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

爱思想 | 郭世佑:“飞鸟相与还”

郭世佑:“飞鸟相与还” ——在“晚清中国社会变革与日本”国际研讨会闭幕式上的总评 标签: 晚清 社会变革 日本 ● 郭世佑 ( 进入专栏 ) 主持人晓东教授、会议发起人廷江教授及各位学者: 感谢清华大学日本研究中心的盛情,参加由中日两国学者专题讨论近代中日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学术研讨会。研讨会的发起人、清华日本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李廷江教授作为资深的旅日学者,既是国内已故学界前辈胡绳先生、李慎之先生都很看重的学者,也是热心为同辈服务的老朋友,我几乎每一次到日本做学术交流时,都能享受廷江兄千方百计的安排和接待,他还多次屈尊,亲自做我的翻译。这次研讨会是他下令要来,还给我在闭幕式上作综合评论的任务,那就无论怎么忙,也不好再推。我的评论如果以这两天各单元的高水平评论与对话作为坚实的基础,就没有什么顾虑和压力了。有主持人李晓东教授与清华大学王中忱教授壮胆,我的发言也就轻松很多了。 首先,我应该表达两份歉意:一是我没有来得及提交论文,很不礼貌;二是虽然到会了,昨天下午还在逃会,参加城里的一个课题论证会,搞别的客串。尽管我还是有一点“先见之明”,我对廷江教授交代过:如果不来,会对不起他;如果来,也会对不起他,因为已经承诺另一个朋友,需要中途抽身兼顾那个论证会。对此,我真的很抱歉。 翻开本次研讨会的论文资料册就知道,来自日本的学者提交的论文占绝大多数,中国本土的学者却只有南开的刘岳兵先生与清华东道主刘晓峰先生提供了论文,这无意中就反映出中外大学体制的差异。无论在日本,还是在欧美国家,高校教师的基本职责除了授课,就是专心做你的研究,这就是你的“主旋律”,不会叫你干别的事情,更不会有那么多与真学术无关的会议和评比活动。 个人以为,本次研讨会让我感触最深的有两点,也可以说是研讨会的两个显著特点:一是小而精;二是实而新。 先说第一个特点:小而精。与会正式代表仅20人左右,会期仅两天,每个学者都有充分表达学术意见的机会,而不是走过场,我总觉得,这样的研讨形式最值得提倡。衡量一个学术研讨会是否成功,成功的程度如何,也许并不在于请了多少国家的学者,请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学术大佬,喝了多少茅台,而是论文、报告、评论与对话的质量。我有幸参加过今年5月在香山饭店举行的另一个国际研讨会,即: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建所60周年的国际盛会,开得很成功,在我看来,这次研讨会的学术水准可能并不低于5月那次的平均水准。当时,我还奉命评论过某个分场5位学者的论文报告,报告的主题都与近代中日关系有关,其中还有一篇是英文论文,恕我直言,至少那个分场的论文平均水准不会高于本次研讨会,更不会超过上午两位旅日学者的报告——陈力卫先生对梁启超《和文汉读法》的解读和陈继东先生关于梁启超对日本武士道的引入、变化过程与实效的系统梳理,也不会超过昨天另一位旅日学者姜克实先生对日本战前与战后亚洲主义思潮的源流、类别、特点及实质的现场报告。 在本次研讨会上,有的学者虽有论文,但根据讨论的需要,并不按照文本的理路来报告,而是提纲挈领,随时展开,报告比文本更丰富,更富有智慧,例如李廷江先生;有的虽然没有提交论文,但报告起来同样清晰和饱满,例如姜克实先生。 再说第二个特点:实而新。本次研讨会有4篇论文紧靠主题,围绕晚清中国的变革,“小题大做”,尽量用资料来说明问题,其中两篇是日本军制对晚清张之洞军事新政的影响,另有两篇是关于晚清法制与法律人才的培养,无论从论题的选择,还是资料的挖掘,都有不同程度的创新。虽然从整体上来看,同研讨会的主题“晚清中国社会变革与日本”直接相关的论文有些偏少,不过,有些作者与报告人在突破命题作文的局限之后,就晚清以来中日思想文化的源流、词语翻译、两国交往、重要思潮或民族精神,理论与实践的互动等方面施展拳脚,收集资料之勤,论证之详,都是值得称道的。 廷江先生在开幕式上指出目前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4个缺陷:一是以结论为主、过程与细节不够;二是以宏观研究为主,具体不够;三是以中国的视角为主,多面不够;四是以本专业的专题为主,综合不够。我很敬佩廷江兄的概括力度,也深有同感。比如,我们喜欢用一些大而无当的概念,喜欢用“东方文化”,“西方文化”,“西方模式”、“欧美模式”,究竟是哪个国家的“西方”,哪个国家的“东方”,欧洲国家同美国是不是都一样,中国同日本、印度、中东国家是不是也一样,只要仔细追问,就会漏洞百出。就资料来说,研究近代中日关系或者日中关系,双方的文字资料与他国的外文资料都很重要,包括我自己在内,国内研究者对外文资料的阅读与运用能力就是一个无法绕过的障碍。至于研究心态与立场,恐怕也不是毫无问题。仅拿甲午战争来说,中国学者以大国的心态来评论这场战争的现象还比较普遍,好像这场战争就不应该败,败就败在李鸿章与北洋舰队不争气,败就败在腐败的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却缺乏对战争双方的综合国力、战争动员乃至国际局势的透彻了解,缺乏多种角度的考察与多种文字资料的运用。窃以为,外语资料的运用不仅与研究能力有关,恐怕还牵涉到研究者的境界。 在我有限的学术经历里,无论是在日本做学术访问,还是这次在北京香山的研讨会上,还是平时与廷江兄等人的私下交谈,从旅日师友的口中,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最令我感动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想做点事情” ,包括昨天的开幕式上,旅日学者刘岸伟先生、陈力卫先生,还有晓东的发言,他们都是这样表达的,东京后乐寮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每次年会的举杯畅叙与互诉衷肠,也是这么说的。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都能把他们同近代前贤孙中山、黄兴、梁启超、宋教仁等流亡扶桑的身影与情怀联系起来,甚至还能想象在陈天华蹈海之后,宋教仁遥望故国苍茫,彻夜难眠,一边喝酒,一边高唱亡友的遗作《猛回头》的情景。虽然唱者和被唱者都已成为彪炳史册的伟人,今天的书呆子已无法同他们的风采比肩,但是,彼此的爱国情怀都是相通的,没有厚薄之分,只有先后之别。再说,正是无数无名的山峦,才托起了黄山、泰山的伟岸,即便是最出色的伟人,也不是以单枪匹马的神奇杀出一条成功之路,不同时代的人还会有不同时代的报国之道。近代古巴的民族英雄何塞•马蒂(José Julián Martí Pérez)说:“虚荣的人关注自己的名字,光荣的人关注祖国的事业。”我坚信,那些想为国家做点事情的人,包括旅日归来的在座各位,都是光荣的人,而不是虚荣的人。 正是基于这样的确认,我有四点期待: 第一点期待,我期待日文阅读能力与文史基础都很好的旅日学者有计划地把近代日本的官方文书、档案,双方日记、书信,报纸整理和翻译出来,分批出版,这对于推进中国近代史与近代中日关系史研究,都是功德无量的。英国历史学家罗素(B.Russel)说:惟有历史文献才包含着有关实际上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证据,一部文献就比五十部历史书更有生命力。完全可以设想,当成批的近代日文资料整理出来时,它的价值肯定不会低于近年来《蒋介石日记》的揭秘。 第二点,我期待旅日师友能像日本前辈史家狭间直树教授主持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共同研究报告《梁启超:西洋近代思想受容と明治维新》一样,遴选学者,集中主题,地毯式地收集资料,有计划地发表学术精品。窃以为,本次研讨会上就有好几位学者已大致具备狭间先生所率团队的学术素养,只要齐心协力,组织起来应该不难,学术的高峰,原本就是为了攀登而不是为了仰望而准备的。攀登高峰肯定会有困难,那也不要紧,德国诗人歌德(J. W. Goethe)就说过,流水就是在碰到抵触的地方,才把它的活力解放,何况,我们还可请求日本的本土学者给予指点和支持。 第三点,我期待在座的学者支持我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历史研究所的学科建设与近代史、法律史专业研究生的培养,欢迎各位到我校作学术讲演,开坛布道。我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要让政法大学的本科学子切实了解一衣带水的中日两国关系的历史与现状,包括日本的历史与文化,以及日本社会各界对于中国乃至全球的真实动向,尽力化解当代大学生中的狭隘民族主义与盲目冲动,引导理性的思考,塑造世界公民。中国这么大,人口还这么多,如果光是愤青成堆,而没有世界公民的基本储备,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很难放心的。 最后一点期待,明年既是清华大学建校一百周年,又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我期待清华大学日本研究中心明年为校庆百年献礼的辛亥百年学术研讨会汇聚更多的中外学者,在近代中国的改革与革命,近代中日关系等领域取得更多的成果。廷江教授说过,本次研讨会就是为明年热身,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明年的相聚。 各位学者:昨天与今天、明天是一条无法斩断的因果链,历史却不是未来的绊脚石。就中日关系而言,如果忘记过去,我们不会脚踏实地拥有现在,但如果纠缠于过去,我们很难轻松愉快地走向未来,历史的旧账既不应该是非颠倒,也不应该强加于哪个国族的后人,携手向前才有双赢,才是正道。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北京的香山就像正在盛开的菊花,恬静而优雅,秋霜过后便是香山红叶,红叶过后便是大地回春,今晚的分别就是为明年的重逢准备的。让我们一同期盼清华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为百年校庆举行的研讨会,开启新的学术之航,明年再见! 谢谢! ——2010年9月12日于北京香山饭店 (根据录音整理,经郭世佑教授过目,并加标题) 原载《律师文摘》2011年第1期。 进入 郭世佑 的专栏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讲坛 > 人文社科讲稿 > 历史学演讲稿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1175.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Chat about this story w/ Talkita

阅读更多

译者 | 《译者》每日原文推荐 – 2011/6/8

以下为每日原文推荐。如果你有兴趣,请参与翻译并将译文寄给 《译者》 ( iyizhe@gmail.com ) 以便与大家共享。 【热点时评】 《纽约时报》 – 胡佳的妻子讲述被逼搬家的事情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 – 中国的独立候选人利用社交媒体挑战共产党 《卫报》 – 内蒙引发抗议的卡车司机被判死刑 法新社 – 中国南方的抗议者与警察发生冲突 MSNBC – 警方:中国煤矿的“事故”是残酷的骗局 《纽约时报》 – 对中国干部的嘲讽被迅速惩处 美联社 – 联合国委员会就西藏僧侣问题向中国施压 美联社 – 哥伦比亚武装分子绑架四名中国石油工人 《外交学者》 – “中国黑客攻击”一说的漏洞 《亚洲时报》 – 希特勒和中国网络一代人 布鲁金斯研究所 – 中国的增长模式因缺乏社会措施而不完整 《时代》周刊 – 我们为什么害怕中国崛起?  (已有 译文 ) 商业内幕 – 改变世界的 108 项中国巨型工程 NPR – 中国管理下的希腊港口面临劳工风暴 《今日美国报》 – 中国官员称美国共和党在债务限额问题上玩火 世界银行博客 – 中国外汇赢余的今后走向 《商业周刊》 – 中国准备应对美国对台湾的防御 洞察中国 – 飞鲨将要出海:中国航母项目的战略优劣考 《连线》杂志 – 中俄联手可能会让美国隐形技术落伍 《外交学者》 – 小船、麻烦和中国 《外交学者》 – 中日关系政治化 《外交学者》 – 中国的说法来个一个 180 大转弯 中国节奏 – 你的言说,还是我的? 半岛新闻 – 中国改变对非洲投资的论调 《时代》周刊 – 澳大利亚成为中国的矿坑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 – 东亚区域性组织在地区性管理方面的作用:贡献与局限 【社会百态】 赫芬顿邮报 – 我从中国的学校所学到的 ChinaHush – 中国腔 The Local – 华为瑞典分公司员工称受到侮辱

阅读更多

爱思想 | 日本地震引发问题研判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57 次 更新时间: 2011-06-07 17:22:29 日本地震引发问题研判 标签: 日本地震 ● 《战略与管理》杂志社 【编者按】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里氏9.0级地震并引发海啸,造成惨重的生命财产损失。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在强震和海啸的双重打击下,发生了严重的核泄漏事故,引起普遍恐慌,并促使国际社会全面反思。抵御自然灾害,维护非传统安全,成为大国之间的共同利益所在。如何克服过度汲取型发展路径的弊端,规避重大隐患,则是日本核危机带给人类的沉痛教训。 这次复合型的灾难,不仅重创了日本经济,也对菅直人政府的执政能力形成严峻考验,必将引起日本内政外交的深刻变化。为研判日本地震及核危机所引发的系列问题对当前国际政治经济关系的冲击及对我国的可能影响,《战略与管理》杂志社于2011年4月15日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研讨会。本期特选刊部分与会人员的精彩发言,以期引起各界的思考和争鸣。会议由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学术委员李晓宁先生担任嘉宾主持。 李晓宁: 今天讨论的主题是日本地震引发问题研判。这次日本地震震出了很多问题,应该深入地讨论一下。西太平洋地区是全球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也是金融危机以后世界经济复苏很重要的一个支撑点。日本发生了9级地震、大海啸,还有核泄露危机,经济受到很大的打击,雪上加霜。由此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包括国际关系的变化。杨伯江教授,请先讲讲你的看法吧。 杨伯江(国防大学教授): 我谈谈四个方面的看法。 第一,日本官方和媒体都使用一个词——东日本特大地震,这个概念首先就有问题,有两点应该做一下订正:第一点,这是一次复合型的灾难,海啸造成的直接损失要大于地震,而核泄露对国际关系和社会心理方面产生的影响也远远大于地震本身;第二点,这不仅是天灾也是人祸,如果做一个比例分割的话,大概是四分天灾,六分人祸。它本身是一场自然灾害,但在救灾过程中人的因素加重了灾难,反映出来很多体制、制度方面的问题,当然主要是日本战后经济、政治、社会体制的问题。其中比较突出的是政-官-财利益互相捆绑,导致政府对企业经济行为的监督管理严重乏力、无效。 第二是日本走向如何。从有形的角度来看,这次灾难确实让日本损失很大。特别是这次灾难复合型的性质,决定了震后恢复重建恐怕不太可能重复1995年V字型的轨迹,即靠重建拉动经济回升。因为灾难本身很复杂,包括重灾区的位置。有的经济学家认为,震后恢复的轨迹不是V字型,而是U字型。它对日本的打击,不仅是毁了多少生产线,造成多少农产品的损失,而在于对一个模式和体制的破坏。从无形的角度来看,程度更深一些。日本官方在应对这次灾难过程中的表现,让人们对日本的国际公信力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从对内来说,东日本地区受灾最严重的主要是三个县,面积大概是四百到五百平方公里,特别是福岛两个核电站周边地区可能会陷入经济荒漠化的状态。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是看不见的,就是污名效应,像人一样,一旦你的名声坏了,以后谁都不跟你接触了。所以,在可预见的将来,受核辐射的影响,这里生产的产品外销很困难,而外来的投资也会迟疑不决。因此考虑到长期发展特别是职工的健康,原有的企业会迁出,新的企业不会落户,这地方就会出现长久的经济荒漠化现象。当然这个评估要有一个分寸的把握,也不能过度。这个地方能够发展起来,是因为几次投资浪潮,1985年广场协议之后日元升值是一次,1995年震后重建是一次,企业为了压低经营成本而迁到这些低工资的地区。东日本不是生产智慧的地方,而是生产汽车等产品的地方。另外,日本农产品产量的降低,也是值得重视的。总而言之,对灾后评估要充分,同时要把握分寸,不能夸大。 第三,从日本对外关系特别是与周边关系这个层面来看,恐怕会有一些变化。这个时候日本国内心理如果用一组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敏感而脆弱的。它会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国内事务上,包括国内救灾和重建问题。所以日本对外的姿态会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一个内敛的趋势。而周边国家基于国际交往的道德准则,一般不会主动触发和日本的敏感问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的对外关系特别是周边关系可望在一定时期内呈现一个平稳、平静的状态。比如日俄关系,估计俄罗斯领导人不会再登北方四岛,日方领导人也不会挑起事端。但是从日本对外战略这个角度来说,恐怕日本对美国的战略依赖和追随会由此而进一步加深。民主党自2009年上台以来,在对外关系中注重日美对等,而现在转向国际协调,就是和美国之间的协调,海水排污问题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另外,在这次救灾和接受外援的过程当中,它的对外战略心态也是非常明确的。中方向日本提供了很多设备,派了15个人,而台湾地区派了28个人,我想这里面有一个心态的问题,也有一个比较敏感的军事安全方面的问题。因为在震区的北边,就有日本最大的空军基地,也是美国驻日本地区最大的情报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迹象,这两天日本的主流媒体发表社论,提到了这次驻日美军协助日本抗震救灾的事情,包括在海上寻找遇难者的遗体。协助日本救灾并不是美国对日本承担的条约义务,日美安保条约和新修改后的安保条约都没有这样一个义务,但是美国这么做了,下一步,协助日本抵抗自然灾害,维护非传统安全,会不会成为美军驻日的一个新理由?这个事情是带有趋势性的,也是值得注意的。 从国家间关系模式,特别从大国关系来看,这次事件也会有影响。首先是日本的国际政治地位、影响力恐怕会因此事件而进一步受到影响。比如说日本对美国的战略趋同问题,既然对美国亦步亦趋,那么必要性在哪里?同时这次事件对于安全观念也有影响,我们知道9•11是一个事件,3•11又是一个事件,从某种角度来说的话,两个事件有很大的可类比性。它凸显了大国之间的共同利益,即利益共有的这一面,在非传统安全比如自然灾害面前,大国更多面临的是共同的利益,而不是冲突。在安全观念上,它让人们更加重视非传统安全,特别重视恐怖主义以外的东西。在此之前,包括日本在内的大国对于传统安全的强化达到顶峰。但是这次事件,又让日本重新面对现实,在重视传统安全观念的同时,还要重视非传统安全观念,重视本土安全。自然灾害多发的国家将更多地考虑以后怎样能够确保应对有力。 最后一点,这次灾难对国际核安全机制会有一定影响。首先3•11事件发生以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也成为众矢之的,受到指责,1957成立的IAEA有七条责任和义务,但是不包括强制安全检查这一条。近些年来,在朝核、伊核问题上,美国更多是通过IAEA来起作用,好像IAEA是应该这么做的,这是一个误解。IAEA通常把焦点对准欠发达国家或者失败国家,然而对于日本这样的高度发达、掌握一流的核能技术的国家是不是也应该列入检查范围?再就是检查机制的矛盾,IAEA把焦点对准涉嫌开发核武器的国家,但是对和平利用核能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相应完备的检查机制?值得庆幸的是,IAEA已经发出通报,在六月底之前,要召开各国核部长会议,就是主管核能工作的部长级会议,同时还有一些专家会议,探讨如何加强核安全机制的问题。不过我觉得3•11事件对各国能源战略不会构成根本性的影响,核能利用的方向不会由此而改变,但是它的速度、力度、进程可能会由此放缓,尽管还是朝那个方向走,但是步子恐怕要迈得慢一些。3•11以后,各国包括我国在内,对计划中、已上马的核电项目进行部分冻结和加强安检,根据情况再做安排。我没有做详细的统计,大致各国宣布的这一类项目的总数在250个左右,比如我们国家冻结了28个。世界范围内的核能利用处在一个加速发展的时期,包括一些新兴国家都在加快核能开发战略,比如埃及、越南分别和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签订了核电站协议。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因为世界经济已经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摆脱出来,整体复苏良好,能源需求必然呈扩大趋势。这时候能源问题怎么办?其他替代性新型能源还不如核能那么成熟,比如风能发电就很不稳定,而且没有办法进行大范围联网。恐怕核能的地位在可预见的将来还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李晓宁: 我们特别邀请到了核能协会的冯毅副秘书长,下面请他从技术层面讲一下日本核能利用以及这次核危机的深层问题。 冯毅(中国核能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国家核应急协调委员会研究员): 首先我简述一下世界核电发展以及日本核电的概况。截止2010年11月底,全世界共有441台运行中的核电机组,总装机容量达3.74亿千瓦,生产了全世界16%的电力。目前,全球有65台建设中的核电机组,总装机容量达6210万千瓦。全世界有29个国家加上我国台湾地区有核电。美国是第一核电大国,有104台机组,总装机达1.04亿千瓦。法国核电排名第二,有58台机组,总装机达6313万千瓦。日本核电排名第三,有54台运行机组,总装机达4682万千瓦。俄罗斯排在第四,其后是韩国、印度、英国、加拿大。我国运行机组13台,在全世界排第11位。从世界核电厂分布图可以看出,在过去的近半个世纪里,核电先在北美,随后在西欧、东北亚地区发展,形成了三个核电的增长极。在过去的近20年里,东北亚的核电增长迅猛。日本在某种程度上起着东北亚核电发展的领头羊作用,也一直认为自己是模范生,而偏偏就发生了福岛特大核事故,整个国家受到重大打击。从核电在发电量中的份额来看,法国占到75%以上,整个西欧是30%,韩国是34.79%,日本是28.89%,美国是20.17%,全世界是16%。我国核电去年底刚突破一千万千瓦装机,发电份额为1.77%,是很小的。从核电的机型看,全世界441个反应堆,按容量算,压水堆占65.4%,沸水堆占22.4%。全世界具有核燃料循环能力(包括转化、浓缩、燃料制造、后处理等能力)的国家共有19个,其中就有日本。 关于日本的核能利用情况。日本首台商用核电厂于1966年投入运行,1973年起开发核能成为其国家优先战略。近几年,50余台核电机组提供了日本近30%的电力。按计划,该比例在2017年将提升到40%左右。同时,日本拥有完整的核燃料循环设施。经过50多年的发展,日本核电走过了引进技术、积累经验、技术自立、开发新一代轻水堆的四个阶段。上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中期分别是日本核电建设的两个高峰,同时在建核电机组达16台左右。在日本的东北地区有五个核电基地,包括:东通、女川、福岛第一和第二、东海等核电站。此外,在青森县的六所村有一个从法国引进的商用后处理厂,2007年投入商业运行,年处理能力800吨,可以回收约4.3吨反应堆级钚。本次大地震后,该设施外部电源丧失,应急柴油机启动。鉴于钚的毒性,业界十分关注该设施的安全状况。在日本的电力生产结构中,核电占30%左右、煤和天然气各占25%,石油和水电各为10%。石油比例逐年减少,煤电在增加,水电基本稳定。 下面报告日本福岛核事故的情况及影响。 基本情况:福岛第一核电站共有6台机组,总体偏老,分别由美国通用电气、东芝和日立负责建造、供货。一、二号机组分别于1971、1974年投入商业运行。反应堆和乏燃料储存池内装载着大量核燃料和乏燃料组件。其中的三号机组中有铀钚混合氧化组件。 事故基本过程:3.11里氏9.0级大地震发生后, 其有效影响范围达到两百公里半径的范围,福岛第一核电站距震中约173公里。地震发生后,正在运行的一、二、三号机组实现了快速停堆,在外部电源丧失的情况下,几个机组的应急电源快速启动。大概一个小时后,次生的巨大海啸高速冲向福岛第一核电站,巨浪高达14米,整个核电站构筑物在强震和海啸的双重打击下,内部应急电源迅速断掉,使堆芯应急冷却系统丧失了功能。在约占总热功率6%左右的衰变热的作用下,三个反应堆相继发生了失水事故,高温下锆水进行反应,产生的大量氢气在构筑物内聚集。3月12、14、15日,累积达到临界体积后,四个机组在不同位置分别发生了氢气爆炸,破坏了反应堆厂房,造成了大量放射性物质向环境的释放。事故迅速升级到场外综合应急状态。居民撤离范围不断扩大,达到20公里半径;30公里内的居民需在家中隐蔽。撤离的居民达38万人。持续的失冷使堆芯局部熔毁的共模事故不断恶化。据了解,反应堆堆芯熔化,一号机约75%,二号机约30%,三号机约25%,四号乏燃料池也发生了组件破损。为什么这两天在很远的距离,竟测出核物质钚-239和锶-90?氢爆时把核燃料炸出来的可能性很大。特别是,三号机组的铀钚氧化组件的破损引起了广泛关注。放射性核素碘-131、铯-137是气溶胶形态,具有很强的挥发性,在局地气象和高空风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放射性烟云,使污染面积迅速扩大,波及了日本多个地方并进入了食物链。在事故后10天左右,形成了全球性极微量扩散和影响。尽管从反应堆外围实施了注水作业,但发挥的作用有限。特别是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大规模海水冷却作业直接造成了二次污染。约6万吨高放射性污水充满了厂房底部和基地管沟,一方面阻止了抢修人员进入厂房恢复设备功能;另一方面,高放污水向地下和海边渗漏,扩大了事故的态势。总之,事故已进入“堆芯需要冷却、冷却产生污水、污水阻止抢修、应急冷却系统功能不能恢复”的怪圈,造成了事故长期化的趋势。现在事故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堆芯衰变热大体上低于热功率的0.37%,但绝对值也不是个小数,冷却的任务十分艰巨。按照行业的一般看法,可能五年后可以基本不需要用水冷却。 事故后果:一、二、三号机组的堆芯损毁;四号机组乏燃料池中燃料损坏(三号疑似损坏)。二、三号机组反应堆压力容器泄漏(气密性可能被破坏);二号机组安全壳损坏并泄漏。3个堆芯和三、四号乏燃料水池中的放射性物质向大气释放。4月12日公布的数据显示,释放到大气中的放射性物质总量太大,足以被定为七级特大核事故。实际上这两天虽没爆炸了,但是低烧不退,放射性物质仍持续释放。 日本政府的撤离决定很有意思。从应急待命、厂房应急、场区应急到场外应急,早期是10公里以内,后来扩大到20公里,再后来是20-30公里的半径范围内的居民隐蔽。尽管国际原子能机构在更大范围里发现了污染异常,但日本政府不愿接受,怕引起更大的社会震动。据了解,如果撤到50公里,可能涉及几百万、甚至近千万人口,如果撤到80公里外,可能是两三千万人。日本是个岛国,它没有纵深。但是按照各国的强制性标准,有一个限值,超过了就应该撤离。否则,对零到十五岁儿童的影响会较大,如甲状腺病的比例可能会升高。 核事故当前状况:事故未得到有效遏制,状态还没有稳定,应急抢险仍处于关键阶段。3个反应堆未能恢复正常冷却功能,继续向环境释放放射性物质;亟待向压力容器持续注水冷却;厂区高放射性废水的产生和泄漏难以得到有效控制。 日本和周边国家更长时间将受到一些影响,特别是六万吨高放废水,非常危险。因为余震不断,厂区管沟从工程技术上来讲,没有很强的密封性和抗震性能。大概10天前,在厂区里面打了15米的井,测得地下水已经超标四万倍,废水向海洋的泄漏也是个大问题。当然,日本向大海排放原来存的1.3万吨较低放射性水,也给国际社会出了个难题。日本是个发达的海岛国家,它的放射性水的排放标准是偏严的。即使超过其标准100倍,只要海水流向处理好,经过大海稀释和自净,这部分水本身没有不利影响。当然,如果超过豁免水平一百倍而没有通报,就违反了相关国际承诺。 李晓宁: 冷却系统全瘫痪了,只好直接往反应堆里面注水,直接传导热量,可是这些水又被核污染,成了麻烦事。况且地震震得到处是裂缝,这些脏水很容易漏进地里、海里。东京电力到4月14日还拿不出解决事故的路线图。是不得已吗?你们分析过对土壤和洋流的影响吗? 冯毅: 分析过,高放废水如果泄漏出去的话,这个影响是长期的。余震不断,地下水污染难以逆转。太平洋是全世界的,你不能说2000公里外污染不到我,你就不吭声。根据海洋局专家研判,目前事故区域的洋流是向东走的,三四个月之内不会到中国。但是五六个月之后洋流转不转向?现在也不好判断。 我再讲一下这个事故的后续走向。现在普遍估计,整个福岛核电机组包括堆芯和乏燃料的总量,假定它不泄漏出来,也相当于切尔诺贝利的十倍。堆芯低烧不退,再加上地下水、海洋的污染,基本是这样一个持续的状态。目前东京电力应该有救灾路线图,但可能吃不准,因为余震不断,所以它现在不敢拿出来。首先要做管沟排水、恢复冷却系统、额外建冷却系统等工作,估计最快得三到四个月。其次是厂区土壤、水体等的污染处理,包括30公里半径以内的去污工作,让长期工作、生活的人不会受到污染。30公里半径以内的土壤、食品、食物链全部要进行去污处理,工作量巨大,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第三步,设施退役。国内把日语这个词翻译成“放弃”,不准确。被污染的土15米以下都超标4万倍,不管往下挖多深,都得把放射性物质处理掉。经过三个阶段,恢复到建设核电站前的水平,我估计得15到20年左右时间。 另外,刚才杨教授也提到了污名效应。核事故造成了很多不可逆的过程。地震,房屋塌了可以再盖;海啸退去了,可以重建家园。但是核事故10公里半径之内的居民不会再回家了。这意味着大面积的国土将撂荒。同时,受核辐射影响区域的儿童,甲状腺病患病率会明显提高。此外,核能经济的外部性,还包括人们的心理恐惧。核能既能造福人类,也有其危险的一面。只有通过各种制度的建设、完善技术措施、工程屏障和管理规范,才能抑制其消极作用,实现科学利用。社会公众对核的恐惧主要是来自于核辐射。核事故灾难,造成的社会心理影响是长期的,特别是撤离区的人们可能永远不能重返家园。高洪教授曾指出,日本是一个流动性比较低的民族,同一姓氏的人可能在一个村住了好几百年,现在日本政府要把他们安排到别的地方,整村整户搬过去,肯定会受到别的地区的排挤,产生社会问题。 这次很多公众质疑,核电这么不安全,为什么还要用它?实际上,在受到海啸袭击的500公里范围内,仍然屹立的建筑屈指可数,核电建筑的确是人类建造的最坚固的建筑之一。东京电力承担了地震、海啸、核事故三重叠加的社会压力,这是一个客观情况。高洪教授认为,地震损失是一的话,海啸至少是三以上,而核事故对日本造成的直接和间接影响则很可能是六。如果核事故再持续三五个月得不到有效控制,弄不好损失要超过十。 这次核危机对日本的影响,将是长期的、复杂的,对政治、外交、经济、社会的冲击可能超乎想象。像这样多种灾难叠加的事故,是人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核事故首先会导致日本能源政策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核电站提供日本三分之一的电力,现在出大问题了,实现核能与环境、社会的和谐相处,将会十分困难。其次是电力供给出现问题,对日本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工业国家来说,各种制造业在短期之内会受到沉重打击。 日本福岛核事故对世界这一轮核电复苏是一个致命打击。目前,像德国、瑞典等国家已经准备弃之不用。经过二十年的恢复,全世界核能新一轮的复苏已经接近春天,预计有近60个国家要搞核电,准备在20年内建设250个反应堆左右,30年内达到450-500个左右。福岛核事故后,我估计80%的市场预期会消失。当然,大多数有核电国家的政府的表态都是十分谨慎的。一般强调三条:第一,要把安全放在首位,政府要审查标准,要加强监管;第二,核电的地位不可轻易替代;第三,必须进行技术创新,开发出更安全的、让老百姓更放心的核电技术。 日本在产业分工上是我们的上游,中日互为贸易大国,因此,日本核危机对我国经济的直接和间接影响不可小视,值得认真研究。 最后,简单报告一下我国政府部门的应对措施,以及今后我国发展核电的一些初步思考。3月16日,温总理主持国务院常务会议,强调要充分认识核安全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把核电安全放在第一位,并提出四条措施。这次核事故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以往核灾难的范围。尽管人类现代工业文明很发达,实际上还有很多东西超出我们的认知领域,特别是随着技术复杂程度的提高和数字化的应用,受到打击的时候反而更加脆弱。 发改委谢振华副主任到澳大利亚开会时表示,日本因地震海啸引发核电站危机,将促使中国调整自身的核电发展计划,但中国发展核电的总方针不变。对中国核设施进行全面安全检查以后,进一步完善核电规划,下一步会发展得更好。另外,张德江副总理强调,中国发展核电必须要坚持四个原则:一是安全第一的原则,二是技术先进的原则,三是质量可靠的原则,四是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同时他还指出,核电是世界科技文明进步的结果,核能的和平利用,是人类进步史上的一大贡献。 我们对核的定位包括四个方面:首先是国家战略安全需要,美国的定位也是一样;第二,是经济安全需要,主要是从能源多元化的角度来考虑;第三,是科技创新的需要,核能是科技创新的重大推手,核能利用对材料温度、压力控制、速度的要求,挑战了很多极限,推动了有核国家的工业文明;第四,是环境保护的责任,除了节能减排以外,所有核大国在开发核能的同时都或多或少污染了自己的国土,要找到更有效的手段,对子孙后代负责任。 别人的教训是我们宝贵的财富。按照规划,到2015年我国核电装机将翻两番,达到4000万千瓦,今后10年每年的开工节奏呈现递增的趋势。这次事故以后,各省非常紧张,老百姓害怕,福建福清的老百姓已经闹上了。原来地方领导希望通过核电拉动GDP,每年税收至少4个亿,同时建设高峰还拉动了就业。出了事故以后,各地在核电开发的态度上会有一些转变,特别是核设施周围三到五公里的居民很紧张。我国当务之急是总结经验教训,适当放慢核电发展速度是必要的。好好评估我们核电站的系统、设备、部件对多种自然灾害的叠加的抗击力行不行。另外,现有的预防措施怎么样?这次福岛核事故最要命的是应急堆芯冷却系统丧失功能,氢爆比较厉害。 从核电管理的角度看,这次日本核事故背后隐藏着企业制度的问题。举个例子,多年来日本核电公司以什么为自豪呢?就是人少,竞争的压力小,百万千瓦的机组,东电只有520个人,成本低。不断压低成本的管理导致什么?实际上一个核电厂就需要七八十个人值班,除掉高级管理人员,真正在一线运行的人有多少?东电大量采用业务外包。大部分东电的员工超过50岁,是做管理岗位的,而事故救援要的是技能岗位,东电50死士连辐射都不会测。正常情况下,分包商会跟你签合同提供服务,但在抢险救灾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去的。 事故救援的效率也值得反思。这次不论是信息的通报还是救援措施的采取,效率都比较低。中央指挥不了地方,地方政府也指挥不了企业,各行其是,没有做到统一指挥。平级之间也协同不了。3月12日一号机组发生氢爆的时候,首相没有得到及时报告,信息不畅通。美国航母前去救灾,正好穿过放射性烟云,17个士兵遭受轻微核辐射。好朋友来帮忙,都没有得到日本及时通报,可见信息混乱多么严重。 宫内雄史(东京大学驻北京事务所所长): 就福岛核电站的位置来说,气流和风基本往东向太平洋方向吹,部分往北或往南吹,而西面是山区,目前陆地上空气污染比较严重的是核电站附近的北边、南边。日本近海的海流从这一带开始往太平洋方向流,因此日本的南部、西部不会受直接影响。还有,地下水是很分散的,没有大的地下水系,基本都流到海里。这此事故虽然非常严重,但那里的污染物到不了日本国内广泛地区,就到太平洋。 东京电力公司可以说是日本最好的企业之一,进去的都是优秀的人才。东电下面还有关联公司承包工程,企业的模型是稳定的。不过它和一般的企业不一样,没有竞争,是垄断的。一般的企业经常碰到竞争与危机,企业经营层和员工都有遇到问题如何解决的经验。东电在国家保护下非常稳定地发展,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信息传得比较快,运行也很有效。这次出了问题以后,他们不能够马上应急,不能立刻作出反应。一般企业能做到的事情也做不了,所以比较乱。乱到什么程度,还要经过仔细分析才能知道。 李晓宁: 我一直对日本的管理非常赞赏,特别是丰田精细管理,我在波音公司看到过这种管理的效能。然而,这次福岛事故发生后,一个多月乱七八糟的状态,颠覆了我们很多人对日本管理的看法。为什么会这样?碰到灾难,日本政府作为国家最高指挥部与东电公司怎么会搞成这样? 宫内雄史: 很多信息都不全面。一般企业的话不会出现那样乱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都做不到的状况不可思议。东电几十年安全成长,公司上下都是常规的事情可以做到,不常规的紧急事情好像比较乱。有一个小的例子,福岛第一核电站原来配备的辐射检测仪器,被海啸冲得只剩350套,现场工作人员500人,部分人员没有监测仪器。这是事故发生后第三个星期的事情,媒体报道后当天就解决了。他们完全可以从别的电站调来,但就是做不到。如果一般企业的话,半天就可以做到。 李晓宁: 日本救灾应该开放,对周边国家开放。灾害面前日本要看跟谁是邻居,谁能帮你的忙?我们是利益相关者。中国政府一再提出支援,为什么日本政府不太愿意接受? 宫内雄史: 我也不清楚日本政府具体什么考虑。日本政府只是请求过美国、法国方面的帮助,因为多头帮忙不一定能够马上解决问题。在这样的紧张时刻,多头帮忙包括多方沟通,不一定是最有效的。 李薇(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所长): 首先,这次日本经济到底受到多大的损失?3•11事件是一次复合型的灾难,海啸带来的灾害大于地震,而核泄漏带来的灾害又大于海啸。如果仅仅是地震和海啸,存量和增量的损失比较容易计算,但是核泄漏造成的损失在短时间内比较难以计算。目前日本各大研究机构,比如大和研究所、野村综合研究所等智库都在计算损失,数据不太一样。日本政府给出的数据是16-25万亿日元,也是一个留有很大余地的估计。由于海啸冲走人员和财物,需要在一个大范围内搜寻才能得以统计;由于核泄漏的发生,人员的疏散导致受灾地区无法详细地统计损失情况。因此,每天都有新的数据,但每次都不是最终的数据。受灾的东北六县占日本GDP8%,虽然农业和渔业受到了海啸的袭击,但是从产值的角度看,主要还是零部件工业占得比重大些。如果没有核电事故导致的电力问题,日本的产业恢复能力应当是比较强的。这次复合型的灾难首先导致的是运输、能源、产业链条的断裂,均属于系统性问题。因此,直到现在,还很难准确地评估3•11事件给日本经济带来的损失。 据日本媒体报道,500公里长的海岸线受海啸袭击,250个船坞受袭,有的彻底损坏,渔船损失严重,加上污染等原因,渔业受到重挫;农业损失为8500亿日元,主要是由于农田被淹以及养殖业、种植业因核污染造成的损失。日本东北地区本来是不富裕的地方,特别是海边住的多为穷人,受到海啸袭击死亡的人数中老人占相当大的比例。 泡沫经济后,日本跨国企业逐渐在劳动力相对便宜的东北沿海地区设立零部件工厂,以“一社依托”、“Only One”为强项。地震海啸造成沿海一线的零部件工厂受损停产,如索尼公司关闭了东北部的6家生产厂。“一社依托”方式搭建的产业链因其唯一性而断裂,海外依靠日本零部件进行组装的企业减产,并导致产品涨价。据4月11日的一份资料显示,东北和北关东地区,半导体的电子部件占全国18%,其中许多“唯一”的部件占全世界比重也比较高,比如硅片的电解质、电解液(中高压电解质的一种材料,占世界产量50%)、橡胶弹性增添剂和汽车特殊涂料等。 宫内雄史: 东电的问题和产业链的情况还不一样。生产零部件的问题,现在部分断了,以后只需要一段时间,顶多到七月份就全部恢复了。 李晓宁: 现在要判断一下日本经济受了什么样的影响?创伤有多大? 李薇: 我们每隔两天可以从三菱东京UFJ银行得到有关生产线恢复情况的一些信息,可以看到日本努力恢复生产能力的动作还是相当快的。现在工业产能受制于电力不足。日本是个工业国家,依靠高技术产业立国,对电力的依赖可想而知;日本是技术大国,恢复生产能力不会成为问题。如果单纯是地震、海啸的话,只要工厂没卷走,一定能够恢复,而且日本人对自己的企业非常忠诚敬业,可以很快恢复。这些零部件工厂是竞争产业,与东电那样的垄断企业不一样。 这次事件的冲击充分证明了日本地理生态环境的脆弱性,即先天不足,随时有发生地震海啸的可能性,是一个非常不安全的地方。3•11事件对日本今后产业链的调整会有很大的影响。零部件生产商会努力恢复生产,但很多大的跨国企业会重新考虑今后的产业链安全问题。除了产业链可能出现调整外,今后日本产业的空洞化肯定会加剧。日本企业会扩大海外投资的规模,加快零部件生产的海外转移,而且外资对日投资也会相对减少。总之,企业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有可能另谋出路,这个动向值得关注。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机会,我们要努力争取把日本高科技的零部件产业、材料产业吸引到中国来。在吸引日本高科技产业方面,中国的劳动力成本正在上升,与印度和东南亚国家相比并不占优势,因此,需要在提高工人的技术素质方面创造条件。 从长期看日本经济,除了上述产业转移等问题外,还有财政问题。财政困难将会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困扰日本政府。日本政府必须在恢复受灾地区的基础设施、安置受灾群众、重建受灾地区经济等方面拿出相当多的启动资金。而且,因核泄漏导致的损害赔偿将是一笔巨大的数额,东电能否负担得了应赔偿的1200亿日元还是个疑问,超额部分的损赔以及东电负担不起的部分都需要政府兜底。从目前的情况看,政府将在2011年进行三次补充预算以应对上述问题。目前已经采取的措施包括动用养老金和减少此前承诺的育儿补贴以挤出第一次补充预算所需要的4万亿日元,之后将以增税以及设立赈灾基金的方式筹钱,还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增发国债。日本的国债余额将达到一个新高,国债的评级将会进一步下降。 今后日本经济将继续受到结构性制约。首先是日本进入后工业化社会以后,一直没能克服“后工业化病”。日本人既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如何克服那些“病”。这中间有过很多尝试,但徘徊多年,仍旧没找到适合今后发展的道路。其次是日本在全球化过程当中没有成为开放性社会。日本因其保守性很难融入开放的市场,没有开放的胸怀,很难真正融入全球化。再次,日本财政日益走向依赖借债的深渊。复合型灾难对于财政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大地震发生前,日本2010财年(2009年4月1日-2010年3月31日)国家与地方长期债务总额预计达869万亿日元,相当于GDP的181%;日本政府提出的2011财年预算方案,将国家与地方长期债务总额提高至892万亿日元,相当于GDP的184%。2011财年的财政预算已经是历史上最高的财政预算,为92.4万亿日元,其中,44.3万亿日元要靠新发国债支撑,国债依存度达47.9%,税收为40.9万亿日元,新发国债首次超过了当年的税收。可以预计,3•11事件之后国家债务的比重将会进一步增加,三次补充预算将使日本财政更加难以回到正常轨道。 总之,日本国运到了一个转折点。所谓国运,是指这个国家的活力,日本已经度过了两个“失去的十年”,虽然它的经济总量比较大,国力底子比较厚,但是它确实会因结构性问题而逐渐丧失活力。 李晓宁: 日本搞那么多核电站干什么?它有很多核心产业必须大量用电,比如汽车制造业和造船业,没电怎么造车造船?能源地震比自然地震对经济的影响大得多,一时算不清。正如宫内先生所讲,日本的恢复能力很强,但这回是结构性的错位。每个国家的核电计划都会依据本国的产业结构而定,日本发展核电就是想为自己的高能耗产业提供能源,它不想放弃。 宫本雄史: 日本的电力系统是分块的,每个电力公司是独立的。关东电力公司和关西电力公司的电都不能通用。现在受影响最严重的是关东电力公司和东北电力公司。你刚才提到的造船业都是在西边的。 李薇: 日本是一个技术工业大国,它需要确保能源安全,核电站是确保能源安全的出路之一,日本不会简单地放弃核电。 李晓宁: 经过这次灾害,这个土地资源匮乏、人口密度高、没有能源资源、地震频发的国家发展核能的国策,可能进行新的战略调整,而不是简单打打补丁就可以了事的。 李薇: 现在看来日本政府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与眼光来做这样的选择。从我们平时得到的信息来判断,日本越是遇到灾难的时候,就越是趋于保守和内向,并且寻求保护。现在更是寻求美国的保护。美国军舰撤退的时候,我看了日本民众网上的反应,很多人表达了对美军的歉意,没有埋怨,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日本既然意识到它没有战略纵深,就更应该与周边国家包括韩国、中国搞好关系,但是趋于内敛保守的国民与政治家很难有这样的判断力和执行力。 高洪(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所长): 关于3•11事件和日本政府的关联,我想讲两个方面,第一关于日本政局,第二关于日本社会政治形态。首先是政局方面,地震发生之前,实际上民主党日子很不好过,特别是内阁已经摇摇欲坠,党内有对立,外面在野党控制参议院,财政预算也很难通过,所以当时菅直人几乎撑不住了,大家都在猜测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哪一根。地震发生之前,民主党的重要基地爱知县选区提出让菅直人辞职,否则4月10日的选举,可能有内讧发生。另外日本《文艺春秋》已经策划出一个四月专号,“菅直人拒绝退政,就只能国会自爆”,已经给他唱衰了。但是3•11发生了地震,大自然的地震把政治地震给“震住”了,所以政治对手之间被迫政治休战。地震发生以后,政府启动紧急救济机制,表面上朝野达成了一致,在救灾中出现一个很短暂的和谐局面。这既给菅直人一个喘息的机会,也使日本民众增加了对政府执政的信心。地震发生后两周内,他的支持率是走高的,到了30%多,而且他也抓住机会,开始政坛上新的攻势,希望建立一个举国一致的抗震政府。民主党内部也有这样的声音,希望公民党和自民党领导入阁,组成一个联合政府。这一话题其实由来已久,是解决扭曲内阁,改善动荡局面的一个药方,但是这个药方毒性太大,没人敢吃。3月19日菅直人给自民党总裁谷垣祯一打了电话,邀请他入阁,希望自民党不仅出副首相,还出防灾大臣,这其实是菅直人情急之下自己作出的一个比较武断的决定,因为党内其他几个重要领导成员不知道,鸠山不知道,小泽不知道,前原也不知道。没想到自民党回绝了这一邀请。后来这个问题又几度成为新闻热点,认为又要出现大联合政府。 我个人认为大联合几乎不可能,为什么呢?实际上,对方断然拒绝他发出的邀请,有四点原因:第一,自民党虽然现在是在野党,但是毕竟过去半个多世纪独自把持日本政坛,东山再起、重新上台的可能性很大;第二,日本的副首相跟美国副总统一样,名声显赫却没有实权,入了阁就是一个傀儡摆设,与其入阁,不如在野直接打击民主党;第三,救灾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过程,政治家不管来自新党还是老党,面对专业知识要求非常高的核泄露事故,只能依赖专家,但又难保自己判断是准确的,如果出了事,政府要负主要的决策责任,所以自民党几乎没有接受邀请的可能性;第四,自民党手里还握有一些能致民主党于死地的牌。 自民党的合作伙伴公民党是不能原谅菅直人的,因为菅直人曾经在国会开会时攻击过其宗教领袖池田大作,政治斗争之间使什么绊子都行,你说宗教领袖不好,那就是一个死结。自民党不敢自己入阁,它要拉上伙伴,免得自己势力太小,而公民党说菅直人不下台绝对不联合。所以,菅直人下台是成立救灾大政府的第一前提,这个情况已经非常明确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牌。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2010年6月,曾经在自民党时期任经济产业大臣的二阶俊博,与几位国会议员联手草拟了一份法律草案,名为《推进海啸对策法草案》,当时正处于民主党第一届政府与第二届政府交班的过程当中,该议案被搁置下来。因为民主党交班时把这个法案压下来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没人追究,等到拿出来就是炮弹。 另外从整个民主党政府来讲,现在也有三个执政上的严重缺陷,当然这不影响民主党继续执政,但是对菅直人内阁来说是致命的。民主党在4月10日统一地方选举中输掉了,使民主党的士气受到打击,地方党部对民主党中央的支持受到了削弱。民主党是凭借着整顿公务员队伍为口号上台的,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连年的整顿也使公务员队伍士气不高。公务员队伍目前对民主党的支持远不如对自民党政权的支持,而且人才荒本身也是经济恢复重建的死穴。第三是核泄露迫使大量居民迁移避难,现在有4万多人,另外有17万人离家避难,人口流动的变化改变了日本现有300个小选区的人口构成。按照选举法,投票人必须在固定地方停留90天,但现在人口是流动的,这个不稳定性就给政党特别是大党选举时的票点造成很大不确定性。还有14000人失踪,原来法律规定失踪一年才能确认死亡,因为海啸是大灾难,现在有人提议改成90天,但90天无法判断14000人有没有选举权。2011年内,日本没有大选的可能,这对菅直人来说是致命的。首相虽有解散国会,将国会重新洗牌的权力,但目前无法行使这一权力,所以现在菅直人的处境是非常困难的。但可以预见的是,近期民主党还会继续坐天下。 李晓宁: 菅直人还坐得住首相位置吗? 高洪: 现在拉下菅直人不费力,但把民主党请下台的可能性不大,真正的变数在于民主党内部的政治强人会不会和自民党的政治强人走到一起,建立民族主义色彩更强的联合政权。 第二个问题,新国家主义言论喷发将产生长远的政治影响。特大灾害发生以后,日本朝野痛定思痛,面对空前的自然灾害,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新国家主义的言论。日本震后各种报刊出了很多专号,发声人不少是文化右翼集团的代表人物。这些人是最早发出声音的,而且得到一些回应,这些言论我不展开说了。他们借着地震攻击日本的民主政治,攻击日本战后以来走的和平发展道路,希望有更强势的政权出现。这作为一种思潮值得研究,也值得关注。当然,社会上仍然有相反的力量和声音,关于日本走什么样的发展道路,主张和谐安康的声音还是很大的。日本很多著名的学者、文人甚至诺贝尔奖获得者都认为“日本可以优雅地缩小”,并不一定非得和中国争个高下,就做一个老百姓生活得很幸福的发达国家不也很好吗?这些声音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至于双方谁得到老百姓多数的认可,现在还难以判断。日本作为一个坚韧不拔的民族,面对什么灾难也不会一蹶不振,问题在于政府要正确地引导民众,提高对抗灾害的能力,不过这对菅直人来说是一个过苛的要求。 李晓宁: 我们做战略研究,一定要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要有排序。我觉得日本这次地震,带来的核危机影响很大,而日本表现出的决策紊乱与糊涂指导思想更是要命。如何评估这次日本自卫队的表现?请纪明葵将军谈谈。 纪明葵(国防大学训练部副教育长,少将): 我讲讲日本自卫队救灾机制的建设和运行问题。日本自卫队现有兵力27万多人。其中:陆军自卫队的编制16.8万人,分为五个军区,10个师1个空降师。海上自卫队兵力约4.45万人,战舰数量超过150艘,编为护卫舰队、航空作战集团、潜水舰队、扫雷队群。空军有4.75万人,869架作战飞机,17个“爱国者”地空导弹部队,装备发射装置120部。 自卫队吸取了1995年阪神地震救灾不力的教训,加强了应对突发自然灾害的机制建设。那次他们错过了3小时黄金救援时间,遭到全国人民的一致批评。日本自卫队按照应急处突的要求建立了中央快速反应集团,各连队成立了24小时待命分队,构建了陆海空自卫队紧急事态“统一运用体制”和指挥机制。 部队救灾建设的目标是:航空自卫队紧急出动,一次可出动侦察机、救护机、运输机70架参与救灾,并在自卫队5大战区都部署了军医、护士、急救员组成的机动卫生班;海上自卫队紧急出动,可一次派出60艘军舰、50架飞机,所有港内停泊的正常状态军舰可以在4个小时内出动;陆上自卫队指定一支约2700人的部队作为救灾派遣应变部队,配备车辆约410辆、直升机约30架。部队可快速从武器库里取出救援装备:生命探测仪、音响探知器、瓦斯探测器、小型削岩机、液压千斤顶、背负式灭火器、救助诱导棒等专业化装备直接参与救灾。自卫队的应急直升机都进行过特殊的专业训练,依据数字地图和飞行航线,全面掌握了进入各街道、各村的数据,并经过抽样试飞,确保一次成功。 从这次应付地震和海啸的情况看,自卫队获取情报速度快。地震发生在当地时间3月11日下午2点46分,东北方面自卫队在3点01分就派出直升机搜集灾害状况。海上自卫队的EP-3和UP-3电子战飞机直接升空,在地震发生42分钟后,把海啸情报直接发往情报中心。 自卫队指挥机构建全,平时就建有“军地救灾决策本部”。陆、海、空自卫队都向国家和地方应急决策本部派驻协调小组。 自卫队有较好的动员能力。一,三军在4小时内均出动了部分救灾力量。二,兵力出动率高,在36小时内调集了10万部队参加救灾,对于总兵力只有27万多人的日本自卫队来说,几乎出动了一半兵力。三,自卫队的高出动率,是在自身遭受海啸重创、复杂电磁环境下完成的,这非比寻常。 自卫队恢复通信能力强。自卫队使用野战通信手段在11日下午就开始恢复通信,不间断地向国家、地方提供通信保障,实现了首相以下各级救灾系统的通信与不间断联系。 自卫队充分利用了现有的防核生化能力,并把74式坦克前部装上推土板以清除障碍,开辟救援道路。 自卫队在救灾过程中也存在诸多问题。 高层指挥失控。随着救灾工作的展开,受灾严重程度日益明朗,内阁需要增派自卫队时,菅直人在没有征求防卫省意见的情况下,即做出增加自卫队救灾人数的决策,防卫省考虑到自卫队人员编制有限,本身担负着日本本土的防卫任务,一旦大量自卫队员长期投入抢险救灾,担心会出现防卫空白。内阁与防卫省之间的分歧,导致防卫省投入救灾的力量分散,逐渐增兵,迟滞了救援行动。在对核电站机组实施空中注水问题上,首相明确指示要求自卫队派出直升机,但防卫省考虑到自卫队员安全无法保证,而一再延误派遣时间。3月14日上午,福岛核电站3号机组发生氢气爆炸,保护顶被掀开,直到17日上午,自卫队的两架CH-47运输直升机才开始动作,从空中向第3、4号机组注水,失去了最佳救援时机,造成此次核事故灾害的扩大。这也暴露出更深层次的问题,即政府与部队之间缺乏信任度,危难时刻各打各的算盘。 从部队行动上看,自卫队反应速度慢。日本灾区两端的部队到达灾区都只有几百公里距离,在公路没有遭到很大破坏的情况下,11日下午发生地震,12日上午部队才出动,13日又增兵,逐步达到10万人,22日才动员起6500名预备人员,可见预备动员也存在问题。 自卫队缺乏应对核生化危机的能力。自卫队处理核事故经验不足,不能及时派出专业防化部队对核泄露进行判断和处理。在核电站事故日益严峻的形势下,日本内阁、东京电力与防卫省之间也缺乏有效的决策沟通机制。实际上,自卫队在处置核泄漏、核辐射方面没有预定方案,救灾乱作一团。 自卫队担任训练的部队没有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从地震到海啸的30分钟时间里,松岛的第4航空团和松岛救难队的黑鹰直升机没有升空,飞行员和地勤保障人员不知去向,18架F-2战斗机、4架T-4练习机、4架UH60直升机等被淹没。驻仙台的第二装甲师装备的90式坦克和配属的装甲车也有损失。 福岛的核泄漏事故暴露出核设施的脆弱部位,只要破坏核设施的散热循环系统就可能产生巨大的危害,这为恐怖分子提供了恐怖袭击的新目标,因此,反恐以免核威胁,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从近年来我军参加处置事故灾难、重大自然灾害、公共卫生事件和最近的海外撤侨等实践看,多样化、非传统的军事任务,牵动着我国政治、经济、社会乃至外交大局,政治性、政策性、敏感性都很强。稍有疏忽,就可能会给党和国家的工作大局带来被动。由此可见,军队应不断提高快速反应能力。第一时间启动应急指挥机制,组成军地联合指挥机构,对部队行动实施有力指挥;第一时间完成战备等级转换,部署兵力快速机动到位展开行动。 这要求部队具备相应的专业技能。要有搜救、医疗、卫生防疫、通信和大型机械使用与维修、心理救助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同时具有天文、地质、水利、工程、爆破、气象、航测等多种专业保障知识。具备处置核生化、防辐射、洗消、消防、压制井喷、修理或置换输油管线、恢复和保证电力供应等专业知识和技能。 同时也要求努力提高部队的协调指挥能力。军队遂行应对突发任务,往往是与地方各种力量、部队内部不同建制、不同隶属关系的单位共同完成的,在参与力量上呈现多元性特点。部队应根据上级指示,在灾区建立军地联合指挥部,同时构建其领导下的责任区指挥所、任务部队指挥所。 军队参与应对地方突发事件,应综合考虑政治需求、法律要求、用兵权限和任务需要等因素,做到依法用兵、科学用兵、适时用兵。 李薇: 这次救灾以后,自卫队可能要加强这方面的装备与训练。 纪明葵: 它已经接受过一次教训,1995年耽误了救灾黄金时间之后,自卫队对非传统任务进行了调整,可结果还干成这样,主要原因还是高层指挥的问题。菅直人如果把这事派给自卫队,按照救援方案去办,恐怕不是这个结果。他自己调部队,部队根本不听他的。 日本国民对自卫队的反应尚不明确,自卫队究竟派出多少人,哪个方向多少人,派遣的速度,救灾的能力,老百姓并不完全了解。但是日本社会组织不错,老百姓自发组织救援,在电视镜头上,很少看到有自卫队的行动。 刘军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 这次日本地震、海啸、核泄露的复合型危机,我想从个人研究角度尝试性地做一个定位,就是至少从灾后情况来看,是一种全球性的产业危机。世界上发生过很多危机,但是这样的产业危机没有发生过。产业结构转型也好、升级也好,通常是通过技术进步引起的,而这次是外部冲击,根本不是一个内生性的东西。如果按照《日本经济新闻》的描述,这是一种看不见的敌人,特别类似9•11,完全是外来冲击,对日本经济是外来冲击,对世界来讲也是由外因引起的产业危机。这种产业危机会严重到什么程度,需要认真客观地判断。刚才李所长强调了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在日本经过小泉改革之后,大型企业或者企业集团的生存方式是一种合理化的生存方式。合理化的生存方式就是,在这个集团中,供应这个产品或零部件的就这一家,其他的工厂不能替代。另一个就是它的库存量被压到最低限度。这主要是经济泡沫崩溃后,日本经济面临三大过剩:一是库存和生产设备过剩,二是劳动力过剩,三是债务过剩。美国金融危机后,日本企业进行了努力,重点是出口,在出口的过程中消化库存,压缩设备投资。现在它的设备投资接近于不足的临界点。而且,美国金融危机后,日本企业出口的重点方向不再是美国和欧洲市场。当然欧美也非常重要,但是它出口的重点方向或努力方向是新兴国家,新兴国家产品的标准和欧美不一样,这样它现有的技术就够了。它明确提出来,在新兴国家确立价格优势,用现有技术就可以了,比如在印度生产的产品的技术含量和日本国内生产的不一样,这就导致刺激国内投资的动力不足。在已经出现这样不足的情况下,遇到这种地震、海啸、核泄漏的打击,其生产能力几乎消耗殆尽了。如果想总体恢复到震前水平的话,我想两年之内很难。 从全球产业分工体系来看,日本在产业上毫无疑问地处在龙头的位置,或者叫中枢位置,在它之后还有两个很重要的经济体,一个是韩国,另一个是中国的台湾,其产业位置跟日本差一点。但是日本产业的核心部分恰恰是在本国东北、关东以及整个东京圈,虽然分额非常小,但是决定了日本的优势地位。没有这一点点材料,没有核心芯片,韩国和台湾就不可能生产出更大一点的中间产品;没有中间产品,中国和亚洲其他国家就不可能有接下来的最终产品;没有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最终产品,美国和欧洲就没有办法消费,这就是一个产业链。这种产业链应该放到全球分工体系里面去看,现在这个龙头出了问题,影响到很多国家。 究竟东北和关东地区在日本产业体系中占多大份额,只要看《日本经济新闻》列出来的企业名字就知道了,日本最著名的企业几乎都在这个地区。这里面有一个细节需要观察,就是半导体材料的生产,日本是有独到优势的。比如硅片生产,硅片是“生长型”的,其设备不仅要考虑水平度,厂房还要把握好温度、湿度等因素。灾后生产要恢复到震前水平,所有技术指标都满足的话,我想不太容易。再有一点,日本能源这块受到多大影响,也需要考虑其合理化改革的结果。从东北这一块看,石化基地在合理化改革过程中,只剩下仙台一家,其他炼油厂都整合掉了。生产出的成品油就用油罐车来运,但是这次海啸之后,油罐车剩下多少?从西日本调过来的司机和油罐车适不适应东北的环境?这就可能出现能源中断,事实上限制它的恢复重建。 再看电力。到七月份,政府将限制用电25%,福岛核电占全国电力的份额应该是4%左右,政府为什么限制25%这么大的一个比例?背后有没有电力供应不足的情况?这是值得思考的。也就是它的电力系统是不是受到了破坏?如果电力系统不能恢复的话,事实上东京都也是在这个圈里面的,算上东京都,受灾区域的GDP占全国的28%。 现在来看,日本能源不足、电力不足,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几个月,到时世界各国都会感觉到。像中国的日本厂家就只有两三个月的库存,库存用完了有没有替代?产业危机会不会引起全球分工体系出现新的变革?日本的技术在产业领域是第一的,但是它的基础技术来源于美国,基础研究不是它的强项。如果美国把基础技术给韩国、台湾或者新兴国家,它们可以迅速替代日本的地位,甚至实现创新型的替代。 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哪些属于基础技术,哪些基础技术还没有转变成产业技术?日本掌握的大部分是产业技术,就是能够应用于产品的,如果谁能利用好美国的基础科技,现在要取代日本的技术,应该说不是很难的。震后有两个动向,一是韩国和俄罗斯迅速扩张特钢生产,这是很有时代感的一个动作;再就是对日本企业特别是大企业来说,如果现在评估各个市场的“国家风险”的话,日本本国的“国家风险”最高,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企业战略投资的方向就应该回避日本,向海外转移。比如三菱重工的太阳能电池生产线,本来国内有六条,现在其中五条转移到台湾,国内只剩下一条,用于研发和满足国内部分客户的需要。这种动向是不得了的。还有从汽车产业来看,震后不到两周,丰田就开始在泰国扩张生产,这种趋势不是政府能挡住的。现在政府也发现了这样一个苗头,积极采取措施,比如对中小企业提供融资优惠条件,提供雇佣补贴,甚至削减当年的社保费等,这些优惠政策能不能留住日本的企业?今后两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会不会出现全球产业重新分工的状态? 崔启明(中央外事办公室综合局局长): 我简单谈一点个人看法。这次发生在日本的地震、海啸和核泄露,不仅仅只是日本一个国家的灾难,应该说是全人类,特别是东亚地区国家的共同灾难。这场灾难使非传统安全问题在全球范围内受到空前关注。地震也好,海啸也好,核泄露也好,这三样都属于非传统威胁,叠加在一起造成的损失和危害,甚至不亚于一场战争。而且,这次不仅是日本人民受害,周边国家乃到全世界人民都在受害,核污染已经远远超出日本的国界。这次发生在日本的地震、海啸和核泄露,凸显了非传统安全的共同性。共同的灾难,共同的威胁,需要大家共同应对,这就需要我们树立一种共同安全的理念,树立一种合作安全的理念。人类社会面临不断滋生的新威胁、新挑战,现有的国际安全合作,无论是观念、规则,还是机制,都跟不上来,否则就不会有今天日本在核污染面前出现的被动局面,国际社会也不会对日本发生的核灾难显得束手无策。这里面很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观念,日本人以为发生在日本的核灾难只是日本自己人的事情,缺乏共同安全的概念。日前,金砖国家领导人三亚峰会发表的《三亚宣言》,对发生在日本的灾难表示了同情,同时也提及了核安全,指出有关国家的核能设施的建设、运营和管理应该增加透明度。 我认为日本在这次灾难中有一点值得反思,就是核灾难的信息透明问题,既然这场灾害不是你一个国家的事,其他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就有权知道灾害的真实细节,对这场共同灾难有更多的知情权。当然,出现这种局面,也与当今国际安全准则中对这方面的内容缺乏更为明确的规定有关,我想,今后国际安全体系的变革,对于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还有,日本发生核危机,所产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对朝鲜半岛的形势也会产生一定影响。半岛无核化问题将更加受到关注。在中日关系方面,这次发生的灾难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两国人民的共同灾难,通过共同应对这场灾难,有助于深化两国间的战略互惠关系。中日在共同面对这场灾难的过程中,合作的一面明显突出。合作抗灾救灾,应该成为中日合作的一个亮点。此外,我们可以合作的内容还有很多,包括灾后重建等经济方面的合作。在将来的中日战略对话中,也可以考虑把核安全和应对重大自然灾害等作为重要论题。 周弘(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所长): 刚才大家都谈到这个问题的波及面,一是对这个国家未来发展的影响,再就是对整个世界产业发生的影响,还有就是对政治、对国际规则的影响。我特别想就能源战略问题听听能源专家的研判。核能在能源战略里面的重要性的问题,不仅影响到日本,而且影响到世界各国对传统能源怎么看,对新型能源怎么看,而传统能源、新型能源在能源战略中的比重关系到力量的博弈。能源的占比决定了各种力量的消长,这些力量的消长又将决定政治。为什么德国绿党获得了快速的发展,而且挑战的是力量那么强的保守党势力?默克尔在北威州选举中失利后怪罪日本的核泄露问题,听上去有点不着边际,其实不是没有原因的。绿党兴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十年前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穿着牛仔裤的绿党怎么就能进入议会大厅,走上外交舞台?其实他们代表着一种社会势力,这种势力的重要思想基础之一就是对能源结构的理解,是一种对新能源的战略选择。所以,从核泄漏到对核安全的关注,再到核能源战略,这背后利益的博弈,会对政治力量的对比产生影响。 李晓宁: 冯连勇教授对能源问题,特别是对石油峰值研究很多。请谈谈你的看法。 冯连勇(中国石油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 说到全世界有500多个核反应堆,多少千瓦的发电功率,各位觉得非常不好对比,我在这做一个形象的比喻,全世界一年要消费110亿吨的油当量的能源,也就是把所有消耗的能量都换算成石油,是110亿吨,全世界的核电全加在一起才相当于6.1亿吨油当量。关于核电在发电量中所占的份额,我这里的数据不太一样,2009年日本是24-25%,法国是75%,中国是1.9%,全世界是13.4%。尽管比例不是很高,日本核危机之后,全世界的核能仍然有可能要往下减或者不增长。从我们能源研究者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就严重了。全世界目前的石油产量有39亿吨,如果核能的6亿多吨油当量不涨或者降低了,能源结构里面核能发电的那部分将用煤、气或油替代,这样的话就会对市场能源结构造成冲击。 这种冲击表现为石油的价格还会上涨,煤炭的价格肯定也要涨的。因为日本核电要部分退出,煤炭发电站的建设周期是六个月以上,现在还看不出来对煤炭价格的影响,但影响是肯定的。只要日本稍微提高煤炭进口量,价格就会很快上涨。天然气也是如此。油、气、煤的生产可能会出现一个非常大的增长。核能将缓慢增长或者不长,还有可再生能源将有很大的增长空间。但是可再生能源替代核能和化石能源的可能性其实很低,目前尚不会出现革命性的替代。因此,以后就是哪个国家拥有石油和天然气之外的液体能源产量越多,就越有可能胜出。我就看了一下统计资料,液体能源产量全世界有3800万吨,美国有2000万吨,巴西有1300万吨,中国只有100万吨,美国和巴西这两家几乎占了90%。从这个角度来讲,将来美国在军事领域照样领先,巴西也会有底气。化

阅读更多

当代中国六大社会思潮的历史与未来(下)

四、新民族主义思潮   民族主义的两重性   民族主义是世界上最强烈、最富有情感力量的思想意识,它如同家庭对于家庭成员的天然亲和力一样,对人们产生最直接、最自愿、诉于亲缘本能的感召力。只要世界上存在着民族,国家,以及外部世界对这一民族利益的挑战、压力或威胁,民族主义就会激发起人们为维护民族利益的热情,责任与使命感。对于统治者来说,民族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可资运用的天然的政治资源,尤其是改革以前的意识形态对民众的感召力逐渐淡出以后,民族主义作为政治凝聚力资源对当政者来说也就更为可贵。   但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它是一种夹杂着强烈非理性的情感色彩的情感力量,是一种情绪大于理性的、能把非理性冲动甚至自私的动机掩饰在崇高理由之下的一种煽情力,是一种崇高与人性的幽暗面交炽在一起的,甚至使被动员者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激情。在激进的民族主义成为话语霸权的情况下,一旦务实的政府出于民族的长远利益而主张温和、让步、理性妥协,民族主义就会挟道德主义的话语优势,居高临下地挑战政府的权威,斥责政府的“卖国投降”。尤其在群体性聚结的环境中,民族主义的气氛会形成一种广场效应的心理暗示,让不相识的人们,突然地产生同仇敌忾的、法不责众的破坏性行动倾向。其后果远非任何当政者所愿意看到。   民族主义从复兴到走向激进化   大体而言,我们可以把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最早阶段是民族主义复兴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在1990年代中期,中国民间民族主义开始进入相当活跃的时期,并出现激进化的趋势;第三阶段,从现在到以后数十年的相当一个时期内,中国民族主义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并有可能逐渐走向温和化。从长时段来概括,随着社会健康的发展,它将走向漫长的“去激进化”时期。当然这只能说是一个大概的总的趋向。   改革以来中国民间自发的民族主义是在1990年代以后崛起的,一旦百年以来的屈辱产生的压抑感随着国力上升而有了释放的机会,长期受压抑的人们就会油然产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心理,民族自豪感与民族自信心的增强,标志着民族主义的复兴时期就由此开始。这种心态在突然崛起的落后民族中都曾经有过,包括现在的印度也是如此。   1990年代中后期,是民族主义显示激进化趋势的阶段。后冷战时代,中国与西方国家随着全球化与经济交往的发展,彼此接触机会大增,对于双方来说,由于进入改革时代的中国与西方之间存在政治、历史与文化上的巨大差异,新的利益博弈规则一时还没有建立起来。一旦进入利益博弈与利益冲突过程,双方都夹杂着冷战时期的思维定势,这就更容易触动中国人作为历史上的受伤者的敏感神经,成为激发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爆发的重要原因。“银河号事件”、“南斯拉夫炸馆事件”、“撞机事件”、“申奥过程中发生的相关事件”,均激发了中国民众为维护民族利益与西方对峙。1999年,美国飞机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事件是激进民族主义的起点。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刚愤的激进民族主义思潮在相当一部分中国人当中迅速抬头。   新民族主义激进化的原因   为什么改革开放时代的民族主义具有激进化的特点?首先,从民族心理角度来说,中国近代以来的民族危机形成了一种深层的“受害意识”。中国是一个百年中受列强侵凌的民族,一个在历史上享有无上荣耀的民族,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自古以来的传统超级大国,在遭受挫折与凌辱之后,这种受伤者的敏感,有强烈的发抒宣泄的冲动,国家实力增强而产生的自信心为这种心理宣泄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国内获得的由政府发布的相关信息的高度同质性,特别容易形成对事件过程的单方面的理解,于是会激发起百年中国人的悲情意识,形成强大的民族主义浪潮。   其次,中国的民族主义往往与中国政治文化中特有的泛道德主义相结合,形成激进化趋势。基于受害的历史记忆而产生的高度敏感心理一旦被激活,泛道德主义会进一步把任何现实的温和冷静的态度与言论,解读为“对外软弱”,解读为委曲求全的“绥靖主义”。激进民族主义者会形成对当政者的道德压力,他们以为诉诸百年受辱的历史记忆,就似乎从此具有了压倒一切的语话优势。这种优势话语一旦在民众与知识分子和官员中成为主流,结果就可能使务实的主政者也会被逼得要“顺应”从极端民族主义的潘多拉盒子释放出来的“民意”,被迫以“刚性对抗”作为解决复杂国际关系的基本选择。似乎只有如此,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才会认同主政者的权威合法性。   泛道德主义与左的政治文化心理积淀有关。中国人三十年来与世界其他民族共同分享着全球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为什么“愤青”们仍然会以偏执、好斗的方式来处理国际问题?这是因为,激进的极左的政治文化,曾经如此深深地渗透着我们这个民族的骨髓与精神生活之中,“左”的思维方式对人们的支配影响作用的式微,要远比经济变迁缓慢得多。我们的教育制度中存留的左的陈旧的内容,我们成年人的立身行事的方式,都会在无意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下一代。我们民族只有在长期自觉地自我批判与自我反省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并走向真正的文明。   未来中国民族主义“去脱激进化”的趋势   虽然中国民族主义有潜在的激进化的倾向,但从长远的趋势来看,在正常情况下,激进民族主义将会退潮,温和理性的民族主义将会成为主流,其主要原因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中国的中产阶级正在迅速崛起,他们的观念更为稳健性,心态更为平和理性,这使他们的民族主义更趋向于理性与温和化。第二,政府已经意识到民族主义的两面刃特点,以及激进高调的民族主义话语霸权可能挑战自己的权威,开始对民族主义情绪进行有意识的控制与引导。在中国,这种政府引导还是比较有效的。第三,开放环境使中国人对外部世界更加了解。改变了原来封闭环境中形成的固有观念。近些年来,中国加入WTO后,中外经济合作与相互依存度日益加深。西方在中国经济发展中获益匪浅,国际关系上西方表现出更为合作的态度,由于刺激源的减弱,这反过来也淡化了作为反应方的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不信任与对立情绪。第四,中国人的自信心更强了。一般而言,内心充满自卑感与压抑感的人,在受到刺激之后,更容易表现得亢奋、悲情与反应过度;相反,经济发展与国力强大培育出来的民族自信心态,与中产阶级理性相结合,更容易养成宽容坦然的处世态度,由于中国国力的强大,中国人对外部的反应也就越来越平和了。反应也就更为适度。   从近年中美关系、中日关系、台湾问题逐渐走向缓和来看,以上这四种因素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总体上,中国民族主义进入一个脱激进化的时期。   未来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隐忧   虽然总体上说,民族主义已经进入一个去激进化的时期,但也不能对这一过程过分乐观。第一,正如笔者前面说,中国的民族主义是一种反应型的民族主义,经济危机、西方的消极影响,都有使反应型的民族主义再次激进化的可能。第二,像中国这样的大国特别容易产生高调民族主义,发展中的大国特别容易产生“虚幻的大国感”,长期受屈辱后的民族,被压抑的自尊心有一种强烈的发抒的心理冲动。从分裂完成统一或国力正在上升时,这种民族心理就会借势宣泄,任何由统一或国力上升的征象,都会使不少人产生“中国已经强大了”、“每个中国人吐一口水就可以把你淹死”的底气。1928年北伐胜利以后的中国人对日本的态度中就有这种高调民族主义的典型表现。国力不足而又异乎寻常的大国感的自信,这种矛盾会把一个国家引向灾难的陷阱。此外,受长期以来潜移默化的“左”的政治文化的深层影响,极左主义的话语优势仍然会影响我们对问题的处理与判断。   五、文化保守主义思潮   全球化冲击下的中国人如何安身立命   文化保守主义是对于自“五四”以来中国主流知识分子中的激进反传统主义的反向运动,它在20世纪初期就在中国出现,到了21世纪中国则再次显示出越来越强大的生命力。无论是学院知识分子、企业家,各级官员与大学生,都出现赞赏、认同并回归传统文化的价值趋向与文化潮流。   这种文化保守主义或称文化守成主义在21世纪中国的出现,有两个重要时代背景。首先,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在经济上崛起与国力的上升,使国民文化自信心日益增强,而文化自信心与文化认同的载体一般则体现为这个民族祖先创造的传统主流文化。对于中国来说,则是儒家典章文物。通过回归传统文化来重建文化认同,就成为文化思潮变迁的应有之义。其次,20世纪后期,后冷战时代全球化过程进一步加速,回归传统文化,也是中国人对来势迅猛的西方全球化的浪潮冲击与压力的文化回应,通过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寻求一个民族在精神上的安身立命之源,以此来克服全球化与西方世俗文明冲击波造成的文化焦虑感与文化“无根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只要中国国力在进一步发展,只要西方文明为主体的全球化过程没有中止,中国人就会通过回归与肯定自身的文化传统,来寻求精神立足点,文化保守主义将成为21世纪中国人中最具普遍性、最富生命力的思潮之一。   一位成功的白领女士正是这样来表述的她个人走向文化保守主义的心路历程的:   八十年代当我们在大学里,曾经总想抛弃自己的黄色文明,是激进反传统的信奉者。九十年代在我们的青春时期,见证了中国前所未有的经济发展。原本以为毫无希望的中国此刻是如此的充满生机,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另一方面,经济生活的富裕却凸显出我们中国人文化生活的匮乏。很多海归派的空闲生活全是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度过的。而老外们的生活则要健康丰富得多。他们或去野外徒步,或驾船出游,总之他们好像对生活保持了更多的兴趣和尊重。   为什么中国人的兴趣爱好如此匮乏,如此浅薄?即使有了经济上的富裕,我们也只是文化上的贫民。我们也许有知识,但没有文化,没有自己的根。我们是断层的一代。也许就此以后我们也永远无法将文化传承给我们的孩子。这是多么可悲的故事啊。   当我接触了中医与儒家,那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境界与文化神秘精奥吸引了我。中医学只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小支流。可以想象如果那么多支流汇集在一起,它的干流将是多么的壮观。由于我们的历史和语言与西方都截然不同,我们无法完全移植并认同西方文化,那必然会导致水土不服。我们只有好好挖掘我们传统文化的精髓,才能在自己丰沃的文化土壤上嫁接西方的文化果实。   正因为如此,我现在特别痛心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土改”,“文革”,“破四旧”把传承中国文化的士绅阶层都消灭了,我们如何才能找回这失传的火种呢?特别紧迫的是,许多了解传统文化的人都上了一点年纪,随着他们的逐渐老去,也许我们的文化就真正失传了。而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永远不会有前途的。   以上这段白领女士的内心独白,体现了文化保守主义在新兴中产阶段中的影响力:一般来说,它的新支持者往往是这样一批人:他们出身于20世纪70年代、80年代曾经是自由派,90年代的经济成功却突显出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文化上的无根感,与外国人的交往反而进一步产生对精神生活、文化认同与寻根的需要。他们对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发生强烈的兴趣。他们意识到,对于个人而言,没有文化与精神生活的支撑,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永远不会有前途的,这样的思想观念与价值取向,是新保守主义在中国1990年代以后在知识型的白领中产阶级中获得大量追随者的的社会原因。   文化保守主义的要义   中国文化保守主义的开创者可以追溯到严复一代。严复是最早把西方自由主义介绍到中国来的思想家,19世纪末,他对进化论的介绍引起中国思想的一次大转向。然而,20世纪初,他对“五四”兴起的激进反传统主义感到忧虑,成为中国文化保守主义的领军人物。   严复对文化保守主义的贡献在于,他提出“国性”的概念,他认为,“大凡一国存立,必以其国性为之基。国性国各不同,而皆成于特别之教化,往往经数千年之渐摩浸渍,而后大着。但使国性长存,则虽被他种之制服,其国其天下尚非真亡[5]”,正是这种国性,使一个民族能“自拔于艰难困苦之中,蔚为强国”。他认为,国性存在于一个国家民族的“声名文物”之中,存在于孔子的教化即主流文化之中,他认为“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者,以经为之本原”,这里的“经”,就是儒家的典章文物,它是中华民族在适应环境过程中凝聚的集体经验的结晶,在一个“革故鼎新”的时代,“亦必求之于经而有所合,而后反之人心而安,始有以号召天下”。[6]   严复还认为,文化保守主义的意义还在于,只有以传统文化作为载体的情况下,从西方文明中借鉴过来的异质文化因子,才能顺利吸收与巩固。用他的话来说,“方其汹汹,往往俱去。不知是乃经百世圣哲所创垂,累朝变动所淘汰,设其去之,则其民之特性亡,而所谓新者从以不固”。[7]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严复引出一个可以作为文化保守主义的核心价值观的十二字箴言:“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严复对此言的解释是:“且守且进,此其国之所以骏发而又治安也。”[8]   我们可以把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大体上作如下的概括:这是一种在应对西方文化挑战的过程中,主张以传统主流文化的价值作为现代化中介与民族凝聚力的基础,并经由传统文化为载体的基础上引进外来文明,来实现民族生命稳定与持续过程中的文明汇合。新旧融合是文化保守主义的要义。国外的新儒家,以及当今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均以此为特点。   当今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   近年来,社会上越来越多的学院与民间学者,积极倡导文化保守主义,并积极展开活动。有一位学者曾任教于南方某大学,提前退休后,在明代大儒王阳明悟道之处贵阳龙场,建阳明精舍,讲习儒学。他认为,儒学式微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中华民族丧失了自己的民族精神,结果是中国人“灵魂四处飘荡,无所归依”。中国国家的文明属性也逐渐丧失,出现了严复所哀叹的“国性不存,国何以为国”的状况。要解决这一文化困境的办法,就是大力复兴儒学,以此重塑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中国现在不仅要增强“国力”,更要回归“国性”,因为“国性”才是中国所以成为中国的根本标志。另一位代表人物是中国社科院哲学博士,十多年来坚持不懈自筹经费主编《原道》,并创办了《中国儒学网》。这些执着于文化保守主义的学者还共同发表了《甲申文化宣言》,以“儒学的当代命运”为主题,会讲于阳明精舍。或致力于发掘儒家仁政思想,或倡导天下主义。纷纷汇聚一堂,研讨新儒家学理与教义。   近年来,初具规模的“读经活动”在国内不少地区渐然成风。据报道,数年以前中国就已有五百万个家庭、六十多个城市少年儿童加入诵读儒家经典行列。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以中国三十年来发展起来的城市中产阶级与企业家为主要对象的国学班,也在各著名大学内陆续开办,其中有影响的有清华、北大与复旦大学最为著名,国学班除传授琴棋书画之外,研习内容还有中国历史、儒学、佛经、禅宗、周易、老庄思想等。   学院知识分子与民间知识分子在倡导文化保守主义方面可以说是遥相呼应。据报道,一批属于自由主义的学者,都明确支持儿童阅读中国古代经典,包括儒家经典。他们在学理上受到哈耶克和苏格兰道德哲学影响,酝酿“中道自由主义”概念,这是一种具有文化保守主义倾向的宪政主义框架。他们中有人提出“儒家宪政主义”、“科举宪政主义”,也有学者从老子思想出发来论证强调“消极自由”的古典自由主义。在法学界,有一批学者从传统中国的民本思想的发展来论证现代民权思想,也有一些思想接受新左派思想的学者,从中国司法传统中去发掘判例法(普通法)传统。新左派、自由派、民族主义者、新权威主义者以及民主社会主义者,这些各派学者虽然在许多重大政治问题上争论不休,但在回归文化保守主义方面,却有着少有的共识。凡此种种现象均可以看作是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在教育、文化、学术等领域的广泛渗透与发展。   发掘人的内在精神资源:儒学的现代性   文化保守主义的崛起,还起到制衡全球化带来的价值世俗化的消极影响的作用。世俗自由主义给中国人权意识得以觉醒,有其重要的意义。但在西方,自由主义在20世纪下半期开始走向俚俗化,鼓吹绝对放任与自由,抛弃了古典文明教化精神,也引发了从自由放任主义向“动物化”退化的严重文化危机。这种世俗自由主义对中国文化也产生严重的冲击,例如北京有一个著名的性学女学者,她公开主张同性恋合法化与青年人中的“一夜情”。虽然,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发出各种奇谈怪论本不足为奇。但特别令人忧虑的是,这种极端不负责任反道德伦常的文化“病毒”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本土文化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抵制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言论的文化资源。当代中国人特别缺乏对低俗文化的免疫力,不能不使人们反思自“五四”以后的激烈的反传统主义的消极方面。   自近代以来,全盘反传统主义思潮逐渐成为政治文化的主流,而革命文化又把文明教养看作是资产阶级的上层建筑来加以批判与拒绝,长期以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失去了原有的士大夫与中产阶级的精致性,“文化大革命”式的“痞子文化”对精致性、教养性或文明性的全盘否定,长期影响了中国文化与思想生活,达数十年之久。   其次,到了新世纪之交,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主义又进一步渗透进了中国知识界的精神里,尤其对80后青年人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由于中国旧的文明价值被人为地铲除,中国人的自由启蒙价值中,本来就缺乏抵制低俗化的精神资源,而新的主要从美国过来的外来思想中,又缺少了对文明德性的关切。   正因为如此,从自己的传统儒家精致文化中获得制衡非道德化的世俗化文化冲击,避免整个民族在过度世俗化过程中,走向动物化与低俗化,就成为时代的重大问题,中国传统的礼文化恰恰可以转化为平衡现代中国人所追求的自由价值的文明要件。如果从全球化伴随而来的世俗化的文化困境的角度来看,文化保守主义的兴起,就具有更深刻的时代意义。   经过创造性创化的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具有平衡世俗自由主义的绝对自我中心价值观的作用,具有克服无根化与人生意义感缺乏的后现代病的作用。   儒家最关键的东西是发掘人的内在资源,并使之充满人的心身,以此为基础光大,从而形成一种人格力量,可以立足于世界,可以与恶势力抗争。近代国学家缪凤林在《中国通史要略》中指出:   儒家重修身成己,充满心身之本能,一切觉民之方,乃从中自然发露于外,其遇虽穷,其心自乐,人间名利,视之漠然,服其教者,往往力争人格,孔子以为人生最大之义务在努力增进其人格,而不在外来之富贵利禄,即使人莫我知,境遇极穷,而我胸中浩然,自有坦荡之乐,儒教真义,惟此而己。   更具体地说,仁就是内在的精神资源,它就是把人性中的善外化到世界上去,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精神自我实现的自得之乐。这种由内而外的外烁性,使人脱离了低级状态,脱离了动物性。这个意义上,古典的儒家在现代世界,就因其制衡动物化与人性异化的功能,而具有了强烈的现代性。《论语》中的“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可以形象地表达儒家的这样一种人格力量:一个内心充满仁的精神的人,足以对环境无所忧惧。   必须指出的是,文化保守主义的复兴面临许多障碍与困境,这是因为,中国现实生活中儒家的资源已经丧失殆尽。好几代的中国人从小已经不再接触儒家经典,人们并不了解孔子的思想,在理性层次上,谁也说不清传统文化是什么,儒家有什么精华的东西值得我们一代一代保持下来,情感上倾向于回归,理性上谁都说不清要回归什么,这是当下中国精神世界的困惑所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回归文化保守主义,国人中的心态因素先于理性认识因素。传统文化复兴的路仍然漫长而任重道远。   六、民主社会主义思潮   走出暴力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的要义   民主社会主义是21世纪初出现的一种社会思潮,中国人民大学前副校长谢韬在《炎黄春秋》杂志上发表《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长文为民主社会主义正名,掀起了知识界的争论。民主社会主义对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正统提出挑战。它认为,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长期以来被批判否定的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其原创者并非修正主义者伯恩斯坦而是恩格斯,而列宁主义的暴力革命论,并不代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正途。中国应该朝民主社会主义方向进行政治改革。   主张民主社会主义的主要人士,大都是离休的老干部。他们在信仰共产主义以前也接受过儒家文化、西方现代自由主义与“五四”民主启蒙思想的影响,在1940年代后期出于对国民党腐败的不满,以及对解放区政治清明的向往而积极参与革命事业。“文革”的专制主义灾难使他们如梦初醒,改革开放又进一步使他们眼界大开。一方面,通过对国际国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真相,特别是共产党主要领袖人物与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的了解,通过在现实生活中在反思,对中共革命走向极左灾难与改革后权力集中造成的腐败的反思,使他们要坚决与他们所称的“专制社会主义”决裂。另一方面,又看到西方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竞争的结构性弊端,并意识到中国不可能简单仿效西方民主政治来实现社会进步,这种种内因外缘,使他们在保持对社会主义理想的信念的同时,要抛弃列宁主义的暴力革命、阶级专制与中共早期不成熟的农村社会主义与计划式社会主义的观念,同时,他们又期望通过人民大众的选举性民主来保证社会主义避免不走向异化,通过社会主义制度的制度改良来实现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一位老干部用这样的话来表达他的追求:   当前的共产党和60多年前我加入的那个共产党已经大不一样了:党组织的中坚成分已经不再是以农民和游民为主而是以国家公务人员和社会知识精英为主了;广大党员的文化素养、独立思考能力更是今非昔比。今天党所处的外部环境也跟60年前大不一样了,在国内,社会进步巨大,在国外,全球化代替了两大阵营对立、五大洲民主浪潮澎湃。既然台湾中国国民党能实现民主,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就做不到?   应该有那么一天,我们共产党的有魄力又有智慧的中央领导成员们,终于突破了权贵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并化解了那些因激愤于社会不公要求回到毛时代的同志们的疑虑,正式宣布立即启动民主宪政革新。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活到这一天、好让我带着这个天大的喜讯去会见已经先我西去的亲友、校友、战友、难友们,让大家都含笑于九泉啊!   大体上,我们可以把民主社会主义的要义概括如下:通过追溯马克思与恩格斯晚年提出的资本主义可以不经过暴力革命而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的理论,来肯定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可以通过民主化的制度创新来实现社会主义的根本理想,从理论上证明社会主义就是要走向民主;并以现在的欧洲民主社会主义实践来作为中国社会主义发展路径的借鉴;在保持中共执政党地位的情况下,通过民主化,实现社会主义的理想。   良好愿望,而非发展路径   一方面,人们对市场经济发展导致的社会分化产生了严重的忧虑,从而通过社会主义的价值来呼唤平等与公正。另一方面,对社会主义体制内的权力腐败与权钱勾结的专制主义的警觉,又使人们产生对大众式的民主参与的价值追求。这样,民主价值与社会公平的价值两者必须得兼的观念,在国人心目中就变得十分强烈了。虽然,1980年代初,民主与社会主义这两种价值往往被认为是难以共处的。在这种情况下,的民主社会主义的理念,恰恰满足了人们把公平与民主这两个不同价值相结合的内心诉求,人们在民主社会主义理论构想中,在社会主义价值、公有、平等、民主、自由之间找到了结合点。尤其在一些青年时代经历过“一二·九运动”与“反饥饿运动”的自由民主洗礼的并参加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老人中出现对民主社会主义的强烈期待,这就绝非偶然了。   民主社会主义的最大优势,是把社会主义的理想与价值,把公正、平等与对底层利益的关注,以及对自由与竞争的现代经济秩序的肯定,统统结合到一个体制中来。在某种意义上,它与自由主义相同,强调与国际经济秩序接轨,强调法治与自由,但并不同意以仿效西方的多党民主来实现中国的政治现代化。同时,它又与新左派相同,主张关注底层利益,强调公平与平等价值,但并不同于新左派不切实际的对“文革”理想的浪漫复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民主社会主义似乎可以成为自由主义、新左派与新权威主义的公约数,似乎可以把各派思潮的价值融汇到一起来实现国人的共识。试图在保持社会主义思想与价值的前提下,找到实现中国民主,公平与底层利益的新路,这似乎是这一思潮的最大优势所在。   从好的方面来说,民主社会主义把各派的价值都一定程度上结合进来了,各种不同的社会思潮与政治力量都在民主社会主义中找到与自己的相同点。但另一方面,民主社会主义表面上的优点,实际上恰恰又是它的弱点所在,因为民主社会主义者把社会主义、平等、公正、效率、和谐所有这些人类美好价值似乎是大杂烩式地熔为一炉,却并没有提供实现这一价值大融合的具体路径与方法。看来,民主社会主义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种良好的理想与心愿,而不是现阶段的发展路径与具体模式。   即使对瑞典民主社会主义的示范作用,不少批评者也认为不能过分强调,因为中国与西欧国家在历史、文化、地理、经济与政治发展条件、路径实在是大相径庭。欧洲资本主义的高度发达与经济积累,为高福利政策的实施提供了物质准备。代表劳工利益的左派政党的存在,社会层面有比较强大的工会,并不断对政府施加压力,都为通过民主选举的压力来解决贫富不均问题的社会民主主义提供了现实可能。   相反,中国现阶段不具备民主社会主义的条件。首先,中国经济仍然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不存在实现高福利的社会政策的经济基础。其次,超阶段地推行全民普选制,在缺乏公民社会的条件下,会演变为街头民粹政治。即使让代表底层劳工利益的政治家上台执政并推行高福利政策,由于平等化速度太快,会使效率受到挑战,后果将是经济大滑坡,失业倍增,最终还是底层民众受损最重。中国在现阶段并不具备实施民主社会主义的社会经济条件。因此,民主社会主义只能在远景的意义上有其价值。它可以成为人类长远追求的理想目标。   七、民间社会思潮多元化的时代意义   对新思潮的解释:不同思潮对应不同的疑难困境   群体性的社会思潮是对社会困境与矛盾的反思的产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会发现,不同思潮之所以不早不晚地在某一时段出现,恰恰与不同时期的社会疑难与矛盾,存在着对应关系。由此顺藤摸瓜,就能比较清晰地把握各种思潮的来龙去脉。   自由主义思潮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早出现的社会思潮,它是国人对“文革”专制主义的批判意识觉醒的产物。自由主义对法治的呼唤,对启蒙、人权、民主、自由的价值的执着追求,反映了在经历“文革”专制主义苦难后的中国人所追求的价值的大转向。   新权威主义在1980年代后期出现也有其历史背景,它是在自由主义走向激进化以后的反思与批判思潮,新权威主义者强调变迁过程中的可控制性,强调政治秩序稳定的必要性,与当时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对激进自由运动可能带来的无序化前景的忧虑感有关。作为对自由派的西化普世主义的反向运动,新权威主义则更多的是对断裂与革命式的历史跨跳的质疑。   新左派思潮在邓小平南方讲话以后出现,而不是在此前出现,也绝非偶然。正是1990年代后的市场经济大潮的全面铺开,各地出现的竞争无序化、贫富分化与底层利益的受损,这些与社会不公有联系的社会困境,是产生新左翼思潮的客观原因,尽管新左派知识分子以反对改革来实现平等的观念被认为是错误的。   新民族主义之所以出现于1990年代后期与21世纪初,是因为改革开放使中国国力增强,百年屈辱后的扬眉吐气感,与对全球化过程的消极面的批判,均从不同方向进一步强化了国人的民族意识。   文化保守主义与新民族主义在社会上突显的时间几乎同步,全球化与市场经济引发的价值观的世俗化,引起了全民的寻根意识与文化认同感的觉醒。回归传统的思潮也与新中产阶级的发展有关,这一思潮体现了这一新阶级在文化上的更精致的趣味与追求。   最后出现的是民主社会主义。这种思潮体现了中国人在精神意识上,对多种美好价值共处的均衡需要。   当代思潮与社会阶层的对应关系   中国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自由主义、新权威主义、新左派、民族主义、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多元并存,与社会分层化与地域利益多元化趋势均有着密切关联,中国思想界与社会文化领域重新呈现出建国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相对丰富的多元的光谱。   虽然,社会阶层与思潮的对应关系决不能简单化。但大体上看,追求自由与个体权利的自由主义思潮,确实在中产阶级与企业家中有相当多的支持者。强调秩序与稳定的新权威主义,在官员与大企业家中有不少赞同人。呼唤平等与社会公正的新左派则在青年一代中而不是中老年人中,有许多支持者。新左派中的温和派,其中相当数量的人与大学文学批评专业有关,因为他们比较多地受西方后现代文学批评思潮的影响。新左派中的激进派或民粹主义派,在中西部地区的底层弱势群体与“愤青”中有许多支持者。70后的知识型白领、中产阶段、企业家中,文化保守主义有比较大的影响。民主社会主义在饱经政治风霜的老干部中有相当多的支持者。   我们还要注意到,从地域分布上看,极“左”原教旨主义者在北方如河南、北京数量相对较多些,相对而言,南方地区,例如在上海、长江三角州则较少见。在广东、江浙如温州等地均极少见。相反,自由主义思潮在广州比较多,这种地域性分布与经济发展程度有一定关联度。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中西部交界地区,激进民族主义思潮反而比沿海更为普遍,安徽合肥的加乐福事件是一个例子,这是因为转型过程中,民族主义往往会成为表达不满的最安全发泄口。“愤青”在民族主义话语中可以获得更大的表现场所。而在沿海地区,温和的民族主义的发展势头比较明显。地域、阶层与社会思潮的对应关系,可以是与社会思潮有关联的政治社会学研究的新课题。   人们并不要求玫瑰与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芬芳   自由派强调中国要继续改革开放,要进一步发展市场经济,积极参与国际竞争并迎接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潮流,强调法制与国际接轨等。新左派自发地对社会主义价值与公平价值的重视与肯定,对执政党革命的历史贡献的强调,对社会主义理想的追求。新权威主义对秩序与权威在转型过程中的意义的重视与肯定。民主社会主义强调珍视社会主义的价值以及大众尤其是底层的民主与平等。文化保守主义强调民族文化认同,民族主义则强调国家利益,与本民族内部的团结,为国家凝聚力提供了意识形态之外的新的资源。   综上所述,各种思潮都与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某些重大问题与现象有关。这六种思潮均与中国现代化所需要的价值存在着关联性。例如,自由主义强调竞争、宪政与法治与人权,新权威主义强调秩序与稳定,新左派强调公平与底层利益,民族主义强调国家利益与民族凝聚力,文化保守主义强调民族的文化认同,民主社会主义强调社会主义与正义的结合,等等。正因为如此,只要各种思潮不走向极端,那么,它们在宪政条件下均有着不可剥夺的生存的权利与自主的空间。在走出了中古时代的中国,只要没有触犯宪政底线,当政者并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禁止它们。当政者必须学会并习惯于与不同思潮和谐共生。各种思潮的所强调的不同价值都是社会发展与文明进步所需要的,这些不同的思潮彼此之间也存在着竞争、交汇与思想碰撞,并形成的复杂的互动关系。不同思想与思潮并存,是社会多元性在文化领域的反映,这也是中国走向真正的常态社会的进步标志。   马克思说过,人们并不要求玫瑰与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芬芳。互动有利于思想发展与社会进步,避免同质化。一个社会不可能没有不同的声音,不可能让所有的人只有一种思想,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同思想之间可以彼此磨砺,有助于思想的发展与进步,有利于避免社会同质化与死气沉沉,只有单一思想是可怕的,是我们民族的深刻的历史教训。反右斗争后,社会制衡机制消失,我们曾经有过只有一种思想的时代,由于没有其他思想与观念的制衡,结果由于信息的封闭,因为信息的单一性、同质性,不同的声音无法传到耳朵里。这就是万马齐喑造成的灾难。造成三年大灾害的民族悲剧,如果不同思想能相互制衡,信息自由流动与思想的自由开放,就不会有“大跃进”走火入魔的悲剧。   思潮多元化对未来中国民主的功能意义   近年来,中国的思想多元化格局,多元文化的格局已经形成,这是大转型过程中的新的文化特点,我们民族的文化包容性已经增强。而且这样的同质化,只要在法律范围内,这种多元化的存在就是合理的,相对自由宽容的思想空间与传媒环境,思想保持着多元丰富并存的空间,是正常社会都有的,改革三十年来中国思想的多元化,是改革开放的环境所赐。也是中国走向正常的社会的标志。   思想的碰撞是一个民族精神发展的条件。不同角度对问题的思考,会激发我们多角度更全面地思考问题。思想只有在碰撞中才能发展,对改革开放与突破极“左”迷信具有重要贡献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以及“分税制”的推行,“社会主义和谐论”的产生,都是民间思想与官方主流意识形态积极互动的结果。   思潮多元化恰恰是未来中国民主多元制衡机制的社会先决条件。众所周知,中国经济改革导致的社会分层化已经出现,然而,单纯的社会多元化并不足以成为中国未来民主化的充分条件,而1990年代以来出现的知识分子思想多元化,与社会多元化相结合,形成阶层与思想流派的对应关系,则是未来中国民主政治有效运作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更具体地说,这种对应关系体现在:自由派对私有产权、自由竞争、人权自由与法治的强调,在客观上更符合新兴的中产阶级的利益;新权威主义与自由派的保守派,对秩序与稳定价值的强调,客观上更能体现从旧官僚阶级中转化过来的新兴技术官员与大企业集团的利益;新左派如果抛弃过于浪漫的底层情结与暴力革命崇拜,他们对公平、平等与弱势群体利益的强调,则在客观上能体现低收入群体的利益诉求。这样,不同思潮背后各有其在社会上对应的利益集团与社会阶层。当各个社会利益集团与阶层要在民主体制下争取自己利益与发言权时,他们就有了表达自己利益与价值的意识形态或思想主义,并可以在这一思想主义下聚结成政治党派,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分化,如果能在相互宽容与理解的条件下互动,对于中国未来的民主政治,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结语:现代化程度取决于多元包容程度   社会思潮的多元并存,不经意中,形成事实上的百家争鸣的趋势,不同思潮在应对其他思潮挑战时,也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从三十年来中国的改革开放历史来看,“六四”事件的发生,固然有多方面复杂的原因,但改革开放初期民间思想的高度同质化,导致激进西化自由派话语权在民间独大,缺乏不同思想之间的竞争与制衡有关。当今中国民间思想的多元制衡格局已经形成,例如激进自由派提出“政党注册论”的激进观点,就受到新左派与新权威主义的批判与制衡,而极端新左派提出的为“文革”与“四人帮”翻案的言论,同样受到自由派与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强烈反击与有效制衡。随着中国社会的日益健康发育,理性的声音在社会上将越来越有影响力,来自不同思潮的极端声音虽然会始终存在,但只会处于边缘,任何极端的与激进言论,也只能是多元声音中的一种“不同凡响”的异端而已。任何极端声音,在一个日益多元化的社会里,不可能会在社会上产生连锁反应。它总会受到不同思潮的制衡与平衡。社会思潮多元性的意义,就在于它提供了适应环境更多的试错机会与思想方案。而这种方案与机会越多,一个社会适应环境作出不同选择的机会就越多,这样社会应变与适应的能力也就越强。   马克斯·韦伯曾说过一句精辟的话:一个国家现代化的程度,取决于对多元文化的包容程度。诚哉斯言,中国在经济现代化的同时,也在经历一个文化现代化的过程。多元化正是文化现代化的标志。正因为如此,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越来越接近于成为正常的、健康的多元社会的历史过程。面对21世纪的思想开放多元的时代趋势,政治决策者与知识分子,只有阔视远想,在广泛吸收各类社会科学的理论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进行意识形态的理论创新,把美好文明价值输入到意识形态创新过程中去,并以此来迎接21世纪中期的到来。在笔者看来,那将是中国真正走向民主与自由的时代,是建立在经济繁荣与人性发展的时代,是中国人前后为之奋斗了两百年的时代。要进入这样的时代以前,中国精神生活与意识的多元化,将是不可避免的。   注释:   [1].孙中山在1906年在对东京中国留学生的演讲中就认为,中国推翻满清以后要建立多党民主制,这就如同我们现在造好了铁路,需要引入火车头,我们当然要用西方人发明的最新式的火车头。而不要用旧式火车头,他说,多党民主制就是新式火车头,而开明专制则是旧式的火车头,他认为,西方人发明新式火车要数百年之功,而我们拿来就可以用。在他看来,问题就这么简单。   [2].例如,2006年的“西山会议”上,有一位自由派青年法学家提出,中国共产党是“没有注册登记”的政党,是不合法的。实质上这是食洋不化的法学的教条主义:它把西方的宪政作为放之四海的普遍适用的“第一原理”,并以此来套用后发展的非西方社会。实际上,中共并不是通过多党选举制度上台执政的,中共的执政地位是通过打天下的革命形成的,如果说要“注册”,那么红色革命就是最有力的“注册”。中国的政治变革必须按中国的经验进行试错,并不需要按此种刻舟求剑的方式来进行。   [3].参见萧功秦着:《中国的大转型》,北京:新星出版社,2008年。   [4].1978年我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曾和一名叫奥来弗的法国留学生同宿舍三年。这位奥来弗先生是法国的左翼青年,他显然是市场经济竞争社会中的失意者。他憎恶市场经济,憎恶市场经济竞争带来的各种社会不公问题,他从对法国市场竞争制度的批判中,附带形成了对中国“李双双的公社食堂”充满诗情画意的温柔联想,并进而连带产生了对“四人帮”的好感。他认为这四个人,坚持的正是他渴望在法国获得而没有实现的东西。当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消息传到法国,在他的心目中,大锅饭体制显得无限美妙。他把对竞争社会反感产生的逆向心理,以及对另一种反竞争的体制与价值观的热情,完全投射到中国文化革命时期的人民公社上来了。   [5].严复:《读经当积极提倡》,《严复集》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30页。   [6].同上5。   [7].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60页。   [8].严复:《主客平议》,《严复集》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19页。         Chat about this story w/ Talkita

阅读更多

萧功秦:当代中国六大社会思潮的历史与展望(二)

    萧功秦:当代中国六大社会思潮的历史与展望(一)     四、新民族主义思潮   民族主义的两重性   民族主义是世界上最强烈、最富有情感力量的思想意识,它如同家庭对于家庭成员的天然亲和力一样,对人们产生最直接、最自愿、诉于亲缘本能的感召力。只要世界上存在着民族,国家,以及外部世界对这一民族利益的挑战、压力或威胁,民族主义就会激发起人们为维护民族利益的热情,责任与使命感。对于统治者来说,民族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可资运用的天然的政治资源,尤其是改革以前的意识形态对民众的感召力逐渐淡出以后,民族主义作为政治凝聚力资源对当政者来说也就更为可贵。   但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它是一种夹杂着强烈非理性的情感色彩的情感力量,是一种情绪大于理性的、能把非理性冲动甚至自私的动机掩饰在崇高理由之下的一种煽情力,是一种崇高与人性的幽暗面交炽在一起的,甚至使被动员者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激情。在激进的民族主义成为话语霸权的情况下,一旦务实的政府出于民族的长远利益而主张温和、让步、理性妥协,民族主义就会挟道德主义的话语优势,居高临下地挑战政府的权威,斥责政府的“卖国投降”。尤其在群体性聚结的环境中,民族主义的气氛会形成一种广场效应的心理暗示,让不相识的人们,突然地产生同仇敌忾的、法不责众的破坏性行动倾向。其后果远非任何当政者所愿意看到。   民族主义从复兴到走向激进化   大体而言,我们可以把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最早阶段是民族主义复兴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在 1990 年代中期,中国民间民族主义开始进入相当活跃的时期,并出现激进化的趋势;第三阶段,从现在到以后数十年的相当一个时期内,中国民族主义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并有可能逐渐走向温和化。从长时段来概括,随着社会健康的发展,它将走向漫长的“去激进化”时期。当然这只能说是一个大概的总的趋向。   改革以来中国民间自发的民族主义是在 1990 年代以后崛起的,一旦百年以来的屈辱产生的压抑感随着国力上升而有了释放的机会,长期受压抑的人们就会油然产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心理,民族自豪感与民族自信心的增强,标志着民族主义的复兴时期就由此开始。这种心态在突然崛起的落后民族中都曾经有过,包括现在的印度也是如此。    1990 年代中后期,是民族主义显示激进化趋势的阶段。后冷战时代,中国与西方国家随着全球化与经济交往的发展,彼此接触机会大增,对于双方来说,由于进入改革时代的中国与西方之间存在政治、历史与文化上的巨大差异,新的利益博弈规则一时还没有建立起来。一旦进入利益博弈与利益冲突过程,双方都夹杂着冷战时期的思维定势,这就更容易触动中国人作为历史上的受伤者的敏感神经,成为激发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爆发的重要原因。“银河号事件”、“南斯拉夫炸馆事件”、“撞机事件”、“申奥过程中发生的相关事件”,均激发了中国民众为维护民族利益与西方对峙。 1999 年,美国飞机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事件是激进民族主义的起点。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刚愤的激进民族主义思潮在相当一部分中国人当中迅速抬头。   新民族主义激进化的原因   为什么改革开放时代的民族主义具有激进化的特点?首先,从民族心理角度来说,中国近代以来的民族危机形成了一种深层的“受害意识”。中国是一个百年中受列强侵凌的民族,一个在历史上享有无上荣耀的民族,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自古以来的传统超级大国,在遭受挫折与凌辱之后,这种受伤者的敏感,有强烈的发抒宣泄的冲动,国家实力增强而产生的自信心为这种心理宣泄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国内获得的由政府发布的相关信息的高度同质性,特别容易形成对事件过程的单方面的理解,于是会激发起百年中国人的悲情意识,形成强大的民族主义浪潮。   其次,中国的民族主义往往与中国政治文化中特有的泛道德主义相结合,形成激进化趋势。基于受害的历史记忆而产生的高度敏感心理一旦被激活,泛道德主义会进一步把任何现实的温和冷静的态度与言论,解读为“对外软弱”,解读为委曲求全的“绥靖主义”。激进民族主义者会形成对当政者的道德压力,他们以为诉诸百年受辱的历史记忆,就似乎从此具有了压倒一切的语话优势。这种优势话语一旦在民众与知识分子和官员中成为主流,结果就可能使务实的主政者也会被逼得要“顺应”从极端民族主义的潘多拉盒子释放出来的“民意”,被迫以“刚性对抗”作为解决复杂国际关系的基本选择。似乎只有如此,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才会认同主政者的权威合法性。   泛道德主义与左的政治文化心理积淀有关。中国人三十年来与世界其他民族共同分享着全球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为什么“愤青”们仍然会以偏执、好斗的方式来处理国际问题?这是因为,激进的极左的政治文化,曾经如此深深地渗透着我们这个民族的骨髓与精神生活之中,“左”的思维方式对人们的支配影响作用的式微,要远比经济变迁缓慢得多。我们的教育制度中存留的左的陈旧的内容,我们成年人的立身行事的方式,都会在无意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下一代。我们民族只有在长期自觉地自我批判与自我反省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并走向真正的文明。   未来中国民族主义“去脱激进化”的趋势   虽然中国民族主义有潜在的激进化的倾向,但从长远的趋势来看,在正常情况下,激进民族主义将会退潮,温和理性的民族主义将会成为主流,其主要原因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中国的中产阶级正在迅速崛起,他们的观念更为稳健性,心态更为平和理性,这使他们的民族主义更趋向于理性与温和化。第二,政府已经意识到民族主义的两面刃特点,以及激进高调的民族主义话语霸权可能挑战自己的权威,开始对民族主义情绪进行有意识的控制与引导。在中国,这种政府引导还是比较有效的。第三,开放环境使中国人对外部世界更加了解。改变了原来封闭环境中形成的固有观念。近些年来,中国加入 WTO 后,中外经济合作与相互依存度日益加深。西方在中国经济发展中获益匪浅,国际关系上西方表现出更为合作的态度,由于刺激源的减弱,这反过来也淡化了作为反应方的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不信任与对立情绪。第四,中国人的自信心更强了。一般而言,内心充满自卑感与压抑感的人,在受到刺激之后,更容易表现得亢奋、悲情与反应过度;相反,经济发展与国力强大培育出来的民族自信心态,与中产阶级理性相结合,更容易养成宽容坦然的处世态度,由于中国国力的强大,中国人对外部的反应也就越来越平和了。反应也就更为适度。   从近年中美关系、中日关系、台湾问题逐渐走向缓和来看,以上这四种因素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总体上,中国民族主义进入一个脱激进化的时期。   未来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隐忧   虽然总体上说,民族主义已经进入一个去激进化的时期,但也不能对这一过程过分乐观。第一,正如笔者前面说,中国的民族主义是一种反应型的民族主义,经济危机、西方的消极影响,都有使反应型的民族主义再次激进化的可能。第二,像中国这样的大国特别容易产生高调民族主义,发展中的大国特别容易产生“虚幻的大国感”,长期受屈辱后的民族,被压抑的自尊心有一种强烈的发抒的心理冲动。从分裂完成统一或国力正在上升时,这种民族心理就会借势宣泄,任何由统一或国力上升的征象,都会使不少人产生“中国已经强大了”、“每个中国人吐一口水就可以把你淹死”的底气。 1928 年北伐胜利以后的中国人对日本的态度中就有这种高调民族主义的典型表现。国力不足而又异乎寻常的大国感的自信,这种矛盾会把一个国家引向灾难的陷阱。此外,受长期以来潜移默化的“左”的政治文化的深层影响,极左主义的话语优势仍然会影响我们对问题的处理与判断。   五、文化保守主义思潮   全球化冲击下的中国人如何安身立命   文化保守主义是对于自“五四”以来中国主流知识分子中的激进反传统主义的反向运动,它在 20 世纪初期就在中国出现,到了 21 世纪中国则再次显示出越来越强大的生命力。无论是学院知识分子、企业家,各级官员与大学生,都出现赞赏、认同并回归传统文化的价值趋向与文化潮流。   这种文化保守主义或称文化守成主义在 21 世纪中国的出现,有两个重要时代背景。首先,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在经济上崛起与国力的上升,使国民文化自信心日益增强,而文化自信心与文化认同的载体一般则体现为这个民族祖先创造的传统主流文化。对于中国来说,则是儒家典章文物。通过回归传统文化来重建文化认同,就成为文化思潮变迁的应有之义。其次, 20 世纪后期,后冷战时代全球化过程进一步加速,回归传统文化,也是中国人对来势迅猛的西方全球化的浪潮冲击与压力的文化回应,通过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寻求一个民族在精神上的安身立命之源,以此来克服全球化与西方世俗文明冲击波造成的文化焦虑感与文化“无根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只要中国国力在进一步发展,只要西方文明为主体的全球化过程没有中止,中国人就会通过回归与肯定自身的文化传统,来寻求精神立足点,文化保守主义将成为 21 世纪中国人中最具普遍性、最富生命力的思潮之一。   一位成功的白领女士正是这样来表述的她个人走向文化保守主义的心路历程的:   八十年代当我们在大学里,曾经总想抛弃自己的黄色文明,是激进反传统的信奉者。九十年代在我们的青春时期,见证了中国前所未有的经济发展。原本以为毫无希望的中国此刻是如此的充满生机,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另一方面,经济生活的富裕却凸显出我们中国人文化生活的匮乏。很多海归派的空闲生活全是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度过的。而老外们的生活则要健康丰富得多。他们或去野外徒步,或驾船出游,总之他们好像对生活保持了更多的兴趣和尊重。   为什么中国人的兴趣爱好如此匮乏,如此浅薄?即使有了经济上的富裕,我们也只是文化上的贫民。我们也许有知识,但没有文化,没有自己的根。我们是断层的一代。也许就此以后我们也永远无法将文化传承给我们的孩子。这是多么可悲的故事啊。   当我接触了中医与儒家,那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境界与文化神秘精奥吸引了我。中医学只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小支流。可以想象如果那么多支流汇集在一起,它的干流将是多么的壮观。由于我们的历史和语言与西方都截然不同,我们无法完全移植并认同西方文化,那必然会导致水土不服。我们只有好好挖掘我们传统文化的精髓,才能在自己丰沃的文化土壤上嫁接西方的文化果实。   正因为如此,我现在特别痛心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土改”,“文革”,“破四旧”把传承中国文化的士绅阶层都消灭了,我们如何才能找回这失传的火种呢?特别紧迫的是,许多了解传统文化的人都上了一点年纪,随着他们的逐渐老去,也许我们的文化就真正失传了。而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永远不会有前途的。   以上这段白领女士的内心独白,体现了文化保守主义在新兴中产阶段中的影响力:一般来说,它的新支持者往往是这样一批人:他们出身于 20 世纪 70 年代、 80 年代曾经是自由派, 90 年代的经济成功却突显出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文化上的无根感,与外国人的交往反而进一步产生对精神生活、文化认同与寻根的需要。他们对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发生强烈的兴趣。他们意识到,对于个人而言,没有文化与精神生活的支撑,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永远不会有前途的,这样的思想观念与价值取向,是新保守主义在中国 1990 年代以后在知识型的白领中产阶级中获得大量追随者的的社会原因。   文化保守主义的要义   中国文化保守主义的开创者可以追溯到严复一代。严复是最早把西方自由主义介绍到中国来的思想家, 19 世纪末,他对进化论的介绍引起中国思想的一次大转向。然而, 20 世纪初,他对“五四”兴起的激进反传统主义感到忧虑,成为中国文化保守主义的领军人物。   严复对文化保守主义的贡献在于,他提出“国性”的概念,他认为,“大凡一国存立,必以其国性为之基。国性国各不同,而皆成于特别之教化,往往经数千年之渐摩浸渍,而后大着。但使国性长存,则虽被他种之制服,其国其天下尚非真亡 [5] ”,正是这种国性,使一个民族能“自拔于艰难困苦之中,蔚为强国”。他认为,国性存在于一个国家民族的“声名文物”之中,存在于孔子的教化即主流文化之中,他认为“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者,以经为之本原”,这里的“经”,就是儒家的典章文物,它是中华民族在适应环境过程中凝聚的集体经验的结晶,在一个“革故鼎新”的时代,“亦必求之于经而有所合,而后反之人心而安,始有以号召天下”。 [6]   严复还认为,文化保守主义的意义还在于 , 只有以传统文化作为载体的情况下,从西方文明中借鉴过来的异质文化因子,才能顺利吸收与巩固。用他的话来说,“方其汹汹,往往俱去。不知是乃经百世圣哲所创垂,累朝变动所淘汰,设其去之,则其民之特性亡,而所谓新者从以不固”。 [7]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严复引出一个可以作为文化保守主义的核心价值观的十二字箴言:“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严复对此言的解释是:“且守且进,此其国之所以骏发而又治安也。” [8]   我们可以把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大体上作如下的概括:这是一种在应对西方文化挑战的过程中,主张以传统主流文化的价值作为现代化中介与民族凝聚力的基础,并经由传统文化为载体的基础上引进外来文明,来实现民族生命稳定与持续过程中的文明汇合。新旧融合是文化保守主义的要义。国外的新儒家,以及当今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均以此为特点。   当今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   近年来,社会上越来越多的学院与民间学者,积极倡导文化保守主义,并积极展开活动。有一位学者曾任教于南方某大学,提前退休后,在明代大儒王阳明悟道之处贵阳龙场,建阳明精舍,讲习儒学。他认为,儒学式微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中华民族丧失了自己的民族精神,结果是中国人“灵魂四处飘荡,无所归依”。中国国家的文明属性也逐渐丧失,出现了严复所哀叹的“国性不存,国何以为国”的状况。要解决这一文化困境的办法,就是大力复兴儒学,以此重塑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中国现在不仅要增强“国力”,更要回归“国性”,因为“国性”才是中国所以成为中国的根本标志。另一位代表人物是中国社科院哲学博士,十多年来坚持不懈自筹经费主编《原道》,并创办了《中国儒学网》。这些执着于文化保守主义的学者还共同发表了《甲申文化宣言》,以“儒学的当代命运”为主题,会讲于阳明精舍。或致力于发掘儒家仁政思想,或倡导天下主义。纷纷汇聚一堂,研讨新儒家学理与教义。   近年来,初具规模的“读经活动”在国内不少地区渐然成风。据报道,数年以前中国就已有五百万个家庭、六十多个城市少年儿童加入诵读儒家经典行列。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以中国三十年来发展起来的城市中产阶级与企业家为主要对象的国学班,也在各著名大学内陆续开办,其中有影响的有清华、北大与复旦大学最为著名,国学班除传授琴棋书画之外,研习内容还有中国历史、儒学、佛经、禅宗、周易、老庄思想等。   学院知识分子与民间知识分子在倡导文化保守主义方面可以说是遥相呼应。据报道,一批属于自由主义的学者,都明确支持儿童阅读中国古代经典,包括儒家经典。他们在学理上受到哈耶克和苏格兰道德哲学影响,酝酿“中道自由主义”概念,这是一种具有文化保守主义倾向的宪政主义框架。他们中有人提出“儒家宪政主义”、“科举宪政主义”,也有学者从老子思想出发来论证强调“消极自由”的古典自由主义。在法学界,有一批学者从传统中国的民本思想的发展来论证现代民权思想,也有一些思想接受新左派思想的学者,从中国司法传统中去发掘判例法(普通法)传统。新左派、自由派、民族主义者、新权威主义者以及民主社会主义者,这些各派学者虽然在许多重大政治问题上争论不休,但在回归文化保守主义方面,却有着少有的共识。凡此种种现象均可以看作是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在教育、文化、学术等领域的广泛渗透与发展。   发掘人的内在精神资源:儒学的现代性   文化保守主义的崛起,还起到制衡全球化带来的价值世俗化的消极影响的作用。世俗自由主义给中国人权意识得以觉醒,有其重要的意义。但在西方,自由主义在 20 世纪下半期开始走向俚俗化,鼓吹绝对放任与自由,抛弃了古典文明教化精神,也引发了从自由放任主义向“动物化”退化的严重文化危机。这种世俗自由主义对中国文化也产生严重的冲击,例如北京有一个著名的性学女学者,她公开主张同性恋合法化与青年人中的“一夜情”。虽然,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发出各种奇谈怪论本不足为奇。但特别令人忧虑的是,这种极端不负责任反道德伦常的文化“病毒”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本土文化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抵制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言论的文化资源。当代中国人特别缺乏对低俗文化的免疫力,不能不使人们反思自“五四”以后的激烈的反传统主义的消极方面。   自近代以来,全盘反传统主义思潮逐渐成为政治文化的主流,而革命文化又把文明教养看作是资产阶级的上层建筑来加以批判与拒绝,长期以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失去了原有的士大夫与中产阶级的精致性,“文化大革命”式的“痞子文化”对精致性、教养性或文明性的全盘否定,长期影响了中国文化与思想生活,达数十年之久。   其次,到了新世纪之交,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主义又进一步渗透进了中国知识界的精神里,尤其对 80 后青年人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由于中国旧的文明价值被人为地铲除,中国人的自由启蒙价值中,本来就缺乏抵制低俗化的精神资源,而新的主要从美国过来的外来思想中,又缺少了对文明德性的关切。   正因为如此,从自己的传统儒家精致文化中获得制衡非道德化的世俗化文化冲击,避免整个民族在过度世俗化过程中,走向动物化与低俗化,就成为时代的重大问题,中国传统的礼文化恰恰可以转化为平衡现代中国人所追求的自由价值的文明要件。如果从全球化伴随而来的世俗化的文化困境的角度来看,文化保守主义的兴起,就具有更深刻的时代意义。   经过创造性创化的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具有平衡世俗自由主义的绝对自我中心价值观的作用,具有克服无根化与人生意义感缺乏的后现代病的作用。   儒家最关键的东西是发掘人的内在资源,并使之充满人的心身,以此为基础光大,从而形成一种人格力量,可以立足于世界,可以与恶势力抗争。近代国学家缪凤林在《中国通史要略》中指出:   儒家重修身成己,充满心身之本能,一切觉民之方,乃从中自然发露于外,其遇虽穷,其心自乐,人间名利,视之漠然,服其教者,往往力争人格,孔子以为人生最大之义务在努力增进其人格,而不在外来之富贵利禄,即使人莫我知,境遇极穷,而我胸中浩然,自有坦荡之乐,儒教真义,惟此而己。   更具体地说,仁就是内在的精神资源,它就是把人性中的善外化到世界上去,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精神自我实现的自得之乐。这种由内而外的外烁性,使人脱离了低级状态,脱离了动物性。这个意义上,古典的儒家在现代世界,就因其制衡动物化与人性异化的功能,而具有了强烈的现代性。《论语》中的“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可以形象地表达儒家的这样一种人格力量:一个内心充满仁的精神的人,足以对环境无所忧惧。   必须指出的是,文化保守主义的复兴面临许多障碍与困境,这是因为,中国现实生活中儒家的资源已经丧失殆尽。好几代的中国人从小已经不再接触儒家经典,人们并不了解孔子的思想,在理性层次上,谁也说不清传统文化是什么,儒家有什么精华的东西值得我们一代一代保持下来,情感上倾向于回归,理性上谁都说不清要回归什么,这是当下中国精神世界的困惑所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回归文化保守主义,国人中的心态因素先于理性认识因素。传统文化复兴的路仍然漫长而任重道远。   六、民主社会主义思潮   走出暴力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的要义   民主社会主义是 21 世纪初出现的一种社会思潮,中国人民大学前副校长谢韬在《炎黄春秋》杂志上发表《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长文为民主社会主义正名,掀起了知识界的争论。民主社会主义对列宁主义的社会主义正统提出挑战。它认为,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长期以来被批判否定的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其原创者并非修正主义者伯恩斯坦而是恩格斯,而列宁主义的暴力革命论,并不代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正途。中国应该朝民主社会主义方向进行政治改革。   主张民主社会主义的主要人士,大都是离休的老干部。他们在信仰共产主义以前也接受过儒家文化、西方现代自由主义与“五四”民主启蒙思想的影响,在 1940 年代后期出于对国民党腐败的不满,以及对解放区政治清明的向往而积极参与革命事业。“文革”的专制主义灾难使他们如梦初醒,改革开放又进一步使他们眼界大开。一方面,通过对国际国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真相,特别是共产党主要领袖人物与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的了解,通过在现实生活中在反思,对中共革命走向极左灾难与改革后权力集中造成的腐败的反思,使他们要坚决与他们所称的“专制社会主义”决裂。另一方面,又看到西方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竞争的结构性弊端,并意识到中国不可能简单仿效西方民主政治来实现社会进步,这种种内因外缘,使他们在保持对社会主义理想的信念的同时,要抛弃列宁主义的暴力革命、阶级专制与中共早期不成熟的农村社会主义与计划式社会主义的观念,同时,他们又期望通过人民大众的选举性民主来保证社会主义避免不走向异化,通过社会主义制度的制度改良来实现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一位老干部用这样的话来表达他的追求:   当前的共产党和 60 多年前我加入的那个共产党已经大不一样了:党组织的中坚成分已经不再是以农民和游民为主而是以国家公务人员和社会知识精英为主了;广大党员的文化素养、独立思考能力更是今非昔比。今天党所处的外部环境也跟 60 年前大不一样了,在国内,社会进步巨大,在国外,全球化代替了两大阵营对立、五大洲民主浪潮澎湃。既然台湾中国国民党能实现民主,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就做不到?   应该有那么一天,我们共产党的有魄力又有智慧的中央领导成员们,终于突破了权贵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并化解了那些因激愤于社会不公要求回到毛时代的同志们的疑虑,正式宣布立即启动民主宪政革新。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活到这一天、好让我带着这个天大的喜讯去会见已经先我西去的亲友、校友、战友、难友们,让大家都含笑于九泉啊!   大体上,我们可以把民主社会主义的要义概括如下:通过追溯马克思与恩格斯晚年提出的资本主义可以不经过暴力革命而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的理论,来肯定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可以通过民主化的制度创新来实现社会主义的根本理想,从理论上证明社会主义就是要走向民主;并以现在的欧洲民主社会主义实践来作为中国社会主义发展路径的借鉴;在保持中共执政党地位的情况下,通过民主化,实现社会主义的理想。   良好愿望,而非发展路径   一方面,人们对市场经济发展导致的社会分化产生了严重的忧虑,从而通过社会主义的价值来呼唤平等与公正。另一方面,对社会主义体制内的权力腐败与权钱勾结的专制主义的警觉,又使人们产生对大众式的民主参与的价值追求。这样,民主价值与社会公平的价值两者必须得兼的观念,在国人心目中就变得十分强烈了。虽然, 1980 年代初,民主与社会主义这两种价值往往被认为是难以共处的。在这种情况下,的民主社会主义的理念,恰恰满足了人们把公平与民主这两个不同价值相结合的内心诉求,人们在民主社会主义理论构想中,在社会主义价值、公有、平等、民主、自由之间找到了结合点。尤其在一些青年时代经历过“一二·九运动”与“反饥饿运动”的自由民主洗礼的并参加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老人中出现对民主社会主义的强烈期待,这就绝非偶然了。   民主社会主义的最大优势,是把社会主义的理想与价值,把公正、平等与对底层利益的关注,以及对自由与竞争的现代经济秩序的肯定,统统结合到一个体制中来。在某种意义上,它与自由主义相同,强调与国际经济秩序接轨,强调法治与自由,但并不同意以仿效西方的多党民主来实现中国的政治现代化。同时,它又与新左派相同,主张关注底层利益,强调公平与平等价值,但并不同于新左派不切实际的对“文革”理想的浪漫复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民主社会主义似乎可以成为自由主义、新左派与新权威主义的公约数,似乎可以把各派思潮的价值融汇到一起来实现国人的共识。试图在保持社会主义思想与价值的前提下,找到实现中国民主,公平与底层利益的新路,这似乎是这一思潮的最大优势所在。   从好的方面来说,民主社会主义把各派的价值都一定程度上结合进来了,各种不同的社会思潮与政治力量都在民主社会主义中找到与自己的相同点。但另一方面,民主社会主义表面上的优点,实际上恰恰又是它的弱点所在,因为民主社会主义者把社会主义、平等、公正、效率、和谐所有这些人类美好价值似乎是大杂烩式地熔为一炉,却并没有提供实现这一价值大融合的具体路径与方法。看来,民主社会主义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种良好的理想与心愿,而不是现阶段的发展路径与具体模式。   即使对瑞典民主社会主义的示范作用,不少批评者也认为不能过分强调,因为中国与西欧国家在历史、文化、地理、经济与政治发展条件、路径实在是大相径庭。欧洲资本主义的高度发达与经济积累,为高福利政策的实施提供了物质准备。代表劳工利益的左派政党的存在,社会层面有比较强大的工会,并不断对政府施加压力,都为通过民主选举的压力来解决贫富不均问题的社会民主主义提供了现实可能。   相反,中国现阶段不具备民主社会主义的条件。首先,中国经济仍然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不存在实现高福利的社会政策的经济基础。其次,超阶段地推行全民普选制,在缺乏公民社会的条件下,会演变为街头民粹政治。即使让代表底层劳工利益的政治家上台执政并推行高福利政策,由于平等化速度太快,会使效率受到挑战,后果将是经济大滑坡,失业倍增,最终还是底层民众受损最重。中国在现阶段并不具备实施民主社会主义的社会经济条件。因此,民主社会主义只能在远景的意义上有其价值。它可以成为人类长远追求的理想目标。   七、民间社会思潮多元化的时代意义   对新思潮的解释:不同思潮对应不同的疑难困境   群体性的社会思潮是对社会困境与矛盾的反思的产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会发现,不同思潮之所以不早不晚地在某一时段出现,恰恰与不同时期的社会疑难与矛盾,存在着对应关系。由此顺藤摸瓜,就能比较清晰地把握各种思潮的来龙去脉。   自由主义思潮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早出现的社会思潮,它是国人对“文革”专制主义的批判意识觉醒的产物。自由主义对法治的呼唤,对启蒙、人权、民主、自由的价值的执着追求,反映了在经历“文革”专制主义苦难后的中国人所追求的价值的大转向。   新权威主义在 1980 年代后期出现也有其历史背景,它是在自由主义走向激进化以后的反思与批判思潮,新权威主义者强调变迁过程中的可控制性,强调政治秩序稳定的必要性,与当时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对激进自由运动可能带来的无序化前景的忧虑感有关。作为对自由派的西化普世主义的反向运动,新权威主义则更多的是对断裂与革命式的历史跨跳的质疑。   新左派思潮在邓小平南方讲话以后出现,而不是在此前出现,也绝非偶然。正是 1990 年代后的市场经济大潮的全面铺开,各地出现的竞争无序化、贫富分化与底层利益的受损,这些与社会不公有联系的社会困境,是产生新左翼思潮的客观原因,尽管新左派知识分子以反对改革来实现平等的观念被认为是错误的。   新民族主义之所以出现于 1990 年代后期与 21 世纪初,是因为改革开放使中国国力增强,百年屈辱后的扬眉吐气感,与对全球化过程的消极面的批判,均从不同方向进一步强化了国人的民族意识。   文化保守主义与新民族主义在社会上突显的时间几乎同步,全球化与市场经济引发的价值观的世俗化,引起了全民的寻根意识与文化认同感的觉醒。回归传统的思潮也与新中产阶级的发展有关,这一思潮体现了这一新阶级在文化上的更精致的趣味与追求。   最后出现的是民主社会主义。这种思潮体现了中国人在精神意识上,对多种美好价值共处的均衡需要。   当代思潮与社会阶层的对应关系   中国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自由主义、新权威主义、新左派、民族主义、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多元并存,与社会分层化与地域利益多元化趋势均有着密切关联,中国思想界与社会文化领域重新呈现出建国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相对丰富的多元的光谱。   虽然,社会阶层与思潮的对应关系决不能简单化。但大体上看,追求自由与个体权利的自由主义思潮,确实在中产阶级与企业家中有相当多的支持者。强调秩序与稳定的新权威主义,在官员与大企业家中有不少赞同人。呼唤平等与社会公正的新左派则在青年一代中而不是中老年人中,有许多支持者。新左派中的温和派,其中相当数量的人与大学文学批评专业有关,因为他们比较多地受西方后现代文学批评思潮的影响。新左派中的激进派或民粹主义派,在中西部地区的底层弱势群体与“愤青”中有许多支持者。 70 后的知识型白领、中产阶段、企业家中,文化保守主义有比较大的影响。民主社会主义在饱经政治风霜的老干部中有相当多的支持者。   我们还要注意到,从地域分布上看,极“左”原教旨主义者在北方如河南、北京数量相对较多些,相对而言,南方地区,例如在上海、长江三角州则较少见。在广东、江浙如温州等地均极少见。相反,自由主义思潮在广州比较多,这种地域性分布与经济发展程度有一定关联度。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中西部交界地区,激进民族主义思潮反而比沿海更为普遍,安徽合肥的加乐福事件是一个例子,这是因为转型过程中,民族主义往往会成为表达不满的最安全发泄口。“愤青”在民族主义话语中可以获得更大的表现场所。而在沿海地区,温和的民族主义的发展势头比较明显。地域、阶层与社会思潮的对应关系,可以是与社会思潮有关联的政治社会学研究的新课题。   人们并不要求玫瑰与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芬芳   自由派强调中国要继续改革开放,要进一步发展市场经济,积极参与国际竞争并迎接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潮流,强调法制与国际接轨等。新左派自发地对社会主义价值与公平价值的重视与肯定,对执政党革命的历史贡献的强调,对社会主义理想的追求。新权威主义对秩序与权威在转型过程中的意义的重视与肯定。民主社会主义强调珍视社会主义的价值以及大众尤其是底层的民主与平等。文化保守主义强调民族文化认同,民族主义则强调国家利益,与本民族内部的团结,为国家凝聚力提供了意识形态之外的新的资源。   综上所述,各种思潮都与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某些重大问题与现象有关。这六种思潮均与中国现代化所需要的价值存在着关联性。例如,自由主义强调竞争、宪政与法治与人权,新权威主义强调秩序与稳定,新左派强调公平与底层利益,民族主义强调国家利益与民族凝聚力,文化保守主义强调民族的文化认同,民主社会主义强调社会主义与正义的结合,等等。正因为如此,只要各种思潮不走向极端,那么,它们在宪政条件下均有着不可剥夺的生存的权利与自主的空间。在走出了中古时代的中国,只要没有触犯宪政底线,当政者并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禁止它们。当政者必须学会并习惯于与不同思潮和谐共生。各种思潮的所强调的不同价值都是社会发展与文明进步所需要的,这些不同的思潮彼此之间也存在着竞争、交汇与思想碰撞,并形成的复杂的互动关系。不同思想与思潮并存,是社会多元性在文化领域的反映,这也是中国走向真正的常态社会的进步标志。   马克思说过,人们并不要求玫瑰与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芬芳。互动有利于思想发展与社会进步,避免同质化。一个社会不可能没有不同的声音,不可能让所有的人只有一种思想,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同思想之间可以彼此磨砺,有助于思想的发展与进步,有利于避免社会同质化与死气沉沉,只有单一思想是可怕的,是我们民族的深刻的历史教训。反右斗争后,社会制衡机制消失,我们曾经有过只有一种思想的时代,由于没有其他思想与观念的制衡,结果由于信息的封闭,因为信息的单一性、同质性,不同的声音无法传到耳朵里。这就是万马齐喑造成的灾难。造成三年大灾害的民族悲剧,如果不同思想能相互制衡,信息自由流动与思想的自由开放,就不会有“大跃进”走火入魔的悲剧。   思潮多元化对未来中国民主的功能意义   近年来,中国的思想多元化格局,多元文化的格局已经形成,这是大转型过程中的新的文化特点,我们民族的文化包容性已经增强。而且这样的同质化,只要在法律范围内,这种多元化的存在就是合理的,相对自由宽容的思想空间与传媒环境,思想保持着多元丰富并存的空间,是正常社会都有的,改革三十年来中国思想的多元化,是改革开放的环境所赐。也是中国走向正常的社会的标志。   思想的碰撞是一个民族精神发展的条件。不同角度对问题的思考,会激发我们多角度更全面地思考问题。思想只有在碰撞中才能发展,对改革开放与突破极“左”迷信具有重要贡献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以及“分税制”的推行,“社会主义和谐论”的产生,都是民间思想与官方主流意识形态积极互动的结果。   思潮多元化恰恰是未来中国民主多元制衡机制的社会先决条件。众所周知,中国经济改革导致的社会分层化已经出现,然而,单纯的社会多元化并不足以成为中国未来民主化的充分条件,而 1990 年代以来出现的知识分子思想多元化,与社会多元化相结合,形成阶层与思想流派的对应关系,则是未来中国民主政治有效运作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更具体地说,这种对应关系体现在:自由派对私有产权、自由竞争、人权自由与法治的强调,在客观上更符合新兴的中产阶级的利益;新权威主义与自由派的保守派,对秩序与稳定价值的强调,客观上更能体现从旧官僚阶级中转化过来的新兴技术官员与大企业集团的利益;新左派如果抛弃过于浪漫的底层情结与暴力革命崇拜,他们对公平、平等与弱势群体利益的强调,则在客观上能体现低收入群体的利益诉求。这样,不同思潮背后各有其在社会上对应的利益集团与社会阶层。当各个社会利益集团与阶层要在民主体制下争取自己利益与发言权时,他们就有了表达自己利益与价值的意识形态或思想主义,并可以在这一思想主义下聚结成政治党派,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分化,如果能在相互宽容与理解的条件下互动,对于中国未来的民主政治,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结语:现代化程度取决于多元包容程度   社会思潮的多元并存,不经意中,形成事实上的百家争鸣的趋势,不同思潮在应对其他思潮挑战时,也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从三十年来中国的改革开放历史来看,“ ** ”事件的发生,固然有多方面复杂的原因,但改革开放初期民间思想的高度同质化,导致激进西化自由派话语权在民间独大,缺乏不同思想之间的竞争与制衡有关。当今中国民间思想的多元制衡格局已经形成,例如激进自由派提出“政党注册论”的激进观点,就受到新左派与新权威主义的批判与制衡,而极端新左派提出的为“文革”与“四人帮”翻案的言论,同样受到自由派与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强烈反击与有效制衡。随着中国社会的日益健康发育,理性的声音在社会上将越来越有影响力,来自不同思潮的极端声音虽然会始终存在,但只会处于边缘,任何极端的与激进言论,也只能是多元声音中的一种“不同凡响”的异端而已。任何极端声音,在一个日益多元化的社会里,不可能会在社会上产生连锁反应。它总会受到不同思潮的制衡与平衡。社会思潮多元性的意义,就在于它提供了适应环境更多的试错机会与思想方案。而这种方案与机会越多,一个社会适应环境作出不同选择的机会就越多,这样社会应变与适应的能力也就越强。   马克斯·韦伯曾说过一句精辟的话:一个国家现代化的程度,取决于对多元文化的包容程度。诚哉斯言,中国在经济现代化的同时,也在经历一个文化现代化的过程。多元化正是文化现代化的标志。正因为如此,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越来越接近于成为正常的、健康的多元社会的历史过程。面对 21 世纪的思想开放多元的时代趋势,政治决策者与知识分子,只有阔视远想,在广泛吸收各类社会科学的理论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进行意识形态的理论创新,把美好文明价值输入到意识形态创新过程中去,并以此来迎接 21 世纪中期的到来。在笔者看来,那将是中国真正走向民主与自由的时代,是建立在经济繁荣与人性发展的时代,是中国人前后为之奋斗了两百年的时代。要进入这样的时代以前,中国精神生活与意识的多元化,将是不可避免的。   (相关简介:萧功秦,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1. 孙中山在 1906 年在对东京中国留学生的演讲中就认为,中国推翻满清以后要建立多党民主制,这就如同我们现在造好了铁路,需要引入火车头,我们当然要用西方人发明的最新式的火车头。而不要用旧式火车头,他说,多党民主制就是新式火车头,而开明专制则是旧式的火车头,他认为,西方人发明新式火车要数百年之功,而我们拿来就可以用。在他看来,问题就这么简单。    2. 例如, 2006 年的“西山会议”上,有一位自由派青年法学家提出,中国共产党是“没有注册登记”的政党,是不合法的。实质上这是食洋不化的法学的教条主义:它把西方的宪政作为放之四海的普遍适用的“第一原理”,并以此来套用后发展的非西方社会。实际上,中共并不是通过多党选举制度上台执政的,中共的执政地位是通过打天下的革命形成的,如果说要“注册”,那么红色革命就是最有力的“注册”。中国的政治变革必须按中国的经验进行试错,并不需要按此种刻舟求剑的方式来进行。    3. 参见萧功秦着:《中国的大转型》,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8 年。    4.1978 年我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曾和一名叫奥来弗的法国留学生同宿舍三年。这位奥来弗先生是法国的左翼青年,他显然是市场经济竞争社会中的失意者。他憎恶市场经济,憎恶市场经济竞争带来的各种社会不公问题,他从对法国市场竞争制度的批判中,附带形成了对中国“李双双的公社食堂”充满诗情画意的温柔联想,并进而连带产生了对“四人帮”的好感。他认为这四个人,坚持的正是他渴望在法国获得而没有实现的东西。当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消息传到法国,在他的心目中,大锅饭体制显得无限美妙。他把对竞争社会反感产生的逆向心理,以及对另一种反竞争的体制与价值观的热情,完全投射到中国文化革命时期的人民公社上来了。    5. 严复:《读经当积极提倡》,《严复集》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 1986 年,第 330 页。    6. 同上 5 。    7.

阅读更多

CDT/CDS今日重点

十月之声(2024)

【404文库】“再找演员的话,请放过未成年”(外二篇)

【404媒体】“等帘子拉开,模特已经换上了新衣”(外二篇)


更多文章总汇……

CDT专题

支持中国数字时代

蓝灯·无界计划

现在,你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对抗互联网审查:在浏览中国数字时代网站时,按下下面这个开关按钮,为全世界想要自由获取信息的人提供一个安全的“桥梁”。这个开源项目由蓝灯(lantern)提供,了解详情

CDT 新闻简报

读者投稿

漫游数字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