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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启阵 | 有大文豪风范的阿根廷学生

有大文豪风范的阿根廷学生 丁启阵   来自阿根廷的裴马柯,是我班上的学生,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这学期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 第一次上课,我注意到裴马柯的帅、壮与热情,衣着总是随意中透着时尚,挺有型。 上了两三次课,我发现他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经常会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因此,我称他为“思想家裴马柯”。 再后来,我又发现这人有点怪:嘴里不时会蹦出一两个特别文雅或特别白俗的词语,吓人一跳,或令人啼笑皆非;他喜欢写繁体字,有一天课间居然在黑板上有模有样地写了几个篆字——有同学揭发,裴马柯在看《说文解字》。于是我又称他为“老学究裴马柯”。 无论我称他什么,裴马柯都报以哈哈一笑,看样子,是笑纳的意思。 昨天中午,我又发现,裴马柯还是个文艺青年。 应本班学生的强烈要求,我带他们去爬百望山。下了公共汽车,距离公园门口还有一站地。同学们边走边聊天。裴马柯当然也跟同学们聊天,他不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但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他忽然掏出一本书,边走边看。我瞥了一眼,他看的是一本竖排的新印古籍,《张九龄集校注》。我有点意外。连着问了他两个问题:“你看得懂吗?为什么是张九龄而不是李白?”裴马柯以他并不流畅、略带怪腔怪调的汉语,这样解答道:“每篇文章后边都有校注啊,差不多可以看得懂啦。我喜欢张九龄的诗,比如《感遇》啊,‘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写得多美多好啊。我觉得,比李白的诗好多了。”随意的几句交谈,我发现,裴马柯对张九龄的诗歌一些理解,一般中文系大学生未必能想得到,说得出来。 原来,张九龄的《感遇》是裴马柯最早读到的中国古诗。在阿根廷,裴马柯念的是语言学与文学系,自学中文的时候,偶然得到一本台湾人编的中文书,里边有张九龄的《感遇》诗,裴马柯立即喜欢上了张九龄。前天,跑到书店购买了这套共三册的《张九龄集校注》,准备认真研读。 像裴马柯这样,对一般中国人并不很熟悉的古代作家产生浓厚兴趣的外国人,我从前也遇到过几个。其中一个来自英国牛津大学的小伙子,当时还是大学本科低年级学生,念的不是中文系,汉语还一句也不会说。但是,他发誓要把古代汉语当作自己的研究方向。据说,在中国旅游的时候,他偶然得到一本讲古文的书,觉得很神秘,于是就临时改变旅游计划:剩下的几天,不再出门逛景,而是躲在宾馆房间里啃那本书里的古文。 不从基础学起,跳过公认的大作家,一猛子扎到一个较为冷僻的领域、次要的作家那里,俨然发现了新大陆。这种学习、研究的切入方法,乍看挺不合理的,但仔细一想,也有其好处,不落俗套。此外,也可以给国人一种意外的满足:随便一个冷门,一位并不重要的作家,就可以让外国人如痴如醉,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今天上午,在办公室批改裴马柯昨天交的一篇 500 来字的作文,我又吃了一惊:这家伙简直有文豪的潜质! 作文是早就布置下去的,上月底带他们去爬香山赏红叶,希望他们回来后能写一篇关于香山红叶的作文。别的同学早就完成并交来,而裴马柯一直没有动手。四天前,我讲评了一下其他同学的作文,褒扬有加。裴马柯不知道是受了鼓舞还是受了刺激,主动补交了作文。照录裴马柯的作文如下:   我们优秀的 H 班学生到香山去看红叶。殷红的叶子虽然不少,但可惜的是,它们可怜的叶子,比起红彤彤的麦当劳的废纸、紫红的润心堂凉茶的塑料瓶、红红火火的黄金叶品牌的香烟盒子、姹紫嫣红的金锣火腿肠的包装、艳紫妖红的稻香村饼干的小箱,更不用说大红大紫的薯条的袋子、红色绚丽的本公园门票,甚至连某个粗心的家伙丢掉的已经不太红的内裤等等,都逊色很多! 依我看,这些喜爱污染环境的粗鲁的乡巴佬,都应该挨一顿揍,一直揍到他们全身变红。不久以前,中国到处有所谓的红卫兵。就因为他们特别擅长打人,所以被称为红卫兵。我在这里要用洪大的声音(《正韵》:“胡公切,音红”),主张在香山公园恢复红卫兵! 如果有人认为这种解决方法过于暴力,或不太适合于改革开放之后的时代,请不要着急,我还有别的和平得多的解决方案,那就是立刻把我们亲爱的游览公园变成裸体公园。这样一来,人们必须赤裸裸地进入公园(赤者,红也,《现代汉语词典》:“赤,泛指红色。”),他们就没有办法身上带着垃圾进入公园。即使有,也不会有太多。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安排:自然环境不会遭到破坏,不愿意挨打的人不用挨打,胆子大不介意赤裸走路的人会很高兴。最后,香山红叶的环境得到很好的保护,我们所有人都高兴。   用词不怎么恰当,语法也并不完善(作文文字经过本博主简单的修订),但是,对于环境污染情况别开生面的表现,关于环境保护的奇思妙想,莫名其妙的古书词典的引用,是不是可以让我们想起异军突起的南美文学,想起魔幻现实主义,想起博尔赫斯、加西亚·马尔克斯等世界知名的作家呢?                                                    201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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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启阵 | 触目惊心的喷嚏、鼾声诗

触目惊心的喷嚏、鼾声诗 丁启阵   论证我华夏文明古国乃举世无双之诗歌国度,历来的文学史家们都是从诗史悠久、诗人辈出、佳作如云等方面入手的。其实,除了这种举重若重的论证路数之外,还有一条举重若轻的蹊径:举若干极端事例,证明我文明古国诗歌的既“苞括宇宙”,又细致入微,实在是天下无敌的。 众所周知,喷嚏乃是人类(实际上不限于人类)由于鼻粘膜受到刺激,急剧吸气,然后很快地由鼻孔喷发出声。通常情况下,会喷发出雨雾状不洁不雅之物。一般而言,这是人类需要避人眼目迅速加以掩盖、清理的物质。但是,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的诗人,就已经堂而皇之地将其写进了诗歌。《诗经·邶风·终风》有“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两句,意思是:我睡不着时在想他,希望他打个喷嚏,好让我知道他也在想我。喷嚏代表有人思念,这个说法,源远流长。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就有宋朝时“喷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说我’,妇人尤甚”的记载。 诗国巅峰时代——唐代,保存至今的诗歌中,至少有两首写到喷嚏。著名诗人温庭筠《烧歌》诗有“仰面呻复嚏,鸦娘咒丰岁”两句,一位不知名的诗人在一首题为《嘲高士廉木履》的诗中,有“刺鼻何曾嚏,蹋面不知嗔”两句。 当然,写得最好的,是收入《挂枝儿》的一首以《喷嚏》为题的明代民歌。诗如下:   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 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 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 自从别了你, 日日珠泪垂。 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 想你的喷嚏儿常似雨。   多情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的一个喷嚏,引发出一番关于情侣间相互思念的奇思妙想:妾有情,日日珠泪垂;郎有意,喷嚏儿常似雨。是爱的感应,也是情的交易,出乎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 古代诗歌中,用到“鼾”字的,能找到几首。例如,唐彦谦《宿田家》中,就有“停车息茅店,安寝正鼾睡”之句。但是,专门写鼾声的诗,我所见过的,只有唐代大文豪韩愈的两首《嘲酣睡》。限于篇幅,这里仅举第一首为例:   澹师昼睡时,声气一何猥。 澹师:韩愈友人,或即诸葛觉(珏)。猥,犬吠声。 顽飙吹肥脂,坑谷相嵬磊。 顽飙:狂风。 雄哮乍咽绝,每发壮益倍。 有如阿鼻尸,长唤忍众罪。 阿鼻尸:阿鼻地狱中经历五种劫难煎熬而死的尸体。 马牛惊不食,百鬼聚相待。 木枕十字裂,镜面生痱 癗 。 痱癗:皮肤上长的疱疹疙瘩之类。 铁佛闻皱眉,石人战摇腿。 孰云天地仁,吾欲责真宰。 真宰:造物主。 幽寻虱搜耳,猛作涛翻海。 太阳不忍明,飞御皆惰怠。 乍如彭与黥,呼冤受菹醢。 彭、黥:彭越,黥布,西汉两位将军,均遭诛灭。 又如圈中虎,号疮兼吼馁。 虽令伶伦吹,苦韵难可改。 伶伦:黄帝时乐官。 虽令巫咸招,魂爽难复在。 巫咸:巫术创始者。 何山有灵药?疗此愿与采。   诗歌中,韩愈使用一系列的比喻、典故、夸张,生动传神地表现了澹师其人大白天睡觉时独特的鼾声,使得千百年后的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我华夏诗国,诗人们以天纵诗才,绝世文采,点石成金,化腐臭为神奇,不但郑重其事地将其写入诗中,而且还写得情深意长、气势磅礴、韵致悠远,看起来流光溢彩,念起来唇吻生香,想起来魂牵梦萦。这,不能不令身为华夏子民的我们由衷地感到自豪,幸福!                                                          20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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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启阵 | 借男女之情表达意愿

借男女之情表达意愿 丁启阵   隐约记得清人袁枚《随园诗话》里引过两句诗:“临水种桃知有意,一枝花作两枝看。”意是雅意,可解人颐,可增趣味。 其实何止种桃赏花,诗歌创作与阅读中,早已有人使用此法。例如,借闺意或曰男女关系以表达某种意愿的诗歌,就既可以当情诗读,也可以当书信看。 这一类诗歌,以唐人朱庆馀的《近试(闺意)上张水部》最为脍炙人口。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唐范摅《云溪友议》记载,朱庆馀为了谋求科举功名,拜谒著名诗人水部郎中张籍。诗才受到张籍的赏识,为其延誉,顺利考中进士。大约是考试结束之后,放榜之前(有著名唐诗选本谓“将近考试之期”。如是,则“洞房昨夜”云云,相当费解),朱庆馀作这一首诗呈给张籍,有询问是否自己及第的意思。诗中洞房隐喻考场,舅姑指考官,夫婿指张籍。自然,新娘就是诗人自己了。 朱庆馀作诗的本意,是询问考试结果。但是,作为读者,我们把它当作一首闺情诗理解,也是很美的。娇羞、爱美的“新娘”,我见犹怜,宋人洪迈更是称其为“绝色第一”。据说,张籍当时就和了一首诗,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等于明确答复朱庆馀,他的考试表现十分出色。很快,朱庆馀果然名声鹊起。 明代著名学者杨慎指出,唐代诗人中,薛逢的《吴姬十首》,例如其三:滴滴春霖透荔枝,笔题笺动手中垂。天阴不得君王召,嚬著青蛾作小诗。其四:钿合重盛绣结深,昭阳初幸赐同心。君知一夜恩多少,明日宣教放德音。也跟朱庆馀的《近试(闺意)上张水部》一样,是以美人自喻之诗。 其实,以美人自喻,既不始于唐人,也不止于唐人。 唐代之前,早在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的《离骚》,就已经用美人(蛾眉)自喻了。 唐代之后,宋人诗话中有将苏东坡比作毛嫱、西施的,“东坡如毛嫱、西子洗妆,与天下妇人斗巧。” 袁枚《随园诗话》所录三首假托闺情的诗,也颇有趣味,是不错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袁枚有个朋友,在杭州的时候,袁枚屡次推荐他为私塾教师。最后一次是推荐他去芜湖就教职。袁枚写信征询他,期望的薪水是多少。这位朋友没有正面回答,只寄了一首《古乐府》诗云: 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 妾身君惯抱,尺寸细思量。 等于是请袁枚替其定夺。一个叫宋笠田的人,在某地任职期满后,又想捐钱继续做官。袁枚劝他不必出山,但他不听劝告,还是捐了县令之职。不久,因事被贬。这个时候,才后悔当初没听袁枚劝告,给袁枚寄了一首《别妓》诗云: 昨日笙歌宴画楼,今宵挥泪送行舟。 当时嫁作商人妇,无此天涯一段愁。 有位州官想聘请陈楚南,因为路途遥远,犹豫不决。陈楚南于是寄了一首诗给他,诗云: 泪滴门前江水满,眼穿天际孤帆断。 只在郎心归不归,不在郎行远不远。 (《随园诗话》卷 14 ) 这一类借闺情传递某种意愿的诗,在诗人那里,可能是为了蕴藉,为了避免直言的尴尬。而在千百年之后的我等读者,则不妨买椟还珠,只取闺情部分,品味一番,乐在其中。                                                2011-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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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启阵 | 美文荐读·梁实秋《雅舍》

梁实秋《雅舍》荐读 丁启阵   梁实秋的散文《雅舍》,诙谐幽默,情趣盎然,堪称我国现代文学史的名篇。但是,今天重读《雅舍》,我却忽然觉得有一点儿怪怪的。因为,这篇散文写于国难方殷的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前方吃紧的年代,抗日将士浴血奋战的年代,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考验的年代。读着梁实秋先生优雅风趣的文字,我不由地想起了晚唐诗人杜牧的著名诗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梁实秋先生在大后方四川写《雅舍》,跟秦淮河歌女唱《后庭花》,情形颇有几分相似。 杜牧自有杜牧的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但是,人间也还需要另一种道理,那便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首先都要坚强快乐地活下去。在前方吃紧之际,军政要员们却在后方紧吃,那是腐败行为,无耻行径,理应受到舆论的谴责,法律的严惩不贷。但是,生活在大后方的普通民众,包括知识分子,却也没有必要整天作愁眉苦脸、忧国忧民状。在异族入侵者的子弹飞到之前,被活活吓死,或者自己愁死,那才叫没有出息呢。 从前读梁实秋散文,总会为其文辞的诙谐而不失含蓄,典雅而充满情趣,由衷叹赏。但是,今天我忽然觉得,诙谐、含蓄、典雅、情趣,并非《雅舍》最值得赞扬的地方。相比之下,文中处处洋溢着的随遇而安、苦中作乐、乐观旷达的精神,才是更值得赞美的东西。有了这种精神,世上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被克服的呢?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血脉传承数千年而屹立不倒,生齿日繁,固然有赖于许许多多能在民族生死存亡关头振臂高呼、英勇就义的热血志士,但也离不开具有梁实秋《雅舍》中所表现的这种精神特质的千千万万普通民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才会是一片生生不息的大地!                 刊于《语文报》(中考版,山西太原)2011年10月13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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