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

Co-China周刊 | 梁文道:为西藏问题寻找最大公约数——期待民族的和解

一 2006 年,达赖喇嘛在印度举行时轮金刚灌顶法会,他在会上批评当今藏人喜好皮草的虚华作风不仅庸俗,而且有违佛教义理。几天之后,西藏各地就有人纷纷公开焚烧价格高昂的豹皮外衣狐狸帽子。当地官员大为震怒,认为这是以「达赖喇嘛为首的藏独分子的精心运作」,然后下令藏人要重新穿上皮衣,因为它们证明了党的德政使大家过上了好日子,甚至以穿不穿戴皮草来检证大家的「政治觉悟」(关于这次事件的详情,可以参见西藏作家唯色的《看不见的西藏》)。 这桩近乎闹剧的事件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北京为何在国际民间外交的战场上占不去达兰萨拉的上风,二是流亡在外的达赖喇嘛为什么在藏人心目中仍然享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先谈第一点。现在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胆敢得罪中国,承认西藏流亡政府的地位。但是在民间社会的层面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对大部分西方人而言,达赖喇嘛甚至可能是位比现任教宗本笃十六世还要受欢迎的宗教领袖。达赖喇嘛极少谈及本笃十六世关心的堕胎和「性泛滥」等很容易被人批为保守的议题,他的主题一直是和平、宽容、理解和慈悲,所以就算不能赢得所有人的支持,至少也没有多少人会对他有恶感。 为什么每次西藏出事,每次有藏独的集会游行,我们都会看见一大群演员、名流、作家和知识分子站出来支持他们?相反地,支持中国政府的「国际友人」这时都到哪里去了呢?对很多人来说,达赖喇嘛代表了一套美善而完整的价值观,他对西藏的种种诉求则符合了当今人权观念的整个论述。再赤裸点说,大家会觉得声援达赖喇嘛是为了「义」,给中国面子反对分裂则是为了「利」。 再也没有比06 年「皮草事件」更好的例子了。达赖喇嘛的主张不只出自慈悲,更与流行的动物权益运动若合符节,国际进步青年闻之莫不称善。反过来看,西藏地方官员竟然为了抵制达赖喇嘛的影响,不惜违反世界潮流和保护野生动物的国家方针,要求藏民重新披上动物的皮毛。其间高下实不可以道里计。   二 比起这点,第二个问题或许更令北京忧心。达赖喇嘛人在印度50 年,其一言一行在藏区竟然还有如斯巨大的影响力,原因究竟何在?近日的藏区纷乱,官方一直强调是「达赖集团」在幕后精心策划出来的,我以为这个说法必须好好分析。首先,所谓「达赖集团」指的其实不一定是达赖本人。凡对西藏问题略有所知者,都知道「西藏青年大会」才是流亡西藏人中的激进派,他们的势力庞大网络周全,虽然奉达赖喇嘛为尊,但也公开批评过达赖的非暴力主张,二者潜存矛盾。我们目前虽然没有足够信息研判内情,但最近的事件却不一定就是达赖本人指挥煽动。反过来看,达赖那番若藏人暴力活动持续他就要退位的声明,则有可能是对「西藏青年大会」等激进派的反制施压。 然而,不管有没有人策动藏人上街,也不管策动者是谁,中国政府首先该问的是何以它在过去数十年来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使西藏年均GDP 每年皆有超过10%的增长,竟还有许多藏人深怀怨愤,随时就能人手一面「雪山狮子旗」呢?以我个人所见,这甚至是不少汉族知识分子都感到难以理解的,他们有的相信官方主流论述,认为共产党把藏人从神权统治下的农奴制解放了出来;有的则觉得汉地各省长期以来勒紧自己的裤带对西藏施行慷慨的「对口援助」,藏民却毫不领情,一翻脸就不认人,甚是奇怪。 说起来,西藏问题真是一团迷雾,只要你朝它多走一步,你就会发现原来所相信的任何一种简单立场都能碰上理据十足的反驳。不只现在的西方媒体造假与中国传媒监控各惹嫌疑,历史上的诡局谜团更是令人眼花撩乱。如果你认为「自古以来」,西藏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你将会发现要花很多时间去解释古代宗主国对藩属的关系为什么等同于现代民族国家和它的辖下省份(越南反而确曾是中华王朝的一省)。反过来说,如果你相信在「中国入侵」之前,西藏是片连丁点暴力都不可能发生的和平净土;那么你又该如何理解14 任达赖喇嘛里头只有3位顺利活到成年的事实呢?假如你觉得文革对西藏的破坏是不可饶恕的,你或许应该知道当年打砸佛寺佛像的主力之一竟然是藏人。假如你认为中央对西藏的宗教自由已经足够宽容,甚至准许流亡在外的众多上师返乡建寺(最有名的当属顶果钦哲法王);你可能也晓得现在的西藏小学生是连随身护符也不准带的。 关于西藏的历史,北京和达兰萨拉各有一套说法。前者强调老西藏是块大部分人充当农奴的黑暗土地,是共产党一手把它带进了光明的现代社会。后者则将西藏描绘为一个牧歌般的和平桃源,没有争战只有灵性,是无神论的共产党摧毁了这一切。 平心而论,两者都各有偏颇,不足为信。西藏确曾是个农奴社会,1951 年前,光是三大领主经营的庄园竟然就占了全藏可耕地的62%,其中又有37%为寺院所有。大部分平民都要在耕作之余替领主服终身劳役。不过这些农奴的实况远非中文里的「奴」字所能概括,虽然身分是「奴」,但他们的物质生活却不一定很差,所以在「划成分」时才会出现了「富裕农奴」这么古怪的类别。西藏确实也是个佛国,出家人所占的人口比例举世罕见。只不过和任何俗世社会一样,以前的西藏也少不了各种勾心斗角、贪污暴政甚至高层僧侣间的政治暗杀,与完美的世外桃源相去甚远(详见王力雄《天葬》、Melvyn Goldstein 的经典巨著《A History ofModern Tibet 1913-1951》(中译《喇嘛王国的覆灭》)及《The Snow Lion and the Dragon: China,Tibet and the Dalai Lama》)。   三 在这种种互相冲突的证据和理论之上,任何一方要是坚持自己的认知来决定行动方向,其实都是在玩一场后果难断的赌局。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线索显示与达赖喇嘛渐行渐远的「西藏青年大会」才是骚乱主谋,中央政府仍然坚持要把达赖拉下水呢?为什么中央不肯听陈思这些独立学者的意见,趁并不坚持独立而且态度温和的达赖喇嘛圆寂前与他对话呢? 这就是中国政府的赌局了。大家都晓得,就算达赖在海外转世,一个幼年的灵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近日,十七世大宝法王将要接下藏人精神领袖位置的传闻甚嚣尘上,证据之一是他刚刚才公开向藏传佛教各派上师致以由「利美运动」留下来的请安祷文,大有团结各派的意思。可是,即便尊贵如他,恐怕也代替不了达赖喇嘛在藏民与世界各地支持者心目中的地位。没错,达赖一走,中国就会少掉一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但是激进的「藏青会」岂不也是会趁势崛起?各种极端的主张和暴力的手段岂不将如脱缰野马般地蜂拥四起? 然而,对中国政府而言,这或许也是正中下怀的好事,因为整个海外西藏流亡政府运动将会名正言顺地转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恐怖分子,昔日的和平宗教色彩将因此一扫而空。有人可能会担忧那些恐怖活动带来的破坏和牺牲,不过,没有风险又怎能叫做赌局呢?更诡异的是流亡西藏运动一旦走上了暴力路线,本来隐匿的所谓「外国势力」也会变得非常尴尬,他们愿不愿意直接敌对中国,支持一个公开放弃非暴力主义的组织呢?可见中国政府鹰派对待达赖的拖延手法其实不是外间所以为的愚蠢盲目,反而是相当聪明的。最大的问题只是中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大家是否都做好了长期武装抗争和刚性镇压的准备呢?所有平民百姓知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要在惶恐中度过呢?因为除了「疆独」,日后或许会多出一批前所未见的劫机犯。 就算中国政府预备好了硬性的手段,面对藏人普遍的忿恨不满;它既不可能把他们统统都蒸发掉,也不可能成功地按照自己几十年来的逻辑,将「极少数的藏独分子」和「绝大多数的爱国藏胞」完全分隔。另一方面,即便流亡海外的西藏独立运动真的完成了最不可能的梦想,争得西藏独立;他们也不得不面对西藏境内早已住上了许多汉人和回民的现实,难道你能强迫他们全部离开吗?更不用提四川、甘肃、青海、内蒙古等地藏区多民族混合的局面了。所以,无论你抱持何种政治立场,你也不能不认真对待汉藏等民族间日后相处的问题。于是在彻底压抑西藏主体性与完全独立这两个各走极端的方向之间,我们至少就可以找到一个最起码的共通点,最大的公约数了,那就是真正的民族和解。   四 然而中国政府处理西藏问题的大方向却简单得出奇,那就是把一切责任都往达赖喇嘛身上推。其目的无非就是要在达赖在世的时候把他塑造成最大对手,以后就更能充分地矮化或许会成为暴力组织的其它激进派系了。于是各级官员才会把话说得一个比一个还狠,例如公安部长孟建柱上周入藏视察时就曾放言「达赖不配做一个佛教徒」。从战术逻辑看来,这番话是有的放矢;但是听在藏人和藏传佛教徒耳中,它无异于对着一群天主教徒指斥教宗不配当天主教徒,你猜他们会做何感想呢?要知道许多藏人在家私藏达赖玉照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如果真心追求西藏问题的顺利解决,维护国家领土的完整,政府岂能如此漠视藏人的感受,为了一时战术上的功效牺牲全盘战略的布局,屡屡辱骂藏人的精神领袖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种做法只会迫使许多藏人更加阳奉阴违,甚至增加他们的离心吗? 1998 年,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曾经公开对着来访的美国总统克林顿说过这样的话:「我去年访美的时候,也包括到欧洲的一些国家,我发现许多人教育水平很高,知识水平都很高,可是他们还是很相信喇嘛教的教义」。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喇嘛教」如此愚昧落后,你们这些文明开化的西方人怎么还要信它呢?无论从任何标准来看,这都是番令人震惊的言论。一位国家元首怎能如此公开侮辱国内一支主要少数民族的信仰呢?我们可以想象克林顿会说犹他州州民教育水平这么高,还要相信摩门教真奇怪吗? 如果连整个国家的领导人也是如此,其余更是思过半矣。直到近年为止,随便翻翻《西藏日报》,我们还会看见如下观点:「西藏由于受到历史地理等诸多因素的制约,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还相对落后,从封建农奴社会遗留下来的迷信、愚昧、非科学的东西至今还禁锢广大农牧民群众的思想」。令人感慨的是,除了政府和官方媒体之外,就连一些知识分子也就着最近的事件中动辄放言「藏人的民族性天真淳朴,很容易受人迷惑」。即便对西藏问题一向开明中肯的民间学者王力雄也有他的盲点,他除了曾用「喇嘛教」这个充满汉地佛教偏见的称谓指称藏传佛教或藏人喜用的「金刚乘」之外,也未能免俗地以简单的环境决定论去说明藏人对宗教的渴求。   五 走笔至此,我们不难发现所谓西藏问题其实有一半是汉人自己的问题。从在上位者一直到民间百姓,不只对西藏的民情文化没有起码的认识和尊重,更对复杂纤细的民族问题毫不敏感。进而言之,中华人民共和国虽说是多民族国家,但我们的少数民族政策却从来都是不完整的,一是因为我们只是单向地把它看成是对少数民族做工作,却从未反省汉人为主的主要族群该如何与其它民族共存;二是这些政策的范围相当狭隘,没有把民族视野恰当地贯注在其它政策之内。 且以文革遗产的清理为例。根据班禅喇嘛早在文革爆发前4 年向中央委员会递交的「七万言意见书」:「民改前的西藏有大、中、小寺庙2500 余座,而民改后由政府留下来的仅只有70 多座,减少了97%多,由于大部分寺庙没人居住,所以大经堂等神殿僧舍无人管,人为的和非人为的损害,破坏巨大,沦于已倒塌和正在倒塌的境地」。到了文革那十年,僧人被迫还俗,佛寺遭到洗劫的惨状就更是变本加厉了。有些论者承认这种种做为对西藏造成的灾害确实很巨大,但转头却说不只西藏,「那十年里全国各地一样受害」,言下之意是大伙过去都遭殃了,你们藏人不该老拿这些往事出来说三道四。这就是对民族问题不敏感的绝佳例子了,他们似乎完全不明白同样是文革,对汉人而言或许是自己人斗自己人,但到了西藏却是你们汉人带头来搞我们西藏人了。所以在处理这些历史伤痕的时候,政府应该格外小心,不能只是出钱修复庙宇,甚至还要采取比在汉地更彻地的解决方案(例如查明历史真相和道歉),方能缔造民族和解的基础。 比起虽有魁北克问题但大体上和平的加拿大,中国其实一直没有认真实行过多元文化的路线。首先,我们要知道所谓的「普通话」其实就是现代汉语。当许多官员夸夸其谈西藏的教育普及做得如何之好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对藏族青少年来讲,他们正在学着掌握一种非母语,且要用它为工具和来自汉地的同龄人竞逐大学的入学机会以及政府公职,其间的差异足以造成重点大学藏人入学率偏低的情形。 假如准许用藏文考高考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让各地中学开设藏语和维吾尔语选修班也十分异想天开的话,我们能不能审视一下现有的教材内容呢?翻翻历史课本,身为多民族共存的现代国家,我们念的却还是唐宋元明的王朝世系,那你要置吐蕃王国于何地呢?番邦吗?同样地,农历新年是法定假期,那么藏历新年呢?就算不用全国放假,汉人学子也该学点藏历和回历的基本纪年知识吧。 真正完整的民族政策,不可能只是保障各少数民族在自己居住地内的传统文化和权益,更不可以只是让他们学融入汉人定义的「中华文化」;而是要让人口占多数的汉人也学懂其它民族的文化传统,平等地对待其它民族。   六 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些青年僧人也参与了近月的事件,甚至还拿起了石块和棍棒……他们的愤怒我只能尽量体会。现谨摘抄13 世纪伟大的成就者嘉瑟.戊初.东美〈菩萨行三十七颂〉片段如下,祈愿藏汉的真正和解: 「即使有人用各种难听的话贬损我,并且在千万个世界中到处张扬,出于慈悲,我赞美这个人的功德,乃是菩萨的修行。」 「在大型集会之中,某人用侮辱的语言揭露我隐藏的缺陷,恭敬地向他行礼,视其为法友,乃是菩萨的修行。」 「被我视如己出地来关爱的人待我为仇敌,如母亲爱生病的孩子一般更加爱他,乃是菩萨的修行。」 「如果有人即将斩下我的头,即使我没有丝毫过错,透过悲心的力量,担负他所有的恶业,乃是菩萨的修行。」     (梁文道: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主持人,凤凰卫视评论员,中国内地、香港及马来西亚多家报刊杂志专栏作家。原文链接:  http://www.inmediahk.net/node/ 315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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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王力雄:西藏的“新疆化”前景

西藏的“新疆化”前景 文/王力雄 新疆的市场经济转型比西藏早,维吾尔人的经商逐利意识比藏人强,但是中国政府却不能利用世俗化成功地消解新疆的民族问题呢?反而新疆问题随着市场化的进程越来越严重。 新疆汉人占当地人口的百分之四十,而且掌握大权。他们从新疆市场经济发展的一开始,就拿走了最多的份额,垄断了最多的资源,并且始终占据最好的工作机会。这里有当局的有意为之,也有市场经济自身的规律。既然新疆的市场经济必须绑在中国内地的经济体系之上,汉人的语言、人脉、经营方式比当地民族占有优势,也就必然得势。 市场经济一旦有了民族区分,就不再有消解民族矛盾的作用,反而会更多地制造新的民族矛盾。过去的民族矛盾集中于历史和相对抽象的是非,和百姓的日常生活距离较远,主要民族精英关注。市场经济的矛盾却是摆在每一个普通百姓眼前,充满现实生活的每个细节。因此会从另一个方向激发更为普遍的民族情绪。 西藏和新疆的区别在于,市场经济发展以前西藏的汉人较少,社会主体仍然是藏人,因此在市场经济转型的初期,藏人能够控制主要份额和资源,占据好的机会和职位。汉人是在市场经济起步后才大批进入西藏,因此没有像新疆汉人那样一起步就能抢占先机。初期进藏的汉人只能做建筑工地、蹬三轮、开饭馆、养猪种菜等藏人不做的活。藏人是雇主或是被服务的对象。在这种阶段,世俗化政策对藏人是有效的,藏人从市场经济中尝到甜头,不免就把民族问题放在一旁。 然而这样的状态却不会是固定的。一是汉人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中占有优势,除了语言、人脉上方便与内地经济沟通,还有汉民族逐利的天性,将会从底层步步上爬,最终超过藏人;二是来西藏的汉人很多都有西藏汉人官员的关系,非亲即友,能得到权力的庇护和提供便利;三是西藏一旦开始有钱可挣,会吸引更多的汉人前来与本地藏人争抢资源和市场份额。 那时的西藏就将出现“新疆化”——即当地民族在市场经济中被排挤到边缘,越来越处于劣势,而外来汉人把西藏市场经济的最多好处据为己有。那时民族矛盾将重新激化,也许会变得更加严重。当局的世俗化政策不但将失去效果,还会适得其反。 2005年10月1日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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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茉莉:西藏“安居工程”的破坏性使命

这三张照片是我拍摄于2011年8月间,藏东康地的“安居工程”。 西藏“安居工程”的破坏性使命 文/茉莉 今天,中国共产党不太爱提马克思了。因为中共目前搞的权贵资本主义,摧毁了资本主义的伦理底线,比马克思批判过的西方资本主义更为腐败和野蛮。如今还在读马克思的,倒是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们,例如索罗斯等金融大亨,因为他们越来越认识到马克思作为社会“病理学家”的价值。 以社会“病理学家”的深刻洞察力,马克思曾入木三分地剖析英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指出英国在印度要完成的双重使命——破坏性的使命和建设性的使命。“殖民主义的双重使命”的论述,给我们认识中共在西藏的所作所为,提供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独特视角。 近几年来,中共当局在西藏搞出的“安居工程”,就是一个体现其破坏性和建设性的典型例子。这个强制性的全民大迁移工程,令整个西藏民族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机。从表面上看,让藏民住新房是当局所做的“善事”,但实际上,这种被中共用来大事炫耀的“善”,却建立在很深的“恶”的基础之上。 一,对“安居工程”的褒贬截然不同 在前不久北京的“两会”上,西藏党委书记张庆黎等中共官员高调地自我表扬,展示他们在西藏自治区实施“安居工程”的成果,即政府资助盖房,改善农牧民的住房条件。他们摆出的数字是:到现在为止,西藏自治区已完成了农牧民安居工程27.48万户,已有140余万名农牧民住上新的住房。共新增159个乡镇。 如此大规模的藏民大迁移,令人吃惊。在藏族人口只有二百多万的“小西藏”(即西藏自治区),迁居者就占了百分之六十左右。此外,被分而治之在四川、青海、甘肃、云南四省区的几百万藏族人口,“安居工程”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其数字也非常可观。中共当局还誓言在未来三年里,让所有藏民继续搬迁下去。 中共媒体对此是一片歌功颂德的赞美之声:“这是一种文明进步,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体现。”“村庄风貌整洁优美,农民素质得到提高。”“西藏人民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然而,在海外自由媒体的报道中,对此却是一片批评之声。在2008年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九次会议上,西藏流亡政府驻瑞士办事处人丹增桑培发言,引述西藏牧民顿珠旺青秘密制作的一部记录片《远离恐惧》(Leaving Fear Behind),向与会者表示,自从中国政府于2006年推行农牧民安居工程计划以来,大批西藏牧民被搬迁到城镇地区居住,很多牲畜被宰杀或者被迫出售。他强调,中共当局这一行为严重破坏了藏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并破坏了西藏传统的文化。 去年12月,联合国食品权利专员德舒特在结束对中国的访问后,发表一份报告指出:在退牧还草的政策下,不能把牧民置于没有任何选择、迫使他们卖掉自己的牲畜和重新定居的艰难处境中。德舒特专员表示,中国当局在西藏和内蒙古等地实施的强迫牧民搬迁政策,已经违背了相关国际公约。世界著名的《人权观察》组织也敦促中国政府停止强制迁移西藏牧民。 一个“安居工程”,双方的褒贬是如此泾渭分明、截然不同。认识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顾殖民主义的历史。马克思曾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中指出: “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 把马克思这段话稍改一下,就可以运用到西藏问题上:中国政府在西藏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西藏传统的社会次序及其文化;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西藏为大汉族专制政权的掠夺与统治奠定物质基础。 这样的“双重使命”是如何实现的呢?最初,殖民者打开一个封闭型社会的大门,是依靠暴力征服实现的。到后来,要完全摧毁当地的传统文化,掠夺当地的资源,除了暴力之外,还需要依靠经济力量和专制政权的统治力量。 二,开荒挖矿对西藏环境致命的破坏 追溯“安居工程”产生的缘由,应该要追溯到1998年的长江大洪水那里去,更远一点,可追溯到中共在西藏开荒种地的五十年代去。 中共大军进藏之初,为了弥补军需食物,当时的西藏军区政治委员谭冠三大力支持创办农场。1952年8月,西藏军区的“八一农场”首先在高原上开荒播种,种植藏区所缺乏的蔬菜水果。而后,在中共占领的各个藏区,传遍了“向荒原要粮食,把内地的蔬菜搬到西藏高原”的口号声。怀着开垦处女地的豪情壮志,中共官兵刨掉藏区草地上的草皮,点起篝火唱起歌,表演起《南泥湾》的开荒歌舞。 一个个蔬菜基地和苹果园在高原出现,令中共非常自豪,他们觉得很有“建设性”。除了军队开荒之外,中共还把大批内地的劳改犯运到高原来,光是在青海藏区,就办起了几十个劳改农场,开垦了几百万亩荒地。一批批强迫拓荒的汉族劳改犯,把监狱农场变成了青海省的“粮仓”,仅德令哈农场每年就要上交国库统购粮几千万斤。与此同时,中共还在藏区创建劳改工矿企业几十个,开始大规模挖掘矿产。 几十年开荒挖矿、毁草种粮,给高原造成的破坏性恶果,慢慢地呈现了出来。位于青海南部的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条大河的发源地,在中共不合理的开荒种地之后,原来脆弱的生态环境失去了草被的保护,土壤被大风刮走,剩下沙砾一片。那里冰川退缩,湖泊、沼泽萎缩,地下水位下降;气候反常,自然灾害加剧,冰雹、霜冻、干旱、雪灾有增无减;草地退化,虫鼠危害严重。 1998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中国共有29个省市遭灾,受灾人数上亿。这次事件使中共当局大为震惊,他们终于认识到:三江源上游的生态环境衰退问题,导致三江中下游广大地区旱涝灾害频繁,直接威胁到了长江、黄河流域的生态安全,随时可以给中国人带来新的巨大灾难。 上述几十年的历史变迁,令我们看到,中共在西藏的殖民,其两个使命——破坏性和建设性是相互交织、相互渗透的。在“建设新西藏”的口号下,中共统治者把西藏变成它的原料产地,极度索取其自然资源。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看,即使殖民主义者有所谓的“建设性使命”,为当地的发展创造了某种物质前提,但也使当地人民付出了极大牺牲和痛苦的代价。 长江大洪水之后,中共在藏区采取的一个措施是:“退耕还林,退牧还草。”2003年,大规模退牧还草计划首先在黄河源头玛多县地区实施,以后逐步向各藏区推广。中共开始把农牧民从生态恶化区域内搬迁出来,迁移到其他地区重新落户。这样,由于汉人进藏开荒开矿而酿成的灾难,要由世代与高原共存的藏民付出失去家园的代价。一项被认为是保护生态的区域计划,到后来演变成兴师动众的全民大搬迁。 三,强制迁移令西藏传统社会结构解体 以生态移民为由,中共在整个藏区掀起一个全民迁移运动,在藏族精英眼里,中共的目的不是考虑环境,而是居心叵测的政治谋算。 1853年,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中写道:“他们用高于印度的文明,破坏了本地的公社,摧毁了本地的工业,夷平了本地社会中伟大和突出的一切,从而消灭了印度的文明。” 西藏文明中“伟大和突出的一切”,是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文化。在几千年的生存发展中,藏族人民创造了一个适合高寒地区的生活方式。受藏传佛教的影响,藏民在高原上从事着农耕和少量的畜牧,他们尊重生命、敬畏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亨廷顿说:“文化是制度之母。”西藏传统的制度文明,也是与佛教文化紧密相关的。 在中共占领西藏五十多年间,他们用大炮摧毁了西藏的传统制度,但无法摧毁西藏的“无形的文明”,即观念文明和人的内在精神世界。西藏人仍然信奉达-赖-喇-嘛,仍然在他们家乡的寺庙里供奉他们的上师,父老乡亲守望相助,都以传统的道德伦理约束自己的行为。 但是,一个以诱惑和强制为手段的大迁居运动,使西藏“无形的文明”陷于濒危之境。藏人被从偏远的地方迁往靠近公路、铁路的城镇,被当局集中居住在易于控制的新村。此时,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开始失效,原有的社会结构、辈分伦理以及地域文化不再有存在的可能。传统社会中的氏族、村落等共同体的互助机制,此时也已失去。 过去,稳定的价值系统支配着西藏人的社会行为,导致其文化的辉煌。他们重视宗教、重牧轻商、重义轻财、轻商贱利、勤劳谋生、反贪知足、诚实公正。无论经历怎样的外族暴力和时代动荡,只要藏区底层的生活方式不变,藏族文化的根基仍在,勤劳而纯朴的西藏人,总是能在动荡之后找到和平与安宁。而现在,离乡背井的藏人再也找不到心灵的安宁了。 过去,每个藏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属于某个部落和寺院,这个部落和寺院的历史光荣及其悲伤,是大家共有的文化背景、记忆和精神财富,而现在,他们则变成陌生地区的异乡人,失去了归属感。寺院和部落将变成久远的回忆,民族文化传承也可能随之消失。 马克思说:“从人的感情上来说,亲眼看到这无数辛勤经营的宗法制的祥和无害的社会组织一个个土崩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每个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难过的。”但马克思认为,英国在摧毁印度传统的社会结构之后,其建设性的使命是引进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体制的因素。 然而,中共在摧毁了西藏传统社会体制之后,却是用一个黑暗野蛮的大汉族专制体制来代替。在履行破坏性使命时,中共不但摧毁文明财富,也瓦解了西藏自然经济的根基,使传统社会结构解体。与此同时,它建设起一个供大汉族掠夺的原料产地,还建设了把藏民圈起来进行汉化的“幸福新村”。 四,迁居藏人生计无着走投无路的悲剧 最初,不少纯朴的藏人在进城住新房时还是挺高兴的。政府鼓励农牧民搬迁的措施,是提供贷款,并补助一小笔钱。那些藏民卖掉自己的牛羊等牲畜,拿着钞票搬到城镇边缘,盖起了漂亮的藏式小洋楼(玉树地震中倒塌的多是这种政府统一修建的新房),过上了定居生活。 很快,麻烦就来了。一些来自偏远地方的农牧民只会说藏语,而城镇的通用语是汉语,他们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传统的谋生本事已经没有用了。在劳工市场上,他们根本竞争不过内地来的汉族移民。城镇生活需要支付各种诸如水电之类的费用,物价飞涨,他们出售牲畜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政府的补助也没有了。 2008年,中共的《西藏研究》杂志发表署名石德生的文章《三江源生态移民的生活状况与社会适应》,该文以格尔木市长江源生态移民点为例,客观地指出藏区生态移民的生活状况是:“整体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准较低。”“移民只是脱离了原有游牧生活模式,未能形成具有现代特性的商业和市场经济生活模式。”? 石德生在采访中发现,只有很少一部分藏族移民能够出去挣钱,大部分找不到活干,或者干了力气活不能及时拿到工资。文章引用访谈对象D的话说?“搬迁之前,我们对现在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但搬迁下来之后,我们遇到了很多的不适应。一是没事儿干。以前,我们能放牛、放羊,现下牛羊全卖了,我们不知道干啥。每天都没事儿干,天天看电视也不是个办法,而且还要花电费。我们想有点事儿干。” 于是,很多搬迁到城镇的藏人后悔了,他们想要回到草原家乡去。但是,家乡的土地早已被政府收回。在记录片《不再恐惧》里,一位藏族青年讲述他们的遭遇:“他们在山沟上和地上用围栏把土地分割开。在5 到10年里不允许动物进入这些隔离地区,所以没有地方放牧。……他们建起围栏还种上荆棘,这样农民就不可能种植任何东西。” 无路可走,生计无着,原本安分守己的藏人在陷入生存困境后,开始不安分了。他们在街道上漫无目标地行走,有的人因饥饿而被迫走上偷盗一途。王力雄在《格尔木的新藏人》一文里,描绘了藏族移民铤而走险的做法:“在格尔木去拉萨的青藏公路上,近年出现了一种案件,作案者埋伏在公路两边,用绳索像套马一样甩向公路上疾驰的摩托车,把骑车人套住拽下,然后把摩托车抢走。这种作案方式,让人猜测只有会放牧的人才有如此本事。” 这是西藏传统社会结构被急剧摧毁的恶果。迁居藏人失去了家乡共同体的互助机制,又进入不了汉人主宰的社会。再也没有亲近的寺院来教化他们了,再也没有尊崇的喇嘛摸着他们的头,引导他们向善了。为了生计他们展开草原式的反抗,但很快就被拥有现代化武器的中共军警制服。 在有些藏区,当局对付街头游荡的藏族新移民的方式是,将移民新村用围墙围起来,派人守在门口,登记所有外出的移民,以遏止违法行为。这样,荷枪实弹的军警就把“幸福新村”变成了一个大监狱。只有少数汉化程度较深的藏人能融入汉人的商品经济之中,广大失去家园的藏民只能在异乡困顿地生存。迁居者的子女也遇到“上学难”的问题,除了彻底汉化之外,他们的下一代也无路可走。 五,环保和安居不是强制迁移的理由 中共当局宣传说,在藏区大搞这种全民迁移,他们动机是再好再善也没有了,一是为了保护高原水土环境,二是为了让游牧的藏民过现代化的定居生活。我们仔细考察一下就可发现,为了保护环境就必须迁走原住民,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 青海省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秘书长哈希·扎西多杰,是中共当局多次奖励的著名藏族环保斗士,他认为保护青藏高原的环境,最合适的方式就是传统的藏族生活方式,藏民是当地环境的天然守护者。去年,哈希·扎西多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那种把人搬空就以为能够保护好当地自然的想法可能是错的,要保护一个地方,里面其实要有人,当然,得是世代生活在这里,对这土地充满挚爱的人。热爱土地的人是不会伤害土地的。因此,当他们发现自然与人类会出现失衡时,他们很快就会想出对策。只有那些对土地没有情感的人才可能伤害土地。可可西里当年会发生那么大的疯狂采金和盗猎的事件,一是因为可可西里原本是无人区,里面没有住着热爱它的人,二是大量涌进去的人,只为掠夺它、践踏它而去,当然不会珍惜它。” 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的学者徐君也在《西藏研究》杂志上撰文,对搬走牧民能保护环境的观点提出了怀疑。她说:“对于草地退化的社会经济原因,普遍流行的观点认为?牧民们传统的牧业模式是‘不合理的’、‘落后的’和‘不科学的’……。但这种判断似乎缺乏对地方知识的基本了解,不见得完全符合事实。” 其实,目前西藏环境被破坏的真正原因是:汉人进藏开矿挖金。只要停止那种掠夺性的疯狂开采,停止外来移民,让原住民继续过那种与大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活,西藏的环境就可以慢慢恢复。因此,为了环保要搞藏民大迁移,中共的理由很不充分。 同样,中共让藏族农牧民过好日子的说辞也令人疑惑。人们所看重的东西,可以是物质上的,也可以是精神上的,例如许多藏民把见达-赖-喇-嘛当作人生最大的幸福,有的藏人喜欢过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一个公正的社会,应该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其所应得的。 由于每个人对什么是好日子的看法不同,其个人的目标、环境和知识都是主观的,只有其本人的认知才能做出最佳选择。因此,一个公正的社会应保证每个人都有选择自由,任何政府都无权代替个人作出迁居或不迁居的决策。 世界各国有不少事实证明,传统的游牧生活与现代化并不冲突。例如瑞典北部驯鹿的萨米人,尽管属于当今最先进的现代化国家,但瑞典人并未将萨米人的游牧文化作为落后的东西去抛弃,而是尊重并保护萨米人传统的经济生活方式,在游牧文化的特点之上附以现代化手段,使其能够持续发展。今天,北欧的萨米人仍然在冰雪原野上奔驰放牧,只是传统的骑乘工具已由鹿拉雪橇改为机动雪橇,放牧时可以动用直升机监视鹿群。 六,真正目的是政治控制和土地掠夺 那么,中共在高原搞大迁移运动的目的究竟何在?境内一些藏族官员私下向海外藏人透露:“说是让牧民定居,并不光是考虑环境,而是政治考虑。以前牧民在高原广大的土地上流动,中共的政治措施推行不力,无法管束宗教信仰虔诚的藏民。现在让藏民搬到交通方便的城镇定居,把他们圈起来便于管理,中共的公安可以随心所欲地监视他们。” 中共的御用学者也在其高度评价安居工程的文章中,承认其政治目的是:“有利于破除达赖集团散布的谣言,夯实农牧民维稳的思想。”(西藏社科院张佳丽:《西藏农牧民安居工程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中共官员很高兴地说:藏民迁居后“求神拜佛的少了”,达-赖-喇-嘛的影响小了,西藏农牧民能“听到党中央的声音”了。在2008年藏区爆发抗议运动之后,为了“维稳”,中共加速了迁移藏民的运动,可见其政治控制的需要。 除了政治目的之外,中共另一个重要目的是掠夺土地。一位藏人在在记录片《不再恐惧》里说:“中国人说西藏人住在山上,交通不便,生活艰苦,孩子们上学会很艰难。这是他们的一套说辞,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不说出真相的原因是,我们的土地非常有价值而且自然资源丰富,他们想获得这些资源,于是他们用花言巧语欺骗我们。就像哄小孩一样,让我们搬迁。” 一位藏族女记者告诉我,她的家乡天峻县是青海湖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原本是资源丰富的天然牧场。八十年代因开发木里煤矿,那里的环境被污染后再也看不到蓝天。现在该地成了官方赞扬的执行安居工程很成功的典范,但藏族牧民搬到县城后穷得叮当响,政府官员却由于矿产而大捞油水。这个本地人口不到两万的县城,现在已有八、九万外来移民。去年那里发现了珍贵的“可燃冰”天然气,马上就要动工开采了,据说县政府又收到要接受外来移民十万人的上级文件。 另一位藏族朋友向我解释说,中共把西藏人赶到城镇中,将大片的土地以极为廉价的方式收归国家掌控,这样,以后他们任意开采或利用土地,都不会再有藏人抗议的杂音。这位藏族朋友还认为,中共夺取城市附近的土地是为了汉人移民。由于内地人口众多和资源的枯竭,汉人向西部移民是中共解决困境的有效途径。垄断一切的专制政治体制,也使当权者有为所欲为的可能。当藏人要求自己的土地权时,中共官员带着警察上门,威胁说:“天是国家的,地也是国家的。” 这是汉人与藏人之间的一场严酷的生存竞争。过去藏人在高原上过游牧生活,其生存方式的突出特点,就是需要十分广袤的地域。多年来静悄悄推行的“安居工程”,让汉人成功地夺取了藏人的土地,压缩了藏人的活动范围,破坏了其生存环境。围绕土地问题的争夺,展现了安居工程非常残酷的一面。 国际社会也看到了这一点。今年三月,在柏林召开的“地球第三极正遭遇危险-中国在西藏的环境政策”的研讨会上,澳大利亚科学家拉菲特谈到西藏牧民现况,说:“真正搬迁的原因是,为了让中国移民得到更合适的生活环境。中共政府或许是造成全球暖化的元凶。”他并猜测西藏牧民目前居住的贫瘠地区,未来可以成为中国农产品的处理区。德国能源专家法兰兹则暗示说,中共在西藏高原展开激烈的自然资源开发。 马克思曾经指出:受“极卑鄙的利益所驱使”,“英国资产阶级将被迫在印度实行的一切,既不会使人民群众得到解放,也不会根本改善他们的社会状况,因为这两者不仅仅决定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还决定于生产力是否归人民所有。”这也是西藏人的悲哀,失去了主权,也就失去了生产力的所有权,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使用权。 七,与世界其他被迁移的民族相比较 曾几何时,我们见过如此规模巨大的民族大搬迁? 在19世纪晚期,一位名叫哈姆林·加兰的美国作家在谈到印第安人的状况时写道:“这个大陆原来的主人现在已被白种人(像圈牲口一样)拘禁起来了。”为了解决西部开发中的土地问题和种族冲突问题,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实行了“保留地制度”。至今为止,有一百多万美国的印第安人生活在联邦政府划定的314个保留地内。 然而,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制度和当今中共在西藏的安居工程,是很不相同的。 首先,在白人进入美洲的十六世纪,印第安人尚停留在古代氏族制度时期,以狩猎为生,一直没有形成有效占有和开发土地并确认其主权的制度。而西藏人早在公元七世纪的松赞干布时期,就结束了氏族制,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国,并学习中国唐朝实行“均田制”一类的土地分配之法。可以说,西藏的土地一直是有主的。 其次,美国广泛推行“保留地制度”是在一百六十多年前,那时候,国际社会一些基本的人权理念和原则尚未产生。近几十年来,联合国制定了“确保任何人不被强迫迁移”的原则,通过了《土著人民权利宣言》,其中包括承认和尊重土著人民传统上拥有土地的权利。在二战之后,保护人权已成了普遍的理念,美国政府也改变了对印第安人的政策,在保留地采取了一些优惠经济政策,并以金钱补偿印第安人。而中国政府对西藏人权利的侵犯,发生在国际社会制定了一系列人权准则之后。 再次,美国印第安人在保留地里,是完全自由的和自治的,他们可以建立自己的立宪政府,选举各级官员;开办学校,发展教育;印刷报纸,出版书籍;兴办农业、牧业和贸易。虽然受到白人文明的冲击,但他们仍然在保留地里创造出繁荣的印第安文化。而西藏人在“幸福新村”里享受不到自由和民主,无法保护自己的民族文化。 综上所述,西藏人的处境不能与美国印第安人比。但我们回顾1944年被苏联政府流放的车臣民族的遭遇,可以发现,中共针对藏民的大迁移工程,与斯大林将整个车臣民族从高加索山区流放到哈萨克平原的做法,具有一些可比性。 导致苏共流放车臣人的主要原因有:各民族争夺包括土地在内的生存资源,高加索地区的石油资源丰富,当地有激烈的民族宗教冲突,车臣人不肯放弃民族独立的信念,并反抗苏共推行的集体化政策。于是斯大林制定了“深谋远虑的计划”,以火车运走四十九万车臣人的方式,彻底解决车臣问题。 比较起来,苏共流放车臣人与中共搞安居工程的动机很有点相似,只是斯大林的做法过于简单粗暴,导致车臣人民后来以恐怖手段报复俄国。而继承了中国几千年专制统治经验的中共,其谋略更深更阴险,手段更现代、更细致,他们会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营造出西藏人民幸福迁居新村的门面,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八,弱者有武器,安居工程后果难料 就长远的历史影响而言,藏区安居工程所能发挥的最大功能,可能是对西藏人整体的强制汉化和改造。这样的后果令人悲哀而无奈。从历史上看,大汉民族曾同化了威武一时的蒙元满清,现在以强大的经济势力与武装力量做后盾,同化一个小小的藏族似乎不在话下。 但世间的事情总是充满了悖论。有藏族朋友从另一角度分析说,西藏人将会在被欺侮的过程中形成完美的现代民族主义,这样的安居工程甚至会为西藏的自由事业带来利益。因为,以前西藏人分散在250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土地上,常常吃地域或教派分裂的苦头,没有办法集中起来,而现在,藏民族有了集中起来一致对抗压迫的机会。 那么,在如此相差悬殊的强弱势力对比之下,弱势的西藏人如何抗争呢?最近,唯色报道藏族僧侣在玉树地震中的杰出表现,谈及美国人类学家斯科特的著作《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斯科特关注的是,受剥削者如何应对种种压榨他们的力量。他发现马来西亚农民“日常生活里的反抗形式”,即以低姿态的反抗技术进行自卫性的消耗战,用坚定强韧的努力对抗无法抗拒的不平等。 唯色说:“对于我们而言,抗争的资源就是与我们自己的宗教、传统和文化相关的一切。”最近,四川阿坝格尔登寺一位年轻僧人高喊“西藏需要自由”的口号在街头自焚,中共军警企图强行带走其他僧人。为守护格尔登寺的僧人,阿坝百姓全体出动,不分昼夜地睡在道路上。寺院的仁波切呼吁当局停止暴行,并警告说:“再多的军队和监狱,也可能是不够用的。” 在反对殖民主义这一点上,马克思是比较彻底的。只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起家的中国共产党现已成了强权统治阶级,成了蛮横的殖民者。此时我们重温马克思关于殖民主义双重使命的论述,不但极具反讽的意味,而且仍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 原载香港《争鸣》杂志2011年五、六、七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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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沦为贫困的玛多

只有中文没有藏文的县城标识(玛多县属于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 玛多县城横竖两条街。 玛多县城大半以上的各种商店是汉人和回族人所开,包括这家“金尊御膳时尚火锅”。 玛多县广场,比飞马雕像更为醒目的是大幅红色标语“党的光辉照河源”。 这是玛多县监狱,听说在前些年只关过一个小偷,如今关押多少人就不知道了。(很遗憾,王力雄当年拍摄的万人挖金矿的照片, 不在手边。。) 沦为贫困的玛多 文/唯色 玛多,黄河的源头,我第一次到这里是1997年,第四次到这里是前不久。当年对县城的印象是人迹寥落,门户紧闭,一条窄窄的街道上飘飞着如游魂一般的纸屑、塑料袋。而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已经有了名为“御膳时尚”的火锅店,广场上比飞马雕像更为醒目的是大幅红色标语“党的光辉照河源”。 提起玛多,中国的媒体都承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只有1万多人口的玛多被认为是“全国的首富县”,人均收入最高;可是,仅仅二三十年之后,玛多却“成为贫困县”。追究其原因,中国的媒体都众口一词地归结为牧民过度放牧,致使草场退化,湖泊锐减,水源枯竭,整个生态恶化。而这样的说法,影响了太多人。 是这个原因吗?或者说,主要是这个原因吗? 我见过王力雄在二十多年前漂流黄河时拍摄的照片。其中在玛多拍的照片最令人吃惊。那完全是成千上万的人正在竞相劳动的大场面。但那不是在开垦荒地种粮食,更不是在放牧牛羊逐水草,而是在争先恐后地从河水中挖沙淘金。而照片上的淘金者,几乎都是回族和汉人。王力雄回忆说,好像没见过有藏人参与淘金。 其实玛多并非因黄河著名,而是蕴藏有丰富的黄金等矿藏,吸引了无数贪婪者云集于此。有关资料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几十万外地人一窝蜂地涌入玛多淘金。事实上,玛多一度富裕并非因为牧业发达,而是因为淘金带来的黄金交易买卖,增加了GDP和财政收入。需要强调的是,玛多的所谓富裕并没有让牧民们分享,他们依然过着简单而知足的游牧生活。 外来者涌入藏地掘矿取金,大片草场被破坏,河床因此而干涸,野生动物遭捕猎,虫草等珍贵药材被采挖,诸如之类的环环相扣,因因相袭,以致后果迭出。从网上找到有关调查表明,玛多县从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因滥挖乱采黄金,不仅破坏了黄金资源,严重毁坏了草场资源,破坏了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导致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到1999年,全县总土地面积的47.8%为沙漠沙砾地、裸地,野生动物数量减少31%。 “中外对话”去年发表《正在消失的藏区草原》一文,采访了一位当老师的藏人,他叹道:“玛多现在非常穷了。根本就活不下去。矿挖完了,草原也毁了……”但在玛多县的政府网站上,仍然以“地下蕴藏着可观的矿藏资源等待开发”为招牌,介绍玛多县除了到处有砂金,还有煤、铁、铜、钴、盐、硼砂等矿藏,以及石灰岩、玉石等。并且,至今仍在不停地开采金矿。 到底是否存有放牧的问题呢?一位八十多岁的牧民反问,如果说牲畜的刨草对植被有破坏作用,那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应为一片荒漠地,因为在他小时候,当地有成百上千的藏野驴出没。王力雄在相关文章中也反问,“藏人祖祖辈辈在草原放牧了几千年,为什么过去生态没有破坏,也不存在过度放牧呢?” 最后,补充一个致使生态环境恶化的原因,即众所周知的青藏高原的气候变化。然而,这当中,同样有外来人为的因素,我指的是开矿与筑坝。 2011-8-17,拉萨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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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震后一年多,匆匆见玉树

以上图片拍摄于最近的7月26日,在玉树。(第二张图片中,穿白衣者是我) 震后一年多,匆匆见玉树 文/唯色 去往玉树的心情是复杂的。都知道,去年4月14日,玉树发生大地震,无数家园毁灭,无数生命殒亡。而那之前,我曾去过玉树多次,有一次还住了半个月,对那里的风土人物有着深厚的感情。印象深刻的有一件事,一位仁波切在玉树创办了一家图书馆,收藏了以藏文为主、也包括中文、英文等文字的书籍,内容不只是佛教。 在地震周年之际,我写了文章 《玉树藏人说震后一年》 。有关玉树的近况,皆来自我认识的玉树藏人,说是有几个不准外传的禁忌:一关乎土地和房子;二关乎学校与学生;三关乎法会等佛事。所以我写到:“看来劫后重生非常艰难,天灾与人祸造成双重打击。政府的重建规划蓝图换了一幅又一幅,除了禅古村被当做示范盖了红顶简易房,大多数灾民依然住在帐篷里,过着残缺不全的生活。” 那么,现在,或者说7月26日这一天,我终于见到的玉树是怎样的呢? 先要说的是,当我们的车快到离玉树县城不远的嘉那玛尼堆时,突然被警察拦住。不光是交警,还有特警,以及年纪大的便衣。而那特警,一个年轻帅气的藏人,在查看王力雄的身份证时冒出一句藏语:“达格热(正是这个)”,让我恍然原来他们的检查并非普通的例行检查,而是专门针对我们的。 我们被放行,但有车跟踪。不过在嘉那玛尼堆,我不管不顾地下车,绕着正由无数信徒重新恢复的玛尼堆转了一圈,这一圈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许多藏人在默默地转经,沿途可见一顶顶天蓝色的救灾帐篷,问转经者,说是可能还得住一两年或者两三年,“我们不知道”,他忧虑地说。又遇到一群群穿蓝白色校服的小学生放学,他们说玉树只有小学了,大孩子都到汉地去上学了。孩子们的脸上,笑容最多。 在嘉那玛尼堆旁边,几块铁皮笼罩的土灶上放着几个大锅。一位自愿为转经者烧茶的老阿尼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问我家在哪里,我只说了“拉萨”便哽咽不能语……在嘉那玛尼堆周围,尘土飞扬。一个年轻的藏人女子正弯腰,试图去抹掉蒙在一块刻着“嗡”的玛尼石上的尘土,她甚至用嘴去吹拂。但是,来来往往的汽车和挖掘机啊,激起的尘土又立刻蒙住了玛尼石…… 将近黄昏时,我们来到了与记忆中的玉树面目全非的陌生之地,最为突出的感受是,玉树已然成了一个尘土弥漫、热闹非凡的大工地。各个工程公司,各种工程机械,各地纷纭而至的人们忙忙碌碌,“就像是全中国的包工队都跑到玉树来了”,我感慨道。可是,已经一年零三个多月了,地震后的玉树还像是刚被轰炸过的战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居然有三辆车一直在跟踪我们。跟得很近,显然是一种警告。我们知道,这是为了不让我们与当地的友人接触,以免我们得知当地的真实情况。如果一定要去见面,岂不是会给友人带来麻烦?我们只好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比较不容易地,找到一家旅馆住下。登记时,碰见一个来自四川的包工头,说是干完了工程来要钱的,可等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拿不到钱。他气哼哼地说,“这些当官的,吃钱凶得很”。 当晚,我难以入睡,一直隐约地闻到某种几乎从没闻过的气味。我对王力雄说,这难道是地震中遇难者的气味,久久不散? 2011-8-24,拉萨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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