反應要負上一定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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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騷亂 叩問民工市民地位

  廣州增城、潮安古巷騷亂之後未及一年,廣東又一次爆發外來務工者與本地居民的激烈衝突。中山沙溪事件由兩名少年打架而引發,最終卻導致數千外來勞工上街抗議,警民嚴重衝突。事件背後反映出二代民工呼喚更為平等的市民地位,針對民工的公益政策、福利政策亟待改善。 文/曠達 6月25日之後的三天,廣東省中山市沙溪鎮爆發騷亂。數千外地民工與警察對峙并發生了嚴重的警民衝突,除政府被圍堵外,衝突還造成大量民用車輛和公共設施被毀。傷者超過300名,住滿了附近的三家醫院。 那幾個夜晚,當地人被政府警告不要輕易出門,而在路上經過的行人如果是操著普通話口音,甚至會被特警一棍打翻。 位於中山城郊的沙溪鎮,因為制衣工廠特別多,而被視為「休閒服品牌之都」,一年的服裝產值超百億元。大大小小的服裝廠吸納了超過8萬多的外來打工者,相反本地人口不到6萬。 距鎮政府大約10分鐘路程的龍山村出租屋中,就聚居著6000多外來務工者,其中大部分是來自瀘州、重慶的四川袍哥。重慶人譚先明和他15歲的兒子譚雷(化名)也住在裏面。 治保隊引發民怨 村子裏已經找不到譚先明:「在政府那裏嘛!」他的老鄉們七嘴八舌地回憶起事件起因。 事情是由一顆芒果引起的。 「25號下午,譚雷和村裏治保隊隊長的崽(方言,意指兒子)在小學門口爭芒果,兩個小孩就打了起來咯。」譚的老鄉提到。當地芒果樹特別多,常有小孩等在樹邊撿。 兩個小孩沒打多久,聞訊趕來了幾個沙溪本地的成年男子:「他們用麻袋套住譚雷的頭,反綁了他的手,就在地上踢啊!」目擊此事的雜貨鋪老闆不忍心地提到。 在底層政府中,因為公共資源不足,村委會便會找本地人組織起治安保衛隊,不僅要巡邏警衛、調解糾紛,平時收費、查證的工作他們也多有涉及。因此他們與暫居於此的外地人糾紛不斷,在外地務工者眼中:「他們就是要錢!」此次與譚雷打架的小孩是龍山村治保隊長的兒子,本地治保隊對打架事件的激烈反應,也引起了外地人的強烈不滿。 恰逢下班時間,路過的幾個民工覺得這樣毆打一個小孩太過分了,便叫來警察,大家簇擁著把打人者和警察送到了村委會調解。「我們就是希望治保會道個歉賠點錢。」幾個民工圍在居委會外面,熱烈地討論著,吸引了越來越多下班後等著吃飯的同鄉。開始有人不斷衝擊村委會。 一直等到晚上9點左右,突然來了一輛救護車把譚雷接走,其母親陪同在旁。圍觀者不明原因,一時「譚雷被打死」、「譚雷父子被打死」的謠言四起,而村裏也沒有出來做任何解釋,相反叫來了更多特警排成人牆,驅散圍觀者。 夜色之中,這種強壓舉動更引起民工的猜疑與憤怒。雙方開始有肢體衝突。一直到26日淩晨3點多,人群才逐漸散去,巷子口已遍佈碎裂的磚頭和礦泉水瓶。 不是說粵語?打! 事件已經一發不可收拾。26日上午,數百人湧向沙溪鎮政府門前抗議,附近一個五金鋪老闆描述道:「早上開門的時候,街上就看到好多人。但是沒看到拿什麼東西。」 這些示威者中,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目擊了前日的事件,謠言傳到最後變成了「警察打死小孩了」。矛頭從治保會轉向了警察,轉向了沙溪政府。大家互相鼓勵著:「我們去就是要討個公道。」沙溪政府反應很快,他們讓譚雷父子出現在沙溪電視台的新聞中闢謠。但是在示威者口裏:「這是假的!」「這是政府逼他們出來說的!」 26日晚上,警察開始清場。「警察堵住兩頭,見到人就打。有圍觀的人被打了跟警察喊冤,警察便讓他們自己出去,找到救護車告訴他們是被警察打的,就可以受到治療。」 事件不斷升級。27日當晚,整個中山都知道沙溪出事了,出租車電台裏不停地傳出沙溪的哥短促的警告:「千萬不要過來!出事了!」 這已經是第三個晚上,有數千人聚集在沙溪政府門前,街邊的花壇、公共汽車站牌全被敲碎;甚至經過的普通民用車輛也被砸爛、掀翻;在沙溪體育館、電視台,不斷傳出玻璃爆裂的聲音;至少有一輛巴士被點燃。 中山警方的官方微博「平安中山」發佈消息:「從27日晚9時30分起,在沙溪鎮主要路段,出動著裝民警和便衣民警進行交叉巡邏。……對滋事、打砸涉嫌違法犯罪人員,公安機關見一個抓一個。」 問題在於中山特警辨別違法犯罪人員的方法似乎就是說話的口音。香港媒體記者當晚親眼見到如果示威者說的是普通話,便會招來警棍毆打;而他本人因為情急之下,用粵語喊了句「阿Sir,我趕住去網吧咋!」卻被特警揮手放行。當晚親歷事件的幾個摩托車司機憤懣不平:「好多人只是經過、圍觀,也被打。那我們當然火氣大啊。」 在沙溪的隆都醫院,記者接觸到的幾位傷者全都自稱只是圍觀就被打。接受媒體訪問時,他們還總結了「注意事項」:無論心裏多害怕,「只能慢慢走,千萬不能跑。一跑,他們(警察)就以為你是鬧事的。」 沒有市民權的民工 兩個少年的打架,竟然最終導致警民衝突、族群對立,這暴露出的本地人和外來務工者之間的尖銳矛盾引起了中山官方的注意。 7月1日晚,龍山村委會召開了基層黨組織書記座談會。中山市委書記薛曉峰表示:「中山人只有新老之分,沒有『本地』、『外地』之別,今後要從情感上、利益上、制度上全方位推進新老中山人融合。」 數據顯示,廣東省有一億多人口,其中三千餘萬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外來務工人口。中山大學城市社會研究中心2008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在珠三角各城鎮中,深圳外來人口比例最高,達到30%,東莞的外來人口佔總人數25%。 許多外來人口都已經在廣東打工、居住了十幾年,甚至他們的下一代也跟著父母一起在外鄉求生,比如重慶少年譚雷。他們和「本地人」的唯一區別是戶籍。戶籍人口與非戶籍人口比例倒掛,在廣東個別城鎮甚至高達1:10及以上。而更為突出的矛盾便是這些外來務工者缺乏對這個城市的歸屬感,NGO「打工族服務部」的工作人員何先生認為:「外來務工者的勞動付出得不到認同,無論認同是來自本地人的,還是整個社會的。長期積壓下來的文化衝突和缺乏歸屬感,比起無法落戶、沒錢買房,更讓外來工感到被歧視。」 在時事評論員蔣兆勇看來,農民工最突出的問題便是沒有享受到一丁點的「市民權」:「醫療保障沒有、社會保障也沒有。 這些農民工沒有一個市民權,在這個城市裏頭,我沒有任何一點好處。怎麼可能讓我有歸屬感。」 外來工和本地人資源享用不公,社會保障制度不全,以及本地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長期衝突、互不融合,使擁有龐大外來務工者的廣東猶如定時炸彈,一點火星,比如底層公權力執法不公,便可觸發大規模群體事件。 這類事件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去年六月的潮州古巷鎮、增城大敦村事件(見下頁圖),便直接指向底層治保隊等機構執法不公,而且嚴重依賴暴力執法。 對群體性事件研究頗深的學者于建嵘曾把中國的群體性事件分為維權事件、洩憤事件和社會騷亂事件三類,而后兩者的區分關鍵便是是否有針對其他無關人員的暴力行為。而外來務工者針對本地人的暴力在廣東近一年來接連發生,矛盾最終都上升到了族群的衝突。 對此,蔣兆勇認為這些是長期以來中國改革矛盾積累的反應:第一代農民工因為出身農村,較能忍受打工中的受剝削的狀況;但是成長在城市的農民工第二代,卻完全回不了農村,另一方面他們在城市中的生存也是一種邊緣的生存。「所以他們有一個身份認同的危機。在廣東這個地方,可能十個外地勞工,才有一個本地人,而且這個人還是老闆。那麼這樣一來貧富差距就非常大了,它暗含著一個邏輯,窮人和富人之間的矛盾,這是一個強勢的和弱勢的。而在動盪的時候,窮人就變成了強勢的,他就是用暴力。」 06年,獨立學者莫之許將這種正在顯露的矛盾稱為「城市內戰」。六年過去,預言正在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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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邡槍聲 六天五夜的城市攻防戰

  上萬人聚集在城市中心廣場公開表達自己的訴求,這樣的事件不是第一次了。然而結果很類似。在出動了武警、特警且有人員受傷流血之後,地方政府也不得不妥協,正面回應市民的訴求。 文/余聲 7月6日傍晚,小廣場上休閒納涼的人多起來。大樹下,牽手的情侶、推著嬰兒的父母、悠然的老人,他們或走或坐,構成一幅溫情的畫面。幾個人在玩陀螺,隨著鞭子「啪啪」的脆響,三個保溫杯大小的陀螺嗡嗡轉動,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實在難以想像,就在同一個地點、就在兩天之前,這裏曾經宛如戰場:盾牌林立、警棍揮舞、催淚瓦斯彌漫、震爆彈轟轟炸響……抗議的隊伍、奔逃的人群、被警棍打倒在地滿身鮮血的姑娘、被震爆彈炸得血肉猙獰的老人,仿佛已經如夢境般遙遠。 這裏,是四川省什邡市,距離四川省會成都僅70公里。 警棍、催淚瓦斯、震爆彈 一天之內,初中剛畢業的小女生曉雨已經能夠準確地根據服裝辨認警察的種類了:穿藍色短袖警服的是普通警察,是什邡本地人;穿迷彩服的是武警,穿黑色警服的是防爆特警,他們基本都是從周邊縣市調來的。 頭戴鋼盔、手持護盾和警棍的警察們以什邡市委大門為中心,切斷各個路口,組成一個警戒圈。圈內,是全副武裝列隊的警察;圈外,圍著上萬名憤怒的民眾。被本地人稱為「小廣場」的宏達廣場方向聚集的民眾最多,也是警察防衛的重點,不時有防爆特警從隊伍中沖出,驅趕市民。 「特警最凶,太可惡了!」回憶起7月3日的情形,曉雨依舊心有餘悸:十多名特警沖了過來,圍觀群眾四散奔逃。被一位老奶奶拉進電影院旁的小巷裏,曉雨回頭看到,一位跑得慢的叔叔被警察們追上,幾警棍砸在頭上,就倒地了,但警察們並不住手,仍舊不停地揮舞警棍,「他們打人全往腦袋打,好多血,地上全都是」。 在7月2日和3日兩天,這樣的場景比比皆是。 3日下午,55歲的陳其茂開車回城,發現路被聚集的人群堵住了,就把汽車停到附近,準備步行穿過。剛走進人群,手機響了,一邊打電話一邊走。突然,周圍擁擠的人們潮水般退去。感覺不對的陳其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警棍戳在心口,打翻在地。隨即,七八個特警圍住他,警棍和皮靴雨點般落在他的頭上和身上。 市民程亮兩天內看到多人被打倒,印象最深的是3日下午,特警沖來,他趕緊奔逃,途中看到路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並不驚慌,鎮靜地看著沖到面前的特警,「高跟鞋,超短裙,好漂亮的。美女!」等程亮奔跑中再次回頭,那個姑娘已經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額頭上一個大洞汩汩地冒血。 「救護車每隔一會就開進去,拉了被打傷的人出來。」曉雨說,市民們除了同情,就是憤怒,由於聽說這些特警是德陽調來的,眾人齊聲高喊:「德狗,滾出去!」 救護車拉走的傷員,大多就近送入什邡市第二人民醫院。後來傷員太多,又分別轉入較遠的中醫院和人民醫院。據二醫院的醫護人員說,7月2日和3日兩天,該醫院送來有三四十名傷員。 按照什邡市政府發佈的通告:截止7月5日8時,除15人需繼續住院治療或留院觀察外,其餘傷員均已離院。 記者走訪了什邡市人民醫院、第二人民醫院和中醫院,尚在的住院傷員人數與政府發佈的數字基本相符。傷員們說,除了傷勢較輕的被動員出院,還有重傷的人員轉到德陽等地的醫院,目前留在本地醫院的,大部分是催淚瓦斯和震爆彈所傷。 相比被震爆彈炸傷的人,被催淚彈擊中可以說是輕傷了。震爆彈又稱為震撼彈、眩暈彈,爆炸瞬間產生巨大的響聲和強烈的閃光,造成周圍人員的強烈不適而喪失反抗。 直到7月5日中午,什邡市中醫院七樓病房裏的王女士仍然在震爆彈帶來的眩暈中沒有清醒。她靜靜地躺著,偶爾翻翻身,眼睛睜著,但顯得目光呆滯,對病房裏的動靜和問話不作反應。王女士是7月3日被送進醫院的,雙腿被炸爛,已經做了幾次手術取出彈片,但情形不樂觀,左腿上還埋著導液管。 看護她的親屬說,護士從身上的手機聯繫到他們,趕到醫院時王女士還在搶救,手術後醒來,就是這副懵懂的樣子,幾乎不和人說話,所以到現在還不知道她被炸傷的具體過程。 從網上流傳的圖片可以看到,震爆彈威力巨大,傷者的創口很深且皮肉外翻,令人觸目驚心。一位大爺說,7月3日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被炸爛了雙腿,「可以看見骨頭」,由於什邡的醫院無法處置,被轉院到外地治療。 為家園傾巢而出 什邡市靈傑鎮,是引發這次全城暴亂的起點。6月29日,四川宏達集團總投資104億元的鉬銅多金屬資源深加工項目在此進行開工儀式。當地政府稱,宏達鉬銅項目是「5·12」汶川特大地震災後重建重點項目、四川特色優勢產業重大項目、四川「十二五」發展規劃重點項目、四川總投資上百億元的重大工業項目之一。 然而,伴隨著官方轟轟烈烈的開工儀式,民間不滿的情緒也在悄悄流傳,並通過網絡迅速擴散。29日中午,百度什邡吧出現《宏達鉬銅有限公司剪綵開張 什邡將成新的癌症市!!》等帖子,稱宏達鉬銅項目建成後,什邡「將成為毒城」,「周邊城市也將深受其害」,號召大家「堅決抵制宏達鉬銅廠」。天涯、騰訊、貓撲、新浪、網易……同樣的帖子隨即被傳至國內的各大網絡社區。 與此同時,本地網友的QQ群裏,宏達鉬銅項目也成為核心話題。「我們早就對什邡的環保問題很不滿,宏達鉬銅引爆了大家的情緒。」程亮告訴記者,早在宏達鉬銅一年半前立項時,很多市民就表達了對其環境污染的擔憂,而更深的背景則是,什邡作為四川省一個重要的化工基地,污染問題早就積累了深厚的民怨。 6月30日上午,有民眾到什邡市委門前,要求停建宏達鉬銅項目。政府的通告稱當天來上訪的群眾有十幾名,而附近服裝店的服務員則說,加上圍觀的,有數百人圍堵在市委大門前。 接待的政府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宏達鉬銅項目是經國家多部委從環保各方論證安全的前提下批准的,該項目採用國際上最先進的冶煉技術和裝備,處理原料鉬精礦、銅精礦,有充分保障並進行最嚴格的防滲處理,不會對周圍地下水、地表水產生影響。該工藝循環回用處理後,將實現「零排放」。 「全世界都承認的高污染項目,到什邡怎麼就成零污染了?!」對市民的質問,工作人員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看到沒有進展,人群逐漸散去。現場人士告訴記者,大家並沒有回家,一些人去印製傳單,另一些人製作了「保護什邡環境,還我美麗家園」的橫幅標語,到俗稱「大廣場」的什邡廣場徵集市民簽名支持。 「什邡的市民們,救救我們的家鄉吧!!什邡這個市已經是癌症縣了,還要建那個重金屬工業鉬銅廠,我們堅決反對,這是我們共同的家,保護它是我們的責任,保護環境人人有責!」這份名為《拯救什邡,全城團結》的傳單起到了很大的宣傳作用。 程亮告訴記者,在6月29日之前,他並不知道宏達鉬銅項目以及可能的污染。而更多的市民是在30日後,有人散發傳單徵集簽名,才獲悉宏達鉬銅項目的。 大廣場裏,簽名徵集斷斷續續進行了兩天。6月30日,簽名的人還不算多。到了7月1日,十多名中學生的加入使情況迅速改變。初三女生伴妮告訴記者,參與的主要是位於城區的什邡中學和雍城中學的學生,由於高中尚未放假而初中剛剛考試完,所以基本上都是初中生,以女生居多。 「我們什邡人到底有好多人會有錢搬去外省?所以我們要團結一心,讓鉬銅廠遠離什邡。什邡雄起!」小姑娘們稚氣的聲音發揮了巨大的號召力,至傍晚7時許,橫幅上已經簽滿了市民的名字,周圍也聚集起上千人。 「大家就遊行到市委。」一位市民說,市委大門緊閉,但有政府工作人員出來出來勸導大家,無非是勸他們冷靜,稱大家的要求政府會認真聽取,有問題會好好解決的。 市民們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不時有人呼喊口號。剛開始,喊的是「保護環境,還我家園」,「抵制鉬銅項目,保衛美麗什邡」等,後來矛頭就逐漸集中在什邡市市委書記李成金和宏達集團董事長劉滄龍身上,「打倒李成金」、「打倒劉滄龍」的口號不時響起。 市委大院裏,幾十名警察列隊站立,默默地看著門外的人群。當晚沒有衝突。半夜12時左右,雨越下越大,聚集的人群慢慢散去,高聲相約:「明天再來!」 衝進市委的攻防戰 7月2日,什邡仍舊下著濛濛細雨。早上10時,伴妮和幾名同學趕到市委門前,這裏已經聚集了上百名市民。一名領導在向人群宣講。市民說他叫黃劍,是一名副市長。而什邡市的官方網站顯示,黃劍是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 中學生們擠到前面,正聽到黃劍說請大家相信科學,不要聽信謠言。面對官員,小女生們毫不畏懼:「我們問他:錢重要還是命?他說:命。後面就笑而不語。」看到學生們的表現,市民們大受鼓舞。「有個阿姨就對我們幾個學生說,就應該你們這些學生去鬧!」 一位女士資助了學生們一百元錢,去做了一條橫幅:「保護環境,還我美麗家園!」舉起橫幅,十多名女中學生打頭,數百名市民高呼「什邡雄起」,向市政府方向開進。 什邡市政府在市委西邊大約五百米的位置,中間隔著著名的小廣場,這些地方本來就聚集了大批民眾,遊行隊伍迅速擴大,標語多了起來,簽滿市民名字的橫幅也出現在隊伍中。 經過市政府門前,遊行隊伍並不停留,呼喊著口號繼續向東行進。正在工商銀行辦事情的程亮聽到外面的嘈雜聲,趕緊出來,看到了奇特的打著傘雨中遊行的場景。「最少四五百人,百分之八十是婦女」,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繞城而去。 等遊行隊伍繞一大圈回到市委門前,整條大街上都已經擠滿了人。此時市委門前和小廣場內,最少聚集了上萬名民眾。人們對著市委緊閉的大門呼喊「什邡雄起」、「還我家園」等口號。許久,看市委裏面沒有反應,大約11點多,有民眾鼓噪起來,發一聲喊,衝開警察的警戒線,湧入市委辦公樓。 伴妮承認:「有一些不懂事的老婆婆就撿石頭砸爛了市委的玻璃。」而根據政府的統計,民眾「砸毀一樓大廳8扇櫥窗玻璃、3個宣傳欄,4個宣傳展板」。網上流傳的圖片顯示,「中國共產黨什邡市委員會」的招牌也被市民們摘下扔到了地上。 無心辦事的程亮這時也來到市委門前。進到已經被市民衝開的市委辦公樓,看到一片狼藉。樓道內,幾十名全副武裝的特警貼牆站立,呆呆望著樓內噪雜湧動的市民。 7月2日,什邡市委市政府官方網站「什邡之窗」刊登了一篇公開信,標題是《冷靜,是我們幸福的需要》,署名為九三學社什邡市首任主任委員徐永才等四人。該文稱:宏達鉬銅項目將實現「零排放」,對周邊及下游水體不會產生影響。 市民蘭斌是2日下午1時多來到小廣場的。這時天仍然下著雨,但街頭的民眾人數並沒有減少。已經有武警和部分外地特警趕到現場。得到增援的警察們將民眾驅出了市委大院,並推進到小廣場的街口,用防爆盾牌構築起一道警戒線。小廣場上,民眾隔著盾牌與警察對峙。市民們喊著口號將警察的防線推後幾米,警察又齊力推回來。雙方的拉鋸戰進行了好幾輪。有人向警察扔礦泉水瓶子等雜物。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冷靜,是我們幸福的需要》:「7月1日,是黨的生日。別有用心的人包藏禍心、捕風捉影地宣傳該項目,鼓動不明真相的學生集訪中共什邡市委,引來群眾圍觀。」這些話引起了民眾的一陣陣哄笑。蘭斌說,一名掛著對講機的武警戰士悄悄對市民們說:「我是什邡人。我也支持你們!」 然而不久,特警就開始施放催淚瓦斯。第一枚催淚彈丟過來,濃密的煙霧馬上籠罩了小廣場,民眾哄然四散。「淚水不自覺流下,就眯著眼跑。」煙霧散去,人們馬上又聚攏過來。等人群聚集靠近,特警就再丟催淚彈。民眾也就再次跑散。 幾個回合過後,民眾對催淚瓦斯習慣了,也有了經驗。有一名市民捂著口鼻,撿起一枚正在冒煙的催淚彈,甩回到警察堆裏,引起對方一陣慌亂。 下午3時許,應該是接到了上級的指令,開始有小股特警沖出隊伍,用警棍攻擊民眾。催淚彈也開始故意瞄準人群。 一個又一個的人被打昏拖走,一個又一個的人被催淚彈炸傷。被鮮血激怒的民眾怒駡:「土匪!黑社會!」把鞋子、雨傘、礦泉水瓶子,都拋向警察隊伍。還有人到街邊花壇,挖出泥塊石子,向警察砸去。不過,警察們有盾牌頭盔保護,市民們的反擊幾乎沒有給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在憤怒和混亂中,程亮驚訝地注意到武警和特警的區別。整個路口,穿迷彩服的武警防線占三分之二,他們把盾牌樹立地上,雙臂搭在上面,並不攻擊民眾,即使有人向他們丟東西,他們也不回擊。而且,武警們斜眼看著另三分之一防線的黑衣特警一會兒丟催淚瓦斯、一會兒出擊打人,明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大約5時30分,小廣場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市長徐光勇的講話。徐市長說,政府已經決定,現在就宏達鉬銅項目相關建設問題向大家作出明確答覆:責成企業從即日起停止施工,如大多數群眾不理解、不支持項目建設就不開工。 小廣場上的人們或在奔逃,或在高聲咒駡,還有的在向警察投擲石塊雜物,很少有人注意大屏幕上市長在喋喋不休。 6時許,一輛警方的宣傳車開進小廣場,停在人群中間。 「車就停在我四五米的地方,一個三十多歲穿紅T恤的中年人,很從容自然地下車,順手把車門一關,也沒鎖,就走了。」正在接電話的程亮有些奇怪,旁邊已經有憤怒的群眾用石頭砸向汽車。隨後,幾個人將這輛警用宣傳車掀翻。 程亮突然想到,這可能是政府的圈套,故意讓民眾毀損公物,為後續更殘暴的鎮壓製造藉口。而大多數沉浸在憤怒中的人並沒有這種意識,他們為掀翻了警車歡呼,然後繼續尋找石塊雜物投向警察。 什邡市公安局長何渝多次手持喊話器警告民眾:「迅速離開,否則後果自負!」回答他的,是普遍的咒駡和投過去的石塊。 大約晚上10點,政府決策層下令清場。震爆彈巨大的轟鳴和炫目的閃光過後,是特警的全面出擊。很快,抓的抓,逃的逃,小廣場空空蕩蕩。 「我們贏了!」 7月3日早上,什邡市政府發佈《關於嚴禁非法集會、遊行、示威活動的通告》,要求「凡正在通過互聯網、手機短信息和其它方式煽動、策劃或者組織非法集會、遊行、示威者,必須立即停止違法活動,並自行採取措施消除影響。否則,一經查實,將依法處理。」「凡煽動、策劃、組織非法集會遊行示威活動或打砸搶的人員,限通告之日起三日內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爭取從寬、從輕處理。對拒不投案自首者,一經查實,公安機關將依法嚴厲懲處。」 不過,當天上街的民眾並不比前一天少,什邡街頭繼續上演警民攻防拉鋸戰。由於警力充足,政府把警戒線擴大了很多,將整個小廣場都包含了進去,周邊的各個路口都成了前線。催淚瓦斯和震爆彈交替爆響,特警的出擊也更頻繁,下手也更兇狠。根據記者在醫院採訪的情況,7月3日造成的傷員比7月2日多很多倍。 在這個過程中,一名胖特警因其下手兇殘、無論男女老幼均狠毒毆打而爆紅,他追打一名年輕姑娘的圖片在網絡上被瘋狂轉發。根據網友人肉搜索的結果,胖特警叫劉波,父親在什邡組織部、母親在教育局工作,並將其父母的電話公佈在微博上,「建議各位沒事慰問下」。有網友將劉波追打年輕姑娘的圖片PS成追打劉翔,引發大批網民效仿,發起「劉波很忙」的主題PS活動。 當天下午,伴妮和幾名同學拉起橫幅標語,準備在警方的警戒區外遊行,當即被出擊特警將橫幅標語全部扯下搶走。「我們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家。有錯嗎?」伴妮很委屈。而且,她們的標語寫的是:「中國共產黨萬歲!」「中國人萬歲!」和「什邡人雄起!」 伴妮不知道,她們其實是幸運的。可能特警們看她們一群小姑娘,手下留情了。同樣是3日下午,十多名廣漢市的學生扯著「娼龍成精草泥馬,廣漢什邡是一家」的標語來聲援什邡民眾。他們大部分被警方抓獲,毆打、餓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5時許,什邡街頭的喇叭和大屏幕都開始反復播放停止宏達鉬銅項目建設的通告。「鑒於部分群眾對宏達鉬銅項目不瞭解、不理解、不支持,反映強烈,決定停止宏達鉬銅項目建設。」市長徐光勇說,政府已經決定,「停止宏達鉬銅項目建設,今後也不再建設這一項目」。 隨著通告的播放,正在追打程亮的特警停止了攻擊。其他出擊的特警和武警也退回到小廣場。「周圍沒有人。我一個人歡呼——我們贏了!」程亮說,他流淚了。 流產的公祭 4日晚,仍有一些人到什邡市委門前請願,要求釋放事件中被拘押的民眾。政府隨即釋放了大部分被拘押人員:「對事件中強制帶離人員,除刑事拘留的3名涉嫌犯罪人員外,其餘人員經批評教育、本人具結悔過後已全部釋放。」 隨後的兩天,什邡市表面上恢復了平靜——街市依然繁華,人民平和幸福。但在網絡空間裏,人們通過QQ群等工具傳播:事件中有一名女孩被政府打死,號召什邡民眾7月8日重上街頭舉行公祭。 在記者的採訪過程中,所有人都知道女孩被打死的傳言。一共有三個版本:一是,網絡圖片中那名穿白衣向特警下跪的女孩,她被抓進市委毆打致死;二是,有人發佈的一輛皮卡車後車廂裏有一具屍首;三是,7月2日一名14歲的中學生被震爆彈炸斷腿後死亡。 關於那名下跪的白衣女孩,網友曾穎介紹,那位女孩並沒有被打死,而且曾經與他聯繫,她因為看到特警打人的兇殘而下跪,之後確實被便衣拉進市委,但有熟人看到她,就讓她走了。至於她穿白衣服,是因為她是名環保志願者。 發佈皮卡車裏屍首圖片的人,也被官方迅速找到。「陳付強,什邡市鎣華鎮白泥村四組農民,一直在自貢富順打工。」他發佈的是一張2009年6月30日發生在南京的一起惡性交通事故照片,冒稱是什邡群體事件中被打死的人。 至於「14歲的中學生被震爆彈炸斷腿後死亡」的消息,記者也向每一個採訪對象尋求線索,但他們都稱是聽人說的,沒有人能提供姓名、學校、父母、住址等有效信息。 政府顯然也知道7月8日重上街頭舉行公祭的號召。幾天來,街頭大屏幕循環播放徐光勇市長的談話:「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在這一事件中,絕對沒有一個人員死亡。」以及陳付強承認造謠,向政府悔過的畫面。 同時,以德陽市委常委、副市長身份新兼任什邡市委第一書記的左正,帶領各級官員,分頭走訪基層、企業,並於7月7日連續召開老幹部、工業企業、教育系統等各界座談會,全面佈局維穩事宜。 7月8日,果然又有大批民眾走上街頭,圍聚在市委門前和小廣場裏。而官方也佈置了大量的警察和戴著「志願者」標牌的基層幹部,監控每一個角落。他們不停地對民眾宣講:事件中沒有死一個人,公祭自然就無從談起了。 市委門前聚集的人群,有人控訴特警打人的兇狠,還有人聲稱有親人被抓未放,更有人要求政府為警察打人道歉,但在工作人員的控制、勸解、疏導下,終未釀成新的風潮。 什邡,可能從此真的平靜了。 (本文中部分當事人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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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托邦的鄉愁 阿才的店

他們是邊緣者,卻注定和台灣的進步糾纏不休。他們以不登大雅之堂對抗殿堂,以真誠的頹廢擊退偽善的威權社會。 文/圖 林怡廷 阿才用那白底綠字的打火機點燃一支菸。 打火機上面是三隻酒仙露出肚腩,光著屁股,手拿酒瓶,有種促咪(台語:趣味)的放蕩。「阿才的店」四個字頂在他們頭上,店名之上有朵啤酒花,花的上方寫著Taiwan Beer。 他吐口菸,隔著霧看晚輩喋喋不休,「您怎麼看這裏是民主聖地的說法?」他們意圖建構一個後設性的概念,並且渴望得到草創者的確認,但他顯得不大耐煩,尤其剛才講了這麼多頹廢往事,「你們根本不懂,都沒問到重點。」 晚輩似懂非懂,音樂繼續放著。五十年代的台語老歌,揉合了日本那卡西和小型室內樂的編制,節奏輕輕晃晃,像在行船,船上的人暈陶暈陶。 阿才將略為苦澀的咖啡色瓶裝台啤倒進杯裏,啜飲一口,環顧這個空間。 灰白相間的磨石子地,上面鑲嵌著幾何圖形的花樣,二十幾年的油煙,將牆壁薰得更昏黃;老檜木作的桌子用到現在,牆上掛著五十年代的電影海報,美援時期的麵粉 袋、「隔牆有耳,小心匪諜就在身邊」、「公共場所,不談論國家大事」的標語,都被裱褙掛在牆上;泛黃的黑白照片裏,有著旗袍的女子,也有穿泳衣的女人,同 時暗示了節制和輕佻。而他視線不所及的外牆木材立面上,一個刻著「才」字並圍繞三隻酒蟲的木質圓徽,是已故雕刻家蕭一的作品。 「當初沒設想黨外人士來,只是想讓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地方一起飲酒咖促咪(台語:比較有趣)。」阿才輕蔑的補上一句,「如果要賺黨外人士的錢,不如去加入國民黨。」 民主聖地是個意外,阿才費心建制的是一個酒徒的教堂,來這裏作禮拜不拘假日,這位牧師專聽酒徒告解,但他沒有信仰,「我從不相信甚麼聖地,酒徒沒有偶像。」 酒徒的虛無,和追尋價值的年代,兩者該是甚麼樣的心事?他的嗤之以鼻是一種傷感,因為他們確實轟轟烈烈幹過些事,晚輩卻一無所知。這些人既是歷史又還沒成為真正的歷史,還未被記上一筆前,他們只是普通的老頭子。 又或者是一種寂寞,這寂寞是年輕人再也無法理解,那個年代的放蕩意味著什麼。 1990年成立酒國流亡政府第四共和 阿才已許久沒來,甚至不願再來,雖然這間店的靈魂是他給的,但「阿才的店」只是他幹過許多糊塗事的極小部分—58分之3年,之後近二十年都再與他無干,唯獨一點讓他耿耿於懷,「這間店是民國79年11月18日那天開幕,媒體都說是76年,那是亂講的!」 1987到1990年不過短短三年,在二十二年的店齡裏,或許沒甚麼不能將錯就錯,但阿才清楚,經過七十年代的醞釀,八十年代的鬆動,九十年代交界是台灣社會能量最激烈、最飽滿,蓄積到臨界點的時刻,台灣的民主每年都有重大進程。 1987 年228事件四十周年,7月15日蔣經國宣布解嚴,1988年1月蔣經國去世,1988年520農民運動,1989年鄭南榕為百分百言論自由在民權東路的 辦公室自焚,90年3月野百合學運……這些阿才都參與了,但阿才的店來不及趕上,而每一個歷史事件都如此壯烈而關鍵,沒有一年可以和其他年份混為一談。 「酒徒的歷史記憶不可靠是正常的,」只是幹過黨外雜誌攝影記者的阿才,還是挺在意真相是甚麼,「3月野百合學運的時候,我在中正廟拍照,不可能記錯。」 而可靠的阿才史冊是這樣記載的。 「我 們有個酒國流亡政府,」頓了頓,他無限懷念的說,「第一共和是師大路的『六福』,那是間塌塌米很髒的日本老宿舍,第二共和是在基隆路敦化南路口,熱炒店 『喝一杯』旁邊的路邊攤。」第三共和是所有人都必定提到的「攤」,而最終,1990年開張的「阿才的店」,是酒國流亡政府第四共和。 酒 國政府到處流亡,但他們還是渴望一個宮殿。那時大夥集資,讓人緣最好的阿才當老闆,他找了拍龍發堂(編按:精神病院)出名,人稱阿猴的攝影家侯聰慧幫忙設 計,到處搜集材料和元素,放台語老歌,花了兩百萬重現五零年代台灣社會的淳樸與溫暖,那是南部鄉下小孩來到繁華台北城後,一直尋覓不到的氣味。 阿猴建議店乾脆以阿才為名,「了然銹才,了然了然」,當你想形容一個人沒出息的時候,台語是這麼說的。於是流亡政府的第四共和,就暫時偏安在仁愛路金山南路交界的巷弄,國號是阿才的店。 這 批流亡者,有很大部分和阿才一樣,是紀錄黨外運動在街頭抗爭的攝影記者,潘小俠、謝三泰、邱萬興、葉清芳、侯聰慧、何經泰等人,現在都已是台灣重要的攝影 家。而阿才—余岳叔,在林正杰創辦的黨外雜誌《前進》當攝影記者,1988年520農民運動,鎮暴警察踩著學生前進的經典照片,是出自他手。 「阿才那張照片說明一切,台灣人就是被國民黨踩在腳底下踩了四十年。」當時在《自立早報》當攝影記者,後來拍《蘭嶼紀事》出名的攝影家潘小俠依舊難掩情緒。 越壓抑 越反撲 潘小俠無心的評論,卻精準總結了台灣戰後世代的質地。他們成長的台灣社會,有令人難忘的淳樸,但同時,也存在著難以排解的,巨大的苦悶。 1947年228事件後,國民黨對台灣展開高壓統治,1949年5月19日台灣省主席陳儀宣布戒嚴,直到1987年7月15日蔣經國解嚴為止,台灣人的壓抑,也就是潘小俠口中被踩在腳下的東西,不只是政治的,還有文化。 那 個年代,刻意打壓台灣意識的國語推行政策,讓台語歌、台語電影的發展因此式微,佔百分之七十比例所謂的本省人(福佬人),普遍有文化自卑情結,一直要到 1980年代,結合了黨外運動的能量,台灣意識才真正明目張膽的躍上檯面,反映在無論是文學上的本土論戰,或空間上的展現。畫家林鉅開在和平東路,阿才稱 第三共和的「攤」,便是台灣意識從空間美學反撲的濫觴。 彼時台灣人內心,就像地殼下伏流已久的熔漿,解嚴並非終結這些苦悶,事實上,苦悶才開始準備噴發,而阿才的店則銜接這種時代的氣氛,山雨欲來的反撲,成了它的主調。 酒精是共同朋友 反抗的方式很多,有肉身,有精神,能積極,也可頹廢,但無論形式如何變化,對象永遠指向一個,萬惡的國民黨。 這個BBcall隨時以代號09(喝酒的台語音)來召喚酒徒的流亡政府,彷彿為痛恨國民黨而生,當時他們流傳的經典笑話是,所有人喝醉都會用台語大罵:「一切都是國民黨的陰謀!」因為會喝醉肯定是喝到國民黨故意拿來的假酒。 在他們心中,民主不足成為共和,酒精才行,在酒的國度,不需要爭論是中華民國,還是台灣共和國。 民主要容忍異己,但他們還是常常意見不合便要用身體來表達,而酒一下肚,甚麼都一樣了。人性就是人性,沒有意識形態的區別,統派也會寂寞,獨派也會怕老婆, 左派和右派都得暫時放下歧見,聯手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因為結構尚未推翻前,沒有人有機會出頭。當時所有人心無旁鶩,不分敵我,反國民黨成了當時社會上 最不政治正確的政治正確。 就是這種反國民黨的情調,吸引各路人馬在此交會,劇場導演耿一偉在自己的文章《追憶九十年代》中寫道: 「在九○年代的混亂氣氛下,政治人物、革命份子、作家、藝術家、記者、大學生、學者、無業遊民、投機份子,通通交雜在一起。真實的情形往往是,白天台北街頭上演著激烈的抗議遊行,到了晚上,這些人又在阿才的店不期而遇。」 然而應該還有更深層的理由?在羅斯福路上的老屁股酒吧裏,耿一偉自我剖析,當時的台灣並不自由,「但在阿才的店,我們可以找到自由。」 以不登大雅之堂對抗殿堂 自由,是一種高度政治性的解放美學,這種政治性涵蓋了社會制度、道德,也囊括身體和思想,它是抽象的概念,但人們自會找到具體的實踐。 當時的台北,很像68學運的巴黎,為了和偽善的清教徒主義決裂,興起了頹廢的享樂文化。彼時的反抗者,為了打破黨國不分的威權結構,年輕的身體和年輕的社會 一樣蓄勢待發,需要宣洩,「開幕那天,我們喝了五百瓶啤酒,啤酒箱堆到這麼高」,阿才往樓梯前方的天花板上下比了幾下,「喝到最後,樓上在打架,樓下也打 架。」 「九 十年代的公共空間,如同在當時大鳴大放的小劇場運動一樣,帶有某種程度的表演性在裏頭。小劇場的特色,除了它的挑釁態度與實驗傾向外,就是它具有特殊的親 密性,演出者與觀眾之間經常是彼此熟識。」對耿一偉來說,當時的阿才的店就是一個劇場,那裏充斥著藝術家、畫家、劇場工作者,又或者每個人都沾染了藝術的 氣息,即興式的表演時而可見。 人們對保守主義的挑戰,主要用放蕩來證明,而這種放蕩,必須存在於彼此的默契。對不瞭解的人來說,這群人和當時左邊摸摸茶店的客人,右邊精神科診所的病患同樣邊緣,就如阿才所說,「這裏接連三間店都是從事醫療行為,」但事實上,他們是用不登大雅之堂來對抗殿堂。 白天上街頭 晚上阿才的店碰頭 而九十年代的街頭,自然是和國民黨正面對決的場域,精彩更甚於阿才小劇場。 「當時街頭很好玩,」無論是阿才、侯聰慧、潘小俠、謝三泰都使用了同樣的修辭,來為當時的街頭運動註解。「每天都有不同議題,不可預知的事,」阿猴猶記當時的 興奮感。白天在街頭上並兼作戰的攝影記者們,晚上來到店裏討論早上的衝突,會順便猜測明天警察將用催淚瓦斯還是消防車的水柱,來對付上街的人們。 「以前的遊行不像現在這麼制式,」曾文邦當時在鄭南榕辦的《自由時代週刊》當攝影記者,他尤其印象深刻,「有次邱義仁帶隊的遊行,只知道起點,不知道終點。」 所有的隊伍跟著指揮車一下左轉,一下右轉,像無頭蒼蠅走了好久,最後結束在基隆河廢河道。當時對威權的挑釁,除了衝突之外,還要懂得戲謔,及良好的幽默感。 而這群記錄時代的,又或者是拒絕讓主流媒體來詮釋時代的人,不只是拿相機的攝影師,還有無論是大小報或黨外雜誌的文字記者,自詡為進步的自由派媒體人。 10點截完稿後,店裏的生意是另一波高潮,可以見到大記者如司馬文武、王健壯等人和同事把酒言歡的身影;店裏充斥著主流大報、電視台,所有大牌小牌資深菜鳥的編輯和記者,在這邊拼酒和交換情報;而當初位於濟南路,腳程只有十分鐘的自立報系,更是把阿才的店當成大本營。 「白天上完街頭,截完稿一定得來這裏喝一杯,轉換一下心情,回家才睡得著覺。」曾先後在黨外雜誌、自立早報當記者,後來致力於重建二二八、白色恐怖歷史的人權 工作者陳銘城回憶,自己幾度受到家人反對,卻還是執意回到報導的戰鬥位置,是為了用筆替後代記得,那些街頭運動者,不昰主流媒體所框架的暴民,而是台灣民主的鬥士。 他說當時阿才總是拿著混了番茄汁的啤酒,出來和大家邊喝邊講五四三(台語閒扯淡),這彷彿是種淨化的儀式,可以卸去整天的武裝,畢竟生活不能總是沉浸在對抗的情緒中,阿才的店是重要的緩衝。 樂觀主義的新聞使命者 即便有憤怒,當時店內店外,都還是瀰漫著樂觀主義的氣氛,尤其讓媒體人著迷的是,大家認為自己既見證又介入了歷史。 「當時好像今天訴求甚麼,明天就有可能改變。」《中國時報》副總編輯何榮幸當時剛退伍,在《自由時報》當菜鳥記者,特別感觸的,是當時純真的理想主義氣氛,足 以趨使一個新聞從業人員的強烈使命感,「當時不怕工作沒有意義,只怕自己不夠努力,無法多報導解嚴後新興迸放出來的社會力。」 何榮幸的語速有點短促,彷彿重現當時的急迫感,那是一個樂觀的進步主義者,和社會同步前進的幹勁,當時的他相信走上街頭的少數,終究會成為社會的多數。他深信不疑自己的價值,因為「我們在做對台灣社會有意義的事。」 阿才的店確立了一個年輕記者的志向,「當初如果沒這麼密集來,和同業有這麼多情感交流,也不會義無反顧投入搶救自立行動。」投入媒改運動至今,最令何榮幸難 忘的是一進門那個大圓桌,當時每家媒體都會由主管領軍,互相派人拼酒,「每次來都會在那個圓桌就被拉住,坐下後就喝到被扛出去,都沒再往店裏走,更別說上 二樓。」也正是如此相濡以沫,讓他結識了許多自立報系的記者,建立革命情感。 1994 年6月,自立報系爆發股權轉移風波,為了維護獨立傳統不受侵犯,自立員工發起抵制行動新資方,也就是國民黨立委陳政忠。何榮幸毫不猶豫接受陳銘城的求援, 和幾位記者一起跳出來發起「搶救自立」運動,接著在同年的9月1日記者節,冒著颱風的大風大雨上街頭,號召媒體人為新聞自由而走。 雖然搶救自立最終還是失敗,但也刺激了何榮幸投身媒體改造運動。1995年他和幾位志同道合的新聞工作者成立記者協會,為新聞自由奔走。隨後和傳播學者馮建三、郭力昕成立媒體改造學社,企圖用草根的力量深耕校園,提升台灣新聞素質。 但少數人的零星作戰總是勢單力薄,諷刺的是,報禁解除後,台灣媒體反而為商業而自甘墮落,作為民主社會的守門員價值,早在敗壞的媒體圈蕩然無存。 和台灣民主一起改朝換代 1993年,阿才在喝了八千瓶啤酒,胖了十五公斤,認識了無數有意思的朋友之後,發現自己清醒的時間太少,酒帳難算,於是決定不再當陪笑的和事佬老闆,當個專業酒徒比較自在。 短短三年,阿才和他的店也歷經不少。1991年5月1日李登輝實踐對野百合學生的允諾,終止動員戡亂條例,但隨即5月9日清大學生的獨台會案,舉國震撼,引 發上千名大學生在台北車站靜坐,開啓一百行動聯盟廢除刑法一百條內亂罪的契機。1991年懲治叛亂條例廢除,但刑法一百條則在多方反對下只修不 廢,1993年黑名單終於能從海外回來……生意好與不好,端看那晚客人們是否得為了抗爭露宿街頭。 解嚴之後五年,台灣才不再將政治異議者當作犯人,而每個人心中的小警總,卻存在了四十三年之久。社會逐步走出白色恐怖的陰影,從禁錮中解脫,敵我意識逐漸模 糊,民主的包容也包含善忘,當初反對廢除刑法一百條,也反對總統直選的馬英九,成為中華民國第十二及十三任,由人民直選的總統。 阿才將店以七十萬頂給廚師阿華的時候,台灣民主轉型工程正告一段落。街頭平靜了,酒徒們也各自成家立業了,酒國流亡政府四分五裂,和一個轉折的時代一起落 幕。對阿才來說,阿才的店只是偏安的一個朝代,人在精神在就好,空間不這麼重要,但這班人馬走了之後,新的掌朝之人,也開啟了另一個盛世。 進了廚房才知道多熱 阿華在狹窄的廚房裏,地板滑溜滑溜,空氣油膩悶熱,他舀了一大勺油在鍋裏,準備作三杯軟絲,正好是民進黨中央黨部的黨工聚餐點的。 他動作俐落將軟絲下鍋,透明迅速變成白色,油倒掉,然後爆香老薑及蒜,再用上醬油膏、米酒等佐料大火快炒。白色的軟絲著上焦糖色後起鍋,不忘放進九層塔,三杯系列,是道地台菜口味。 阿華很熟練,每個動作都有韻律,每個流程都有道理,而最重要的道理是,廚房很擠,怕熱不要進。 阿華不怕熱,所以進來了,那時候只有模糊的政治意識,書也讀得不多,所以沒能延續陳銘城所形容,阿才時期各方人馬在此激盪論辯的「哲學啤酒屋」風格。但基本 上他也沒有改變太多,包含空間,音樂的選擇,和各桌敬酒的儀式,甚至是一個最像台客的外省人,有著鮮明的台派立場。阿華將這間店的靈魂延續下來,唯獨加強 了自己的專長——炒菜,讓阿才的店有了阿華特色。 每一盤菜都是他在廚房揮汗如雨,親自炒的。夥計只負責備料擺碗筷,老婆阿霞在外面招呼客人。大約十點,他忙到一個段落,就會出來帶著一瓶台啤,穿梭在各桌和 客人敬酒。阿華最有名的客人應該是陳水扁,阿扁給阿華斟酒的簽名照片,讓他放大錶框高掛在一樓的牆上,對面則是陳水扁致贈的匾額,上面寫著「香餚味佳」。 羅文嘉和阿華一樣,都難忘照片裏的那場盛宴。 「那是98年阿扁要選台北市長連任前,為了給年輕幹部打氣,包下這裏還叫來一個那卡西,讓大家在這邊吃飯喝酒。」羅文嘉舒適的坐在和那場宴席一樣的塌塌米地板上,本以為自己再也回想不起任何細節,坐在午後夏陽斜照的光線下,往事如煙襲來。 曾經隨著陳水扁打贏94年的台北市長選戰,28歲就進入市政府團隊擔任新聞處長兼發言人,成了當時最年輕的政治金童,羅文嘉回憶陳水扁是個嚴肅的老闆,很少談工作以外的事,那個晚上羅文嘉才看到他比較放鬆的一面。 「他本來九點就要回家了,但我們起鬨他唱歌,唱了一首就唱下去了。」阿華在一旁馬上附和,「我也印象深刻,阿扁唱歌很像唱軍歌。」不過有一首歌最令羅文嘉難忘,「不知道為何阿扁唱丁黛的『送君珠淚滴』時,特別有感情。」他陷入回憶的神情有點幽微。 一路送君到車站,二人情份不敢放。 依依難捨心情重,煞來目眶紅。 望君真情相疼痛,為君守空房。 咱情意不通忘記,我是你的人… 彼時的陳水扁雖然在台北市長任內聲望很高,後來卻敗在馬英九手下,連任失敗。但隨後誰也沒料到,2000年他和民進黨帶著人民的託付和期待,在上升的風旋中 得到權力,但現在一切都已不同。台灣一切都很快,對的錯的錯的對的,你一失神就跟不上,一轉身就看不見了,你會不知道到底甚麼是可以永恆不變。 「以前太天真,以為打倒國民黨改革就成功,以為台灣只要本土化、民主化,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大學時就和學運世代們來阿才的店混,羅文嘉和阿才的店一樣, 經歷了純真、世故和幻滅,「當初推翻的是一個敵人,但之後才發現,原來該推翻的是背後的結構。」那是偽裝在民主制度之下,資本主義的金權政治,羅文嘉認 為,如果這種結構不處理,任何政黨輪替都沒有用。 但台灣民主轉型的一期工程未竟,二期工程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啟動?這群當初滿懷裏想的青年,不怕熱,投身於政治改革,突然有天發現世界變了,也比前輩更幸運的享受到甜美果實,只是二十年後才知道,原來努力幾十年,結構沒有變過,所有人都在尋找答案,卻充滿了無力感。 「以前雖然很苦悶,酒喝得特別多,看起來很墮落,但想改變世界的動能卻非常強,革命就在墮落與認真的過程中交錯。」現在酒喝得少了,卻沒有當時的動能了,或許是不再青春,或許是不再天真,政黨輪替後,藍綠對立,社會空轉給所有人巨大的疲憊感,需要時間才能恢復。 快消亡的歷史記憶 最終,阿才的店最令人神往的,是台派人士聚會的情調,及特殊的歷史記憶,但這些記憶,終究也要隨著都市更新而亡佚。店外面那棵被眾酒鬼睡過的老榕樹,因為建商的堅持,提前被移除了,也順帶移除了一些不平凡的記憶,留下平庸的日常,有些事或許應該在此誌下。 許信良的五十大壽是在這裏過的,當時眾人祝福他選總統,但他終究沒能如願,不久前,他才在立法院前絕食靜坐,對馬總統抗議。 野百合學運的學生領袖范雲出國進修前,所有來送別的學長姐和學弟妹,這些泛學運世代在二樓醉倒一片,他們是台灣民主進程重要的一部分。 2007年解嚴二十周年時,總統府辦的人權影像展結束,阿才那幫酒國流亡政府的攝影家們都貢獻了影像,展完大夥兒在阿才的店聚會,啤酒箱又堆到了天花板,美麗島辯護律師李勝雄喝到不醒人事,被眾人抬到樓上。 今 年初總統大選投票前一晚,一進門就聽到的北方口音,21個通緝名單的民運人士,有3個坐在這裏。這群中國的流亡者,在台灣意識強烈的阿才的店流連忘返,他 們會不會好奇台灣除了民主以外的故事?他們如何看待台灣民主的成功,跟台灣意識覺醒的關係?他們在這裏,參透了甚麼追求改革的道理? 「我朋友都說,開希,你住在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自從八九六四後,就輾轉流亡到台灣的吾爾開希,把台灣視為民主寶地,而他認為台灣人對民主的失落,在於當年對民主的理想不夠成熟,想像不夠周延,現在應該會務實一點, 顏柯夫自從五六年前被朋友帶來阿才的店,就再也離不開,「這裏像是台灣的縮影,很樸實,不花枝招展,來喝酒的人不管喝多喝少喝醉,都有起碼的界線,不會侵犯別人,這就是文明。」兩人都覺得民間社會裏,藍綠是非常和諧的。 2010年劉曉波得諾貝爾獎那天,顏柯夫接到電話,請阿華把電視打開,「當時我熱淚盈眶。」 過了二十二年,阿才的店成了中國異議份子的酒國流亡政府,而現在還有甚麼事可以讓台灣人熱淚盈眶? 某天凌晨結束採訪,台大剛選完研究生學會會長,十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在阿才的店慶祝。看他們坐在民主前輩們坐過的塌塌米地板上,吃著一樣的酒肆,討論時政,臭 罵政府,彷彿有了傳承。但他們看不到那寫滿字的廁所牆壁上,「喝酒救台灣,喝酒進步黨」的字眼,阿華提醒一定要用台語發音,他後悔將那牆粉刷了三次,連印 刻總編 輯初安民都再找不著自己的詩。 現在的酒徒,從晚安啤酒喝到早安養樂多的清晨醒來,已經沒有街頭運動可去,只能起身回家;不知道過去那些酒徒,是否會感謝國民黨豐富了他們的青春?不然他們可能會和現在的清教徒社會一樣,保守而無趣。 然而終究是平淡無奇的社會比較幸福?還是波瀾壯闊比較快活?又或者,應該像何榮幸樂觀的看待天真幻滅後,重新拾回埋鍋造飯的價值?永遠認清社會的改變必須一點一滴,沒有捷徑,更沒理由犬儒和迷惘。 我想起英國詩人雪萊批評其同時代的詩人渥茲華斯(Wordsworth),從擁抱法國大革命,退縮到田園式保守主義:「在可敬的貧困中,你的聲音編織了獻予真理和自由的歌曲,捨棄了這些,你讓我悲慟不已,如此一來,你不再是過去的你。」 阿才的店是否還是過去的阿才的店,端乎裏面的人們,是否還願意追尋自由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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