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

爱思想 | 赵启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220 次 更新时间: 2012-05-02 09:40:00 赵启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进入专题 : 知识分子    ● 赵启强        之一:中国还有知识分子吗?          俄罗斯思想家尼·别尔嘉耶夫为俄罗斯知识分子下了一个非常简炼的定义:“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始祖是拉吉舍夫,他预见到并规定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基本特点。当他在《从彼得堡到莫斯科的旅行》中说‘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时,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便诞生了。”     当代另一位著名的文化批评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A·W·萨义德对知识分子有过相似的定义:“不管个别知识分子的政党隶属、国家背景、主要效忠对象为何,都要固守人类苦难和迫害的真理标准。”     萨义德认为,“知识分子生活的浪漫、兴趣及挑战在于对现况提出异议”,是“能向权势说真话的人,耿直、雄辩、极为勇敢及愤怒的个人,对他而言,无论世间权势如何庞大、壮观,都是可以批评、直截了当地责难的。”     是的,无论哪个时代,知识分子都应该具有这样的特点——对社会罪恶的愤怒,对人民苦难的敏感和同情,承认良心至高无上,站在弱势群体一边,仗义执言,“如果法律,或者帝王,或者任何世上的某种政权强迫你屈服于不正义,强迫你违背你的良心,你要不屈不挠。无论凌辱,无论痛苦,无论苦难,甚至死亡本身,都不会令你害怕。”(《俄罗斯知识分子》P27)     顾炎武说过“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中国老百姓也爱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让没有学识、不占有任何社会资源的平民百姓来关心、思考或承担国家兴亡的责任,确实强人所难;对于国家的衰落,尤其当社会因权力肆虐而民不聊生,或因世风日下而出现如李汝珍所感叹的“人心不古,都尚奢华”时,恰恰应该由学者、知识分子站出来承担责任——敢于向权力直言,迫使其改弦易辙,以救祸乱;敢于声讨世间的邪恶势力,迫使其改恶为善;敢于向弥漫于整个社会的浮躁、贪欲挑战,而绝不媚俗。     这些特点注定了知识分子的宿命——他是权势的挑战者,是民族苦难的承载人。他不可逃避地面对着某个强大的势力,为民众的苦难呐喊,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抵制权力的迫害或者诱惑,他与权力斗、与恶势力斗、与恶习斗,也与自己面对力量悬殊的对手时所产生的动摇和懦怯斗;在这些搏斗和挣扎中,我们看到的知识分子常常是单薄的,孤独无助的,但正是有了这些惨烈的、寡不敌众的搏斗,即使最黑暗的历史也会经常闪现出瑰丽的光芒。     知识分子与权力的关系,是关于知识分子作品的永恒主题。中国知识分子更是如此——封建专制几千年,现代政治一百年,中国知识分子从无数次历史变革的成败、悲喜中迎来了一次次精神的升华或者沉沦;但无论是一次次精神上的凯旋,还是一次次沉沦和堕落,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从来都与权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知识分子的生命在与权力的抗争中或者光辉灿烂,或者黯淡失色,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延续千年不变的生存状态:抗争胜利了,知识分子便获得了社会的主体资格,有了与权力不相上下的话语权、也有了知识分子群体的辉煌;有时,知识分子被国家逼向社会的边沿,被权力扭曲成见风使舵、或噤若寒蝉的可怜虫,躲在破残不堪的象牙塔内瑟瑟发抖……     但无论如何,中国知识分子总是顽强的存在着,在与权力的对抗中,他们从没有过全军覆灭的惨败,从没有过被权力彻底消灭、或整体性收买的悲剧——升华、沦落,辉煌、黯淡,周而复始,知识分子抗争、失败、崛起,再失败、再抗争,它永远存在,并且与权力共同支撑起一片“天下”……     知识分子的存在如此重要,如果他沉默了,权力便会腐败;如果他倒下了,“天下”便会坍塌一块、给社会留下一片精神的废墟;如果他堕落了、败坏了,那问题将更加严重——整个民族便会如见鬼了、着魔了似地失魂落魄……     一个失魂落魄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     可悲的是,这样的悲剧恰恰在中国上演了,而且来得十分突然,就如清代纪昀所言:“既不炳烛,又不扬声,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     这先生是知识分子,这鬼便是近十多年来横扫中国社会的金钱。     金钱对中国的扫荡来势凶猛,它以神话般的力量直指国家,也直指知识分子;它在颠覆了权力之后,又立即开始了对知识分子的颠覆。     知识分子还没有搞清楚那力量是敌是友,就发现自己面临着从没有过的前后夹击。那真是一次猝不及防,突然遭遇的战争,仅仅几个回合,知识分子便败下阵来,并且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到新世纪开始时,有人发出了沉痛地诘问——今日中国还有知识分子吗?     是呵,今天中国还有知识分子吗?如果没有了知识分子,中国将会怎样?!     上世纪八十年代,冰心老人就发出过这样的质问——当时,有人以这样三句话提醒当政者:“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冰心老人敏锐地觉察到其中没有提及知识分子,从而对说话人藐视知识分子的社会存在表示极度的不满,她当即著文,尖锐地问道:“无士则如何?”     历史的回答严酷而斩钉截铁:“无士则亡!”     著名学者陈寅恪也作过类似地回答:“哪个民族把士给打倒了,这个民族就流氓化、卑鄙化了。”     陈寅恪的假设已成为当今中国的现实。     最近二十多年,正是中国知识分子一次次败北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二十多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二十多年恰恰是中国知识分子生存状态最好的二十多年;打败中国知识分子的不是权力,而是权与钱的合力夹击。     中国知识分子不仅被权钱合力打翻在地,还被金钱所肢解、所阉割;直至整体性地被夺去魂魄。     探索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灵魂轨迹,就是要把权力和资本——主要是资本——重塑中国知识分子灵魂的过程揭示出来。     说通俗一点,是要搞清楚官员和富人——主要是富豪——是如何影响并最终改变了当代知识分子的生存方式和思想感情;     说文雅一点则是,我们想通过权力中国、财富中国、文化中国三者相互对抗、撕扯、合流、交融的全过程,来解读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灵魂的搏斗、挣扎和最后的变异……           之二:民族心灵秩序大崩溃          高经济增长给中国带来什么?     最近二十年,中国富了。这是好事,也很让人得意。即使我们的富裕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只意味着温饱,也是了不起的历史进步了!因为仅仅二十年前,我们还有数以千万计的农民挣扎在饥饿线上;仅仅五十年前,我们这里还发生过数千万农民死于饥荒的悲剧……     我们这个民族对贫穷和饥饿的记忆太深刻了!     其次,1989年以来,我们这个民族习以为常的大灾大难少了——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动乱、没有政治运动,更没有大规模的中国人对中国人自己地宰割和蹂躏……这更是让中国人心怀感激的历史进步!     中国——尤其是1840年以来的中国,什么时候有过连续二十年的安定?中国的老百姓什么时候过过连续二十年的安稳日子?中国政府什么时候可以在二十年的时期内一心一意地关注生产而不分心于对人的整治?     没有。     随着这两个历史性巨变,中国的言说也变了。     我们的媒体骄傲地宣传我们取得的成就——     GDP增长速度世界第一,外汇贮备世界第一,即使因为美国的存在,我们的经济总量暂时还只能屈居第二没,但在国人的感觉里,除了美国,就该数咱中国了;而且,即使和美国比,我们也有许多骄傲——磁悬浮列车的商业运营世界第一,网民人数世界第一,高铁速度和营运规模世界第一;尤其,当我们豪气十足地用数千亿的投入搏得了奥运金牌世界第一之后,我们的民族自尊心空前高涨:这所有的言词都凝结成一句话: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     对未来的预测更加令人鼓舞——     据某权威的国情分析研究小组预测,到2020年,中国的GDP按美元计,约为17.5万亿美元;即使美国走出此次金融危机,也最迟到2025年,中国就可以超过美国,成为货真价实的“老子天下第一”了!     然而,我们在清点这二十年的物质财富的增长时,我们是否关注我们的灵魂,关注过我们这块大陆上人的变化?!     我们非常仔细地绘制着经济发展的各种图标,并为那条直线上升的坐标骄傲不已,但我们是否也绘制?一幅精神轨迹的坐标,看看它似乎能与经济发展的坐标重合?     我们在计算物质财富增长的同时,是否也盘点过我们的精神财富,看看我们到底是赢了,还是亏了?是富了,还是更穷了?     尽管这一两年,我们已经开始懂得,GDP的增长并不是社会进步的唯一标志,我们已经开始喊出“关注民生”的口号,并已经试着将生态环境的改善,作为考核各级官员政绩的标准。     这是一个进步。     但如果我们对人的关怀,仅仅停留在物质生活的改善而没有涉及中国人的精神状态,那么这个进步还非常微小;因为对一个民族的生存、发展来说,民族精神的升华无疑更加重要。     因此,我们必须看一看,这二十年来,这个经济总量节节高升的国家,她的国民的精神世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这是我们必须探视,又必定是痛苦的一瞥——     我们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们将要探视的那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阳光照晒,很久没有清水洗涤了,我们不知道里面霉烂到什么程度?     我们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地把关切的目光投向整个民族的精神世界时,我们伤心地发现,中华民族几千年形成的价值观在经济转型中被扭曲了——来势凶猛的市场经济在毫无法律防线的中国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突破了以诚信为根本的道德底线。     这是我们为高增长付出的代价。     市场经济以神话般的速度打进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它所鼓动起来的财富欲望,甚至在原本不应该与利相关的政界、学界也如洪水般泛滥起来,它使所有的中国人,都焦虑地盼望着能尽早加入到“先富起来”的行列……     这种欲望激发出惊人的“创造力”,它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年,就创造出令世界惊讶的富裕、阔绰……     但如果我们的探视能穿过这表面的、物质的富裕而直指灵魂,我们就能发现,我们不仅没有整体富裕起来,连那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也是一片赤贫……     有了伤心的发现,就有了痛苦的追问——     为什么GDP的上扬,并没有拉动生活质量的全面提升?     为什么物质条件的改善,并没有制止住人文环境的恶化?     为什么物质欲望在无限度膨胀,而精神世界却日渐萎缩?     ……     这是一些让中国人——尤其是关爱这个民族的中国人——既痛心,而又不得不面对的重大历史性问题。     稳定的社会秩序和混乱的心灵秩序     今天,中国比任何历史时期都强调国家的“和谐”、“安定”和“秩序”,我们一再向世界表明,中国的经济成就来自二十多年的社会稳定,我们十分担心和警惕地注视着任何一个小小的不安定因素,生怕它会破坏稳定发展的大好形势;然而,我们在努力营造社会的稳定和秩序时,是否重视过中华民族的心灵秩序?     我们有没有问一问我们民族的心灵秩序是稳定的,还是混乱的?我们有没有看到那许多骚动不安的情绪、那许多蠢蠢欲动的欲望、那许多急功近利的浮躁、那许多不择手段的投机钻营,已经给我们的心灵秩序造成了多大的破坏,给我们民族精神造成了多大的损伤?!     这些混乱、动荡、破坏透支了多少中华民族的精神财富啊!     中国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当然与我们的自然资源、科技资源、人力资源有关;然而,以长远论,一个民族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民族精神品质的提升和民族生机的勃发……     一个民族的生机来自精神价值——慈爱、善心、良知、诚信、正义、人道、崇高、廉耻;而一切与流氓、痞子、无赖、堕落、腐败、欺诈、卑鄙、背叛、见利忘义、唯利是图、损人利己、厚?无耻、无情无义、趋炎附势、逐利投机、蔑视理想、亵渎神圣相连的言行,都会被一个民族鄙视,并且引以为耻……     然而今天,这些肮脏、丑恶的言行不仅在我们的生活中屡见不鲜;更可怕的是,我们越来越难得从这些丑恶者身上看到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难为情,更别说引以为耻的忏悔了;也越来越难以从旁观者身上看到痛恨和藐视,更别说痛心疾首地讨伐了!          紊乱了、颠倒了的价值系统          一切都是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展示——在商界,在演艺圈,在官场;甚至,在神圣的校园里……     对美好引以为荣,对丑恶引以为耻,本是所有民族恪守的价值准则,为什么在我们这儿,这个人类的普适标准却失去了权威?     难道我这个民族的价值系统真的紊乱了、颠倒了?难道我们已经到善恶不分、美丑不分,甚至炫耀丑恶的地步?     德国思想家马克斯·舍勒说过,人与动物的差异非常“鲜明和直接地表现在羞感之中”;他说,“动物的许多感觉与人类相同,譬如畏惧、恐惧、厌恶甚至虚荣心,但是迄今为止的所有观察都证明,他们缺乏害羞和对羞感的表达”(马克斯·舍勒《价值的颠覆》P165)     是啊,羞耻是人类精神价值取向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据,即使有了虚伪、有了丑恶,但只要还有羞耻,那么这个人、这个民族就还有救。     尽管我们前面罗列出的丑恶字眼是那么多,但仔细看看,却没有哪一项超越了罪与非罪的界限;我们在生活中所看到那些痞子化、流氓化的言行,并不像杀人强奸、投毒放火那类巨大罪恶会受到法律的严惩,也不会像贪污、腐败那样招人切齿痛恨。但正因为如此,它才可能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而没有人喊打,才可能悄然地破坏我们民族的心灵秩序而无人阻挡,才可能吞噬我们的民族生机而无人警觉……      对民族精神痞子化、流氓化趋势,确实到了非关注不可的时候了;如果面对这个动荡不安、残缺不全的心灵秩序而无动于衷,那么,无论我们的社会有多么安定,无论我们的高经济增长能持续多久,中华民族也不可能顶天立地地站到世界的前列。     最近一两个世纪,中国人经历过无数次重大的历史机遇和考验,但没有哪一次的形势像今天这样严峻——我们面对的是失魂落魄的自己。     一个失魂落魄的民族,如何可能应对激烈的国际竞争?!因此,我们必须有勇气高声召唤那丢失的灵魂,必须有耐心修补缺损严重的民族心理。这关系到我们民族精神是昂扬、还是沉沦,是生存、还是毁灭。     无论以前我们在与历史的搏斗中输过多少次,这一次是输不起的……     从这个意义讲,我们正处在生死攸关的历史关头。           之三:知识分子下海          新时期富人阶层的诞生,对知识分子群体的影响最大;因此,在谈论中国知识分子之前,我们有必要再次将视线投向这些富人,追问一下这个新兴的财富阶层是怎么产生的?它的成份构成?以及它的出现是如何让中国的精神坐标出现拐点的?          从体制外的游民中诞生的第一代富人          富人出现在80年代中期。他们填补了1949年以来中国社会结构中的一个空白,对当时的一两代人来说,富人是一个身份暧昧的新生事物。     最早的有钱人出现在80年代初期,但一直到80年代末期,国内才有人开始关注这个新兴的社会阶层,并非常具有远见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没有文化的中国人有了钱以后会怎么样?这种人多了,中国又会怎样?     第一代的富人中的确很多是没文化的游民。     改革之初,最先富起来的是一些倒卖紧俏消费品的人和“傻子瓜子”那样的小商贩。这些没有单位的个体户,在短缺经济的中国轻而易举地发家致富了。但在开始,尽管他们中有人挣到了几万、几十万,但由于得不到国家的庇护和认可,他们始终是游离在体制外的游民。     90年代初,正是为了对新时期第一代富翁的关注,笔者曾经将一部纪实性很强的作品改编出来,拍摄成电视剧。     主人公是中国一个大城市的首富,一位靠倒卖火车票、开火锅店起家的残疾人。这位改革开放初期成长起来的富豪,是新时期第一代富豪的典型——     这位第一代富豪原始积累时期的形象是肮脏的,卑贱的:他蓬头垢面、拄着缠着破布的拐杖,将先天的不幸反其道用之:他“依残卖残”,霸住售票窗口倒卖车票;挣得一点本钱后,他开了个火锅店,开始了他的创业阶段。     创业时期的他一改初期的粗野、霸道,他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地应付各种刁难、敲诈……     曾经有顾客找茬,将死苍蝇丢进火锅里,并把卫生防疫站的人找来了。他向开罚单的公务员点头哈腰,然后将火锅里捞出来的死苍蝇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过后,对检疫员说:“哪里是什么死苍蝇,是油渣炸糊了!”说完,他将死苍蝇丢进自己嘴里,细细地咀嚼,同时笑眯眯地望着疫检员……     这种原始积累时期的创业气慨使他成了这个城市的火锅大王,并比一般人早一步完成了原始积累;后来,他占据了这个城市时装批发市场的半壁江山而成为这个城市的首富。     和当时许多出身低微的富人一样,这位富翁并没有因为有了财富而获得社会地位,可以说是富而不贵。他因此而自卑、苦恼。他常常叹息自己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常常为了得到身份和资格而挥洒财富——     他捐巨资给这个城市的球迷协会,并当上了会长。他是瘸子,当然不可能真心爱上足球;他要的是资格;     他取了这个城市的“第一美女”为妻。他不仅身体残废,还因小时候患腮腺炎而永远失去了性功能;所以他要的不是美女,而是自以为当了第一美女的丈夫就有了第一男人的资格;美女是国家干部,他坚决反对妻子辞职在家享福,不是舍不得那点儿工资,而是要享受个体户“取国家作老婆”的心理满足。     当然,他的婚姻是一个悲剧,财富最终没有给这位瘸腿富翁带来幸福和人生价值;他的人生依然是残缺的。     在开放搞活的前几年,许多第一代富人都和这位瘸子富翁一样,属于二等公民——     那时,最先富起来的中国人常常唉声叹气地发出“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的低调;     那时,这些富人的财富并没有让国人心慌意乱;     那时,大多数中国人还能在政府、机关、学校、工厂里安安心心地端着铁饭碗、拿低工资,安安心心地尽自己的本分……     那时,最先富起来的“万元户”还没有飞扬跋扈的霸气;相反,任何一个在体制内端铁饭碗的人都可以藐视他们,可以因为自己是国家的雇员而在他们面前显示出无比的优越感;     那时,这些“第一代富翁”并没有进入中国的主流社会,因而他们的财富、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也没有对中国人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傍在权力身边的第二代富翁          第一代富人很快就或是被淘汰、或是过渡到第二代富翁。     完成这个过渡的不是财富,而是一个“官”字。     80年代后期,“官商”、“官倒”的词语开始在民间出现。在此之前,进入服务行业,或倒卖紧俏商品的人多是孤军奋战的个体户,所以他们是“私商”、“私倒”。     随着“搞活”的政策力度加大,价格双轨制从消费品市场扩大到生产资料市场,于是“官商”、“官倒”应运而生——因为生产资料大多集中在“中央企业”手里,它们的掌门人都是官、而且是厅局级、甚至省部级的官员;第一代富人要把生意做大就必须走进官员的领域,并与他们联手共同致富。     不过要说明的是,这个时期的“官商”、“官倒”,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名正言顺,基本上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属于“跟着感觉走”、“摸着石头过河”。当时,所谓“官商”,不过是官与商联手;所谓“官倒”,也只是官在暗中给倒卖者一些优惠方便,从而为自己捞到一些好处;公正地说,此时官们得到的财富不多,因此还没有力量将他们从体制内分离出来。他们的主业还是官。     由于有了更多的钱,也由于经常出入官场和经常与官员交往,第二代富翁不再被制度歧视;相反,他们开始成为各级政府的座上宾,开始可以与政府官员联手做公开、或半公开的买卖了;     后来,他们可以进入到体制内当人民代表、当政协委员,可以跟政府官员称兄道弟了;     再后来,是许多政府官员,或政府官员的属下、智囊、三亲六故,也“下海”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了……     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结构调整——政府官员、或政府官员的亲友的加入,一下就使新时期的富豪增添了质量极高的新鲜血液……     有了官员或官员亲友的加入,才有了真正意义的官商。     不过这种亦官亦商的过渡时期很短,在政府精简机构、留职停薪的号召和鼓励下,“官商”很快就冠冕堂皇地完成了从官到商的身份转换。     这一次的转换完成得非常迅速,很少有人看清它的具体过程;因此我们很难像前一节描写那个瘸子富豪发家过程那样,把这些人的致富过程清晰地、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一切都是迅速地在幕后完成的;而且,如果不投入国家的调查,很可能那许多第一桶金的挖掘,将永远是个秘密……     总之,有了这些人的加入,真正意义的富豪才算正式诞生了!     由“私商”、“私倒”构成的第一代富翁,终于被主要由“官商”、“官倒”组成的第二代富豪挤出市场从而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就像他们的代表人物、那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的“傻子瓜子”年广九,尽管他多次成为媒体的焦点,几经风雨、几度沉浮、几次东山再起,尽管他的事迹甚至引起了***的关注并在“邓选”里留下了年广九的名字,他最终还是没能超越历史的局限,没能跨越到第二代富豪的行列。          钱给国知识分子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由官商、官倒构成的第二代富豪的诞生,使最先富起来的中国人不仅可以因为钱而扬眉吐气,还开始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从此以后,中国的政治、经济生活中就常常有了他们的声音和身影。     他们终于可以傲视还没有富起来的中国人,让曾经看不起他们的人从鄙视到羡慕,从羡慕到心慌意乱……     另一方面,尽管第二代富豪的财富大多与权力沾边;在他们这里,权钱的勾结还只是停留在表层,基本上属于投机倒卖、行贿受贿、小偷小摸之类(从数亿资产的国有企业搞个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只能算小偷小摸),第二代富豪虽然已有不少知识分子出身,但他们基本是带着官场的烙印走进商海的,他们有的只是政治资源,精通的只是暗箱操作,幕后交易。他们并不是靠市场经济致富的,因为他们并没有市场经济知识和实践,更不懂金融资本的运作。     中国要产生出靠市场经济起家的亿万富翁还有待时日,还有待一批懂得经济、金融,并能公开、合法地将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完美结合起来精英分子;毫无疑问,这类人只能从知识分子群体中脱颖而出!     全中国的财富欲望已经鼓动起来,对财富的追逐从偷偷摸摸到肆无忌惮、再到政府的公开鼓励,钱已经给中国知识分子搭建了一个巨大舞台,只等着他们出山了……     价值天平的失衡,将知识分子抛弃到社会边沿!     先说知识分子下海前的生存环境。     知识分子本是道义的担待者,是社会行为模式、价值取向的榜样。知识分子之所以能在社会生活中起表率作用,是因为这个群体是产生社会精英的温床——学问家、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医生、律师、记者,我们谓之为主流社会的上层人士,无不是从这个群体脱颖而出。这些人的学识思想、道德操守、文化教养,以及高雅的言谈举止,文明的生活习性,自然而然地就成为社会精神架构中最为关键的部件。     然而,文明的生活习性和较高道德文化修养,是以经济为基础的。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所以说,知识分子的优雅体面和榜样作用,是因为他们能依靠文化道德去获取较高的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在这里,知识分子被尊重不仅是道义上的口号,而是较高水准的生存状态。     遗憾的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并不垂青学识和道德,它青睐投机取巧、胆大妄为,它趋炎附势、无视原则。与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流氓法则一样,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信奉权力——谁的后台权势大,谁就可以发财;后来,它又信奉金钱——谁的钱多,谁就开以充老大、当成功人士,就可以无法无天、“赢家通吃”,就可以当人民代表、政协委员、成为社会典范,就可以上报纸、上电视台向还没有富起来的中国人传授成功之道,指点他们如何生活和做人……     总之,这些成功人士终于有了钱、有了权、有了荣誉、有了社会地位、有了颐指气使的底气和改变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强大影响力……十多年前,他们感叹的“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终于颠倒过来——除了道德操守,他们现在什么都有了!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社会信号:没有道德操守照样可以得到一切;更危险的是,坚守本分和道德操守的人却一无所有!     于是就有了“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搞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不平和牢骚;     于是就有了最没有人格的人在管人,最没有卫生习惯的人在做食品餐饮,最没有文化的人在做文化艺术的怪现象;     于是就有了来自全中国的哀叹:下流的人过着上等生活,而有学识道德的上等人却处于社会的边缘或生活的底层……     于是,还没有富起来的中国人开始沉不住气了,他们心慌意乱地喊起来——“我的那一份到哪儿去了!”     继官员下海之后,中国知识分子终于下海了!     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让人心慌意乱的时代,一个让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滴溜溜地盯住财富的时代,一个让每个人都做起了发财梦的时代……     然而,心慌意乱地喊叫也好,梦想着发财也好,大都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真正能在行动上作出反应的,是知识分子。     谁说中国知识分子崇尚清谈,寡于行动?     看到一些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人聚敛了大量财富、肆意挥霍:买房子、买车子、买别墅、包二奶……住在筒子楼里的知识分子,被他们不可一世的奢靡深深地刺痛了;后来,当核心价值的天平从“尊重知识”整个倾斜到“尊重金钱”时,知识分子终于无法保持“安贫乐道”的儒雅风度了。     80年代的最后几年,骚动不安的知识分子,终于有勇气放弃人事档案,放弃国家的庇护而掀起了一股被形容为“孔雀东南飞”、“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流动潮。     这股追逐财富的浪潮,不是去从事产品的开发、生产和销售,而是从双轨制中发现和抓住发财机遇:     ——在政府官员那里弄到“批文”,打通国有企业领导人的关系,从而获得土地和紧俏资源;     ——与国有企业、尤其是国有大中企业联手做一些说不清是公还是私的交易,从而迅速将国有资产转移出来;     ——利用政策的宽松和漏洞,帮助海外资本以最有利的条件进入中国市场……     具有这些能力的人,当然是具有经济、金融、商贸、外语、法律等专业能力的知识分子,或是有相当官方背景的知识分子。因此这些人一下海就如鱼得水,成为第二代富翁的高参、高管;而一旦熟悉了那些土老财的致富勾当,他们很快就自立门户,自己下手了!而且靠着他们的知识和敏捷,很快就超越了他们的引路人,成为弄潮商海的佼佼者。     晚一步下海的是那些基础学科或冷门专业的知识分子。他们受市场经济的诱惑,耐不住清贫和寂寞,决心放下铁饭碗铤而走险。相比之下,他们的财富奋斗要艰难一些,成功率也低于前者。但他们的人数更多,而且正是有了他们的加入,才把知识分子向体制外的流动推向高潮。          海南淘金是这个高潮的点睛之笔          90年代初期,数十万人闯荡海南的狂潮中,知识分子是主流。他们告别了讲台,告别了安身立命的书斋,带着很少的资金和很大的决心,很少的经验和很大的野心,混迹在开发商、投机家、游民、流氓、无赖之中,要在那块美丽的岛屿上完成他们的前辈从来没有过的壮举——挖到第一桶金!     那真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一次带有悲怆意味的大撤退、大逃亡。     当这些刚刚从校园、从办公室、从科研机关撤离出来的知识分子,面对着无数次机遇和欺诈,无数次诱惑和陷阱,经历了一次次怦然心动的狂喜、一次次张皇失措的茫然、一次次绝望的哭泣和成功的泪水之后,当他们最后撤离那个被“无法无天的市场经济”搞得千疮百孔的海南岛时,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变成了拥有百万、或千万资产的老板、富翁了……     90年代的海南,并不是知识分子在商战中的唯一战场,它只是当代知识分子下海生涯的一个缩影,是这场前所未有的战争的最惨烈的战役之一。     事实上,90年代早期的中国,哪儿有“开放、搞活”的机会,那儿就成为知识分子进行这场陌生战争的主战场……           之四:知识分子在中国特色市场经济中的三大战役          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下海起始,中国知识分子在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中,经历了三大战役。     三大战役之后,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社会结构和地位都发生了裂变式的蜕变。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从未经历过的战争——          第一个战役——搞批文          千方百计地找到官方关系,搞到紧俏商品的“批文”,从钢材到彩电,从石油到汽车,从化肥到面粉,从“平价外汇”到进出口配额……然后将货物的计划经济价格转化为市场经济价格。于是,不出一个月,一个穷书生就有了第一桶金;     还有更简单的——他们不用找关系,不用去行贿,他们自己就是关系,只是父辈的一封信、一个电话,“批文”就到手了。然后不需本钱,不需时间,直接把数万吨钢材、或数万台彩电、或涉及亿万元进出口指标的“批件”卖了,转眼功夫,一个刚刚走出校门、或是刚刚走出国家机关的高干子弟就变成了百万富翁;而在此之前,发家致富的标准是进入“万元户”的行列;     还有更大的——他们挖到的不是一桶金,而是一座金山。他们同样是靠“批文”发家致富的,不同的是,他们要批的不是某家大中企业的紧俏商品,而是属于国家专有的土地。这个买卖更大,也更直接;只要打通国家的各级代理人,马上就可以拿到成片的土地。有了土地,就可以向银行贷款——因为银行也是国家的,既然可以打通管土地的国家代理人,当然也能打通管银行的国家代理人;或是直截了当地卖给房地产开发商。而开发商也是拿着土地批文去找银行,用银行的钱来开发。这样,一夜之间,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成了千万富翁、亿万富翁……     对这些人来说,时至今日,土地和银行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他们挖走了金山,轻而易举,无声无息……     一切都是悄然无声地在幕后完成的,谁也没有看到他们是如何为财富而战的;这些战胜者留下的痕迹只是银行里的烂账,和曾经是海南岛一道景观的烂尾楼……     可以这么说,这些90年代的财富精英有多少财富,中国的银行里就有多少烂账、中国的大地上就有多少烂尾楼!     烂尾楼多了,地皮就不那么好卖了。当时,他们不具备远见,不能预测到另一次房地产开发热的到来只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所以他们立即从那些烂账、烂尾楼中抽身出来,转移到另一个战场……          第二个战役——盘活国有资产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空手套白狼”之战。     如果说“批文”之战,让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那么“盘活国有资产”一仗,则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当上了总经理、董事长。     毕竟是知识分子出身,他们懂得要完成这次的角色转换,必须有一定的文化资格。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年工商管理专业特别吃香的原因之一。那几年,读MBA不仅是时髦,而且是想打入实业界的知识分子下大本钱去做的一件实事——三四十万的学费,就是砸锅卖铁他们也咬着牙投了进去。因为他们深深懂得,这场战役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精于经济学上的复杂运算和官场复杂人际关系的巧妙梳理。在这个战场,只有他们知识分子出身、又深谙官场路数的人,才有一展身手的本领。     就凭这样的认识,就将他们与那些只知行贿、倒买倒卖的土财主区别开来。     面对这个千载一时的机遇,一些经济、管理,或不是经济、管理专业但正在读MBA的知识分子如鱼得水,如醉如痴。他们穿梭般地从资本雄厚的沿海地区飞到内地,又从国有资源丰富的内地飞到沿海;这边有资本,那边有权力——权和钱,这是我们这个充满诱惑的时代最具诱惑力的两样东西;谁如果能将两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谁就能成为当代英雄。     毫无疑问,这些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是当代英雄。他们只用几个小小的回合,就将数千万、或数亿的国有资产改换了姓氏。然后,他们在资本这边拿到了提成、或分到股份,或者,干脆就在那刚刚改了姓氏的企业里当上了总经理或董事长;而在权力那边,他们成了盘活国有资产的功臣,成了一些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的救命恩人。至于那些企业名义上的主人翁,那些在国有企业干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职工(年轻职工倒是留下了,因为还有被榨取的价值),却被他们以每年几百元的代价买断工龄,让这些一辈子只拿生活费而为国家积累了雄厚国有资产的老职工去自谋生路……     一次学界聚会,当谈及这些改制后的国有企业老职工的命运时,一位知识精英很不以为然地说,“必须有人为资本的积累付出代价!”     在这一类精英看来,资本积累是中国改革的必经之路,是他们寄予厚望的中产阶级的立身之本,因此让老百姓付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     资本运作、产权交易,已成为前些年下海知识分子一夜之间完成原始积累的重要手段,也成为还没有下海的知识分子取悦权贵的八字真经。这个手段运用得如此广泛,以至几年后的今天,这个词汇已经和“人贩子”的丑恶勾当联系在一起了——     笔者就见过一些资本运作、产权交易高手,他们不花一分钱,就将一些实际上没有资不抵债、但将其审计成资不抵债的国企收归民营……之后,或通过地方政府出面,以“维护本地区的社会稳定和国有企业的形象”为由,让债权银行减免债务;或卖机器、出租厂房、变卖地皮,把这个无本生意就做得有滋有味,只赚不赔。     后来这种资本运作向更高级的MBO(管理层收购)发展,他们不仅盯住破产的、或效益不好的企业,还敢于向效益好的国有企业的下手,把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做得更加轰轰烈烈了、震撼人心……     由于这样的事还在发生,它的后果正在慢慢显现出来,所以我们将在后边用专门的章节来谈。     如果上述两招不灵,那就转向社会,向社会融资——中国人不是富起来了吗?老百姓放在银行里的七八万亿存款是多大的一座金山呵!     于是就有了下海知识分子施展拳脚的第三个战场——股市。          第三战役——杀入股市          股市是这些当代英雄开辟出来的第三个战场。     企业有了,总经理、董事长的头衔也有了,但要让其赚钱为自己创造财富谈何容易?尽管他们有学历,有花了好几十万才弄到手的MBA学位,但他们这些年练就的本领只是对人——有钱的人和有权的人——地揣摩、协调和打通关系,而不是对物资的生产和销售。他们不懂产品和市场的开发,也不感兴趣。这些都是要耗费时间、耗费资金的(有时一个品牌的确立和市场占有需要一两代是的时间,这在快速致富的中国怎么可能有吸引力?!)他们没有这种耐心,更不愿花太多的本钱。他们已经习惯于一夜暴富、习惯于无本生意。     于是,中国股市就成为这些当代英雄从90年代开始直至今天施展雄才大略的巨大舞台。     就像唱片公司在推出歌星之前,首先要对歌星进行包装一样,他们将重组来的效益极差的企业进行包装和炒作,以获得上市资格:     ——编造后起死回生的神话;     ——编造立即从传统产品转入新经济的神话;     ——炒作新经济时代的创新概念;     ——炒作人才和先进管理模式是成功之本的概念;而他们正是人才和先进管理模式的化身,所以他们的进入,就意味着成功……     按说,能获准证监会的上市批准,应该是高增长企业,而他们以零收购得来的企业一般来说效益不太好(效益好的企业无需他们去“盘活”),但股市卖的是未来的成长性,而非眼前的增长率。而作未来预期、概念炒作又是这类知识分子出身的当代英雄的拿手好戏,再加上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说服和争取证监会,也有足够的关系发动舆论攻势影响证监会。前些年,中国证监会发审委工作处的副处长王小石被捕。其被捕原因是,通过向拟上市的企业“出售”证监会发审委委员名单,而获取暴利。     中国证监会发审委工作处属于证券发行监管部,在证监会中主要负责企业上市申请和审核工作。共有25名委员,其中北京大学也占有名额(应该是经济学家吧!)为获准上市,这些被出售的名单中的委员们无疑就成了那些急于上市的公司不惜血本搞“公关”的对象。     一旦他们的公关成功,马上就可以拿到数十亿、数百亿资金。可以想象,为这样的买卖不惜血本,会是个什么样的数字?     因此,这些当代英雄不仅自己通过股市成为亿万富翁,他们一路过关斩将,还捎带让那些当委员的经济学家或他们的家属成为千万富翁、亿万富翁。     如果,包装上市的路走不通,他们可以找一个效益较差的小盘股,“买壳上市”;当然,所谓“买”,依然是那类“无本买卖”的“买”。重组也好,收购也好,他们很少实际出资的。他们或是向银行短期拆借资金完成一个大公司的注册,然后以大老板的身份进行收购、兼并,或是通过地方政府帮助减免债务的方式重组某个上市公司……     青海省一家百货零售业的上市公司被资本运作的过程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     这家业绩平平的上市百货公司被深圳一家公司重组。当时,正赶上网络经济的崛起,华尔街以科技股为指标的纳斯达克指数已经突破了5000点大关,只要沾上科技两字,企业就能身价大涨。     重组后,这家百货零售企业换了个时髦的数码网络类之类的名字;并在在运作过程中,让媒体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操作这次重组的人是北大经济系出来的高才生。此举在客观上增大了此次资本运作的权威性,于是股民趋之若鹜,仅仅用了20几个交易日,就将这只股票就从3元多拉升到32元。当然,股民最后被深深套牢:没多久,这只股票又从最高的34元跌落到十几元;三年后,这只所谓的高科技股跌落到5元多,一年的每股收益也只有几分钱。     股市成了这些当代英雄又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搞虚假年报,开空头支票;配股圈钱,卖虚假未来;作恶庄、操盘,拉抬股价……     对他们,这是些驾轻就熟的小动作;对股民,则是灭顶之灾!     这些年,许多股票上市前被吹得天花乱坠,可刚一上市,第一次报表就出现亏损;这些坑害股民的恶性事件涉及金额之大,坑害股民之多,坑骗手段之恶劣,胆大妄为程度之深,是任何领域的犯罪都不可比拟的。     查一查这类犯罪,肯定有知识分子出身的策划高手在后面运作。真是哪里有这类知识分子出身的策划高手,那里就有权钱交易的猫腻、就有对国家或百姓财产实施明抢暗夺的犯罪勾当。     中国七八千万中小股民,大多投入的是辛辛苦苦一辈子的积蓄,还有的是下岗后挣的一点血汗钱;甚至,还有买断工龄的活命钱、养老钱……这些钱投到这几年的股市里,大多是只赔不赚——有的损失过半,有的血本无归……     中国股市从2007年10月的6100多点,跌到2008年的1600多点;再从2009年8月的3400多点,跌到2010年7月的2300多点,每次动荡中国股市的流通市值都会缩水数万亿人民币人民币。这个数字意味着数千万个中国家庭在股市中被这些知识精英和财富精英合谋剥夺一空!因此,当中国牛逼哄哄地宣称,此次世界金融危机中,中国的经济增长世界第一时,2010年的中国股市,是世界股票市场中唯一全年负增长的国家!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三大战役,一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富豪阶层在中国诞生,并强有力地改变了中国社会的精神坐标……    进入专题: 知识分子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人格底线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2880.html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赵启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赵启强:“布拉格之春”四十周年祭 赵启强:匈牙利事件50周年祭——走向绞刑架的改革家 相同主题阅读 赵启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吕则征:胡耀邦的知识分子情结 杜君立:“公知”只是一个传说 资中筠:建国后百年的文化革新如何被“改造”成颂圣文化 冰心:无士则如何 木然:苏联知识分子的心灵与失灵 田三木:温柔的扒掉知识分子的皮 程映虹:越南新一代知识分子的历史追寻和当代使命 蔡朝阳 梁卫星:中小学教师可能是知识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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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 | 思潮与政见: 处理薄熙来救党还是救国?

不得已的选择 也许,将薄熙来事件限制于刑事范围,中国共产党认为不仅可以避免中共传统上的路线斗争问题,也可以避免暴露党内高层争权夺利的现实。改革开放三十年之后的中共政权,突破六四事件造成的国际困局之后经济获得大发展的中国,于西方受经济危机重创的时机,不仅希望通过经济增长获得政治合法性,还力求通过“中国模式”的建构和推销获得世界的倾慕。薄熙来事件所揭示的正是中共权力更替的非制度化特征,中共实际上仍然未能摆脱极权革命党权力至上的历史轨迹。这一局面,使得中共不得不作出以刑事案件处理薄熙来事件的选择。 不过,问题是,这一企图掩盖问题实质的选择,却将中共内部贪腐的一面,黑暗的一面,衣冠禽兽的一面更加凸现了出来。尽管改革开放之后有所淡化,但是直到今天,中共有史以来的权力斗争均是以路线斗争的名义展开的。毛泽东以正确路线自居,将其对手统统打为错误路线的代表,然后置于死地。毛泽东去世之后,中共又以错误路线的罪名将四人帮、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赶出权力中心。尽管在改革开放之后,经过八十年代思想启蒙运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已经难以立足,路线斗争批判运动也难以获得民众认同,但是,上述中共领导人均是背负着错误路线的十字架走下一党专制的权力场的。 失去意识形态的护身符 何谓路线斗争?路线斗争即是所谓意识形态分歧。长期以来,无论党内是否存在意识形态分歧,但以路线斗争之名掩盖权力斗争之实,可以使权力斗争获得意识形态的遮羞布,在全部传播工具均为一党控制的时代,获得意识形态的主动权,不仅获得了政治的合法性,甚至也获得了道义的护身符。然而,问题是,今天的世界与今天的中国,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已经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将薄熙来事件的刑事案件性质公之于众,既是对中共意识形态崩溃事实的承认,也将社会注意力引向对国家高层人士道德人格的关注。在一个缺乏任何透明决策机制的体制下,在一个民智已开的的现代社会,在一个信息传播已将世界连成一体的时代,舆论有权质疑,薄熙来及其家人可以杀人越货,可以男盗女娼,可以无视法律,其他高层人士,是否也是他的同类?舆论长期呼吁,包括总理温家宝也多次提倡的阳光法案为何迟迟不能出台? 对于中国的当权者说来,将薄熙来问题大事化小,即使会将党内贪腐的一面大白于天下,但仍然是最不坏的选择。这一选择可以避重就轻,可以苟且偷安,可以回避事实,可以拖延政治改革。但是,对于中国社会来说,这一选择将进一步加强在现政治体制下,中国社会缺乏价值指向,见利忘义,唯利是图,谎言肆虐,造假盛行,诚信不彰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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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王友琴:文革历史写作的主要分歧

王友琴:文革历史写作的主要分歧 进入专题 : 文革 历史写作    ● 王友琴 ( 进入专栏 )        引言:被封锁的纪念网站          2000年10月,笔者做了“中国文革受难者网上纪念园”网站(www.chinese-memorial.org),记录文革期间受迫害致死的人的名字。通过多年研究并采访上千名亲历文革者,笔者写出了数百个文革受难者的故事并把它们放在网页上。受难者的名字以拼音为序,点击名字就可以看到他们的个人信息,如年龄、职业、死亡地点和日期,以及受到怎样的迫害而死亡或经过怎样的拷打和侮辱后“自杀”身亡的细节。     在中国,即使那时使用电脑互联网的条件远不如今天,也有许多读者访问了笔者的网站。很快笔者就每星期都会收到一些电子信件。大多数读者称赞这项工作意义重大,有的还主动提供帮助。然而,2002年3月,网站运行17个月后,北京当局封锁了它,在中国境内的读者再也不能浏览它了。     为什么要封锁这样一个仅仅包含受难者的名字和生平的纪念网站?中国领导人早在1979年就宣布了为所有这些文革受难者平反,现在当局从这一网站的信息中发现了什么危害性?文革历史写作由于缺乏关于受难者的记录而遭到了多少歪曲?在笔者应邀开始写这篇关于文革的“官方历史和平行历史”的文章之前,这些由网站被封锁而引发的问题已经在笔者脑子里盘旋多年。     本文的主要论点是:记载受难者是写作文革历史的关键问题;是否写入受难者,表现了被准许出版的“官方历史”和不能通过官方审查因而也就不能在中国出版的“平行历史”之间的主要分歧。迄今为止,还没有学术论文来分析文革历史写作中叉开的这两支的区别何在。由于控制着互联网和媒体的当局已经表现出其“敏感”并诉诸于压制受难者的声音,对此问题进行比较研究就更为必要。笔者将从事实、解释和方法三个方面来讨论文革历史中的受难者。20多年来笔者所收集的文献和所作的调查访谈,以及过去几十年来关于文革的历史记载如何形成的实际情况,是本文讨论的基础。           事实:遗弃还是记载受难者     找出普通受难者的姓名          大量的人在文革中死于迫害。他们大多数死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而不是死在遥远的集中营里。他们在“斗争会”上受到攻击,在毛泽东主张的“群众专政”下被害死1。在文革中杀戮从来不是秘密,而是恐吓公众并使之屈服的手段。事实上,遍布各处的无情镇压是文革中几乎没有人能公开抗拒文革的主要原因之一。     毛泽东死亡两年后,中国领导人开始逐渐给文革受难者平反,并付给每个受难者家庭420元钱(约相当于那个时候一般人年工资收入的一半)。然而,新领导人没有公布受难者的名单,也不准普通研究者查阅统计数字和档案资料,尽管实际上每个单位的“政工部门”都按照规定给他们的每个工作人员保存着档案资料。此外,权力当局严格控制官方出版社(在中国不存在非官方出版社),禁止出版关于文革的书或文章。例如,北京《东方》杂志为文革30周年在1996年5月号上汇编了一组有关文章。然而,这期杂志刚完成装订,命令就下来了,编辑部被要求销毁已经印好的刊物,去掉这组文章,重新编印这一期。虽然编辑们执行了命令,但是此后不久这个杂志仍然被永久性地关闭了。有关文革的调查和出版,虽然不是全然无可能,却极其困难。许多作者明白这点以后就放弃了这个题目。     2002年纪念网站在中国大陆被查封以后,笔者继续发展这个网站,并增加了更多内容。2004年,笔者在香港出版了一本中文书,570页,书名是《文革受难者: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访谈实录》2,在这本书里,笔者写出了659名受难者的悲惨故事,写出了他们在何时何地如何死亡的细节。这些受难者包括教师、作家、医生、农民、工人、低级和高级干部,以及上岁数的家庭妇女。这是第一本使用了第一手的调查访谈材料写成的关于文革受难者的专书。在为这本书作的序3中,罗德里克o麦克法夸尔教授写道:     在这本书里,王教授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朝着使中国人正视其近期历史的方向。经过她的长期刻苦的努力,无疑还遇到过大量的挫折和阻碍,她揭开了蒙在暴力上的面纱,特别是在她界定为文革中最残忍的两个时期中的暴力。这两个时期是红卫兵运动兴起的1966年夏天,以及由“革命委员会”进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1968年冬天。在书中,她一个接一个地详细描述了数百名受难者的命运,希望以此种方式确保他们将不会被遗忘。     笔者的书记下名字的659名受难者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死于文革的这两个主要运动中。这两个主要运动由无数残酷的迫害组成,这些全国性的迫害行动都是在毛泽东明确而详细的指示下进行的。     除了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姓名索引,笔者的书还提供了受难者死亡地点的索引。尽管笔者查明的受难者名字只有数百个,但这些已经掌握的资料表明了受难者在总人口中的比例有多么高。例如,在总共有116个工作人员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有10名教职员工死于迫害,还有一个校外人员在校园里被毒打致死4。在北京第三女子中学,校长和4名教师被迫害而死,两个校外居民在校园里被打死,还有7名教职员工的配偶受迫害致死5。在四川省井研县农村的马踏乡中学,总共30个教职员工中有两名教师受迫害致死6。在北京大学,63名受难者受迫害致死7。清华大学受难者的数字是58人8。此外,笔者的调查发现暴力迫害发生在每个调查所及的工作单位,没有一个例外9。一个研究者能够查明的受难者人数是有限的。然而,如果把笔者发现的受难者的比例用于当时整个中国的劳动人口,受难者的总数将以数百万计。     对笔者书中记录的大多数受难者,无论在文革期间还是文革之后,官方媒体都从来没有作过报道。1999年,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在香港出版的一本书列出了一份文革受难者的名单。这个名单是从中国1978年至1999年出版的书籍和论文中得出的10。虽然对文革结束后的23年中的出版物作了相当全面的搜索,这份名单却仅仅收录了69个受难者的姓名,他们都是高级干部或社会名人。这个数字仅稍稍高于笔者写出的北京大学的受难者人数。     在文革期间,中国报纸和杂志每天用大字标题来报道文革的驱动力量如“红卫兵”和“革命造反派”在全国的活动,但对暴力和杀戮却一字不提。那时中国当局出版的报纸、杂志和纪录片中全是这样的画面:百万名戴着红卫兵袖章的青少年游行通过天安门广场,毛泽东与红卫兵领袖在天安门城楼上握手,背景则是红墙、红旗、红色标语和毛泽东的小红书。欢呼雀跃的年轻红卫兵成为广泛宣播的革命的标志性形象。媒体没有报道革命的血腥的一面:大批被划入“阶级敌人”类别的教师和居民,以及许多出身于所谓“黑五类”家庭的学生,遭到红卫兵学生的殴打,伤害,甚至被殴打致死11。文革期间另一个不被报道的死亡是国家主席刘少奇之死。他经历了三年监禁和折磨之后,在1969年去世,但他的死亡消息直到1980年才向中国人民公布,那年中共新领导人决定为他平反。     暴力不但在发生的时候没有被报道,在因毛泽东死亡而文革结束以及新统治建立之后也仍如此。在1978年至1979年,在毛泽东的死亡导致党的内部圈子结束并否定文革之后,中国媒体才谨慎地开始提到一些级别很高的或者很有名的受难者,作为一种为他们恢复名誉的方式。但是这些文章很少写到受难者受到了什么样的迫害以及他们是如何被杀害的。受难者只是被简单地描述为“好同志”,“忠于党”,被“林彪集团”、“四人帮”迫害而死。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级别在副部级或以上的受难者才可以刊登在国家级的报纸上。           有偏向有选择的官方历史          中国的新权力当局否定文革以后,三本文革通史专书分别在1986年、1988年和1993年由官方出版。这三本书都把文革作为一个负面事件来加以描述,但是对于普通人遭受的残酷迫害,三本书都没有提供相关细节。     《文化大革命十年史》(高皋、严家其著)12是第一本关于文革的全面历史的书。事实上,这本书不能被视为“出版”了的。1986年10月,在这本书被送到书店出售之前,原北京工业大学的红卫兵头头谭力夫就投诉到中共总书记胡耀邦那里,导致胡耀邦要求制止这本书的传播以“保持安定团结”。据说,那时候出版社已经印刷了60万本,面临巨大的财产损失。(后来允许这本书在指定的政府机关“内部”出售,但一直不能公开发行出售。)3个月后,1987年1月7日,胡耀邦辞职,正像1964年发生的赫鲁晓夫在批准出版亚历山大o索尔仁尼琴关于集中营的著作两年以后被迫辞职的事情一样。作者高皋和严家其是一对夫妇,严家其那时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研究所的所长。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他们逃离中国。2007年春天,一名年轻读者来信告诉笔者,他刚刚在中国以10元价格买了这本书的装订质量很差的盗版本。     在三本文革通史书中,高皋、严家其的书是唯一提到了普通人受难者的姓名的。这本书在“崛起的红卫兵运动”一章中提到了退休老校工徐霈田和中学生王光华这两个名字13。徐和王都是在北京第六中学红卫兵设在该校音乐教室的监狱里被打死的。北京第六中学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中南海仅隔一条马路,距离天安门广场也只有几百米远。徐霈田被不实地指控为1949年前是人力车铺业主。王光华的家人在1949年前拥有小生意,所以不准他加入红卫兵,但他不服从红卫兵的命令,参加了到外省的“革命大串联”。事实上,还有第三人也在这座校园监狱中被杀害,他叫何汉成14,一个老人,在学校附近拥有几处出租的房屋。因为何汉成算是一个“资本家”,所以这本书中没有提到何汉成的死亡。     第二本书是《大动乱的年代》15,王年一著,自1988年出版后一直可以在国营书店看到。此书多次重印,并在2005年发行了新修订版。这本书没有提到任何死于1966年夏天北京红卫兵暴力的教育工作者,具体写到的只是“北京中、小学的若干教师被剃了阴阳头”16。后来笔者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了王年一书中这一表述的严重疏漏,并举出了11名被红卫兵打死的教育工作者的名字作为证据17。在2001年发表的内容有所增补的这篇文章的英文新版本中18,笔者列出了30名被红卫兵打死的教育工作者的名字,以及一些遭到折磨和凌辱后自杀的人的名字。     王年一没有对笔者的批评作出回应,在他2005年的新版中也未对笔者指出的失实描写作出改动。他在书中用了两页为1966年8月北京的红卫兵暴力事件辩护,而对受难者的描述只有一句话:“据统计,在1966年8、9月北京市打死1000多人。”19这个句子在文法上不通。动词“打”没有主语。这是在有意避免提及打死人的凶手。事实上,关于红卫兵在北京造成的死亡,官方正式公布的数字是1772,出现在关于文革的第三本正式出版的书上,作者金春明。     另外,王年一把1772这个数字轻描淡写地缩减为“1000多人”,而不是人们通常会说的“1700多人”。他和金春明都来自中国最权威的机构–中共中央党校(金春明)和国防大学(王年一),并有从党内文件中接触数据的机会,但是提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只是简单的一句,没有作进一步评论。他们都没有问:谁被打死了?谁打死了他们?只写一句话,好像1772人在北京被打死是无需加以说明的小事一桩。     金春明的书《“文化大革命”史稿》20像前两本书一样,主要是描述文革期间中国媒体已报道的事件,但是对那些事件作了与以前不同的结论。比如,文革中被打成“党内头号走资派”的刘少奇案在金的书中被写成“最大冤案”。作者将刘少奇的死归结为毛泽东相信了刘是“叛徒”的假证言,仿佛毛泽东是个天真的孩子21。书中没有提到“清理阶级队伍”这一毛泽东发动的“运动”,一半以上的文革受难者死于这个使无数人的身体和精神饱受虐待的运动。王年一在其648页长的书中只用了两页的篇幅写这个“运动”,但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受难者的名字。     1999年,上下两册长达1555页的《文革档案》作为《共和国辉煌50年》总题目下的第三卷书出版22。这本书由一组作者集体写成,篇幅有上面写到的各本文革通史书的三倍长。它没有提到1966年夏天北京红卫兵打死过普通人,更没有引用“1772”这个上文讨论过的被红卫兵打死的北京人的数字。自1980年代后期始,各县各省出版了一大批新的地方志,许多大学和中小学校也编撰了学校的历史。他们是怎样处理文革十年的呢?     1999年出版的北京市《西城区志》23只列出该区4名死亡的中学校长的姓名,没有提到是红卫兵学生杀害了他们。作为对比,发表于1991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北京普教状况》24一文说:“仅西城区教育系统的干部、教师、职工在十几天(指1966年8月18日后)中,就有近百人被迫害致死,伤残者不可计数。”从1991年到2000年,这些杀戮数字变得完全不被提及了。事实上,在1966年8月9月,在北京西城区,除了教育工作者,红卫兵还打死了三百多名居民。     教育工作者是最大的文革受难者群体之一,但即使是学校的校史,也往往不记录受难者的名字和数字。例如,北京大学有39名教师文革期间死于迫害,但两卷本的《北京大学纪事(1898-1997)》25只记录了一些正教授的死亡,却没有提到任何副教授或讲师死亡者的姓名。在厚厚两大册的《清华大学志》26中,只有部分受难者的数字,只列出了两个受难者的名字27。唐少杰教授的文章《文革期间清华大学的非正常死亡》和笔者的文章《63名受难者和北京大学文革》提供了完整的受难者名单,也描述了他们在中国的两个最负盛名的大学里怎样悲惨地死亡。然而,这两篇文章都不能在中国大陆出版,只得发表在香港的杂志上28。1986年,北京市教育学院印出了(非正式出版)一系列中学历史小册子29,其中简单地提到了发生在这些学校的暴力和死亡。可是当2000年笔者打电话给北京陈经伦中学(未包括在1986年印出的校史小册子中)“校史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请求提供一名1966年8月下旬在该校校园中被红卫兵打死的女教师的姓名的时候,她大声回答“这一段时期我们是跳过去的”,拒绝帮助30。可以“跳过”这一段历史时期,被这位校史编撰者看作理直气壮不容置疑的事情。     潘光旦是笔者的书中659名受难者之一。他早年留学美国,1949年前在中国是著名的人类学教授。他在1951年写的所谓“自我批评”中侮辱了他的父母、老师和同学;他在1957年被划为“阶级敌人”之一类的“右派分子”。文革开始后,1966年和1967年他被强迫在校园中做繁重的体力劳动,当时称为“劳动改造”,尽管他年轻时失去了一条腿,是个有严重身体残疾的人。1967年他去世前不久,告诉一位朋友,1949年后他的生活可以用四个以S开头的英文词“投降”、“屈服”、“活命”和“灭亡”来概括31。     事实上,潘教授的遭遇在那些有类似教育背景和教授头衔的人中很典型。然而,在1991年版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关于“潘光旦”的词条是这样写的:     潘光旦:1899~1967     1899年8月13日生于江苏宝山罗店镇。1913~1922年在北京清华留美预备班学习。1922~1926年留学美国,先在约汉普夏州哈诺浮镇达茂大学学生物学,获博士学位,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学动物学,古生物学,遗传学,获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在上海任大厦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教授,光华大学教授。1934年起,任清华大学教授,教务长,社会学系主任,西南联大社会学系主任,教授。1952年~1967年在中央民族学院工作,任研究部第三室主任。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三、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1967年6月10日在北京逝世。32     从上面的词条中,看不出潘光旦教授的一生与那些一辈子生活在世界别处的教授们有什么不同。这段文字中也没有什么是假的,但回避了两个重要事实:潘于在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他在文革期间死于迫害。从百科全书中的“潘光旦”词条看,似乎“反右派”运动,文革,以及所有其他的迫害人的运动从未发生过。以这种写法写成的人物词条很常见,但它们真实吗?这种仅仅选择部分事实加以报道的手法,已经成为文革十年的官方历史的主要特征。     在官方历史中普通受难者的姓名和悲惨遭遇都不准出现的情况下,住在中国的人告诉笔者,他们对笔者的受难者纪念网站被封锁了五年多根本不感到惊讶。尽管纪念网站上的受难者们都得到过一纸“平反书”,但是他们的名字和故事仍是出版物和互联网上的禁忌。           解释:犯罪还是犯错          不可避免的是,任何历史写作不仅与事实有关,还与对这些事实的解释有关。对于文革这样的近期历史事件更是如此。对历史学者来说,事实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优先,而解释应当从事实中得出。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在文革的官方历史中,中国权力当局对文革的解释决定了对史实的选取。在《文革受难者》序中,罗德里克o麦克法夸尔教授指出:     在文革这一案例中,中国共产党在1981年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煞费苦心地对其历史作了基于现实需要的表述。《决议》批评了毛泽东,说文革是由“领导者错误发动”的,但是把“四人帮”和林彪的所作所为描写成“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说他们“利用毛泽东同志的错误,背着他进行了大量祸国殃民的罪恶活动”,煽动人民“打倒一切,全面内战”。     从1978年开始,邓小平和胡耀邦开始为数以百万计的文革受难者,甚至更早的政治运动如“反右运动”(1957年)和“镇压反革命运动”(1950~1952年)的一些受难者平反。他们还为活下来的人撤销了各种指控,释放了那些被以“反革命”罪名监禁的人们。这是毛泽东死亡后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无数受难者家属感激这些新政策,很多人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假使毛泽东不在1976年死去,这些平反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邓小平和胡耀邦只把他们的举措叫作“平反冤假错案”,新政府把罪责归给林彪和“四人帮”,而不是毛泽东。他们坚持,毛泽东犯的只是“错误”,林彪和“四人帮”犯的才是“罪”。官方历史选取了那些能支持1981年《决议》的事实,而避免写入《决议》解释不了的事实。     所谓“四人帮”包括毛泽东的妻子江青和其他三个人,他们在文革中从较低地位高升到中央领导圈中。江青在1930年代成为毛泽东的妻子之前曾是上海的一个演员,并且以前结过婚。由于担心这段历史会威胁自己在党内的升腾,她下令销毁有关她的这一时期的文献并迫害监禁了那时候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她对电影导演和演员的迫害在1981年对她的审判中被详细询问,并在后来在官方媒体上刊出。高皋、严家其的书用12页报道了这些故事33。     1966年7月26日,江青在北京大学对一万多人发表讲话,赞美那年6月18日发生在北京大学校园中的对所谓“阶级敌人”的暴力行动。她的讲话鼓励了暴力迅速蔓延发展。8月5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副校长卞仲耘被殴打致死,成为北京红卫兵运动的第一个受难者。     江青多次会见中学红卫兵的领导人,并且称他们为“小太阳”。8月18日,100万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集会,卞仲耘那所学校的红卫兵负责人宋彬彬给毛泽东戴上了红卫兵袖章。毛泽东评论她的名字“彬彬”时说,“要武嘛!”这次集会后,杀戮立即升级。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北京有数千名教师和居民死于红卫兵暴行。那些被指控为“阶级敌人”的人的家被红卫兵查抄。十万居民被驱逐出北京,约占北京人口的百分之二34。这期间在各省也发生了相似的血腥事件。     中国具有尊师的悠久历史,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学生大规模杀害教师的事件。杀害北京数千名教师和居民显然是严重的犯罪,绝对不比迫害那些了解江青1930年代历史的导演和演员的罪行为轻。但是无论在审判江青时,还是在已发表的文革历史中,1966年8月的红卫兵杀戮都没有作为主要罪行被追究或记载。在笔者1988年首次发表文章披露卞仲耘之死之前,没有任何出版物提到这位中学校长被红卫兵打死。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并非高级领导干部,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她代表了一个数量庞大的由更严重的犯罪行为造成的受难者群体。江青迫害那些知道她1930年代历史的演员还可以被归结为她个人的动机,但对大批教师和居民被杀害却不能这样解释。大批杀害教师和居民,只能归因于毛泽东的领导。其血腥性质使其可作为“群体灭绝罪”的罪证。然而,这也就正是为什么在审判“四人帮”和编写历史书时这些标志性的血腥图景被删除的主要原因。     把文革灾难归罪于林彪和“四人帮”企图篡夺党的最高权力,这样解释文革太缺乏说服力,不足以说明发生文革的起源,尤其不能解释对千千万万普通人民的残酷迫害。1980年代初,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王若水(1926~2002年)推出“异化”新理论解释文革发生的原因。按他的理论,这一悲剧是由于社会主义偏离了人道主义,也就是“异化”了(而不是社会主义本身造成的)。此外,他认为人道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毛泽东时代人道主义被称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他主张从人道主义立场批判文革。     王若水努力面对并解释文革中发生的残酷的迫害,他反对仅仅把迫害归罪于林彪和“四人帮”,但同时他努力不损坏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名誉。中共高层领导人不赞成王若水的理论,在1983年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运动中,他被撤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的职务。事实上,当党中央下达指令性文件要人们开会批判“异化”论时35,即使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中,也很少有人弄得懂王若水的连篇术语和晦涩措辞。官方打击这一理论的后果是抹去公众对受难者和反人类暴行的记忆,以至于不再需要有理论来解释它们了36。在现实中,有了暴君就有受难者。在历史写作过程中是反过来的。当受难者得到记载的时候,杀害他们的作恶者自然就成暴君了。没有了大量的受难者,中国共产党1981年的《决议》就可以把文革解释成是毛泽东的错误而不是罪恶了。     一方面那些官方历史的作者选择与党的解释吻合的事实,然后,这些选择而来的事实又为新的解释提供了基础。举例来说,1966年8月30日,在红卫兵杀戮的高峰时期,周恩来总理用铅笔写了张字条,列出了13名“统战对象”的名字,其中包括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孙中山遗孀宋庆龄在内。周恩来要求对这13人的家庭和住宅施行保护,红卫兵不得冲击。文革后,在正式出版物中,周恩来的字条成为他在文革期间努力制止文革暴行的明显的有力证据37,但这样的解释是需要从历史中删除大量教师和居民受难者才能得出的。事实是,当周恩来写这一字条的时候,每天仅在北京就有数百普通市民被红卫兵打死。写这张只保护13个高层人物的纸条,实际上也是对大规模屠杀的默许38。     据有机会查阅“内部文件”的人说,当时中央每天通过数个情报收集部门得到被打死的人的数字的报告。显然,假如公布这些内部数字,周恩来的正面形象就很难维持,而那是文革后中共极力维护的形象。周恩来的这种正面形象有助于把文革描述为“使党,国家和人民遭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挫折和损失”(见1981年《决议》)。好像文革的首要受害者是党,而不是人民。     文革积极分子写的书也不提受难者。2004年,两本由徐景贤和聂元梓写的文革回忆录在香港出版39。徐和聂在文革期间都很有名,并据有很高很有势力的职位。徐任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第三号人物(在他上面的那两个人都是“四人帮”成员)10年,文革后被判处18年徒刑。聂是北京大学文革委员会主任。据“内部统计”,在上海文革中有11150人被迫害致死,但徐景贤在他433页的书中竟没有提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同样,在书中聂元梓抱怨她被判17年徒刑,但没有对北京大学的大批文革受难者(多达63人)表示道歉。徐和聂都足够聪明。他们知道,只要人们听说了受难者就会问谁是害人者,所以他们干脆不提受难者,对此否认。中国当局没有批准出版这两本书,但在如何处理受难者名字的方面与这二人并无两样。     政府对有关受难者的事实的查禁实际上助长了对文革犯罪的否认。聂元梓的书出版后,她恢复了曾经享受而因被判刑而取消的干部医疗待遇。当她出现在北京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高干门诊”时,老医生们很惊讶,而年轻人则不知道她是谁。2007年9月9日,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原师大女附中)为90周年校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集会上,红卫兵的标志性人物宋彬彬被授予“知名校友”荣誉称号。1966年8月18日她为毛泽东戴红卫兵袖章的著名照片在校园里展览,还印在校庆纪念册上。在拍成这张照片的13天前副校长卞仲耘被该校红卫兵打死,随后数千北京居民被红卫兵打死,这些事件则完全不被提起。     倾向于支持文革的西方学者同样表现得不愿意承认或面对文革暴力事件和巨大的受难者数字,尽管这些事件和数字已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中文和其他语言如英文、日文的报道。2005年法国教授阿兰o巴迪欧发表了篇幅长达32页的《文化大革命:最后的革命》40一文,使用诸如“伟大的经验交流”、“与修正主义的斗争”这样的语汇称赞文革。文章叙述了文革全过程,提到了毛泽东、周恩来这样的人的名字,甚至提到了1966至1968年间的一名学生造反派头头蒯大富,惟独没有提到受难者。很难判断阿兰o巴迪欧教授是假装对受难者存在的事实一无所知,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被杀害。他甚至不想费心为红卫兵暴力认真辩护,只简单解释了一句:“使得某些革命组织的野蛮性更加严重的(原因)是,在青年行动的规模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为政治肯定和创新的全球政治空间。”     在法庭上作证,证人要先宣誓:我将讲出真相,讲出全部真相,只讲真相。“讲出全部真相”和“只讲真相”也应该是以写出真相为基本使命的历史写作的两条原则。假使没有关于毒气室和安妮o弗兰克那样的受难者的报道,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可以被描述成只是好战而已,而好战在欧洲历史上并不是绝无仅有的特殊情况。假使没有关于古拉格群岛的报道,斯大林的政权就可能被看作与俄国历史上的典型的沙皇统治差不多。回顾过去30年里发表的官方文革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上述两个原则都很重要,但“讲出全部真相”比“只讲真相”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当受难者们被遮蔽,文革的大图景就被扭曲了,文革的起源和性质就被错误解释了。           方法:进行调查还是局限于二手资料          相对文革官方历史而言的“平行历史”30年来不能发展,主要原因是北京当局不断发布禁令和采取措施,以防止出版物偏离党确立的轨道。但本文不讨论政府在历史写作中的作用,而只是聚焦于历史写作本身。笔者想指出的是,上述三本文革通史书都忽略了受难者问题,除了因为官方的控制和检查制度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作者们主要依靠了已经印刷出来的材料而没有去亲自调查。比如,作者之一高皋在她的书的序言里明确说,该书材料来源为三种:文革时期的政府报刊,文革中红卫兵等“革命组织”的印刷品,以及文革后的出版物41。     如前所述,文革期间的出版物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并且没有报道受难者的故事。文革后媒体只报道了有名的和级别很高的受难者,因为当局不想完全披露文革期间犯下的罪恶。中国媒体公开声称自己是“党的宣传工具”。历史写作若纯以这类材料为来源,不可能有望达到学术标准。     最近,新技术使中国的非官方历史学者有可能让他们的声音被人听到。他们把他们的文章贴到互联网上,送到成千上万的读者那里;他们使用数码相机制作电影,几年以前这是中国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的事。这种非主流的声音目前还很微弱,但正在渐渐强大,并逐步创立起非官方的历史,即“真实的历史”。中国两千五百年的历史写作以写在竹简上的文字开始。我们有理由希望,在电脑时代人们可以在近期历史研究上取得更多成就。     在此背景下,由胡杰(1958~,目前住在南京)拍摄的两部纪录片《寻找林昭的灵魂》和《我虽死去》成为了值得关注的优秀作品。这两部影片仅靠胡杰的妻子江芬芬的工资支持而拍摄。虽然在中国的电影院里还不能放映这样的片子,但制成的光碟几年来已经在普通人中流传。影片《我虽死去》自2007年4月起挂贴在YouTube网站上。影片表现的不仅是历史,而且还有电影制作者找回历史真相的努力。这就是为什么两部风格简单朴素的影片能深深感动那么多观众的原因。     为拍摄影片《寻找林昭的灵魂》(2004年),胡杰去了好几个省,采访了许多1950年到1968年之间与林昭(1932~1968年)相识的人,听他们讲述了林昭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女性的故事。林昭从1950年代初期追随共产党,直到1957年因同情那些被打成右派的同学而自己也被打成了右派。由于写抨击政治的诗,她在1960年代初被判处20年徒刑。由于在上海的狱中她仍然写日记和诗批判毛泽东,1968年4月29日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事实上,上文提到的徐景贤应是签署死刑判决的人之一)。死刑执行后,警察到她的母亲家索要打死她的子弹的费用。在影片中胡杰不仅让观众看见了采访的情景,还展示了许多原始文件,其中包括法庭审判记录和林昭的手稿。     1979年,《人民日报》报道了女共产党员张志新(1930~1975年)案件42,她在文革期间由于“反革命言论”被处决。然而,《人民日报》强调,她的被害是因为她反对林彪和“四人帮”,而且她是被她所在的省份中“四人帮”的代理人判决的。《人民日报》避而不谈张志新曾经批评毛泽东。当局根据否定文革而不否定毛泽东的需要塑造了张志新的烈士形象,尽管事实是文革及“四人帮”的罪行都与毛泽东分不开。与官方关于张志新报道形成对比,胡杰的影片追求“讲出全部真相”,表现出受难女英雄的现实主义形象。     《我虽死去》(2006)报道了上文提到的中学副校长卞仲耘之死。1966年8月5日她被红卫兵学生残害致死。在电影里,人们能看见血迹斑斑的衣服和被打得扭曲了的手表,那个手表停在她死亡的时刻。40多年来卞仲耘的丈夫王晶一直保存着这些证据,他终于在胡杰的影片中把它们公开示人,实证了文革和红卫兵的暴行。王晶??也曾向纪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2004年,Long Bow公司)的制作者–美国电影制片人卡玛o韩丁提供过上述照片,但是她没有采用,把这些照片退还给了王晶。看了韩丁的纪录片,人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不采用照片的理由:这些可以作为证据的照片不可能使红卫兵保持她影片标题所说的“八九点钟的太阳”的正面形象。韩丁的纪录片没有提到红卫兵杀害了人。五所中学的前红卫兵出现在这个电影里,其中没有一人为1966年他们学校的红卫兵做过的事情道歉。而早在2000年,笔者已经把这五所中学红卫兵害死的八名受难者记录在互联网43。     电影《八九点钟的太阳》用四种语言发行,并在美国、英国、德国和法国的电视台播出。《我虽死去》只有带志愿人员免费翻译的英文字幕的中文版,而且在中国的人不能在YouTube上看到这部影片。尽管没有任何财务支持,胡杰还是坚持完成了这部不能在自己的国家自由播放的影片。虽然如此,他孤独的声音还是得到了他的同胞的承认和赞扬。在一定程度上,胡杰的状况就是其他致力于文革非官方历史写作的作者们的写照。     作为结束语,中国的两版一百元钞票的故事值得一提。第一版百元钞票在1980年发行,那时共产党刚给刘少奇恢复名誉,他的头像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的头像并排印在新钞票上。钞票上的四个人头紧紧排列,不会透露出一点点浸透鲜血的文革历史或刘少奇被折磨了三年后死去的事实。将近20年后,第二版的一百元钞票在1999年开始发行并流通至今。新版票面上不再印刷四个人头而只有毛泽东一个了。年轻一代已经不知道刘少奇是谁,也不知道在文革中发生了什么,于是刘少奇和其他那一时期的“二等角色”都从钞票上被删除了。中国有句老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这是真正的文革历史以及文革受难者的不可避免的命运?笔者希望百元钞票的故事不会成为文革历史写作的一个象征。          (相关简介:王友琴,历史学者、芝加哥大学中文课程主管。本文发表于法国刊物《中国透视》的“官方历史和平行历史”专号,2007年第4期。原文用英文写成,《中国透视》从英文翻译成法文,同时以法文和英文发表。中文本由作者从英文译出。)          注释     1 毛泽东,1967年7月9日。这是毛泽东强调多年的想法。     2 《文革受难者: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访谈实录》,香港,开放出版社,2004年。     3 原为英文。     4 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二十一世纪》双月刊,1995年第4期。文章已增订多次,新版本可见于www.chinese-memorial.org。     5 陈寿仁,〈北京女三中的杀人记录〉,《开放》杂志,2007年第5期。     6 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234、496页。     7 王友琴,〈63名受难者和北京大学文革〉,《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6年第2期。     8 唐少杰,〈文革期间清华大学的非正常死亡〉,《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6年第2期。     9 见王友琴《文革受难者》,同前。     10 《共产中国50年:1949-1999》,金钟编,香港开放出版社,第229~231页。     11 见笔者的三篇文章。(1)注4中的文章;(2)〈迫害同学:事实与分析〉,《中国研究》,第2期;(3)〈打老师和打同学之间〉,《二十一世纪》,1996年第5期。     12 高皋、严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     13 高皋、严家其。同上,第75页。     14 这三名受难者的故事见网站www.chinese-memorial.org和《文革受难者》。     15 王年一,《大动乱的年代》,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1992年重印。     16 王年一,同上,第86页。     17 同上。     18 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问题与研究》,2001年4月第2期。     19 王年一,同上,第69页。     20 金春明,《文化革命史稿》,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1页。     21 金春明,同上,第265~270页。     22 李松晨、唐合俭、杜述胜主编,《文革档案》,《辉煌50年–共和国档案》之三,北京,当代出版社,1999年。     23 《北京西城区志》,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32页。     24 王鉴,〈“文化大革命”时期北京普教状况〉,《北京教育志丛刊》,1991年第4期。     25 《北京大学纪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26 《清华大学志》,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     27 《清华大学志》,同上,第2卷,第758页。     28 《二十一世纪》,2006年第2期。     29 包括北京第26中学历史,北京第101中学历史,北京育才学校简史,北京通县一中历史,北京166中学历史,北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历史。     30 后来笔者通过其他人找到了这位被杀害教师的名字。她叫齐惠芹,生物教师,在校园被毒打致死。这所学校当时名为“北京第四女子中学”,是一所女子中学。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328页。     31 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328页注2、第314~326页。     32 《中国大百科全书》,北京,百科全书出版社,1991年,社会学卷,第213页。     33 高皋、严家其,同前,第417~428页。     34 见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同前。     35 1983年第36号,1983年10月24日。     36 见王若水的书《为人道主义辩护》,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86年。     37 周恩来,《周恩来选集》,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0年,第二卷,第450~451页。周的手稿照片见纪录片《文化大革命中的周恩来》,该片是纪录片《毛泽东与中国》的一个部分。华南和江西音像出版社,书号7-88504-491-2。     38 见1966年8月24日至9月7日的每日死亡统计图表。《文革受难者》,第224页。从8月26日至9月1日,每日数字达到三位数。杀戮最高峰发生在9月1日,那一天282人被打死。     39 徐景贤,《十年一梦》,香港,时代国际出版社,2004年;聂元梓,《聂元梓回忆录》,香港,时代国际出版社,2004年。     40 Positions第13卷第3期,2005年冬。Alain Badiou, La Révolution culturelle: la dernière revolution? Paris, Le Perroquet, 2002, p.34.     41 高皋、严家其,同前,序言,第2页。     42 〈为真理而斗争–优秀共产党员张志新反对林彪四人帮的故事〉,1979年5月25日《人民日报》。一些相关文章后续发表。     43 这五所中学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北京101中学,北京第十女子中学,北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大学附属中学。这五所中学的红卫兵在1966年都杀害了人。笔者在“文革受难者”网站和《文革受难者》书中报道了死于这五所中学红卫兵暴力的九名受难者(2000年报道了八名,2005年报道了一名)。其中七人的名字是卞仲耘,陈葆昆,孙迪,刘澍华,郭兰蕙,吴素贞,陈彦荣。除了他们,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红卫兵打死卞仲耘后,又打死了学校附近玉华台饭庄一名18岁的女服务员,但笔者一直未能找到她的名字。北京大学附属中学的红卫兵在1966年8月27日打死了陈彦荣的同时,还打死了一个校外的老年女人,她的姓名还未能查清。这九名受难者只是笔者现在查明的。这五所中学红卫兵杀戮的受难者总人数还有待调查。 进入 王友琴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文革 历史写作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语言学和文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2841.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共识网-《领导者》杂志总第44期(2012年2月),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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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說一點2:重慶事件與中共政爭

除非有意向胡錦濤及政敵挑戰,否則薄熙來不會出此下策。此外,黨內鬥爭通常是閉門解決,薄熙來向下訴諸民粹,試圖將黨內分歧半公開化解決,已然觸動了高層的容忍底線。 文/周克商 薄 熙來是胡溫當政後第二位以非正常狀態去職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治局系中央委員會之常設機構,自中共五大將中央執行委員會仿蘇制改組為中央政治局之 後,歷屆中央政治局,均有成員以非正常的狀態去職。此前的中執委也是易人頻繁。易言之,自中共建立之後,不論建政前後,其內部的高層政爭從未止歇。 在 一個以尋找敵人、崇尚鬥爭而起家的共產主義政黨中,綿延不絕的政爭才是他們的常態。每一屆中央政治局換屆前夕,都會成為中共的敏感時刻。回首中共建政後的 所謂三代交班,毛澤東先後撤換劉少奇、林彪兩位接班人,鄧小平鬥倒毛澤東的第三位接班人華國鋒之後,又撤換了胡耀邦、趙紫陽兩位接班人。只有江澤民向胡錦 濤交班時尚稱穩定,但也是半交班狀態。 由此可見,在中共建政後的六十多年中,尚未真正實現過一次全面的、穩定的、和平的政權交接。十七大立習近平、李克強為下屆後備,望去已無懸念。此次薄案,卻再次為原本可能的和平交接平添變數,再次上演腥風血雨的宮廷內鬥。故理解薄案之關竅,仍需從中共政爭之角度。 當 局通報薄案以後,論者咸以陳良宇與之比較。然則,陳良宇案及較早前之陳希同案,其性質遠較薄案為輕。兩陳罪名均為貪腐及經濟犯罪,這乃是中共政爭中較為常 見之罪名。兩陳下台,純係利益之爭,不涉路線之爭。利益之爭,政治手段解決即可。路線鬥爭,則牽涉中共的生死存亡。顧之王明、博古、劉少奇、胡耀邦、趙紫 陽、胡啟立諸人,即以路線鬥爭而下台。 薄 一波於十七大之前半年去世,人走茶涼,薄熙來在十七大後調任重慶。這是第一例以局委兼重慶市委書記的任命,在政治局的歷史中極為罕見。薄熙來在十七屆政治 局中,也頗顯孤立之態。到任之後,唱紅打黑被稱之為「重慶模式」。此種民粹道路在六四後尚屬首次,其動作幅度之大、輿論吹捧之密,罕見罕有。 平 心而論,在以維穩與保持現狀為目標的本屆政治局中,薄熙來的確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效。在經歷了毛鄧時代的強人政治、江澤民時代的凡人政治之後,胡溫時代或可 稱庸人政治,保守而不思進取,以維持現有格局為政權之最高目標。而同時中國又人心思變,泥沙俱下好過一潭死水,在很多人的認知裏,變——即便是唱紅打黑, 也比維持現狀要好。這就是重慶模式——如果有的話——得到很多人認可的原因。 再 說重慶模式,從政左經右的實現途徑來看,重慶模式與鄧小平模式並無二致。重慶的發展模式與中國大部分地區——包括廣東——的發展模式都一樣。唯獨唱紅打黑 是其新內容。如果薄熙來十八大如習、李那樣鐵票入常,他大可不必費勁折騰這種在高層不得人心之事。薄熙來如此折騰,只能說明他對十八大入常並不抱有信心, 但同時又缺乏強有力之同盟軍,唯靠一己之力,以超常之態,訴諸意識形態、訴諸民粹,才有可能出現一線生機。 唱 紅是中共傳統意識形態的部分,但唱紅,第一個得罪的人就是胡錦濤。這件事要這樣理解:唱紅是傳統紅色意識形態的表現,重慶唱紅,胡總怎麼辦?跟著唱?那到 底誰是老大?如果胡總不跟著唱,那麼左派人士會不會抨擊胡總拋棄傳統意識形態?在唱紅的那一刻,薄熙來已經將胡錦濤置於不左不右、動輒得咎的尷尬位置。 其次,打黑涉及的官員,多半是前市委書記賀國強、汪洋的人馬。在整個政治局內,薄熙來已經得罪了三个人,這尚不算國務委員孟建柱。廣樹政敵,並非生存之道。他的折戟沉沙,早已注定。薄熙來在渝近五年,胡錦濤從未到過重慶。由此亦可見到胡對薄之態度若何。 除 非有意向胡錦濤及政敵挑戰,否則薄熙來不會出此下策。此外,黨內鬥爭通常是閉門解決,薄熙來向下訴諸民粹,試圖將黨內分歧半公開化解決,已然觸動了高層的 容忍底線。溫家寶在人大會議答記者問時的語氣,已經明確暗示出,這並非一般的政治利益之爭,而是政治路線之爭。薄熙來的政治路線被暗指為文革路線。 當 然,更為重要的是,薄熙來確曾與軍方某些高層聯繫緊密,甚或引起常委之注意,懷疑其有擁兵謀位之舉。2月8日、9日兩天,薄熙來在十四集團軍駐地昆明考 察,該軍系薄一波之子弟兵。加之此前在胡出訪之時在成都軍區組織軍演,都是極為犯忌之事。對常委會而言,倘若此時不加以懲處,後果難以設想。 薄 案發後,解放軍報連續半月刊出九篇軍方高層表態擁胡之評論員文章或者署名文章,澄清其與薄案之關聯,並表示「團結一致,緊密圍繞」之類,顯見是為了撇清及 表忠。姑且不論薄熙來是否真有擁兵謀祚之心,但至少常委會已然如此認為。否則軍方不必點頭如搗蒜一般。各省書記也都表忠斥薄,為三十年來之首次。 上次地方及軍隊表忠,是在鄧小平及胡耀邦發起的真理標準大討論時。當時的目標是兩個凡是,對此文表態表忠,即意味著擁鄧反華(國鋒)。再上次表態,則是林彪墜機後。然則,薄熙來此事遠較這二者更嚴重。 鄧 反華之時,手中牢牢控制軍隊,華毫無實權。林彪墜機後,其黨羽軟弱無力,無法反撲。而薄熙來,則上承父輩之軍隊資源,下求黎民黔首之民粹聲援,而且,從中 共的正統意識形態、從出身、從政績、從人望,薄大有遮天之能,其力道與聲勢,遠遠蓋過華國鋒與林彪。這才是胡溫諸人必置諸其死地之肇因。 回到新華社關於薄案的通稿,該文特別強調薄夫人涉嫌殺人。於是乎,薄案就與刑事案掛钩。這在法律、黨紀與道德、人情上,都將薄至於窪地而不能翻身。不論薄的黨羽力度再大,亦不能令乾魚眨眼。我認為,薄案可謂中共建政六十年來之最大黨爭,即基於此。 (作者為北京觀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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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康 北明: 重慶事件與重慶模式(下)——王康訪談錄

多年以來,我腦海裡我心中確實有一個重慶……姑且叫重慶模式,我所希望、我所主張的那個重慶模式,和薄熙來的重慶模式是不一樣的。薄熙來的重慶模式是一個紅色概念,我的重慶模式的核心,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在中華民族危難的時候,重慶成了中國的首都,成了中國的耶路撒冷,成了中國精神的象徵。(應當)把這種歷史的遺產,在現代情況下加以發掘,加以研究、宏揚和光大。(本刊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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