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方绍伟:刘瑜的“要民主”与韩寒的“不革命”

    核心提示:“要民主”、“要革命”不是中国的真问题,该要的中国人都会要,要不了的再怎么想要也要不着。“高层革命”如何原地自转、“基层革命”如何不可避免、“基层革命”如何只是“权利规则革命”而不是“行为规则革命”,这些才是中国的真问题。 最革命的谁也比不过孙悟空,可在如来佛手里,悟空不过是猴子。如来佛才是中国的真问题。   2005年,我在美国读到一本刚出版的英文新书,题目叫《中国的民主未来》,作者布鲁斯·吉利是美国的一位驻华记者,后来他2008年在普拉斯顿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这本书大胆预言,中国大陆将于2020年实现西方意义的民主化,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个民主化的可能过程。无独有偶,在2011年12月16日出版的《华盛顿季刊》上,刘瑜发表了“ 中国为什么将民主化 ?”一文(Yu Liu & Dingding Chen (2012): Why China Will Democratize,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35:1, 41-63),同样断言中国将于2020年前后实现民主化。   我假定本文的读者都不反对中国民主化,“要民主”的问题不用再讨论,要讨论的是8年后是不是就能“有民主”。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先来冷静地分析一下2020年中国到底能不能实现民主化,然后我们再来分析韩寒的“不革命”,看看韩寒为什么会认为中国“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看看韩寒的“不革命”是否不同于李泽厚的“告别革命”。   1,“现代化假说”与“民主定义”   刘瑜对中国民主化的乐观情绪来自四个方面的理由:经济发展,文化变迁,领导倾向,外部环境。   “经济发展导致民主化”是西方学术界中非常流行的一个“现代化假设”。 刘瑜曾经在早些时候的“经济发展会带来民主化吗?–现代化理论的兴起、衰落与复兴”(《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一文里详细分析了这个“现代化假设”,并在那里得出了一个极其明确的结论,认为“任何时候对现代化理论下定论都为时过早”。可时间没过几个月,刘瑜现在突然认为:“中国进一步的经济发展将是中国民主化的动力”。   刘瑜对“现代化假设”的突然“认识转变”不仅是一种草率,而且主要是一种“基本方法论”上的认识失误。我自己在“如何利用统计学欺骗民主?–关于人均收入与民主的因果关系”(“共识网”,2011-03-01)一文里分析过,这种认识失误主要是没有用“逻辑的经验实证”去指导“数据的经验实证”的结果,是在逻辑糊涂情况下上了“统计欺骗”的当。正是由于没有坚定的“基本方法论”信念,刘瑜对自己的明确结论就会随着场合的需要而出现摇摆。   不幸的是,这个“认识欠缺”问题在她的文章里还进一步从“民主定义”问题上暴露出来。实际上,讨论“中国为什么会民主化”的刘瑜并没有给民主一个明确的定义,她显然认为大家都知道什么是民主。在我看来,这样一个假定过分有利于她文章的结论,因为事实表明,即便是民主问题的专家也未必能看清中国的民主问题(见“民主难、中国民主更难?”,“如何在民主问题上混?”,“书面民主是个好东西?”,载于“选举网”,2011-12)。   不给民主下定义怎么就有利于“中国会民主化”的结论呢?很简单,当刘瑜所讨论的民主既可能是“多党自由的竞选”(“多党民主”),也可能是“非多党非自由的普选”(“一党民主”)时,“中国将民主化”就更容易成立。刘瑜的整篇文章正是利用这个“混定义”的手法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的,她在实现“一党民主”可能性的论据就很容易被“混”成实现“多党民主”可能性的论据,这在她引用温家宝和俞可平的言论时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了。   可问题是,刘瑜所要论证的民主百分之百是“多党民主”而不是“一党民主”。所以,刘瑜的“混定义”手法依然不是“学风欠缺”问题而是“认识欠缺” 问题。也就是说,刘瑜对在中国实现“多党民主”的愿望是真诚的,但她这个真诚的“民主愿望”在转换成“民主认识”时,其转换逻辑不幸中断在西方民主理论的信念里而不能延续到中国的政治现实里。   更加明确地说,当刘瑜在“现代化假设”的问题上前后矛盾时,她已经迷失在西方传统的“数据的经验实证”里,从而用“数据民主”取代对“逻辑民主”的究诘。当她进一步迷失在“多党民主”与“一党民主”认知陷阱时,她至少已经“在逻辑上”完全不顾中国现实中的“书面民主与现实民主的区别”以及“事件民主与制度民主的区别”。   更加直截了当地说,刘瑜同中外的许多民主研究者一样没能认识到,民主的本质实际上是“破除政治垄断”而不是“民权普选”。所以,分析中国的民主化根本不在于分析“民权普选”的可能趋势,而在于分析“政治垄断”如何可能被打破。否则,就会心里想的是“多党民主”的可能性,可实际上论证的却是“一党民主”的可能性,结果错把“改善政治垄断”的现象当成了“破除政治垄断”的证据。而更深一层的“认识欠缺”,则是把“中国政治”当成了“一般政治”,漏读了中国政治制度变迁的含义,漏读了中国精英和民众的“单一权威信仰”,从而高估了外界和象她那样的学者对中国民主化的影响力。   2,“现代化假说”与“绩效合法性假说”   如果世界各国的历史经验并不能支持“经济发展导致民主化”的结论,那么具体到中国,为什么“经济发展未必导致民主化”?首先要理解的是,在不支持“经济发展导致民主化”的各国经验里,包含的是一些普遍的因素和一些各国独特的因素,而正是这些“各国独特的因素”在决定着民主化的程度和可能。   当刘瑜用东亚地区“儒家经济圈”的民主发展去论证“现代化假设”时,她忽视的是大陆生态与海岛生态在“演化博弈”结果上的不同(见“中国应该向日本学什么?”一文,“选举网”,2011-3-21)。当刘瑜用世界各国的统计数字去否证“绩效合法性假说”(即经济发展有利于政权巩固)时,她忽视的恰恰是中国特色的“天命观”,这是一个包含“暴力合法性”与“绩效合法性”的中国传统观念,也是一个实利主义的中国人所本能认同的观念。   在否证“绩效合法性假说”对中国的适应性时,刘瑜不能一方面承认经济发展的持续,另一方面又简单地认为青年人视现在的生活水平为理所当然,认为人们会对高税收、高通胀和经济的可能停滞产生不满。原因很简单,蛋糕做大后分配问题会激化,但大蛋糕毕竟比小蛋糕好,更重要的是:   第一,中央财政实力令人不满的增加,却在实际上巩固了中央政权的再分配能力和政治支配力(财大气粗有钱维稳);第二,中国的经济增长根本就不是典型市场经济的“循环型增长”,即便外部环境会影响对外贸易和投资,它仍然是行政驱动的非典型市场经济的“政绩型增长”(你看看那些地方官员的GDP冲动);第三,即便在典型市场经济里,消费驱动的增长以及经济发展模式的升级,同样无法避免金融危机、经济动荡、贫富差距和腐败,所以经济波动与不均本身,根本不是否证“绩效合法性假说”的真理由;第四,中央政治经济实力的上升还伴随着一种其含义还远未被理解的“中央政治制度变迁”,“一党限任模式”确实比朝鲜的“家族政权模式”或苏联的“终身专制模式”更不好倒,而这也正是刘瑜的文章所漏读的(见“解读中国这个谜—中国为什么没有崩溃?”一文,“选举网”,2011-10-1)。   3,政治文化变迁   关于政治文化的变迁,刘瑜列举了青年人对政府的不满、对自由民主的希望、群体事件的增加、政府维稳费用的上升、知识阶层的民主倾向、韩寒热与微博热、部分媒体的自由倾向、网络信息的传递等等,试图证明中国文化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不利于民主,认为“许多保守的趋势是表面化的”。   我完全同意刘瑜现象罗列中的含义,但刘瑜对中国“政治文化”的如此认识实在令人吃惊。刘瑜只从“制度需求”方面而没有从“制度供给”方面讨论“政治文化”,在“制度需求”方面,刘瑜也没有对“争利”、“争权”和“夺权”这三者作任何区分。这就是我上文提到的,刘瑜根本不能从“破除政治垄断”而不是“民权普选”的层次上去理解民主,中国民主化的核心问题恰恰是在“政治垄断”而不在“民权普选”上,恰恰是在“制度供给”方面而不在“制度需求”方面,恰恰是在“夺权”上而不在“争权”和“争利”上,“争权”和“争利”恰恰就不能导致“夺权”。   中国“政治文化”的第一大要点是“一山不容二虎”,是“制度供给”方面的“政治垄断”。不抓住这个要点,一切现象罗列都是浮云,一切从“制度需求”方面的民主化论证都是“一党民主”而不是“多党民主”的民主化论证。刘瑜似乎已经迷失在“民主的细节”里而看不到“民主的逻辑”。   正是如此,刘瑜把“制度供给”方面的“政治文化”归结到“反历史假说”的偶然事件上,说“要是切尔年科多活20年、邓小平少活10年,苏中两国的民主化就会大为不同”。刘瑜接着讨论了三个涉及“书面制度供给”却不涉及“现实制度供给”的问题:中国领导人的言论在多大程度上认同民主?他们在多大程度上推行民主实践?政治派系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的民主化前景?   刘瑜不出所料并不厌其烦地引用了温家宝近年来的民主言论,可由于在“一党民主”和“多党民主”简单区别上的漏读,她不仅没能证明温家宝的民主言论是“多党民主”言论,反而把温家宝的“一党民主”言论当成了“多党民主”言论。不管是温家宝所明言的“选举、司法独立、制衡”,还是俞可平所主张的“渐进民主”,它们通通都与“多党民主”无关,都可以是“一党领导”下的民主化。这也是刘瑜所再次漏读的中国“政治文化”的第二大要点:用“书面政治”粉饰“现实政治”,用“书面民主”粉饰“现实民主”。   这让我想起俞可平在2011年1月20日《南方周末》上发表的“敬畏民意”一文,不少人因为他说“如果大多数公民的合法权益得不到有效的保护,人民就有权收回委托给执政者的权力”而激动不已,可大家却没有认识到,俞可平的前提是中共已经把“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当作自己的宗旨,公民的合法权益已经得到有效的保护,某些官员的不当行为是与党的宗旨相悖逆的。瞧瞧,人家多高明,一个实证问题(民主制度)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一个规范问题(民主宗旨),“多党民主”已经被卖成了“一党民主”了有人还在那高兴地数钱,然后还敢老说“民主不是理论问题”。   刘瑜提到,人们可能利用领导人的讲话来支持自己的民主诉求,可这依然是一个“争权”和“争利”的问题,是一个“事件民主”而不是“事件民主”能导向“制度民主”的问题(如“乌坎事件”不可能改变“选第二把手”的制度)。刘瑜说,胡锦涛的“科学发展观”不可能成为替代西方民主的模式,可问题是中国“政治文化”的要害根本不在做而在说,“做的不是说的,说的不是做的”,并且这样居然能够得逞,那才叫“中国特色”。实际上,刘瑜对中共民主实践(包括党内“公推直选”等民主实践)的谨慎态度,已经完全否定了她自己的乐观情绪,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态表明:刘瑜的文章几乎就是“为了到国外刊物发表而发表”的“逢场作戏”,至少也是“认识欠缺”情况下的“为赋新词强作愁”。   4,领导的民主倾向与外部环境   刘瑜把“政治派系”斗争看成为“民主的朋友”,认为中共高层出现“强硬派”和“温和派”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刘瑜特别强调的是新的最高领导人个人权威的递减,以及执政党本身的停滞对这个递减的强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薄熙来和汪洋的地方政治实践在“争夺影响力”上可能会成为习近平和李克强的竞争对手。   这里,刘瑜显然是把“地方行为”与“中央行为”混为一谈了(见“党中央究竟在想什么?—-论中共高层领导的行为模式”一文,“选举网”,2011-7-3)。   刘瑜引用美国政治经济学的新秀达伦·阿西莫格鲁的话说,民主改革是政治精英避免革命的理性选择;还引用美国政治学者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的话说,新一代政治精英在实际利益上可能趋向保守,可利益与价值的认知冲突也可能出现偏向价值理念的爆发(在韩寒看来,这叫“盼着执政者看了几本书忽然感化把东西全送给你”,见“说民主”,2011-12-24)。在我看来,问题根本不是西方的学者说得多正确,他们的问题同刘瑜一样,都是不能把貌似普遍的真理放到一个具体的文化情境中去理解。也就是说,问题根本不是“民主的细节”,问题在于“民主的文化细节”。如果中国的民主化仅仅是个“民主的细节”问题,我相信辛亥革命之后中国的民主化早就成功了。   实际上,阿西莫格鲁在“制度如何成为长期经济发展的根本原因”一文里提出过一个“制度理论”,认为历史上的政治制度和资源分配状况决定一个社会的当前权力分配,当前的权力分配又决定了当前的经济制度,并决定了未来政治制度的演变;如此,经济发展的状况就是由当前的经济制度所决定的,政治与经济的紧密关系不是“现代化假说”描述的那样,而是他所认为的“关节点假说”的情况:在某些历史的紧要关头,在特定制度条件的作用下,一些国家走向了民主和发展,另一些国家却走向了专制和停滞(另见他的“收入与民主”一文)。   不幸的是,阿西莫格鲁这个有说服力的“制度理论”在进入“民主的文化细节”几乎被完全抛弃,他的《民主与专制的经济根源》一书还是未能进入“民主的文化细节”,更不必谈进入中国“民主的文化细节”了。   中国“民主的文化细节”除了上述“制度供给”方面的“政治垄断”以及用“书面政治”粉饰“现实政治”的“双轨政治”外,另外两个要点是“单一权威信仰”和“限任制党权最大化”的制度含义。我在“产权国家论”、“统治商数论”、“权威信仰论”、“双轨社会论”和“制度发展论”等公开系列文稿里已有论述,这里只需要指出,绝大多数中外学者至今对“限任制党权最大化”的制度含义仍毫无认识,严重低估了中国的“一党限任模式”确实比朝鲜的“家族政权模式”和苏联的“终身专制模式”有更大的耐力(可以特别参考“解读中国这个谜–中国为什么没有崩溃?”一文,“选举网”, 2011-10-1)。刘瑜一直把重点放在影响民主化的“统治成本”方面,可是,“统治能力”及其制度现状才是理解中国民主化的关键所在。   正因如此,刘瑜在文章里把“外部环境”当成了促进中国民主化的一个力量,可实际的现实是,不仅西方国家在经济利益面前在价值上不断对中国妥协(西方人也搞这种对外的“书面民主”),而且中国的民族主义在外部压力之下反而变得日益高涨,从而进一步强化了中共在“暴力合法性”、“绩效合法性”及“历史合法性”之外的“制度合法性”。这里实际上也表明,刘瑜的文章严重地低估了中国文化的实质与内在冲动。   另外,刘瑜的民主化会有利于经济增长和国际交往利益等讨论也根本文不对题,因为“政治垄断”的要害是“权力优势”,至于确立“权力优势”是否损害经济增长和国际交往利益,根本就与实质问题无关,经济增长和国际交往利益只是在碰巧有利于确立“权力优势”时才是问题。   5,韩寒的“不革命”与李泽厚的“告别革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选举网”上发表时,刘瑜文章的题目从“中国为什么将民主化?”被误译成“中国为什么要民主化?”,可碰巧“要民主化”反而更能表达刘瑜的主旨,“将民主化”实在是太“明目张胆”地“谎报军情”了。“要民主化”我们举双手同意,因为这确实是中国的现实,可“将民主化”就是另一回事了。   相比之下,“非学者”的韩寒反倒比刘瑜少去很多“书呆气”。刘瑜寄希望于高层的“突变”,韩寒在2011年12月23日“ 谈革命 ”的博文里,则明确认为“现今中国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有革命的国家”,中国也不需要一场革命。韩寒为什么认为中国不可能革命也不需要革命?韩寒说了四点:   第一,革命需要有一个诉求,诉求一般总是以反腐败为开始。但这个诉求坚持不了多远。在中国是很难找到这样一个集体诉求的。这不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是可能不可能有的问题。中国人普遍认为不公正的事情只要别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就可以了,为他人寻求公正和自由不会引发人们的认同。埃及,利比亚是被一个人独裁统治几十年,城市也不多,一个事件作为爆点,一个广场用来演讲,就可以革命成功。中国没有一个具体的个人能成为被革命的对象,城市,人口众多,而且各种千奇百怪的灾难都发生过,G点已经麻木,更别提爆点了。就算社会矛盾再激烈十倍,给你十个哈维尔在十个城市一起演讲,再假设当局不管,最终这些演讲也是以被润喉糖企业冠名并登陆海淀剧院而告终。最关键是就大部分中国人一副别人死绝不吭声,只有吃亏到自己头上才会嗷嗷叫的习性,一辈子都团结不起来(这就是我所说的“小圈子道德”和“双轨社会”)。   第二,民主带来的结果往往是不自由。因为大部分国人眼中的自由,与出版,新闻,文艺,言论,选举,政治都没有关系,而是公共道德上的自由,比如说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的人,能自由的喧哗,自由的过马路,自由的吐痰;稍微有点社会关系的人,我可以自由的违章,自由的钻各种法律法规的漏洞,自由的胡作非为。好的民主必然带来社会进步,更加法制,这势必让大部分并不在乎文化自由的人们觉得有些不自由,就像很多中国人去了欧美发达国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样(这就是我所说的没有“关系”的人信任合作难,有“关系”的人遵从外在规则难)。   第三,中国式的领袖,绝对不会是你现在坐在电脑前能想象的那些温厚仁慈者。这样的一个领袖,八成独断专横自私狂妄狠毒又有煽动力。但中国人就吃这一套,也只有这一套才能往上爬,这个社会习惯了恶人当道,好人挨刀。文艺青年们看好的领袖一个礼拜估计就全给踢出局了。而越是教育水平高的人,越不容易臣服与领袖。所以这些人肯定是最早从革命中离开的。在革命的洪流里,有钱人,都是充满着原罪的被革命对象。以前人们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自相残杀,现在的人们只认钱,所以很多人民已经被训练成只认钱的自相残杀者。而中国人讲究清算,这也必然导致镇压。任何的革命都需要时间,中国那么大的国家,不说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权利真空。稍微乱个五年十年的,老百姓肯定会特别期盼出现一个铁腕独裁者。况且我们的一切假设都建立在军队国家化的前提下,所以这些都是幻想,连幻想都不乐观,就别提操作了。如果你硬要问我在中国,什么时候是个革命的好时机,我只能说,当街上的人开车交会时都能关掉远光灯了,就能放心革命了。但这样的国家,也不需要任何的革命了,国民素质和教育水平到了那个份上,一切便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这就是我所说的社会要有所作为离开“单一权威”的强力难,制度的正常运行没有“单一权威”的保证难)。   第四,在这样一个非此即彼,非黑就白,非对既错,非带路党既五毛党的社会里,革命两字说起来霸气,操作起来危害更大。也许很多人认为,中国的当务之急就是一人一张选票选主席,其实这并不是中国最大的急迫。相反,一人一张选票,最终的结果还是共产党代表获胜,谁能比党更有钱?民主是一个复杂,艰难而必然的社会历程,并不是什么革命,普选,多党制,推翻XX,这些脱口而出的简单词汇可以轻易达成的。如果你对司法和出版都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关心普选有什么意义呢(这就是我所说的民主根本就不是“民权普选”而是“打破政治垄断”, “民权普选”的“一党民主”只会是巩固“政治垄断”的手段)。   韩寒的“不革命”遭到了严厉的批评,有人认为“这个小文艺腔”犬儒化了。在我看来,韩寒不是在“嘲讽和诽谤我们目前的公民意识和道德水准”,徐友渔的“哈维尔、昆德拉与我们”(“中评网”,2000-12-22)一文确实严重低估了中国人“书面一套、现实一套”的德行。中国人的问题根本不是怕“不怕自己的生存状况受到质疑或挑战”,或者屑“不屑于以各取所需的方式,在昆德拉的作品中找到形而上的辩解”,中国人的问题是自己的意识与本能无法统一,自己的理智无法与情感统一,自己的言论无法与自己的行为统一。   同样重要的是,我认为批评韩寒的人把应该用于批评李泽厚的话,错用到了批评韩寒身上了。李泽厚的“告别革命”是“要民主、但不应该也不需要革命”,这是一种明确的“规范主张和劝导”;而韩寒的“不革命”是“上下这种样子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这是一种明确的“冷酷实证”,根本不含有任何“规范主张和劝导”,根本不是在劝阻他的粉丝们“别去革命”,“想要革命”的人也根本不会因为他的文章而改变想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刘瑜高估了外界和象她那样的学者对中国民主化的影响力。   有人会说,“冷酷实证”的分析客观上同李泽厚的“劝阻”一样不利于中国的民主化,而像刘瑜、徐友渔这样的“正确愿望、错误认识”客观上反而有利于中国的民主化。这种批评恰恰说明它像刘瑜那样对中国的民主缺乏理解。有人硬说韩寒幼稚、不懂政治学,可本文的分析证明幼稚的恰恰是刘瑜而不是韩寒。   刘瑜只谈中国人的“民主权利”,可韩寒则在肯定“民主权利”的基础上深入一步地谈中国人的“民主能力”;刘瑜只谈民主的“制度需求”,可韩寒则在肯定民主“制度需求”的基础上深入一步地谈民主的“制度供给”。萧瀚的“论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 载《阳光时务》,2011年第7期)也是仅仅停留在“要政治革命”和“文化一般”的层面上,根本看不到中国的问题不是“要革命”及“国民素质”问题,而是“制度供给”及“行为规则”问题。   中国学术界的水平之低,甚至都已经到了对现实的理解力完全不如一个韩寒的地步,这完全是因为中国学术界仅仅满足和沉溺于“要民主”、“要革命”的“规范冲动”的结果,这同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人的天真是一个道理。   韩寒说得好:国民素质低并不妨碍民主的到来,但决定了它到来以后的质量。民众的素质,执政者的忍让,文人的领袖,这三者的共力才能形成天鹅绒革命,我认为这三者在中国全部不存在。中国共产党到了今天,有了八千万党员,三亿的亲属关系,它已经不能简单的被认为是一个党派或者阶层了。所以共产党的缺点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人民的缺点。我认为极其强大的一党制其实就等于是无党制,因为党组织庞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而人民就是体制本身,所以问题并不是要把共产党给怎么怎么样,共产党只是一个名称,体制只是一个名称。改变了人民,就是改变了一切。文人需有自己的正义,但不能有自己的站位。越有影响力就越不能有立场,眼看一派强大了,就必须马上转向另一派,绝对不能相信任何的主张,不能跟随任何的信仰,要把所有的革命者全都假想成骗子,不听任何承诺,想尽办法确保不能让一方消灭其他方而独大(见“说民主”,2011-12-24。韩寒显然已经比我们的许多学者更理解“制度供给”、“行为规则”和“打破政治垄断”的真谛)。   中国的“高层革命”不可能,那是因为毛岸英的年少轻狂使中国躲过了朝鲜式的“家族政权模式”,并且也因为中共用“一党限任模式”取代了苏联的“终身专制模式”。所以也可以认为,中国的“高层革命”不可能是因为这个“高层革命”已经发生,现在的重点是像“乌坎事件”这样的“基层革命”。中国的“基层革命”有没有“大小文艺腔们”的所谓“大声呼吁”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但中国的“基层革命”却只是一种“权利规则革命”,不是一种韩寒提到的“会车关大灯”的“行为规则革命”。“会车关大灯”的不是中国人,“永远先出恶招”才是中国人,这是个“演化博弈均衡”问题,不是个“自由民主人权”问题(见“中国应该向日本学什么?”一文,“选举网”,2011-3-21)。   中国的民主可以有三个阶段:“书面的一党民主”,“实际的一党民主”,“西式的多党民主”。在我看来,如果中国能在2020年前后能实现“书面的一党民主”,那就已经过分乐观了。刘瑜的“多党民主化预言”定然是天方夜谭,而她对“美国模式”的拒绝则只能进一步证明她在“一党民主”和“多党民主”的区别问题上有多么模糊和矛盾。   6,结语:如何解决“韩寒问题”?   本文的分析表明,刘瑜的“要民主所以2020年能有民主”是一种“用应然推出实然”的“自然主义谬误”,李泽厚的“要民主但不应该也不需要革命”则是一种“用实然推出应然”的“逆向自然主义谬误”(见“告别李泽厚”一文,“选举网”,2011-9-25),两者都是让自己的“价值主张”主宰了“冷酷实证”和“价值判断”的“规范冲动”结果。   韩寒的“上下这种样子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是一种典型的“冷酷实证”。 韩寒当然也有他的“价值判断”,但他没有突然跳跃到“价值主张”的“规范冲动”层面,就如同我肯定“乌坎事件”和否定“朝鲜政权”不属于“规范冲动”那样(见“乌坎事件的本质是什么?”与“朝鲜政权为什么不会崩溃?”两文,“选举网”,2011-12)。冷静与犬儒之间毫无共同之处。文化人的臭毛病是自以为非得高举什么“规范主张”,然后像乌坎人那样的农民才能知道什么叫自己的切身权利。   但是,韩寒的“上下这种样子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隐含了一个他没有直接表达出来、却对学者们构成挑战的问题:中国人上上下下这个样子怎么就不可能革命啦?从“上上下下这个样子”到“不可能革命”的具体逻辑到底是什么?如果“不可能革命”不是中国人的宿命,我们又应该如何破解其中的运作细节?中国人的“行为规则”怎么就老让近代以来的“高层革命”停留于书面化和口号化?(问题涉及“如何破解中国的政治大一统之迷?”的研究课题,可先参考“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一文,“选举网”,2011-10-17)   总之,“要民主”、“要革命”不是中国的真问题,该要的中国人都会要,要不了的再怎么想要也要不着。“高层革命”如何原地自转、“基层革命”如何不可避免、“基层革命”如何只是“权利规则革命”而不是“行为规则革命”,这些才是中国的真问题。 (方绍伟:“中国选举与治理网”专栏作家;作者文集: http://blog.sina.com.cn/fangshaow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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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我只是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可能性(向南)

启蒙是一种出走,是去引领大家看到一种别样的可能性。那种可能性不一定更好,不一定更对,但是至少让人们知道生活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而不是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反过来讲,如果有美国人把很多中国的东西写出来,给美国人看,那也是一种启蒙。对于头脑开放的人,至少可以停下来,思考一下,“生活本不必然如此”。我在美国七年,后来在欧洲三年,这十年下来,我看到了别样的可能性,对于我来说,我因此活得更明白了一点,活得明白对我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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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青年觉醒的标志

青年觉醒的标志是你从集体主义的思维方式的禁锢中解放出来,运用你自己的头脑和理性进行思考,运用你个人独立思考的能力去思考,这才是青年觉醒的标志。 相信你自己,破除任何的权威崇拜和偶像崇拜,无论是zhengfu或者所谓的公知,运用你自己的头脑和理性证明你配得上自由。 (您也可以在土豆网观看: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loLnrRWfqZc/ ) 因为盗链严重,而我们服务器带宽有限,所以图片设置了防盗链,请见谅。如果您的阅读器看不到图片,请订阅 http://feed.luobo8.com/ 即可显示图片。 部分文章附有精彩小视频,如果您的阅读器无法观看视频,请移步原文链接: http://luo.bo/18102/ 本文小编:梁萧 标题: 刘瑜:青年觉醒的标志 网友评论 发布时间:2011/12/12, 13:13 萝卜网 Copyright © 2010 – 2012 分享国内外精彩网事。 更多精彩欢迎您订阅 http://feed.luobo8.com/ ,欢迎网友 投稿 、推荐文章。 c5d85dad8496c5aa16731e645eaa0010 您可能对以下文章感兴趣: 刘瑜:语言的贫困 刘瑜:恶之平庸 刘瑜:厨房政治 巨乳MM的瑜伽秀 柯南版普通青年,文艺青年,二逼青年 来自无觅网络的相关文章: 瑜伽dog (@ermiao) 瑜伽猫课程2 (@ermiao) “水上漂浮瑜伽”艺术表演令人叫绝(组图) (@zhishi9) 芳咪咪的瑜伽平衡式 (@ermiao) 遇到电脑挂掉:普通青年,郁闷;文艺青年,叹息;2B青年,砸电脑!!! (@ipc) 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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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刘瑜: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 年少的时候,我觉得孤单是很酷的一件事。长大以后,我觉得孤单是很凄凉的一件事。现在,我觉得孤单不是一件事。有时候,人所需要的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的绝望跟痛苦、跟悲伤、跟惨痛都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绝望让人心平气和。你意识到你不能依靠别人,任何人,得到快乐、充实、救赎。那么,你面对自己,把这种意识贯彻到一言一行当中。 ” 前两天有个网友给我写信,问我如何克服寂寞。 她跟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一样,英文不够好,朋友少,一个人等着天亮,一个人等着天黑。“每天学校、家、图书馆、gym,几点一线”。 我说我没什么好招,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克服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我学会的,就是适应它。“适应孤独,就像适应一种残疾”。 我觉得,快乐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充实是可求而不可遇的。 快乐这件事,有很多“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因素。基因、经历、你恰好碰上的人。但是充实,是可以自力更生的。罗素说他生活的三大动力是对知识的追求、对爱的渴望、对苦难不可遏制的怜悯。你看,这三项里面,除了第二项,其他两项都是可以“强求”的,都具有耕耘收获的对称性。 我的快乐很少,当然我也不痛苦。主要是生活稀薄,事件密度非常低。就说昨天一天我都干了什么吧: 10点,起床,收拾收拾,把一本书看了一大半的明史的书看完。 1点,出门,找个coffee shop,从里面随便买点东西当午饭,然后坐那改一篇论文。(期间凝视窗外的纷飞大雪,创作梨花体诗歌一首)。 7点,回家,动手做了点饭吃,看了一个来小时的电视,回email若干。 10点,看了一张dvd,韩国电影“春夏秋冬春”。 12点,读关于冷战的书两章。 2点,跟蚊米通电话,上网溜达,准备睡觉。 这基本是我典型的一天:一个人。书,电脑,dvd。一个人。 一个星期平均会去学校听两次讲座。一周工作日平均跟朋友吃午饭一次,周末吃晚饭一次。 多么稀薄的生活啊,谁跟我接近了都有高原反应。 我这人其实一点也不孤僻。生活中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多么平易近人开朗活泼。有时候,我就是懒,懒得经营一个关系。还有一些时候,就是爱自由,觉得任何一种关系都会束缚自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知音难觅。我老觉得自己跟大多数人交往,总是只能拿出自己的一个子集。我很难找到和自己一样一望无际的人。 有时候也着急。不仅仅是因为错过了亲友之间的饭局、谈笑、温情,不仅仅因为一个文学女青年对故事、冲突、枝繁叶茂的生活有天然的向往,也因为一个人思想的先锋性总是通过碰撞来保持的。我担心,我老这样一个人呆着,会不会越来越傻? 好像的确是越来越傻。 但另一些时候,我又惊诧于自己的生命力。在这样缺乏沟通、交流、刺激、辩论、玩笑、聊天、绯闻、传闻、小道消息、八卦、msn……的生活里,没有任何“圈子”,多年来仅仅凭着自己跟自己对话,我竟然保持了创造力和战斗力,竟然写小说政论论文饱博客而且写得如此饱满热情,我刘瑜又是何等顽强的一株向日葵。 年少的时候,我觉得孤单是很酷的一件事。长大以后,我觉得孤单是很凄凉的一件事。现在,我觉得孤单不是一件事。 有时候,人所需要的是真正的绝望。 真正的绝望跟痛苦、跟悲伤、跟惨痛都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绝望让人心平气和。你意识到你不能依靠别人,任何人,得到快乐、充实、救赎。那么,你面对自己,把这种意识贯彻到一言一行当中。 它还不是气馁,不是得过且过,不是“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这样的狗屁歌词,它只是“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这样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 那天偶然想起我过去几年写的这三个小说,《孤独得象一颗星球》《那么,爱呢》《烟花》,吃惊地发现,这里面其实有一个轨迹,从忧伤到怨恨,然后再到绝望。 绝望,就意味着自由。 以前一个朋友写过一首诗,名字叫“一个人要象一支队伍”。我想象文革中的顾准、狱中的杨小凯、在文学圈之外写作的王小波,就是这样的人。怀才不遇,逆水行舟,一个人就象一支队伍,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现在看来,我也只能面对内心招兵买马了,一个人成为一支队伍。人家一个人象一个军,我象一个营,一个连还不行吗? 当然我的队伍没有他们的那么坚定,肯定有逃兵,经常嚷嚷着要休息,但是,我还在招兵买马呢,还前进呢,还边走边唱南泥湾呢。 我想自己终究是幸运的,不仅仅因为那些外在的所得,而且因为上帝给我的顽强和禀赋。它告诉我an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教我用虚无、骄傲、愤世嫉俗超越那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生活,然后教我用是非感、责任心来超越那点虚无、骄傲、愤世嫉俗。 当罗素说知识、爱、同情心是他生活的动力时,我觉得这个风流成性的老不死简直就是我的亲哥。 因为这幸运,我原谅上帝给我的一切挫折、孤单,原谅他给我的敏感、抑郁和神经质,原谅他让X不喜欢我,让我不喜欢Y,让那么多人长得比我美,让那么多烂书卖得比我的好,甚至原谅他让我长到105斤,因为他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质给了我: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咦,怎么说到这儿了呢?本来是想谈谈自己克服寂寞的经验的,结果活活写成了一篇自我吹捧的范文,就当是本营长写给士兵们的战斗动员书吧,分析当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   (刘瑜: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清华大学政治系副教授。原文链接: http :// www . drunkpiano – liuyu . net /? p =154  。本文选入《一五一十周刊第39期——反思留学梦》,周刊下载: http://my1510.cn/article.php?id=da63c356e9fe4e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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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纪霖 | 许纪霖等:伦理社会的再建

    作者:徐佳 周舒 苏娅 日期:《第一财经日报》2011年11月15日          受访人:          许纪霖 华东师范大学紫江特聘教授,著有《无穷的困惑》、《另一种启蒙》、《中国知识分子十论》等          刘瑜 清华大学人文社科学院政治学系副教授,著有《民主的细节》等          资中筠 曾任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所长,现任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研究员,著有《美国对华政策的缘起和发展:1945~1950》、《财富的归宿——美国现代公益基金会述评》等          何怀宏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著有《良心论──传统良知的社会转化》、《世袭社会及其解体》、《底线伦理》等                                       谈伦理避不开制度建设          第一财经日报:近期的小悦悦事件等,引发大众对于社会伦理的讨论。在你看来,这类事件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许纪霖:小悦悦事件,背后有伦理的问题。学术圈对它的讨论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这是道德沦丧的结果。太多的国人已经丧失了孟子所说的 最基本的恻隐之心。因为缺乏基本良知,接下来就是唤醒良知的问题。另外一种意见则是,小悦悦事件背后更多是制度上的缺陷问题。上海交通大学法学家季卫东教 授认为小悦悦事件要和彭宇联系起来。如果彭宇事件不能翻案,它将催生更多小悦悦事件。司法不公正,司法不支持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话,很少有人会表现出良 知。          我们今天观察很多事件的时候,需要将制度和伦理问题相结合。好的制度会激发人心的善。但恶法不仅会抑制人性之善,反而会释放人性中的幽 暗。包括地沟油、三鹿奶粉等各种事件,它们既反映了伦理的问题,也反映了制度、法律不完善的问题。我们不能孤立地讨论伦理问题,首先得检讨制度,看制度是 否存有改进的空间。因为人心具有神魔二元性,扬善抑恶或抑善扬恶,制度是关键所在。          资中筠:我相信这一伦理问题的提出是真诚的,大家都有这种感觉——我们社会的道德在滑坡。          其中有两个问题,一是有些问题属于制度上的,本来应该改变制度,但这样一讨论,就变成道德问题。今天某种道德的滑坡是制度造成的,你老老 实实干事未必得到好报,但你搞邪门歪道很容易得到好处,这是制度和政策的问题,不是个人道德问题。在这个社会里,依靠自己良心做事、道德高尚,非常难,而 同流合污非常容易。“毒奶粉”事件虽然说明这些人本身道德很成问题,但是,有没有追问:为什么今天是“毒奶粉”,明天是“地沟油”?造成这些问题的环境是 什么?必须靠法律监管,各国都如此。如果市场经济没有法律监管,人必然会这样做,因为别人这样做,而你不这样做,你就破产了。因而用道德问题掩盖制度建 设,是这些讨论中存在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谈伦理重建的时候,我们不仅要回归传统道德,而且还要进行公民教育。我们教育小孩,不应让他念《弟子规》,讲“忠、孝、 节、义”,而应该进行公民教育,告诉他现代公民有什么社会义务、有什么权利、通过何种合法手段维护权利、如何尊重别人的权利,如今这一套教育完全缺失。如 果现代环境中缺乏如何生存的教育,你叫他回家天天给父母磕头有什么用,到时他照样会为利益的问题,六亲不认。所以,用回归传统道德抵制公民教育,虚伪而有 害。如果真要回归儒家,应该看看孔夫子认为做官怎么做。儒家思想中有可取的,也有适用于那个时代而不适用于现代的,但儒家思想的核心是管官的,不是管民 的,他说“以德治国”,所要求的是统治者用良好的道德来树立榜样,而非统治者自己什么都可以干,然后让老百姓提高道德水平。所说的“君子”,在孔子心目中 包含了“治人者”和“道德高尚者”两个概念,他有一句话——“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他要求做官的在社会上以德行树立榜样,形成一种风 气。          现在讲社会伦理道德重建,当然是对的,但也要看到这种方法虚伪而无效,其结果会造成“伪君子”和“两面派”特别多。          刘瑜:普遍的道德虚无主义,既是教育的失败,也是制度的失败。我们既有的德育教育充满“假大空”话语,与现实生活脱节,难以唤起人们的真 情实感,应有的人文和公德教育又比较稀少。家庭教育里,很多家长都灌输“成败论英雄”的价值观,考高分、上好大学、找挣钱的工作,是最重要的事,做人准则 反倒是其次。制度上来说,我们的制度奖善罚恶方面激励机制有限,而且公益组织、公民团体成立成长的障碍很多,也限制了善意的传播。                                     建立普世价值不能靠说教          日报:这些事件的发生,与资本的发展,和中国传统之间各有些怎样的联系?          许纪霖:有一种看法是,社会世俗化以后,经济发展、人心向“钱”。这种观念恰好背离了传统文化中“重义轻利”的训诫。我想并不如此简单。 社会世俗化仅仅是外在的诱发。问题的核心是,人心当中的伦理、社会的基本伦理,我们所追求的核心价值当下是否依然存在。如果还存在,我想它可以抵御社会世 俗化后金钱对人的诱惑力。          今天的中国,很像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工业大发展的时期。那个时代的英国,一方面,人的贪欲增大了;另一方面,它的宗教却很强大。一 些有钱人,依然循规行善,现在被誉为有信仰的资本。这证明了伦理和资本,可以并行发展。亚当·斯密写了《国富论》,同时也写了《道德情操论》。作为“一只 看不见的手”的资本以及作为“他者的眼光”的伦理,同时在发挥作用。而今天中国的状况却是,市场被引进之后,内心的伦理规范、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塌陷了。 欲望被大规模释放,以致到了不择手段、泯灭人心的地步。          至于国民劣根性,虽然有,但并不是不可改变的东西。在好的制度环境下,它同样会改变。比如,香港在几十年的法治传统里,形成了新的传统。 整个社会相当有序,市民社会也相当发达。市民间守望相助;有钱人做慈善,捐助文化事业,蔚然成风。所以不要夸大国民性,它不是宿命。而且国民性里也有善的 一面。在中国文化没有断裂的台湾地区,整个社会非常具有人情味,继承了传统之“美”。传统很丰富,既有正面也有负面的。在这个意义上,主要起作用的还是制 度。          日报:制度的改变与人性或说文化的改变,在你看来,在重建社会伦理的过程中是怎样一种关系?          许纪霖:我并不是唯制度论。制度也要靠人执行,如果人缺乏公民责任感、缺乏最基本的好人道德心,好的制度也会变坏。在制度重建的同时,我们也要致力于伦理重建。这是双重的工作,不存在谁决定的问题,可能相互促进,也可能相互拖后腿。          伦理建设本身也是有意义的。但它不靠说教。公民教育课、爱心银行做好事奖积分等,不仅没用,还适得其反。目前,最重要的是创造一个健全的 社会。人性中的善需要得到鼓励。在宽松的社会下,人心之善自然会被激发。最可怕的是强迫为善。每个人心中都有善根,需要通过自觉行善,获得自我肯定和道德 的自我满足感。当你“被雷锋”时,是得不到道德的自我肯定的,反而有种屈辱感。          当下,在各种伦理道德建设上,政府行为太强大了。政府不应当规划所谓的文明道德,而应当让社会形成自主的力量。各种各样的自愿组织、 NGO组织自主地在社会上发挥作用。道德是一种实践过程。王阳明说“致良知”,“致”就是实践的意思。良知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          何怀宏:一个社会的“底线伦理”一再地被突破,就会产生普遍的社会性焦虑,普遍的社会性焦虑有时候可以通过个人的心理调适化解一部分,更 深层次的,有人会选择一种信仰,在信仰中找到一种安顿,于是能相对比较彻底地化解。但对大多数人,如果外在的、客观的造成你社会性焦虑的原因没有消除,即 使你有个人的努力,还是难以消除这种焦虑。所以,我们不仅要关心心理、心灵的问题、宗教信仰问题,还要关心制度伦理的问题。          一个社会的道德环境反映在法制、食品安全、医疗体系等问题上,它涉及的是一个普遍价值的问题,即你对生命的态度。如果我们通过制度的调整、社会伦理的改善使自己和别人处在一个比较健全的关系中,就会减轻这种社会性焦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底线          日报:你认为,伦理的底线在哪里,哪些是必须坚守的原则?          刘瑜:具体的底线应该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似乎是伦理自觉的最重要原则,比如谁也不希望走路时一不 小心踩到一口痰,那么由己推人,你就不应该随地吐痰;比如人们排队时都不希望有人插到自己前面去,那么你就不应该随便插到别人前面去。但是我发现很多人缺 乏这种“由己推人”的伦理自觉。          许纪霖:世界各大古老的文明,无论圣经、古兰经还是中国儒家经典。基本的伦理和道德都是差不多的。摩西有“十诫”;儒家讲忠恕之道,“己 欲立而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都是相同的。十多年前,全世界的伦理学家和联合国都在讨论全球共通的伦理问题,即哪些伦理价值是为世界不同的文 明所能统一接纳的。有一条大家都能接受的标准,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最基本的伦理标准。在这点上,各大文明基本一致,可以称作普世价值。          日报:就制度层面而言,西方经验和中国传统中,各自有哪些“拯救人心”的制度设计?其中哪些特别适用于目前的中国现实?          许纪霖:一般来说,历史大转型的时候,都会出现道德沦丧的境地。布克哈特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描绘了文艺复兴时期也曾浮现的乱 象。虽不至于丧心病狂,但道德沦丧的情况也有。中国的历史上,大转型时代也面临过诸如此类的阵痛。所谓阵痛,不是说不可避免。但值得更为警惕的是,政府通 过人为的方式进行的道德修正。在这个领域里,政府越是作为,社会越不能形成自主性的伦理力量。政府层面,不需要采取某种具体措施,而要创造公平的制度环 境、完善的法治社会,社会才会滋生伦理道德。因为社会自身存有免疫系统。过多的球蛋白,只会导致免疫力下降。          当下的中国社会,需要建立一个正派社会。所谓正派社会,就是比儒家所说的君子社会要求低一点。君子社会要求很高,往往会衍生伪君子。但在 君子和小子之间,有一块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就是正派人。虽不高尚,但也绝对不卑鄙。一个社会要正派,首先是制度的正派。正派的人在社会上得到尊重、鼓励和 肯定。反之,则让他们感觉羞辱。前几年的范跑跑事件令我感到,一个真小人的社会要比一个伪君子的社会可怕。伪君子社会也不尽如人意,但大家起码还承认基本 的伦理道德标准,即便是伪装。而真小人社会没有公认的基本伦理,大家都拿出一套丛林规则,人人唯我。这个社会很可怕,只会被暴力所决定。顾炎武说“亡国亡 天下”,亡天下就是社会丧失了基本道德标准。儒家道德标准太高,但正派社会是我们可以追求的目标。          刘瑜: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但这种善意往往找不到“出口”,被荒废了。如果放开结社自由,慈善、公益、公民团体的成立门槛变低,很多人的善意就会变得“有家可归”,而且团体和团体的竞争会使得公益组织出现一个优胜劣汰的局面。          当然对民间团体的监管也很重要,否则骗子可能大行其道。还有就是言论自由,允许媒体、出版业、个人去发现、批评社会当中的恶行,也会使作恶的人有所收敛。          另外,给公益组织、公益捐款免税减税,也是常见的奖励善意的“制度设计”。                                                道德自觉让个人推动社会          日报:个人也有许多可为的空间。个人应如何看待自己在整个社会伦理的变化中所处的位置?又可以做些什么,来促动伦理的建设?          许纪霖:对于整个社会环境而言,建立正派的社会是对个人良知最好的正面刺激。如果不是彭宇案;如果救死扶伤,哪怕失误引起了后果也能免 责;如果有各种各样的鼓励措施,令个人的爱心得到社会的肯定,更多的人就会放低顾虑,施出善心。至于个人,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燃蜡烛。与其抱怨人心不 古、周边环境太坏,还不如在日常生活中,力所能及地行善。行举手之劳,帮助老人、孕妇。每个人只要稍微有一定的道德自觉,相互间表现出一点点的善意,社会 就会改变很多。不能改变社会、就改变自己。即使不能温暖全天下人,至少温暖身边的家人、朋友和邻居。          刘瑜:“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说得挺好。          日报:有一种观点认为,“权力越大责任越重”,你如何看待这一观点呢?不同的社会群体,对于道德伦理的重建,是否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政治家以及公众人物、知识分子,是否有特殊的重任?          许纪霖:的确如此。公众人物因为享受特权,社会对他的责任要求也就越高。权利和义务是平等的。公众人物承担社会责任的时候,没有理由以 “普通人”为由而推辞。2003年非典,市民社会比较发达的香港,在政府能力不强的情况下,整个演艺圈站出来,用义演带动了社会。虽然有危险,他们也站出 来,公众人物就起这个作用。政治家也好,知识分子也好,社会对他们的道德要求应当更高。          刘瑜:我始终觉得公民作为纳税人,可以对官员的道德水准提出要求。但除此之外,在水平方向上,道德这种东西,最好用来要求自己,而不是别 人。比如哪里闹水灾旱灾,姚晨就一定要捐多少多少?王石就一定要捐多少多少?捐少了就要挨骂?我不觉得一个人成了公众人物,就应该受到普通人的道德绑架。 我看到凡是“严于律己”的人,一定也是“宽以待人”的,而那些“严于律人”的人,也往往“宽以待己”。那种公众人物应该怎么怎么样的思维,实际上是鼓励大 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名人”,而不是自己的言行,这并不利于一个社会的伦理发展。                                              重建要靠社会自主力量          日报:经济发展的过程蕴含着对“个人”价值的张扬。这也导致了个人的原子化和社会的离散化,中间形态缺失,也使得伦理重建的重要层面——“社会”——缺失。社会如何才能重新生长出活力?你认为“社会”的存在对于伦理重建究竟有多大作用?          刘瑜:经济发展未必一定会导致个人的原子化,但是如果一个国家缺乏结社自由,个人原子化则是必然的。政府让渡一部分权力给民间,放弃“家长制”思维,社会就有可能生长出活力。伦理重建的基础应当是社会,伦理不大可能以一种自上而下的大跃进方式建设出来。          许纪霖:中国目前的状况恰好是政府行为太多。文明城市、文明单位评比、考核将道德量化等等。与其大规模地搞指标性的评比,还不如给社会更 大的宽容。过去传统社会有士大夫领导,今天这个社会当然是平等的社会。但社会精英,包括政治精英、商业精英、文化精英、知识分子,应该承担更大的道德责 任。同时,每一个公民应当有自身的责任感。这几年,上海的志愿者团体涌现出很多,令人欣喜。但他们的工作有时候受到限制,善意往往被挫伤。在当下的中国, 一方面是恶在增长,但也有善的力量在崛起,只是没有得到制度和社会的肯定。怎么样才能星火燎原,形成一群人做善事?怎么样让行善者得到鼓励,从内心滋生出 成就感?在伦理重建的过程中,除了制度的完善,健全一个良善的公民社会也至关重要。          日报:在你看来,社会的重建和自我教化,依赖于哪些价值观和共同意识?          许纪霖:从一个低的标准上看,共同价值观还是存在的,否则不会有舆论的谴责。舆论谴责本身就反映了某种共享的价值。只是说价值不够强大, 许多人承认它,但一旦涉及个人,就灵活运用了,我称之为道德的相对主义或实用主义。其次,这些共同的价值观没有通过某种方式表现出来。传统的儒家有义理性 的表达;基督教有教义;在现代社会,宪法也是一个共同的价值表述。但当下中国没有这个东西:没有宪法教育,儒家传统衰落了,西方的观念也没有得到承认。从 大学到中学的政治课,意识形态说教太多,但朴素的公民教育反而很弱。包括对伦理道德的学术研究、论证也是很薄弱的。          针对这些情况,我们所依赖的更多应该是学术上的自由讨论;更多加强法治与宪法教育;更多地建立多重的伦理价值。儒家、基督教或是佛教的信 奉者都是我们这个社会多元文化、多元价值的一部分。中国过去讲三教合一,即儒道佛三教合一。这三教之间的基本价值相同。如今,我们能不能让各种信仰的人心 平气地和坐下来对话,寻求共识呢?找到的共识就是社会基本的核心价值。                  《第一财经日报》 日期:2011年11月15日 版次:T34 作者:徐佳 周舒 苏娅      链接:http://www.yicai.com/news/2011/11/119849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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