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知识分子

漫画讽刺中国当局打压公共知识分子

公共知识分子,简称“公知”,是指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讨论的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分子,通常被寄予具有批判精神和秉持社会公义。2004年,《南方人物周刊》曾评选“影响中国|公共知识分子50人,其中经济学家吴敬琏,历史学家秦晖和媒体人胡舒立等人上榜。随着中国互联网的普及,公知这一群体也越来越有影响力,并逐渐家喻户晓。

然而,2012年南方周末献词事件之后,中国当局开始全面打压公知,迫害言论自由,并且动用宣传机器将“公知”一词污名化。公知这一群体也逐渐退出大众视野。2021年,凯迪网被当局整肃,“猫眼看人”等栏目被封杀,标志着中国彻底告别“公知”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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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 旅途四则

一 重庆是蓝的,他突然说。 车正沿着嘉陵江行驶,窗外是点点的灯光,江水黑逡逡的一片。这城市满是高楼,是令人惊诧地起起伏伏,公路蜿蜒在你的身下,轻轨火车从你的头顶经过,你穿越这条小巷时,路过的十六层的住户的家,那条牛仔裤一动不动地晾在那里。这也是一座狰狞的城市,一切都突兀、粗大。 我们刚度过一个沉醉的夜晚。一群六十岁上下的人,都质朴、强硬而浪漫,是这“共和国”的同龄人。我们朗读了莫名诗人的词句,其中一首是《帝国》。我们谈到了俄国兴起与衰落,还有遥远的布拉格之春。当然,还有八年抗战,这座城市承受了狂轰滥炸,是自由与抵抗的堡垒。他们会说,重庆比伦敦承受了更多的炸弹,是在二次世界大战这史诗画卷中被低估的中心。这城市也正因这在轰炸下不屈服的精神而兴起,否则谁会在乎这长江畔的山城?成千上万的人,从中国四处涌来,投奔这自由中国的首都。 被过滤广告 他们也都是这城市的局外人,或许也多少认定,在重庆被低估时,他们也被低估了。但现在激怒他们的不是被低估,而是一种新的侮辱。这城市飘扬的红旗、红歌,报纸上宣扬的打黑,还有被炮制出重庆理论,都让他们难掩厌恶。 那个红色蔓延的年代,他们都经历过。他们中的两位的父亲都是中学教师。他们看见父亲被游街、批斗与殴打。轻狂的少年人,喊着震彻云宵、慷慨激昂的口号,不仅要摧残年长者的身体,还要羞辱他们的灵魂。一些暴政用人种来区分人群,另一些则用人群。干部、工农的子女是红色的,他们则是黑色的,遭受无尽歧视。 暴力也都掩藏在红色里。在我们谈话的窗外不远处的沙坪公园里,埋着几百具尸体。他们都青春逼人,都热血沸腾,都挥舞着红宝书,呼喊着誓死保卫毛主席,然后都长眠于此。他们还是幸运者,这是中国仅有两个红卫兵公墓之一。苏式水泥墓碑高大、威严、粗砺,雕成了815的形状。“815”与“斗到底”是文革时重庆最大的两个派系。他们把坦克开到街头,把江中的轮船改为军舰,仅仅四十四年前,这座城市是个内战战场,那时也红歌激荡。墓园的铁门紧锁,灰色水泥坟墓四周,青草肆意生长。除非你翻身入墙,即使他们的亲人,也无法为他们祭奠,铁门口,一瓶白酒仍孤零零的矗立着。 这些色彩又回来了。蕴涵了无限暴力、屈辱、赤裸裸无知的红色变成了进步的象征,是中国未来的另一种可能。人们尚无法想象,倘若一个最大的经济体配上红色的意识形态,会开出怎样的恶之花。它也是新的时髦与性感,姑娘们打扮成江姐的模样,去渣滓洞表演坚贞不屈、卖弄风情。从这个意义上,红色又是无害的,它不过是一群虚无主义者的短暂表演,连他们自己也不信剧目的内容。红色也再度打击黑色,尽管这黑色已不是从前的黑色。但手段依旧,需要不停的运动,没有任何规则与程序来保护个体。 聚会后,他驱车送我酒店。他再次提到张勋,袁世凯,他们都要复辟一个僵死的时代,也都必将遭遇可耻的失败。在这群局外人中,他最为整洁倜傥,如果把他放在下午参观的周公馆的黑白照片里,似乎更为妥贴。也他们的眼中,中国的一切都在堕落,政治、社会、文化甚至人的面容,高亢的只有物质增长和放肆的贪欲。 在他心中,蓝色,青天白日的蓝色,变成了精神寄托,浪漫化的幻想。“是的,蒋先生是个君子”。这个昔日的独夫,曾被一代青年人唾弃的独裁者,又成为了民主与自由、谦谦君子的象征。 我们听了柴科夫斯基,邓丽君,还有七十年前的国歌,歌词都是四字的短语,清雅脱俗。那个时代,政治的中国危机重重,文化的中国却仍令人向往。这才是我的国家,他说。 我们的车驶向解放碑。一切词汇似乎亟待重新定义,这“解放”真是“解放”吗? 二 被过滤广告 “党”无处不在。街头花圃被雕成了镰刀与斧头,大学校园的墙壁上刷着“一心跟党走”的标语,小巷的活动中心传出了红色曲调,公共汽车站灯箱上是“建党大业”的海报。 在六月的上海,“党”和那些穿入云霄的玻璃大厦、用香奈尔的漂亮女人、弄堂里的吵闹声、马路上簇新的跑车、电脑屏幕上的股票曲线图、还有连绵的梅雨并存。 九十年前,“党”从这座城市诞生。那个上海,是中国最时髦、也最野性的城市,充斥着来自各方的冒险家和想要改变命运的人。他们开办工厂、到交易所试运气、看电影、喝咖啡、体验大都市的生活,创办杂志、书局、加入黑帮,也创办政党,人们在这里尝试人生的各种可能性,追随不可思议的理念。 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共产党也是上海的多元文化的产物,一个中央权力崩溃的中国,也给个人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这个在租界里诞生的小小政党,最终执掌了整个中国。最初,它寄托了很多人的希望。中国孱弱,它声称要让她富强,国民党政权腐败、专制,它竭力表明自己的廉洁、倡导民主。旧社会充满罪恶,它要使它清洁、健康。 它的表现却与人们期待的大不相同,而上海也改变了模样。外国人被驱赶,私营企业收归了国有,舞厅、马场、交易都被关闭了,成功的商人、知识分子、艺术家、生活优越的人被关押、流放、致死,他们代表的生活方式则成了新政权首要摧毁的目标。再没有莫扎特、青花瓷器、英国红茶、线装书,上海的多元性、国际化、享乐主义、蜂拥的机会消失了,曾令上海人骄傲的外滩则一片死寂,古老的建筑上插满了红旗。狂热的青年冲入了博物馆、私人住宅、寺庙教堂,他们声称只有摧毁所有的旧事物、清除所有的外来影响,才能建立一个新中国。一次次运动几乎摧毁了整个国家,几代人陷入绝境,上海则丧失了所有的魅力。 坐在和平饭店里,这些往事显得如此遥远。这座古老的饭店刚被装修一新,与外滩其它老建筑一样,再度变成了上海的骄傲,最时髦的Party,最奢侈的物质、最光鲜的人物,都在此间出没。曾被唾弃与埋葬的历史,也变成了新的荣光,人们赞叹这些外来者的遗产是多么漂亮、持久,它们通往上海的另一个黄金时代。而浑浊的黄浦江对岸的更耀眼的高楼则似乎在表明,上海又处于另一个黄金时代。它是中国崛起的象征,是不断积累的财富与权力。你也一定会感慨与赞叹上海人的灵活性,他们似乎轻易就忘掉了过去,拥抱了新时代。这座城市仍以政治冷漠著称,九十年前的多元性只剩下了享乐主义——如果你可以成为Party animal,何需再在乎那个高高在上的“党”,你只需要不理会它,服从它,假装它不存在,或者视它是另一个金主。但一切真的如此吗? “他们一定要让我移民”,J说。她是个精致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在一家时尚公司工作。我们在和平饭店的九层餐厅喝咖啡。她的父母都是工程师,五年前移民往澳大利亚。她父亲不仅坚持要她离开中国,甚至还坚持交党费。在文革中,他的英国教育背景成了巨大的负担,他被下放、遭遇种种虐待。如今他生活在异邦,已经七十五岁,也不打算叶落归根,更不担心被迫害。但他却仍觉得,党费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女儿、孙子,他们仍在中国。 我突然觉得一阵寒冷。J不理解父亲的忧虑,但很有可能,父亲比她更了解中国,更了解党的残酷、荒诞而不可预料,可以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指控你,谁知道这未交的党费,是否会成为理由之一。他这一代人,倘若要存活下去,必须小心翼翼。 H比J更年轻。一年前,她从一家杂志社进入体制内的工作。“我在这里呆得越长,越奇怪这个国家是怎能维持这么久,它迟早要出事的。”她是这城市再常见不过的姑娘,漂亮、聪明、沉浸于日常生活的琐碎快乐。纯粹出于偶然,她成为一个党员。对她这一代来说,党和信念可没什么关系,它是便利与安全,在面临同样的竞争时,党员的身份可能意味着更多的。 这不是刻意的钻营,更是思维的惯性,人人都这样。她们没有切身的恐惧,却有一种新的不安全感。整个国家在按照一种反常识的规则运转。她所在的政府部门,像是黑社会般运转着,他们都知道如何靠威吓与贿赂来获得利润,商家们最惧怕的党的新政策。但她感觉到,这样的生活则没有未来。她的父母已在澳大利亚、加拿大旅行,寻找可能移民的目的地。中国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却不适合呼吸、生活、养育子女,保持内心镇定。 被过滤广告 H与J都是这城市在普通的故事。一个繁荣的中国也是建立在这普遍恐惧之上的,在飘扬的颂歌里,是一心要逃离的渴望。 三 说到兴奋时,她手臂向上伸展,流露出另一个时代的烙印。那是一个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跳“忠字舞”的时代。控制无处不在,它进入你的头脑,改变你的眼神,也塑造你的行动姿态。 在台北潮州街的一幢老房子里,我见到陈若曦,她热忱、爽朗,朴素,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活力,她出生于1938年的台北,已经73岁了。我们无拘无束也毫无章法的谈话,从台大外文系到李登辉的弊案,从三峡工程到反核运动。我最希望了解的还是文革中的中国。 从1966年至1973年,陈若曦与她的丈夫生活在中国。他们都在美国留学,都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具有强烈的民族主情绪,都愤怒于国民党的统治,也都在红色中国看到民族与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一旦踏上中国的土地,玫瑰色的梦旋及破裂。社会主义许诺解放与平等,带来的却是禁锢与压迫。这也是中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时刻,压迫不仅限于你的肉体,还要进入你的灵魂,压迫也不仅存在于掌权者与人民之间,也来自于来自人民的内部,除去最高领袖,每个人都是施暴者、每个人也都是受害者。所有传统的保护,家庭、社区、宗教都被摧毁了,孤立的个体不但被剥夺了外在的保护,其内在的自由也荡然无存——不敢运用自己的观察与判断,不敢保有自己的良知,要磨平个人的性格,只有与他人一样,才可能是生存下去。 侥幸离开中国后,陈若曦把自己的见闻与感受化作一本小说集。《尹县长》轰动了台湾与世界,它是第一本描述文革中国的内部生活的文学作品。一批批的外来者被北京政权的花言巧语迷惑,陈若曦戳破了这谎言。与中国后来涌现出来的“伤痕文学”不同,她的文字简洁、凝炼。她旁观者的身份、她在台大与美国的文学训练,让她节制了愤怒与控诉的欲望,这节制恰又表现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与难以描述的荒诞。台湾的国民党政权则以最热烈的姿态欢迎了它,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反共教材”,以至于我向台湾的朋友提及这本小说时,它的政治意义超越了文学。 一年前,我偶然读到这本小说,并很快被它的平淡而压抑的情绪所吸引。这也是个陌生而奇特的阅读旅程。一个无意说出了“毛主席坏蛋”的小孩子,只在吃涮羊肉时才放松的留美学者,试图保持个性与风韵的女人,当然还有糊里糊涂的送了命的尹县长……在荒诞而残酷的历史洪流前,自然天性、个人良心,都会带来危险。倘若你要活下去,不仅要杀死自我,还要对他人的不幸保持麻木,甚至加入迫害别人的行列。从一个四岁的孩子到一个阅历丰富的县长,都是如此。这种伤害是如此之深,一个少年会变得凶残无比,而无辜的老人在死亡前还高呼“毛主席万岁”。 这次阅读也是对现实的回应。几年来,一场红色浪潮再次席卷中国,文革变成了理想与激情的象征。人们似乎轻易地淡忘了它的残酷与悲剧。而这遗忘与细节的丢失相关。当细节没有被充分呈现时,记忆也就不牢固。即使那些高声反对文革的人,如果没提供更细致的分析,也经常变成另一种口号,而口号是没有生命力的。但借又一个台湾人的眼,我感到这些细节。 我们在7月2日的早晨见面,中国共产党刚刚度过了90岁的生日。台湾是蓝色与绿色的世界,红色是遥远的记忆。对与我同行的台湾青年来说,陈若曦是个历史性人物,与白先勇、王文兴、叶维廉、李欧梵一样,是六十年代初那个传奇的台大外文系的一员,他们的探索奠定了台湾的现代文学。几天前,她刚刚获得了“国家文艺奖”,在报纸上占据了一个偏僻位置,但这更像是对昔日成就的肯定。 被过滤广告 过去20年来,她不是以作家的面貌示人的。她是一名积极的社运分子,推崇绿色环保、反核、伸张女性写作。她在此前的最后一部重要作品有关宗教与信仰。台湾解严已然24年,谁还会感兴趣她对于共产党体制的批评。况且,中国正呈现另一幅面貌。 我们真的逃离了《尹县长》的时代吗?对我来说,这本小说从未过时,甚至焕发了新的生机。当然,此刻的尹县长不会被打翻在地,他会脑满肠肥,依靠出卖土地、强行拆迁,大发其财。但这个党与政权的核心从未改变,它仍是建立在对个人尊严的蔑视上的,不管它是以政治狂热还是经济狂热的面貌出现。当中国对于台湾的影响日深时,这种特性同样会作用于台湾。 不过陈若曦对此探讨没太多兴趣。甚至提到中国的红色热时,她仅仅说,这是人们对于腐败的不满,她理应知道,文革时的“清廉”可比这糟糕得多。她不是深思熟虑的思想家,而是行动派。她更愿意谈论环境问题。从一名社会主义者,到沉浸于宗教的冥想,再到一名环保分子,她似乎一直执着于寻找一个乌托邦。 四 几个黑脸的汉子正一头扎进湖水,他们把一截截藕塞进污泥,他们在种荷花。 他们喜笑颜开、身材匀称,说着我半懂的南京话。玄武湖旁的茶馆清静无人,我一个人呆坐着,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老残游记》。或许因为老残的游历是从济南的大名湖开始,它也荷叶丰盛。 那是一九零三年的中国,是旧秩序瓦解之际。这旧秩序不仅是政治的,经由一八九五年的中日战争、一八九八年的夭折的维新、一九零零年的拳乱,满清政权正岌岌可危,失去了它的合法性。它更是文化与社会心理上的危机,中国人失魂落魄,他不仅相信自己在军事与政治上的失败,也开始对来自西方的一切东西顶礼膜拜。 被过滤广告 中国是一艘庞大的破船,不断的下沉,但谁也不知道如何补救。这是老残喜欢的比喻,他要观察、记录下船沉前的百态人生。 是不是又到了《老残游记》的时刻?它也是催生吴沃尧与李宝嘉的时代?十年的冤狱、全家自焚、偷情的贪官、炫富的情妇、冷血的钢琴师、嗜血的网民、追尾的列车,“怪现状”与“现形记”层出不穷,是与非、黑与白,都不那么清晰。 在南京的朋友们的餐桌上,照例是政治、色情笑话,层出不穷的抱怨。从中国经济何时崩溃到最近一期的“非诚勿扰”,从重庆的红歌到江西的爆炸案,还有对下一届中共政治局常委名单的猜测。比起南京板鸭,它们是更好的下酒菜。它们表达愤怒,发泄不满,自我排解,似乎现实越无力,我们在语言上就越肆无忌惮。 该怎么理解这一切?现状真的令人深感绝望吗?这可不是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它不仅没有民族危机,还空前强大。当年紫禁城面对着各省士绅的请愿束手无策,而如今谁又敢公开挑战中南海?但你却又感到了同样多的相似。这也是个意义与价值崩溃的时刻,是道德与伦理破产的时刻,所有匪夷之事都浮现出来了。 距离北京的喧闹的奥运会已过去了三年,你感觉得到整个国家情绪的戏剧性转变。那股盲目的自豪与信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满与躁动,而在过去的半年中,这不满越来越转变成愤怒与暴力化的冲动。人们似乎终于意识到,那个标榜给他们带来民族自尊的政权更是一个掠夺成性的政权。从前,人们回避谈政治,如今却不得不谈政治。 人们同时觉得停滞与躁动不安。一些人觉得现状会长得没有尽头,另一些人则觉得未来即将浮现,它可能崩溃、可能重生,总之现状很难维持。倘若你生活在一九一零年的中国,该怎样想象未来?即使未来发生了又怎样,它也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吗?那深层的危机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 人们越迷惘、越无力,中国就开始变得越神秘,似乎它从来如此,也将永远下去。一艘沉船、一坛酱缸、一间铁屋子。在南京,我听到了两个最新的比喻,“中国就像是一辆正开往悬崖边的公共汽车,没人知道该怎样让它停下来,有能力的人纷纷选择跳车”,一位历史学家说。而另一位则说中国就像一头即将垮下的骆驼,四周摆满了稻草,不知哪一根会最后压垮它。 比喻给人安慰,它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它也是推卸个人责任的方式,因为不敢面对个人的困境,害怕承担个人责任,我们要不断重申集体的困境。一百年前,人们要办杂志、报纸,出席公开演讲,分享这些忧虑,现在人们发微博,在瞬间体验同样的悲观、荒诞与欢乐。 这些笑话、抱怨还有忧虑可能不过是另一种自我沉溺与消费,一种身份确认,我们沉浸其中,自我满足,无法使它转化成更深入的思考、更具体的行动。 在一九五七年到苏联的旅行中,思想史家以塞亚•伯林(Isaiah Berlin)这样描述这个刚开始松动的极权系统下的人民——他们兴奋地谈论政治,但“他们也就像学生讨论那些超出他们理解能力之外的严肃公共问题一样兴奋、好奇而又不负责,是为了好玩,别以为他们会拿它太当真,他们不过是说些胆大的、触碰禁区的话而获得某种快感”。 很有可能,这正是我们谈论中国的真实水准。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最近的一本书是《一个游荡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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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 | 成圣又如何

给张宏杰的新书《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写的书评,载于《南方周末》 --- 张宏杰是真喜爱曾国藩。在新书《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中,他把曾国藩刻画成一个正直又不乏圆通、清廉却也有挣扎、智慧但又有点笨拙的学习型人才。正直、清廉、智慧固然是正人君子的题中之义,但是圆通、挣扎、笨拙则给他增添人性的质感——高大全这款男人早就out了,据说现在流行的是“缺陷美”。 我也禁不住喜爱曾。在读张宏杰之前,我对曾国藩的全部知识只是:这是一个勤奋奔波于全国各大地摊、给各界小爬虫带去希望的成功学专家。如果有幸活到今天,一定会以“我的成功可以复制”为题去各大高校巡回演讲。但是读张宏杰的书,我知道了这其实是一个谦虚谨慎的老头儿:“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知世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说得真好。 我还喜爱他的诚实。面对如雷贯耳的史书,他有如孩子面对皇帝的新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居十之六七”,“廿三史除马、班外,皆文人以意为之,不知甲杖为何物,战阵为何事,浮词伪语,随意编造,断不可信”。我们知道,诚实,尤其是面对权威保持诚实,是需要勇气的。 当然他最大的优点是坚守原则。当大官,从京城翰林当到直隶总督,他不肯收礼。搬家的时候,有知府给他送去家居用品,他只收下七张草席。又有军官给带去十六包大礼,他只收一顶小帽子。到最后,堂堂直隶总督,连家里喝点黄酒,都要上街去打:“往时人送皆不受,今成风气,久不见人馈送矣,即绍酒亦每斤零沽”。仔细想想,这事不容易做到。“良知”就没有打瞌睡的时候吗?“婉拒”一天两天容易,“婉拒”一辈子难;自己“婉拒”容易,家里的妻儿老小、门房巡捕都“婉拒”难。曾国藩能一辈子做到这个份上,起码可以追认共产党员381次。 据说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做“日课”。什么叫“日课”呢?就是成天跟自己过不去。参加饭局耽误了读书,检讨。看见漂亮女人多瞧了两眼,检讨。说话急躁跟人吵架,检讨。言辞虚伪言不由衷,检讨……“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看来,“罪感”和忏悔意识并不一定需要上帝的指引,只需要一颗永不停歇追求“成圣”的心。这样说来,一百年后的“思想改造”运动也不是没有历史渊源。当时全国人民都成了曾国藩,“斗私批修一闪念”。自虐,我是说,自我鞭策,是我们的优良传统。 然而,作为一个政治家,个体“成圣”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们真的需要圣人们治理国家吗?还是,我们只需要一群正常人和一个好的制度而已? “成圣”是儒家这个盒子里的最高境界,但终究只是一个盒子里的最高境界。西人说:Think outside the box. 今天看来,曾国藩至多只能算是一个“体制内改革家”。但如果“体制”本身错了,再改有何用?甚至可能是,越改就越是拧紧了一个错误体制的螺丝钉。虽然曾国藩做了一辈子的“日课”,今天为少读一本书、明天为多参加一个饭局而痛心疾首,他有没有为命丧湘军的成千上万人而痛心疾首过呢?我好奇的是,有没有一个月光之夜,他站在江南水军战船的船头,面对对面的太平军,突然“课”到这一层:老子在这里杀来杀去,有啥意思呢?其实那边也都是些穷困潦倒的老百姓,比紫禁城里那位少爷无辜多了,不如划船过去,一起划拳喝酒? 儒家的士大夫里,以“成圣”为毕生追求的岂止曾国藩。从前,有一个老头儿,他叫方孝孺。后来,他死了。从前,又有一个老头儿,他叫海瑞。后来,他也死了。他们都死得可歌可泣,壮怀激烈,永垂不朽。但是,扫兴的西人又说了:我不会为自己的信念去死,因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 但是士大夫们肯定自己是对的。岂止是对的,完全就是大义凛然的。他们愤恨“玩物丧志”,却没有想过,沉迷于“玩志”也可以丧“智”。他们用“礼”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这个牢笼不仅仅把民众,更把自己,甚至把皇帝都给装了进去。当年贪玩的正德皇帝想去南方,他们不肯。几百个官员跪在午门外哭天抢地,就是为了阻止一个少年出门旅行。这大义凛然,毛主席讲话了,叫“本本主义”。 “本本主义”还只是追求“成圣”的良性后果,更多人在“成圣”的压力下成了贪官。也是,你给人家工资发的是一年二百两,但是京城的生活费是四百两,还要几千两“炭敬别敬节敬冰敬”各路人马,不贪怎么办?规则不够用,潜规则来替补。“以德治国”的危险在于,过于动听的口号由于缺乏可操作性而必然导致弄虚作假。所以,与其对人性有过高的期待追求“成圣”,不如放低期待,承认人的局限性:同样是自私自利,公开透明地自私自利至少比把人逼到黑箱里自私自利要好,因为前者至少可以朝规范和管制开放。这才比较接近“科学发展观”。 当然,就象一个人不能拎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离地面,四书五经里泡大的曾国藩也不大可能“think outside the box”。思想资源决定意识形态,而意识形态决定游戏规则。英国的著名自由主义者密尔与曾国藩年龄相仿,他们在中西方走过了同一个时代,当密尔写下“今天这个时代,自主思考、独立行动就是造福你的种族”时,曾国藩却在悲观地哀叹“朝无君子,人事偾乱,恐非能久之道”。在一个冲下悬崖的汽车里,再好的司机也无力回天。正是因此,到晚年,曾国藩“日夜望死,忧见宗社之陨”。一想到在那样无望的时代,曾国藩还奋发图强,对他的钦佩不禁如滔滔江水。转而又想到,即使是以他的奋发图强,也只能哀叹“天命”之不可违,却从未抬头观望天窗外的璀璨星空,又觉得个人面对历史,还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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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 | 十问

《第一财经周刊》 ------- 01 你当学生时,是讲座爱好者吗?有过希望少走弯路,获得点拨,迅速豁然开朗这样的想法吗? 我觉得一切学习本质上是自学。指望别人来“点拨”,从而“迅速豁然开朗”,不是老实的学习态度,和想靠吃补品而不是锻炼来获取健康是一个路子,而且是注定失败的路子。当然,有时你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些思考和学习的方法,但这也要靠你自己的领悟和揣摩。此外,我觉得“走弯路”是学习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因为从错误中学到的东西往往特别扎实。 02 最近觉得有趣的观点是? 说是有科学家发现,人的政治倾向和特定的基因相关,就是说,政治观念的基础是生物性的。 03 人们都在说多样性,但事实上又憎恨多样性,比如观点不一的人会被简洁地骂为傻X。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从第一次和人在网上辩论,到今天,你觉得争鸣和辩论环境有所改善吗? 对不同意见者上来就“傻叉”、“脑残”,是特别中国特色的事情。当然国外也有,但不像中国这么普遍和极端。这情况好像这些年也没什么好转。我以前觉得,只要理是对的,语言粗俗也没什么。后来慢慢开始反思这一点,主要是对骂不利于公共领域的讨论向纵深处发展,也不利于观念的传播。何况多数骂人的人话糙理也糙,只是用骂人来取代说理而已,豪气下面是懒惰。当然人在逼急了或者在“自卫反击”的情况下骂人,我也能理解。 04 你觉得关心公共生活、社会公正的人其实只是一小撮吗? 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关心公共领域的一般来说是“一小撮”,这符合所谓“集体行动的逻辑”:当一个行为的受益者分母太大时,一般只有极少的人会“傻”到愿意去做这件事—这种“傻”要么是因为“理想主义”的强大激励,要么是有人以公共事业为职业(这样他能获得额外的个体性激励)。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喝,是这个意思的简洁版本。 05 决定回国之前纠结吗?现在感觉如何?有什么不适应的么? 没有纠结。现在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无论是好处还是坏处。比较不适应的是很难买到无糖的健怡可乐。 06 为了让别人(比如说亲人)满意,你做的较大的一次妥协是? 如果没有父母亲友,我很可能会去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当然现在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至少会因他们的担心而推迟。 07 什么东西是你早年深信不疑如今深表怀疑的? 我以前相信理性的力量,现在觉得人人脑子里都筑满了高墙,理性未必能穿透它。 08 从审美角度说,生活中你最讨厌的几样东西是?觉得“不亦乐乎”的几件事呢? LV包、春晚、武打片。我觉得它们是美的敌人。最不亦乐乎的事情:读书、听音乐、发呆。 09 最爱的“死”男人和“活”男人,请各说一个吧。 可爱的已逝的男人,第一个蹦到我脑海里的是杨小凯。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政见学识等,而且因为他身上那种枝繁叶茂的生命力。很爱的“活”男人是歌手Tom Waits,基本上我觉得他就是“完美”的定义。 10 生活中最近的一件新鲜事是? 想了五分钟,愣是没想出新鲜事。开微博算不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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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 | 那些剩下的东西

朋友的命题作文(“灵魂”),载于一个新杂志《全球商业经典》 -------- 我不怎么喜欢《活着》这部电影,虽然据说它得过很多大奖,赢得过无数热泪。 因为我没法理解为什么“活着”本身是最高价值。电影里的人物,都好像从不追问他们所置身的时代的对错,只是默默地忍受,在逼仄的政治环境中百折不挠地求生存。把参加革命的证明裱起来贴到墙上,兴高采烈地参与大炼钢铁,热火朝天地往家里刷文革宣传画。对文革中倒了霉的春生,家珍大喊:“你要好好活着!” 可是,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也是这样的。北极寒风中发抖的企鹅也是这样。其实说到在夹缝中求生存,蟑螂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精神的人,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至少,我不相信有一个寄居在我们身体里的、等我们死的时候烟圈一样溜走、然后排队进入天堂地狱或者转世的灵魂。 可是,那么,如何形容概括那种我认为人内心应该有的、追问是非的力量呢?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在那里?又为什么有时会熄灭? 灵魂还是存在的吧。 没有灵魂这个词,形容人的属性将变得多么吃力。在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求生求偶、繁衍、趋利避害、热了想乘凉冷了想取暖的自然属性之外,“剩下的”那些东西,总得有一个名字吧,那就叫“灵魂”吧。当然你叫它“嘟嘟嘟”或者“咕咕咕”也行,叫它“加菲”也行。 除了追问是非,灵魂还主管我们对美的敏感。开车打开收音机,突然听到一首好歌,我们说:真好听。走路路过一片油菜花,我们说:真好看。应该不会有一头狮子,或者一匹狼,走到沙漠边上时,凝神片刻,突然用爪子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吧。 有一回,在一个餐厅吃饭,餐厅突然开始放一段特别好听的音乐,好听到令人窒息,而周围大家还在若无其事地狼吞虎咽,“你们难道注意不到吗?”这事真叫我抓狂。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全体起立敬礼呢。 灵魂甚至还激发科学精神。古往今来,有多少苹果砸中过多少人,为什么偏偏只有那个叫牛顿的人会抬起头,思考:苹果为什么会往下掉而不是往上飞?不但思考,还研究,还从苹果身上扯出一整套现代物理,就象魔术师从袖子里扯出无穷无尽的彩绸。牛顿一定有一个特别热气腾腾的灵魂,像大食堂里的蒸笼。我甚至怀疑,在凝视那只苹果时,他就是上帝本人。 我当然不相信所有人的灵魂同质同量。有一种说法,说每个人死了,都会轻21克,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灵魂重量都一样,21克。我觉得这种说法完全是受了平均主义思潮的毒害。每个人的灵魂怎么会一样重呢?博尔赫斯能为掉进大海的一枚硬币写一首诗,而金正日甚至不能为饥肠辘辘的一代人起一点恻隐之心。我觉得博尔赫斯的灵魂碧波荡漾,而金正日的寸草不生。 当然灵魂丰盈的人几乎是不幸的。灵魂里那么多瓶瓶罐罐,背在肩头,拴在脚上,挂在脖子上,造成身心严重超载,如何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竞争中求发展”?电影《The Road》里,因为饥饿,所有人都开始吃人了,但是那个男主角爸爸就是不肯吃,因为他要守住“心中那点火焰”,结果他死了。《月亮与六便士》里,查尔斯不肯老老实实做个丰衣足食的伦敦中产阶级,非要一意孤行跑到太平洋孤岛上画画,结果,他得麻风病了。《鲁宾逊漂流记》里,鲁宾逊不肯听从父亲劝告,非要去海上探险,结果,他被困在孤岛上几十年。 这样看来,闹灵魂这事,很有可能是种灾难。二、三级的灵魂还行,那叫春风拂面。谁要是闹十级以上的灵魂就玩完了,因为它会将生活连根拔起。这事想想真不公平。仅仅因为你对真善美的敏感,你就要为之受到处罚。当朋友抱怨他们找不到爱情因为他们想找的是“soulmate”时,我也忍不住感叹,唉,灵魂!女的漂亮,男的有钱,还不够吗?还要灵魂! 当然灵魂的重负肯定也不是没有好处。有诗云:无限风光在险峰。说的就是你要看到最好的风光,就得爬到最危险的高峰去。对此尼采表示“顶”。他说,从存在中收获最大成果和快乐的秘密就是危险地生活。 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这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它间接肯定了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何以重要?因为在我所有的恐惧中,有一项是这样的: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木偶而已?我有一条小狗,我每天回家时,它都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我的到来。我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家时,他的狗也总是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我还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家时,他的狗也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这事让我觉得,小狗本质上是一种木偶。上帝给它的“程序设计”就是:当主人回家,它就冲到门口欢呼雀跃。好像没听说哪只小狗,无病无灾时会趴那冷冷地看着回家的主人,想,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给我滚。 人会不会也是一种程序固定的木偶?我读过立夫顿写的 《洗脑》,他是个心理学家,把洗脑分为一二三四五六七等N个步骤,并用来分析某国革命中的“思想改造”。此书读得我毛骨悚然,因为你眼睁睁地看着甲乙丙丁,人们一个个地按部就班地被洗脑。人的这种机械性,真叫我抓狂。以至于作为一个被贴上“自由主义者”标签的人,我现在每每看到“国家主义者”的言论,生气之余还会心下有点暗喜,因为人和人如此不同,说明自由意志是存在的有木有。 当然这很可能是高兴得太早。也许只是上帝在造人时比造小狗时,配方更复杂了一点而已。我读过《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说是有自由倾向的人,基因有特定的构造。我还知道,人们患上抑郁症,常常是因为脑子里一种叫serotonin的物质太少。这样的信息叫我捏一把汗,因为谁知道我称之为灵魂的东西,是否只是个化学方程式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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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耀杰 | 孙中山的双重国籍与两套话语

作者: 张耀杰  |  评论(2)  | 标签: 孙中山 , 双重国籍 , 两套话语 张耀杰,文载《经济观察报》,2011年6月27日 任何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一份历史局限性,直接参与缔造中华民国的革命先驱孙中山,也概莫能外。孙中山美籍身份的正式公开,为世人全面认识这位革命先驱的历史功绩与历史局限,从而彻底根除国民党政府长期以来追加在孙中山身上的非理性的个人崇拜与个人迷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历史契机。 一、孙中山的双重国籍 美国在台协会(AIT)日前宣布,将在7曰4日美国独立日与台湾方面的国父纪念馆联合举办“孙中山与美国特展”,届时将首次向外界公布来自美国国家档案局的一份历史文件,证明孙中山确实拥有美国籍。据该协会发言人裴士莲介绍,这是颁布于1904年的一份真实的历史文件,其中显示孙中山4岁时举家迁至中国,10年后再返回出生地夏威夷,就读于欧胡学院——现称普纳荷中学,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也曾经就读过这所学校——但是,“不太清楚”孙中山是否真正出生于夏威夷。当年的孙中山因为号召海外华人推翻满清政权,进入美国旧金山海关时遭到拦阻。美国政府为此向各港口发布公文,强调孙中山出生于檀香山(今夏威夷),是美国公民,只是暂住中国,可任意进出美国。(中新网6月7日电) 针对裴士莲的相关言论,台湾方面的国民党党史馆主任邵铭煌介绍说,这份因“权宜之计”而假造出来的出生证明指出,孙中山是1870年11月24日出生于夏威夷的茂宜岛。“11月24日”是兴中会成立日,以此与革命作连结。这个出生证明,是孙中山为了革命而采取的“非常手段”,无法改变孙中山1886年11月12日出生于广东省中山县翠亨村的事实。 把来自两个方面的意见综合归纳起来,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革命先驱孙中山的美国国籍,是通过假造出生证明而非法取得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在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地,广泛从事推翻满清政权的革命活动。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邵铭煌所说的“权宜之计”和“非常手段”,是基于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的传统惯性,对于被奉为“国父”的孙中山个人迷信式的片面维护。而在事实上,常态社会里面诸如此类的“权宜之计”和“非常手段”,偏偏是孙中山作为职业革命家的一种缺少节制的常态表现。据美国学者史扶邻在《孙中山与中国革命的起源》一书中考证,早在1895年兴中会广州起义失败之后,孙中山与郑士良、陈少白经香港逃亡日本期间,就已经向美国驻横滨领事表示自己出生于夏威夷,从而诈取了途经夏威夷前往美国的护照签证。用他的话说,“一个像孙中山那样强硬的谋反者,为了通过移民当局这道关而撒谎,会因此感到内疚,这是难以置信的。1895年他在横滨已经搞过这种欺骗。但据革命党人的资料说,最初必须使他确信‘古人成大事者多能通权达变’,在中国,自古以来是高尚的。” 史扶邻所谓“自古以来是高尚的”,显然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严重误读。在儒学宗师孔子的《论语•为政》中,已经从必不可少、相辅相成的三个方面,讨论过治国行政的大道理。其一是“足食”;其二是“足兵”;其三是“足信”。关于保持足够的公信力,以便赢得国内外人士的充分信任,孔子另有“民无信不立”、“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经典表述。中国历史上最早对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给予正面肯定的,是法家经典之一的《韩非子•难一》,其中的原话是“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孙子兵法》以“计篇”命名的第一篇,进一步概括总结了这种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这段话中之所以用“诡道”二字形容兵法之道,是因为兵不厌诈的战略战术,只能是战争状态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和“非常手段”。这种极端变态的诡道谋略能够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恰恰是常态社会中长期积累的公共信用,以及与其相配套的天时、地利、人和:“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关于这种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极端变态的局限性,偏重于实际操作的另一位革命党领袖人物黄兴,就保持着相对准确的理性认识。1910年3月,孙中山通过同乡前辈容闳与美国的民间军事爱好者荷马李(Homer Lea)、退休银行家布思(Charles B.Boothe)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然后专程从旧金山前往洛杉矶长滩与荷马李、布思正式会谈,决定由三个人共同组织一个“辛迪加”——法语syndicat的音译,也就是具有垄断性、排他性的政治经济实体——以便从事改朝换代的反清起义。出任“辛迪加”总经理的孙中山,一方面委任荷马李统领由天地会会员组成的约一千万人的五支革命军,以及由三万多学生和知识分子组成的革命党即中国同盟会的司令官;一方面委任布思为同盟会以及将要成立的中国临时政府“驻国外的唯一财务代表”。孙中山授予布思处理贷款、收款和购买所有陆海军装备的全权,“以负责掌握铁路建设的借款,割让满洲矿藏租借地给美国支持者,在临时政府建立以后,将借款转用于中国的经济建设”。布思同意“在十七个月之内筹足三百五十万元,分为四期摊付给孙博士”。 同年3月14日,孙中山以同盟会本部名义发给布思一份委任状。由于荷马李、布思对于孙中山代表同盟会的合法性表示怀疑,孙中山只好给设在香港的同盟会南方支部写信,敦促黄兴、胡汉民、胡毅生等人假借同盟会本部的名义另行办理委任状,以及同盟会拥有约一千万人革命军和三万多名精英党员的虚假证明。黄兴从新加坡赶回香港,迟至5月13日才用挂号信寄出委任状和证明材料,并且在回信中特别强调了这种虚假证明的负面危害: “该军人及资家如不能运动,此刻想先生处已得实答,此委任状亦不必给之。以其中人名与省份不同者多,倘后日发见,必传为笑柄也。至要,至要!” 配合孙中山捏造虚假证明的黄兴,之所以特别强调“倘后日发见,必传为笑柄”的负面危害,是因为他真正把中国传统兵法所提倡的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当作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和“非常手段”;而不是像人称“大炮”并且长期从事秘密地下活动的孙中山那样,一直把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当成自己从事革命活动的常态惯例。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再一次流亡海外的黄兴与孙中山分道扬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重新组织人身依附加个人崇拜的中华革命党的孙中山,对于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的习惯性滥用。 二、孙中山的两套话语 中国传统兵法中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主要是用来出奇制胜地诱骗敌对一方的;像曹操那样利用望梅止渴之类的诈骗权术对付自己的战友部属,属于大奸大恶、极端变态的特殊个案。但是,到了人称“大炮”并且长期从事秘密地下活动的革命先驱孙中山身上,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却演变成为在不同的话语对象面前表现出完全相反的两套话语的常态惯例。关于这一点,史扶邻在《孙中山与中国革命的起源》一书中依据大量事实给出了这样一段经典描述:“当求助于会党时,孙中山曾试图利用他们对‘异族’统治者的传统反感,但当他和他所关切的外国人谈话时,他就责备清统治者阻碍与西方建立友好的关系了。……孙中山,这个被学生民族主义者视为帝国主义者的伙伴、传教士和买办的徒弟,最后竟成为他们的领袖,这是中国革命令人惊奇的转折之一。它表明民族主义者迫切要求一种简化了的救国之术。它也表明孙中山有着迅速取得成就的能力。” 相比之下,革命先驱孙中山一生之中最为严重的历史局限性,就在于他为了谋取临时大总统的公共权位,而在辛亥革命期间沿袭自己长期从事秘密地下活动所养成的兵不厌诈的革命惯例,蓄意隐瞒了自己“只是暂住中国,可任意进出美国”的美国公民身份,进而构成对于中国民众的严重欺骗、对于美国法律的严重违背。像这样的诡道谋略,无论是依据“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传统文化价值观;还是依据以人为本的个体权利意思自治、甲乙双方契约平等、公共事务民主参与、国家制度宪政共和、国际交往大同博爱的现代文明价值观;都不具备充分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一直奉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实用主义外交政策的美国政府,为了保持超然中立以谋求本国利益最大化的第三方立场,不在当时就孙中山的美国公民身份正大光明地依法表态,反而推迟到100年之后才予以公布;同样是一种把本国利益凌驾于相关法律之上的既不正当也不诚实的非法操作。 “二次革命”失败后,随着黄兴一派人的纷纷离开,流亡日本的孙中山、陈其美等人在兵不厌诈的诡道谋略方面,表现得更加没有节制,以至于把本该用在敌对一方的诡道谋略,极其频繁地使用在革命党内部的战友与部属身上。 1915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向袁世凯当面递交企图把中国的领土、政治、军事、财政都置于日方控制之下的二十一条无理要求。在国家存亡的危急时刻,直接参与缔造中华民国的前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前沪军都督陈其美,却以中华革命党领袖的非法身份,于2月5日与满铁株式会社的两个重要人物犬冢信太郎、山田纯三郎秘密签订比“二十一条”更加丧权辱国的《中日盟约》。作为回报,犬冢信太郎先是拿出几万元现金由山田纯三郎转交给回国组织革命活动的陈其美、刘大同、蒋介石等人,随后又经山田纯三郎之手交给孙中山三十万元。 消息传出后,首先在革命党内部引起强烈反对。孙中山面对来自党内党外的舆论压力,于3月10日以党务部名义发布《中华革命党第八号通告》,专门指责“夫己氏”袁世凯卖国称帝。与此同时,他在写给美国华侨的书信中,也高调表白了自己的爱国立场:“余固深信驱除袁世凯为今时所当行之事,若谓借助于日本一说,虽至愚之人,亦足以知日本万不可靠,稍有识者亦当知造谣者立说之谬妄矣。” 但是,四天之后的3月14日,孙中山在写给日本外务省政务局长、“二十一条”起草者小池张造的秘密书信中,却明确“与敝人倡导之主张一致,不胜欣喜”。到了第二天,孙中山在发给党内部属周应时的回电中,再一次采用言不由衷的诡道话语,完全否定了他自己正在秘密从事的中日交涉:“中日交涉,想必无事,但无论如何,吾党方针不变。” 关于孙中山自相矛盾、反复无常的两种态度和两套话语,杨天宏在《政党建置与民国政制走向》一书中评论说:“从1913年到1920年,孙中山及其党人的政治思想及行为一直处于这样一种变动游移、模糊混沌甚至自相矛盾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不仅社会各阶层人士难以对其政治诉求作出准确的判断取舍,就是其追随者也往往感到无所适从。” 三、孙中山的目的与手段 1925年3月12日上午9时30分,革命先驱孙中山在北京东城铁狮子胡同5号行辕去世,终年59岁。3月13日,北京《晨报》刊登立宪派领袖人物梁启超的答记者问《孙文之价值》,其中谈到孙中山一生一直是“为目的而不择手段”,所以“无从判断他的真价值”。 同年6月,孙中山的遗孀宋庆龄在《为“五卅”惨案对上海〈民国日报〉记者的谈话》中,对于孙中山的“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进行了正面阐述:“吾国武力、外交,皆不可恃,所可恃者,惟公道与民意耳。故今日最当恐惧预防者,为国人之自相分裂与中道气馁,尤忌违反公理之调和。孙先生生平但知目的,不问手段;但知是非,不顾利害,尤反对调和。盖是非之间,万无调和中立之余地也。吾人今日万不可只顾目前之小利小害,而失远大之目的与彻底之主张。” 1926年3月10日,鲁迅应国民党北京党部机关报《国民新报》的约稿,在《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中为孙中山辩护说:“中山先生的一生历史具在,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也没有满足过,没有安逸过,仍然继续着进向近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临终之际,他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他是一个全体,永远的革命者。无论所做的那一件,全都是革命。无论后人如何吹求他,冷落他,他终于全都是革命。” 当年的鲁迅与孙中山一样,是主张“但知目的,不问手段”的一名革命战士。他在1925年5月3日写给许广平的情书中表白说:“倘人权尚无确实保障的时候,两面的众寡强弱,又极悬殊,则又作别论才是。……叫喊几声的人独要硬负片面的责任,如孩子脱衣以入虎穴,岂非大愚么?……我以为只要目的是正的——这所谓正不正,又只专凭自己判断——即可用无论什么手段,而况假名真名之小事也哉,……” 但是,随着辛亥革命的初步胜利和中华民国的初步建立,由同盟会确立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目的已经初步实现。在这种情况,作为中华民国第一届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偏偏把自己直接参与缔造的中华民国当作革命对象,并且留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政治遗言,就已经本末倒置、自相矛盾地走上了以手段为目的、为革命而革命的政治歧路。像宋庆龄、鲁迅所说的“专凭自己判断”的“但知目的,不问手段”的革命精神,所导致的必然是无法可依、无章可循的无秩序甚至于无政府的前文明社会;而不是真正能够保障个体人权的以人为本、自由平等、民主宪政、大同博爱的现代文明的正常社会。 换言之,100年前由革命派的孙中山、黄兴、孙武等人,官僚派的袁世凯、黎元洪唐绍仪等人,立宪派的张謇、赵凤昌、梁启超等人,通过辛亥革命所共同缔造的中华民国,与前清王朝一样还不足以成为不再需要彻底颠覆既有的国家政权及其制度框架的现代文明社会。在真正意义上的以人为本的现代文明社会里,无论多么高尚神圣的“目的”与“手段”,都必须经受包括个体权利意思自治、甲乙双方契约平等、公共事务民主参与、国家制度宪政共和、国际交往大同博爱在内的多层次、全方位的制度框架和法律程序的刚性审查和量化分解。至于如何选择和确立通往这种现代文明社会的路径模式,迄今为止依然是中国社会悬而未决的一项重大课题。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2011年3月14日上午,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会见采访十一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的中外记者时表示说,我们选择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我们的改革和建设还在探索当中,我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发展是一种模式。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2 个评论 张耀杰的最新更新: 从复议到判决,公正被谁吃掉 / 2011-08-25 22:57 / 评论数( 1 ) 化解权力市场经济的路径选择 / 2011-08-24 21:31 / 评论数( 0 ) 贾焱:我的老师梁晓声 / 2011-08-24 21:29 / 评论数( 0 ) 李劼:孔丘的等级观念和仁义政治 / 2011-07-30 00:56 / 评论数( 1 ) 应星与于建嵘的抗争政治 / 2011-07-27 23:34 / 评论数(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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