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主义

温克坚 | 沉痛悼念方先生

沉痛悼念方先生   温克坚     方先生走了,忽然传来的噩耗,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发呆半响,内心悲愤交加,好久不能平静。又一个被逼流亡的老人客死他乡,某些机构多了一分罪恶,而我们多了一分耻辱。   和宾雁先生一样,方先生是影响我早年精神成长的一个重要符号性人物。 87 年初,所谓的反自由化浪潮从官方媒体席卷而来的时候,懵懂无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背后的曲折复杂,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概念体系,也让我们感到茫然。但极权主义的特征之一是搞运动,需要各种各样的精神效忠仪式。因此虽然远离这场观念斗争的中心,但是高中校园里,学校依旧会上行下效,组织一系列坚持信仰马列主义的仪式,政治课教师们也会在课堂上振振有词的批评自由化思想。   正是在这种错乱的运动式教育批判中,让自小受到严密洗脑教育的我们,知道原来世界上还存在和马克思主义不一致的说法,要知道自从小学以来,所谓的那些政治课程,大概就是学生们共同感受到的折磨,宏大的概念,生硬的逻辑,不容分说的灌输,却又无法逃避 —- 因为直接影响考试成绩。因此,当听到方先生说: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这真的击中了我们长久被马克思主义折磨的学生们内心叛逆情感,那张感觉真的不啻一种闪电,似乎对正统政治教育的叛逆得到了一个巨大的背书。因此,一波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客观上是极大的传播了一些基本的现代价值观念,当年精神上被关进马列黑箱的我们,从此看到了另外一种亮光,从此党国的一系列政治说教开始褪色,个体精神上的反抗从此开始生长。虽然由于知识能力的局限,当时尚没有能力充分了解方先生等人的价值主张,但是在接下来的成长岁月,一条新的路标已经确立,马列黑箱已经无法把我们禁锢,那些被官方批判的各种自由化学说和书籍,成为我们囫囵吞枣的精神食粮。   后来,枪声响起,政治寒冬降临,方先生去国,一个狂飙激进的思想启蒙十年结束了,但是武器的批判并没有能维系正统意识形态的生命周期,相反,枪声也是对原来意识形态的死亡宣判, 从此以后,共产政教分离,一个激进的世俗化进程开始了, GDP 增长,市场经济,消费主义等成为社会的核心动能。而当年方先生那辈人物开启的新的社会观念体系,并没有被完全扼杀和消解。在寒冬中,她们依旧在成长,提供了这个社会自我赋权的早期养分。 91 年以后,民间抗争虽然一直处在社会边缘,但是静水流深,抗争运动一直都没有消亡,而到了 21 世纪,因为互联网带来的信息自由,因为恐惧阴影的消散,民间力量终于已经长大成年,可以脱离权力体系的控制,而独立的设置社会发展议程了,接下来十年最重要的任务,将是社会力量如何反制权力体系,实现把老虎关进笼子的宪政权力架构。   方先生出国后的轨迹,我了解不多,大抵知道他一方面潜心于天体物理的研究,在他的专业领域,成为了少数有全球影响力的科学家;另外一方面,对于大陆的自由和人权事业,他推动创立了一些重要的机构, 20 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国内社会潮流的演变,我知道,他是乐观的,他相信他是有机会重返故土的。。   方先生去国多年,国内年轻一辈也许对他已经不甚了解,不过微博上不断屏蔽他的死亡讯息,说明方先生依然让某些机构害怕。作为方先生当年言论罪证之一,方先生曾经说:“有些东西是外强中干的,它并没有多少力量,你冲了他之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捅一捅影响还是很大的,小小的动作动作,全国就非常紧张。”,方先生当年对体制的洞察力,正是如今社会现实生态的反映。   微博上环球时报的胡锡进,因为角色在身,经常需要胡言乱语,但是他对方先生有个批评,认为“方先生的追求和用力没有同中国的进步合上拍子,“这我倒认为是一种赞誉。方先生自然没有同很多御用知识分子那样,和官方步调亦步亦趋,回溯最近 30 多年的历史脉络,我们可以清晰的看见,方先生是这个社会进程中的最重要的先行者和拓荒者之一,方先生当年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如今变成了社会主流共识了。   胡平老师的 Google+ 上,对方先生的近况有所描述,他说:“印象中,方先生身体很好。前年他还写文章纪念他的母亲,说 “ 特别感谢母亲让我有一副 70 多年不进医院的身体,但去年一年,方先生得了两次重病,住了两次医院。 6 月份,方先生得了极为罕见的 “ 亚利桑那山谷热 ” ,被送进医院,体重减轻 20 多磅,病重时不能站立。不过很快就好了。 11 月份又得了一次大病,心脏,肝和肾都出了问题,被送进濒危病室,但没几天又好了,会诊的 6 位医生( 3 洋人, 2 来自大陆, 1 来自台湾)无结论,无一致解释。不多久方先生又上课了。只是这一次,未能再现奇迹。”   惜乎,自由未竟,方先生已凋零,恸乎,民主之日,当为方先生呼,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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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 | 北京话题: 南巡讲话助中国经济起飞但政治后遗症严重

中选网上历史学者章立凡的博客文章回顾说,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南巡讲话”并非正式名词,官方的准确说法应该是“邓小平同志南方讲话”,况且,“南巡讲话”也不是邓小平的创举,毛泽东生前就曾多次出京“巡视”,尤其是每当他的主张无法贯彻时,便会出京沿途宣讲,大造舆论扭转形势,你别说,这法子还真是屡试不爽。最经典的事例,就是毛泽东在1971年最后一次 “巡视大江南北”,一路上不断发话敲山震虎,最终引爆了林彪事件,这些讲话当年也被称之为“毛主席南巡讲话”。以此类推,凡是发表了重要讲话的主要领导人的“南巡”,往往都具有非凡的政治意义。 话说1989年11月,邓小平从他的最后一个领导职务,也就是中共中央军委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为了他所自称的一介“平民”,但却仍然是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中国“第一平民”。而在此之前几个月,震惊世界的89“六四”事件之后,中国在国际上遭到了空前的孤立,外国投资纷纷撤离,改革开放陷于停顿,甚至出现了倒退,不仅如此,国内否定改革开放的舆论甚嚣尘上。另一方面,中国的这场六四政治风波,也开启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潘多拉之盒,曾经长期处于极权主义体制之下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纷纷因为改革滞后,民怨沸腾,政局出现连环动荡。1989年11月9号,柏林墙倒塌,东、西德国在90年10月实现统一;而一年之后发生的“8.19政变”则导致了前苏联的解体,一个有着74年历史的超级大国轰然倒塌。 眼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倒下,难免物伤其类,国内那些否定改革的人们也趁机打出了所谓“反和平演变”的旗号,推波助澜,并逐渐成为当时的主流舆论。在国内外这种政治气氛之下,邓小平亲手开创的中国改革开放事业岌岌可危,甚至面临着半途而废的危机。此时已经88岁,形式上不再拥有任何权力的邓小平,两位得力助手胡耀邦和赵紫阳,已经先后从中国政治舞台上消失。因此他不得不亲自出马,以打破常规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历史功绩。一生经历三落三起的邓小平,毕竟是运作政治形势的老手,与晚年的毛泽东相比,他虽已没有正式的权位,但丰富的政治经验、深厚的人脉资源和一言九鼎的影响力,无人能与之匹敌。 从1992年1月18号到2月21号,邓小平在家人的陪伴下,先后视察了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等地。这位高龄老人以颤抖的声音和手势,高调放言,形成巨大的政治冲击波。针对“姓社姓资”的争论,他指出:“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他重申了对市场经济的支持:“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 文章又说,在此次南巡中,老战友杨尚昆始终陪伴左右,显示出他的抗争已经得到了军方的支持,这也是“南巡讲话”能够迅速扭转中国改革倒退局面的关键所在,一个月之后,形势果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先是《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分别发表社论作出积极响应,随后“南巡讲话”又被整理成为中央二号文件下达,并于同年10月召开的中共十四大上,最终确立了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合法地位。回首历史,在当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形成记录的文字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样一段话:要坚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只有坚持这条路线,人民才会相信你,拥护你。谁要改变这条路线,老百姓不答应,谁就会被打倒。 如今,“南巡讲话”已经过去了20年,邓小平逝世也已经15年,在这段时间里,中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已经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繁荣的背后,则是极剧的体制腐败,和社会两极分化。究其原因,邓小平在“南巡讲话”中通篇均未涉及政治体制改革,因此可以说,当年邓小平通过“南巡讲话”,重启了中国经济改革的车轮,暂时渡过了89“六四”之后遭遇国际社会空前孤立的难关,缓和了国内外种种矛盾。这固然是邓小平实用主义哲学的成功典范,但从长远来看,赢得经济的代价却是严重的政治后遗症。 邓小平在1985年就曾说过:“如果导致两极分化,改革就算失败了”(《改革是中国发展生产力的必由之路》)。政治体制改革长期停滞,权力寻租所造就的体制性腐败和权贵资本,如今已盘根错节尾大不掉。以改革的名义滥用公权力,侵害民众利益的现象比比皆是,社会分配不公导致了严重的两极分化。以致人们在颂扬经济建设的伟大成就时,很难评价改革是否算成功了。 综上所述,章立凡的文章最后强调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改革开放和“南巡讲话”所推动的市场化经济,极大地唤醒了中国人沉睡数千年的权利意识,这在无形中也给一切不适应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培育了掘墓人。事实上,中国执政党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抵制政治体制改革,根本上就是在与自己为敌。一个执政党,如果多数党员只为自己谋利,不为党的前途着想,就失去了自我更新的能力,这种体制也就很难自我修复。总而言之,不为人民维权,政权难以维稳,一边侵害人民利益制造不稳定,一边又在利用维稳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这是最缺德的经济模式;另一方面,一边以国家主人作为假想敌,一边又在用纳税人的钱来监控纳税人,则无疑是最愚蠢的政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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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纪霖 | 清明将至,重发旧文,追念元化先生

“我是十九世纪之子”    —-王元化先生的最后二十年                                                                     许纪霖              2008 年5 月9 日 22 时 40 分,在上海瑞金医院的病房,元化先生静静地走了。三天以后,天崩地裂,神州哭泣,为无数死难的生命。先生晚年挣扎于痛苦之中,没有看到身后的巨大噩耗,可谓不幸之幸。遗体告别仪式上,先生静卧于鲜花从中,神态依然是那样的从容,我很难相信,先生已经去了,再也不回头了。不由悲从心头涌出,无法自已。 余生也晚,认识先生的时候,他已步入晚年。二十年岁月,世纪相交,风雨如晦。我有幸近距离见证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岁月。先生在世之时,评点江山,坐而论道,感觉他是再平常不过的人。一旦先生远去,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骤然感觉到内心中塌了一大块,个中残缺,再也无法弥合。这种崩塌,不仅属于个人,也是整个中国文化。 在这些令人悲哀的日子里,我重新阅读先生的遗作,试图将平日那些零碎的记忆,整理出一个大致的脉络,以还原先生晚年的思想、精神与意境。 先生离去的时候,身上披盖着锤子镰刀的中共党旗。他 18 岁加入共产党,那是烽火连月的 1938 年,还是在充满血腥的上海沦陷区。先生与李慎之先生一样,都是在一二九运动中,怀着一腔救国热忱卷入革命,属于“老派共产党人”。 所谓“老派”,是李先生的自称。新派共产党员,为利禄而投党,党只是他们升官发财的工具;老派共产党人,一生恨爱,统统融化于间,他们对党之荣辱、理想之执着,难以为后人所理喻。 先生不仅“老派”,有滚烫的理想,而且有独立的意志和理论的思考。解放前的中共队伍,基本由知识分子与农民阶级组成。知识分子入党,在党的历史上有过两次高潮,一次是二十年代建党之初,那些创党领袖,个个是知识中人,乃至名流精英。第二次是三十年代的一二九运动,为救国激情裹挟的青年知识分子,纷纷投身革命。先生从属的中共地下党江苏文委,是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看看群龙之首吧,文委书记孙冶方,副书记顾准,有理论,有思考,皆是领先时代的党内大知识分子。先生是幸运的,一加入革命,便在这样一个充满理论修养的氛围中熏陶成长。江苏文委,对于年轻的他无异一所大学,塑造了他一生的人格。先生诚然是共产党员,但在他看来,自己首先是一个知识分子,是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共产党人。他在晚年写给李锐的一封私人通信中感叹:“入党已逾半世纪,自愧未尽一个知识分子的使命和责任。在今风雨飘摇世势中,没有做出自励励人的工作,以至每当梦回之际,难以入寐”。 [1] 年轻时候的先生,有一种英雄情结,喜欢读尼采、鲁迅,罗曼·罗兰,他相信,这个肮脏的世界要由具有超强意志力的摩罗斗士来拯救。当年他喜欢的人物是鲁迅,从沦陷的北平出逃,什么东西也来不及带,唯独藏着一幅自描的鲁迅小像,那是他心中的偶像。他最喜欢读的书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倾倒之至,觉得这位理想主义者的言行举止,都代表了批评的正义和艺术的真理。先生青年的时候文章就写得很好,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在党内小有名气。他少年得志,恃才而骄,解放初期的同事、夏衍的秘书李子云这样形容他:有一股凌人的盛气,很飙。 [2] 佼佼者易折。 1955 年一场反胡风运动,将先生卷进漩涡。两年多的隔离审查,到处是冷漠的眼光和严厉的呵斥。他后来回忆说:“我的内心发生了大震荡,过去长期养成的被我信奉为美好以至神圣的东西,转瞬之间被轰毁了。” [3] 在隔离审查期间,他读了很多书,不再是英雄列传,而是哲学名著,从毛泽东、列宁到马克思、黑格尔,逐一回溯,返归原典。人生的挫败与哲人的智慧,让他变得沉思,从一个激进的文学青年蜕变为具有深邃反思力的思想者。 先生一生有几次大的反思,我以为最重要的是 1950 年代中期和 1990 年代初那两次,都是共和国风云突变,先生的内心信念遭受重创,生活与现实暂时隔离,在孤独的环境里面舔伤自疗,冷静检视曾经信奉过的神圣信念,是否经得起理性的反思?五十年代的中国,教条主义盛行,先生在囚禁之中,逐字苦读黑格尔的《小逻辑》,终于抓住了教条主义的认识论根源所在:在所谓的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之中,还有一个知性认识的阶段,即对事物的抽象概括。一旦将知性绝对化,取代辩证的理性认识,便会陷入僵化的教条主义,比如只承认人的阶级性而否认一般的人性和丰富多样的个性,只谈事物的普遍性而忽视各自的差异性。这些来自德国古典哲学的反思,在当时无疑是异端邪说,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思想解放运动,方有条件公诸于世。 1982 年,他与王若水等一起,为周扬起草了纪念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这篇后来被“清污”了的思想解放运动的纲领性文件,不仅重新阐发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而且也写进了先生对知性问题的思考。在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和新启蒙运动当中,先生作为思想界的领袖,都走在时代的前列,不过,八十年代的他,思想反思还不算彻底,还残存不少习以为常的流行观念。 九十年代初是先生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那段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客厅冷寞了许多。先生远走南国,在珠海白藤湖畔隐居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先生在给我的信中描绘了他的心境:“我在此与外界隔绝,如居世外。我还是童年时享受过这种宁静。住处前有一小庭园,铺着草地,种着花木,在风和日丽之际,坐在草地上,仰望上空,白云苍狗,使人的心也去掉了浮嚣。变得宁静起来”。 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时代创伤,先生痛定思痛,开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反思。后来他经常这样自白:“我在青年时期就开始写作了,但直到九十年代,才可以说真正进入了思想境界。……九十年代是我的反思时代,直到这时我才对于自己长期积累的思想观念,作了比较彻底的全面检讨”。 [4] 先生晚年发表的著述,偏爱用“思”与“反思”二词。有些人不愿反思,相信自己永远正确。他的一位学界同辈,一听到他提反思。立即神经绷紧,正色答曰:“我有什么要反思的?没有,我没有反思。”但先生将反思视为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视为自己的生命本性。 [5] 诚如林同奇先生所言,反思对于他而言,不仅是一种思考方式,还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这种方式未必不是痛苦的,因为反思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自以为是的自己。 先生对五四充满了感情,他曾经说过:我是五四的儿子。作为后五四一代知识分子,他喝着五四的乳汁长大,在其思想和人格深处,充溢着启蒙的精神。不过,在九十年代之前,他并未意识到,五四启蒙思想之中,还隐藏着一些负面的因素。当八十年代末海外学人对五四反思的声音传回大陆,他还慷慨激昂地写过一篇《论传统与反传统:为五四精神一辨》。白藤湖畔的孤独沉思,令他对二十世纪激进主义造成的时代悲剧产生了警觉,并苦苦寻求其历史上的思想渊源。从南国回来不久,我受命请先生为《杜亚泉文选》写序。不久他给我打来电话:“小许,那个杜亚泉不得了啊!我们今天正在思考的问题,他那个时候都想到了。” 1993 年的夏天,沪上酷热,先生打着赤膊,逐字细读杜亚泉与五四时期的思想文献。三个月以后,拿出了轰动海内外的长篇论文:《杜亚泉与东西文化问题论战》。 这篇文章,拉开了先生九十年代反思的序幕,他发现,二十世纪激进主义的思想根源,最早来自于清末民初的无政府主义,而到五四则潜伏于启蒙思想之中。五四时期东西文化论战中的陈独秀身上,他发现了一种”唯我正确“的独断论性格。过去先生是那样热烈地守护五四,捍卫启蒙,如今他觉得启蒙心态中一些负面的观念需要反思,那就是:庸俗进化论、激进主义、功利主义和意图伦理。 [6] 作为五四的儿子,又受到黑格尔思想的深刻影响,先生原来坚信人的理性可以达到全知全能。人们按照理性的指引,可以打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理想的新世界。然而,二十世纪的人类和中国的悲剧,却无情地证明了:理性,多少罪恶假汝之名实行!先生幡然醒悟:“理性精神和人的力量,曾经使人类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纪,但是一旦把它神化,又自以为掌握了终极真理的时候,他就会以真理的名义,将反对自己和与自己有分歧的人,当作异端,不是去加以改造,就是把他消灭掉。 ” [7] 他曾经是那样地服膺黑格尔,到九十年代,先生从事的反思工作之一,就是自我清理黑格尔思想中绝对主义和独断论的毒素。与此同时,又花费大量的精力,苦读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反思卢梭的公意说与极权主义思潮的内在联系。 先生多次提到,只有到了九十年代,自己才真正“悟道”,他的反思工作才刚刚开始,有太多的研究要做。他的一生波澜起伏,亲身经历过多次重大事件,是历史的重要见证人。我好几次劝他写回忆录。他给我回信说:“我自省不行,但老了,僵化了,也还是得学,要学。苟一息尚存,此心不死。目前我仍在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忆录尚未考虑。估计手中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文章要写。你们也许责我舍本逐末,但每人有每人想法。我也知这些文字没什么大价值,但我从不存文章名世之心,我也不想用文章为自己换取什么(甚至别人的尊重)。虫鸣鸟叫都是发乎不得不然耳。自问我所要写的既非纯学术,更非以学术议政。但也不是为好玩,自遣,或标榜什么自然主义。我始终相信知识是力量的箴言。”先生过谦了,他信上所提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正是 1993 年以后陆续发表的重要反思文章。 可惜的是,先生的“悟道”有点晚了!九十年代以后,他的精力大不如前,写一篇文章,常常要耗费太多的心力体力。特别是过了八十岁生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经常住院,各种疾病和痛苦折磨着他。虽然思路还是那样地敏锐,记忆还是那样地清晰,思考还是那样地深邃,但日益衰老的身躯却拖累了他。先生再也无法写出大块的文章,只能通过随笔、访谈、口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最新思索。他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每段文字都要逐字推敲,反复斟酌,寻找最恰当、最完美的表达,近乎达到苛刻的程度。他的晚年,文字不多,但字字珠玑,凝聚着全部心血。 晚年的先生,心境常怀苦痛。身体的痛苦尚在其次,真正折磨他的,是精神上的忧患。他在给自己的学生信上说:“记得鲁迅晚年曾给一位青年写信说‘人生实在痛苦’,诚哉斯言”。 [8] 先生的苦痛,源于中国士大夫的忧患意识。他曾经是一位充满乌托邦幻想的理想主义者,相信历史进化论,相信文明总是在进步,自认是过渡一代的人物,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青年一代身上。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他在理性上看破了历史进化的神话,也不再轻信各种主义的乌托邦。先生目睹九十年代以后中国发生的巨变,一则欣喜,二则心忧。晚年他看到的世界,不再是他所期望的世界,现实变得格外的功利、支离和媚俗,这世界不再令人着迷。 以我近距离的感受,先生晚年最忧虑的、谈得最多的,莫过于三件事,思想与学术的分离、知识界的党派林立与人类古老文明的衰落。 思想与学术的分离,乃九十年代以后的学界景象。这个问题在八十年代并不存在,新启蒙运动之中,思想与学术混沌一片,互为镶嵌,只要读读当年的《读书》,便可体会。八十年代的新启蒙,既是一场理性运动,又是一场狂飙运动。比较起理性,激情还更占上风。若从中国历史的学术脉络梳理,八十年代是又一个宋学时代,各路人马放言义理,高谈阔论,充满了传统士大夫的淑世情怀。虽然“尊德性”(理想主义)与“道问学”(知识主义)并重,但“尊德性”在“道问学”之上。九十年代以后,学界形势巨变,一部分启蒙者从广场退回学院,以考据取代义理,“道问学”压倒“尊德性”, 知识主义替代理想主义,又进一步蜕变为文献主义。清学时代到来了,邃有“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出”的说法。但重大义理问题并未解决,反而以更尖锐的方式表现出来。义理与考据分裂,思想与学术二分,汉宋之争不绝于耳。一方面是借助国家体制和专业化力量,清学大兴;另一方面,八十年代形成的启蒙阵营也内部分化。季羡林与李慎之,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学界大儒,可谓“道问学”与“尊德性”两歧路向的精神象征。季羡林作为一代国学大师、公认的清学代表,为学术而学术,为求知而求知,成为当今博学鸿儒们的为学楷模。李慎之继承“五四”狂飙传统,深感九十年代士林人格委靡,失去批判激情。为鼓舞士气,指点方向,撑起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大旗,以一己之道德实践,试图身体力行,杀出一条通向理想世界的血路。 面对考据与义理的二分格局,元化先生颇为忧虑。汉宋相争,先生居中,就学术风格而言,他偏向“道问学”;若从精神关怀来说,又具有“尊德性”的气质。先生深知,思想与学术,合者两美,分则俱伤。缺少思想关怀的学术,无异工匠手下的雕虫小技,而匮乏学理基础的思想,又会流为游谈无根的概念口号。几经思虑,先生提出了“有学术的思想与有思想的学术”的主张。晚年的他,最为敬佩两位学界前辈。一位是顾准,充满知识学理的理论大家,无愧“有学术的思想”之楷模;另一位是陈寅恪,大学问背后有穿破时代的深邃关怀,堪称“有思想的学术”之典范。思想与学术合而为一,可谓学人的最高境界。先生本人身体力行,知识学养文史哲贯通,义理、考据、词章,无不具有一流成就。学术界有“南王(元化)北钱(钟书)”美誉,思想界也有“南王(元化)北李(慎之)”之称,这两种说法虽然不为先生所接受,却证明了其学思双修的最高境界。 在这个清学的时代里面,先生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形象?李慎之可谓阳明学后裔,季羡林更接近乾嘉大儒钱大昕。相比之下,先生可以说是当代学界的戴震。余英时先生说:戴震治学,贵精而不务博,以闻道为归宿。他由故训以明义理,义理背后又有功力。清学之中有博约之争,乾嘉考据,有博无约,陷入支离;宋明遗风,先立其大,又流于空疏。戴震之所以卓越于时代,乃是因为他是一头狐狸时代的刺猬,有狐狸的本领(考据之博)而以刺猬(义理之约)著称。 [9] 先生之成就,颇近清季的戴震。 2006 年夏天,我在安徽屯溪开会,拜访戴震纪念馆,发现先生当年为纪念馆的题词:“博大精深”,左联是“训绎经义发幽思“,右联为“公意渊深耐细思”。这,或许也是先生的自励罢。 让先生经常心忧的另一件事,是九十年代以后的学界,山头林立,党派意气。八十年代的启蒙阵营,志士同仁胸怀共同的理想,面对共同的敌人,虽然时有内争,却彼此坦诚相待,携手奋战。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启蒙阵营分化,知识背景各殊,意识形态纷争,各种利益也渗透期间。先生很关心学界动态,常常为各种意气之争和相互伤害痛心不已。半夜醒来,也在思索:为什么中国知识分子之间不能形成合理的正常关系,不是互不理睬的豪猪,就是你死我活的豺狼? [10] 他最反感的,是拉山头,扯大旗,结成一己党派,排斥打击异己,还要以某种神圣的名义;或者动辄将人划为什么主义、什么派,以小群衡量天下士林。先生超越党派立场,超乎意识形态的混战之上。他的“中道”和反思,常常引来一些议论,被外人误解为“转向”、被划入国学派、保守主义等等,不一而足。先生对此感到气愤,常常郑重声明:“现在学术界也有拉帮结派之风,但我不参加互助组,也不参加合作社,准备单干到底。” [11] 痛感于学界的分裂,先生犹如胡适之晚年,愈来愈认识到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容忍不是乡愿,不是放弃自己的立场,迁就别人的观点,而是倾听对方的声音,寻求彼此的理解。 1993 年,他在给我的信中,提到学界中各种激进与保守之间的冲突,这样写道:“请听一个老人的真话吧,我们都应学术上既虚怀若谷(能容别人观点)又坚持不尧(不放弃自己自以为是的真理)的民主作风。”先生的为友之道,不在乎立场一致或观点相近,他更看重的是彼此间的心灵相契。他与林毓生、余英时两位先生的情谊,便是由论敌化为挚友的佳话。林、余两位,原先对先生 1988 年写的《论传统与反传统:为五四精神一辨》一文都有过批评,先生与他俩还有过笔战。待后来在夏威夷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见面,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从此成为学术上的挚友。先生在提到这段往事时说:“我想能够出现这种情况,首先在于双方都必须具有追求真理的热忱和对于学术民主和自由讨论的原则的尊重,这才能够虚己复善,平等待人,而不是居高临下,意在求胜”。 [12]   先生生前的时候,客厅永远是高朋满座,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先生有容纳的胸怀,有凝聚人气的魅力。无论何种声音,只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他都愿意倾听。但接触深了,在理性的温雅背后,先生也有狂狷的一面。他常常讲:“我是湖北人,性格中有楚蛮之气”。他的内心燃烧着岩火,碰到某些大是大非,会突然爆发,情绪激烈。了解不深的朋友,常常会吓一跳,这是读他的文章感觉不到的。为什么他的文字与性格有如此反差?先生生前曾向我透露作文的心得:“写文章的时候,千万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动笔,这个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气胜于理。等到心情平复下来,运用自己的理智,才能有公允之论”。是的,先生发表的文字,平和而含蓄,力量都收敛在里面,在看似理性的文字背后,内涵着暗潮汹涌的情感。外柔(和)而内刚(烈),或许是先生的本来面目。 先生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眼神,非常明亮,有一种威严和犀利,常常透过事物的表征,洞穿人世的真相。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已经看破尘世,看透各种无聊的把戏。七十年的政治生涯和跌宕起伏,再加上熟读古书,饱阅历史,深谙人性,先生不再轻信,不再挂念时政。舞台上各路英雄豪杰人来人往,但历史骨子深处的东西丝毫未变。瞻望未来,他常常流露出莫名的焦虑。他的视野早已超越了一朝时政,也不相信制度可以改变一切。在他看来,即使实现了民主制度,假如制度背后缺乏人文精神和公共伦理,民主制度也会变质。 [13] 先生时时牵念于怀的,是古老文明的衰落,特别是人文精神的式微。他最初忧虑的,是泛滥成灾的大众文化。作为一代学界精英,他不是反对大众文化本身,而是担忧其对艺术品味与精神生活的伤害。他多次说:“艺术不能在古与今、中与外、新与旧之间作出高下之分,而只有崇高与渺小、优美与卑陋、隽永与平庸的区别”。 [14] 大众文化之中有好东西,但作为强势文化,它消解了艺术本身的标准,一味追求流行与时尚,以市场的口味取代艺术本身。先生最反对的是媚俗,他再三疾呼:“一个以时尚为主导的社会文化中,是没有真正有深度的精神生活可言的”。 [15] 可惜,先生的声音太微弱了,他无法挽狂澜于既倒,只能眼睁睁看着古老的精英文化与文明遗产日渐衰落。 2002 年,经林毓生先生推荐,他读到了哈佛大学史华慈教授的遗作《中国与当今千禧年主义》,这篇文章给他以很大的震撼。史华慈教授以古老的先知精神,怀着对人类文明的深刻隐忧,在临终之前告诫世人:技术进步和各种新科学给人类带来的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业已成为一种物质性的末世救赎论,轴心文明时代累积下来的人文主义精神正在衰落。 [16] 先生意识到,人文精神的衰落,不仅是中国当今的特殊现象,也是整个人类文明所面临的共同威胁。他专门作了一篇短文,满怀忧心地指出:“中国今天实在没有理由为西方以消费主义、物质主义为涵义的普世理念蔓延感到兴奋”。 [17] 此后几年,先生的忧虑愈来愈深,紧紧地纠缠着他,每次我去看望,他几乎都要谈到这个话题。我隐隐感觉到,先生有一种王国维、陈寅恪晚年那种文明将倾的悲哀与凄凉。先生步入了二十一世纪,但对人类的未来并不感乐观,在给林毓生的信中,忧心忡忡地说 : “ 以赛亚· 伯林说二十世纪是个很糟糕的世纪,但从目前的趋势来看, 二十一世纪恐怕是文化崩溃的时代”。 [18] “每一想及此事,真是令人悲从中来。我已入 耄耋之年一无所求,但是想到我们的后代,想到我们悠久的文化传统,倘听其毁于一旦,实在是于心难堪此劫。” [19] 二十世纪是如此的不堪回首,新世纪又是那样地前景黯淡,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之中,先生开始怀恋并非遥远的十九世纪。 2001 年,他在一篇重要的访谈《人文精神与二十一世纪的对话》中,公开表示:“我对十九世纪比对二十世纪有更多的感情。直到今天,西方十九世纪文学仍是我最喜欢的读物。……我在精神上是十九世纪之子,是喝着十九世纪作家的奶成长的”。 [20] 先生为什么如此留恋十九世纪?十九世纪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他而言,十九世纪首先意味着博大。十九世纪是一个文化上的“广漠之野”, [21] 那时的人们心灵开放、海纳百川,兼容东西。先生的高足胡晓明在一次对话中对他说:“先生身上十九世纪文化精神的熏习极深。先生晚年的精神气质上恐怕更多回向五四的前一辈人,梁启超、严复、王国维……那时想的是如何昌明旧学,融化新知。想的是东海西海,心理莜同。五四以后就不是那样了,这几乎等于一种信仰”。先生听了,深以为许。 [22] 他曾经是五四的儿子,献身于启蒙大业,为五四精神一辩。九十年代,反思五四,意识到作为二十世纪的精神代表五四运动,有其偏狭的性格。而返观上一个世纪之交,清末的启蒙士大夫,从梁启超、严复到王国维,不以中西为沟壑,致力于文明之会通。晚年先生所欣赏的杜亚泉、陈寅恪等人,无不具有十九世纪的博大与包容。那是文化上的自信,是不亢不卑的文明大国风度。 先生喜欢十九世纪,还有一个理由,乃是十九世纪的启蒙理想,充满着人文精神。抗战初期幽居在孤岛上海,无书可读,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作品成为他唯一的精神养分。从英国的狄更斯、勃朗蒂姐妹、法国的巴尔扎克、罗曼·罗兰到俄国的契可夫、陀斯妥耶夫斯基等等,这些浸润着深刻人道主义精神的文学家,塑造了先生一生的灵魂。他说:“我喜欢十九世纪的文学处处渗透着人的感情,对人的命运的关心,对人的精神生活的注重,对人的美好情感的肯定”。 [23] 人文精神的核心,乃是于将人视为目的,尊重每个人的人格与尊严。先生对尊严二字看得极重,在反胡风、“文革”等政治风暴中,他曾经被深深地伤害过,对人的尊严也格外敏感。他曾经说过:“人的尊严是不可侮的。……思想是古怪的东西。思想不能强迫别人接受,思想也不是暴力可以摧毁的”。 [24] 人的尊严来自人之精神,源自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他在给自己的学生信中写到:“我一生中――尤其在文革及运动中,经历了太多得残暴、冷酷、兽性。因此,我希望你们一代不再有人格的侮辱,能保持自己的人的尊严“。 [25] 人的尊严,在以往的运动中受到权力的侮辱,如今又在市场的媚俗之中丧失。这令先生十分痛心,他再三重申陈寅恪为王国维墓作的墓志铭中那句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以鼓舞世人,自勉勉人。所谓独立与自由,不仅针对专横的权力,也是对市场的流行与金钱的抗拒。 在先生看来,十九世纪的文学与哲学之中,充满了人的精神尊严,晚年的他,虽然清算了黑格尔,但黑格尔对人的思想与精神力量的重视,那句“精神的力量是不可低估和小视的”,依然成为他终身的座右铭。先生所处的时代风云诡秘,各种危险和诱惑接踵而来,他坦然地说:“我是一个用笔工作的人,我最向往的就是尽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留下一点不媚时、不曲学阿世而对人有益的东西。我也愿意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做到不降志、不辱身、不追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 ” 先生的晚年,虽然无惊天地动鬼神之壮举,但其言其行,有所为,有所不为。看似寻常,然而当今士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先生为思想而来,又为思想而去。他是一个精神的存在。当最后一次住进医院,意识到生命无多的时候,他说:我是一个唯精神主义者,现在由一个精神人变成一个生物人,这个世界已别无所恋。他再三叮嘱家属,并要向他保证:到最后阶段,千万不可同意创伤性抢救方案。他认为:一个人临终之前,若是浑身插满管子,甚至开膛破肚,这不符合人性。人活着要有尊严,死的时候也要有尊严。 先生终于有尊严地走了,这位十九世纪之子,一生守住了为人的尊严。                                                            2008 年   [1] 王元化:《清园书简》,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3 年版,第 153 页。 [2] 李子云:《我所认识的王元化》,《天涯》杂志, 2000 年第 7 期。 [3] 王元化:《记我的三次反思历程》,载王元化:《清园近作集》,文汇出版社 2004 年版,第 13 页。 [4] 王元化:《九十年代日记》,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528 页。 [5] 同上,第 78 页。 [6] 王元化:《对“五四”的思考》,载王元化:《九十年代反思录》,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127 页。 [7] 王元化:《人文精神与二十一世纪的对话》,载王元化:《清园近作集》,第 8 页。 [8] 王元化致吴琦幸 , 载王元化:《清园书简》,第 117 页。 [9] 参见余英时:《论戴震与章学诚》,东大图书公司 1995 年版,第 124 - 162 页。 [10] 参见王元化:《九十年代日记》,第 474 页。 [11] 王元化:《《九十年代日记》,第 452 页。   [12] 王元化:《九十年代日记》,第 85 页。 [13] 参见王元化:《清园近作录》,第 52 页。 [14] 王元化:《九十年代反思录》,第 189 - 190 页。 [15] 王元化:《清园近作录》,第 7 页。 [16] 参见史华慈:《中国与当今千禧年主义:太阳底下的一桩新鲜事》,载《清园近作录》,第 142 - 150 页。 [17] 王元化:《关于“中国与当今千禧年主义”的几句话》,载《清园近作录》,第 138 - 141 页。 [18] 王元化致林毓生,载《清园近作录》,第 204 页。 [19] 王元化致林毓生,载《财经》杂志,第 143 期, 2005 年 10 月 3 日 。 [20] 王元化:《人文精神与二十一世纪的对话》,载《清园近作录》,第 2 页。 [21] 王元化:《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财经年刊:世界 2003 》,财经杂志社 2003 年出版。 [22] 王元化 : 《清园近作录》,第 51 - 52 页、序第 2 页。 [23] 王元化:《清园近作录》第 2 - 4 页。 [24] 王元化:《九十年代反思录》,第 355 页。 [25] 王元化致吴琦幸,载《清园书简》,第 11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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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 德《世界报》 艾未未:“我不愿意离开中国”

核心提示:艾未未自述文,谈个人经历、谈艺术、谈科技、被失踪……以及他的观点变化。 原文:” Ich bin nicht bereit, China zu verlassen ” 作者:艾未未 发表:2012年3月27日 本文转载自“ 艾未自由 ”网站,经 @aiww 授权发表 原文提要:一年前,中国警察让他“被失踪”。在经历了“精神折磨”之后,艺术家艾未未为什么仍然相信自由会胜利。 【原文配图】 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父亲和家庭的经历经历了被迫害和被歧视的痛苦。我从中学到了忍受巨大痛苦和凌辱的能力。父亲个人经历了国民党的监狱、共产党的流放,这种迫害和苦难成为了我的家庭生活内容的最基本状态。我适应这种状态,也很了解这种状态。我对中国的人性,对极权政治的残酷性和野蛮性,都有着非常清晰的理解。对于我来说,承受政治迫害已不是新鲜的事情,我也没有任何幻觉。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准备好了,就可以承受突如其来的种种痛苦。 如果问我,如何能成为今天这个状态,肯定有以下几个因素。一个是我出生在中国,经历了若干个不同的时期:童年的时候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之后我去了美国纽约后的经历,之后再回到中国,已有将近二十年。这几次经历,使我对中国社会有着比较强的认识。我认识的中国社会问题,很大程度来自中国文化,中国文化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它一直是一个封建社会,在仁、义、礼、智、信这种礼教政治的控制之下,每一个人的个人位置都是非常确定的 。共产党将这个封建礼教打破以后,仍然沿用了封建文化最本质的东西,就是对权力和权威的认同和服从。这导致统治者的行为不受局限和权力滥用的可能,这也是今天政治的现实。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统治者说的。唯“上智下愚而不移”,是说生活在社会上层的人是智慧的,而下层的人都是愚蠢的。孔子说唯此而不移,这是封建社会的秩序,秩序是确定的。今天开两会,从他们的方式、态度和行为上可以看得出来,权力在文化中发挥和渗透着。这完全是上层和下层一种断裂的状态。显然,这片土地离民主社会很远,这是枪杆子里打出来的政权,它的野蛮和非理性的特征始终是持续保持的。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参与和表达化为虚有,社会在基本层面上否认个人自由、个人权利和个人的欲望和需求。当大家公认,作为个人是不能够提出政治见解,没有真正美学和伦理学判断的时候,这种全民的放弃,就变成了极权主义生长的最佳土壤。 作为一个艺术家,自由表达和建立交流是我的天职。我在表达过程中发现很大的空缺,我说的很多观点,实际上谁都可以说。即使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百分之八十的人会拒绝去说,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人会说,但是却没有人能听得见。这导致了百分之百的没效果。我公开的表达了这些观点,已经算是非常特殊,一个有社会影响力或者生活处境很好的人,为什么会和权力对抗,已经让很多人不太理解;但同时,这个状态又给了我很大的空间,由于没有人说,我的行为就变得很明显和突出。再就是,我的声音有可能被听到,因为作为艺术家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在国内和国外都有可能被听到,直到这几年,我在国内完全被禁。 虽然我做艺术的时间很长,但是,在其中很多阶段,实际上我是处于一种放弃的状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太关心艺术问题,而是对建筑、设计、甚至收藏,还有策展、出版这些事情,产生了比较大的兴趣,直到我找到互联网给我提供的可能性。在05年年底的时候,新浪要求我开一个博客。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用过电脑,也没打过字。虽然最初很不熟悉,但是很快我就自觉的克服了这些不足,成为一个比较熟练的网络使用者。博客对于我来说,第一次将个人孤立和切断的事实打破,进入一个与他人,可以随时随地建立一种新关系的交流方式。这在以前的经验中是很难以想象的,这种关系的确带来了新的自由表达的可能性。这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媒介本身就是信息”。记得我的第一篇博客,只写了十二个字:“表达需要理由,表达就是理由。”2007年的Kassel文献展,我做了作品“童话”。在做“童话”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使用互联网进行交流的便捷性和有效性和多种的可能。这是我开始发生变化的一个很大原因。 由此经验,我08年开始,做四川汶川地震遇难学生调查,这是另一次主动通过网络交流发生的事件,通过和志愿者的招募、交流,实地的考察,信息的整理,并且在博客上的公布,使这个调查成为了一起非常成功的社会运动案例。作为个体参与到社会重大公共事件中,起到了较大的影响力和共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这个事件使我的博客被彻底的被永久关闭,由于不可能再使用国内互联网媒介,促使我使用了推特。在推特上,我每天公布死亡学生在当天的姓名、生日,动员网友们对每个学生的名字的朗诵,并寄回给我们,合成了一个叫做“念”的声音作品。 这些案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致使我们在以后现实当中,遇到的很多事件,包括我在四川被因为为谭作人作证,被警察施以暴力,之后在So Sorry的展览过程中做了脑部手术,回到成都后再次申诉,并引发后来一系列政府的报复行为,包括,对我监视居住,工作室拆除,再后来,对我秘密拘捕关押,以及释放之后的1500万的税款事件,以及网上借款行为,都变成我们在网络上进行自觉表达和参与社会事件的活动。将艺术融入今天的生活,融入一个国家惨痛的现实,融入个人理想、个人表达的一种尝试。我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这些表达是有效的。这种表达成功的尝试将个人的艺术行为融入到社会变革和推动社会进步的可能性中。 我发现在互联网时代,即使我在国内已经完全被禁,从09年开始,至今已两年半时间,我的网络影响力仍然在不断的增加。我被关押监禁,在放了以后,推特上的跟随者增加了将近一倍,从七万到目前的十三万人,这是一个很奇异的的现象,同时也是一个测试。政府打了一个很简单的主意,他们把我抓了,然后以经济犯罪的借口来惩治和污垢我。被抓后的第一天,他们面对面地告诉我,“你攻击政府,我们要把你搞臭,让人们知道你是一个骗子”。我当时比较愤怒,告诉他们:你们这样做挺好笑的,是因为我有不同的政治观点。他们刚开始跟我说,是诈骗,经济诈骗,我觉得这罪名非常好笑。他们后来摊牌了,说他们实际上是想削弱我的影响力。原因是我在外媒和推特上对政府的批评,他们直接跟我这样说,这令我觉得他们挺坦率的。但是我在想,这罪名有没有可能成立呢?我说,你认为一个90后年轻人会相信你们说的这些话吗。他笑了,说,大部分人是会相信的。我想,这是他们压的一个赌注吧。 我出来以后才知道,他们确实做了大量的抹黑和诬陷的工作,当然,是技术质量很低下的抹黑,直接、明摆、很容易看出来他们缺少耐心,连制造舆论评论的“五毛”也是教养很差的那种。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才会做大量低质量的抹黑,包括环球时报和境外香港的大公报、文汇报都失去了风度。关于我的案情,国内报道极少,他们回避公开讨论,只是在网络上找一些诸如司马南、吴法天之类的学者旁敲侧击。他们已经非常羞涩了,没有任何问题敢拿出来公开讨论,没有公开指责和批评。他们大可不必,去做一个执政了60多年的政党所应该做的事情。你自视强大,无需要做一些很不体面的勾当,当你一定要做这样的勾当的时候,那就是黔驴技穷了。 在被关押的时间中,得不到一丝关于外界的消息。我曾说过,关押时,我就像一颗黄豆滚到了一个无人关注的缝隙里面。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你被彻底的遗忘,与外界的生活断裂。警方明确告知不允许会见律师和通知家人,完全切断了我和外界可能产生的任何联系。直到我出来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关押可能成为有史以来个人失踪所引发的,无论是政治层面或是艺术群体、普通民众极为关心、参与的,多种方式,持续的一种反应。这不仅仅是关于我个人处境的一种反应,而是表达了对于言论自由、个人权利遭受侵害时,抒发的一种普遍的社会价值的认同,表达了人们对极权政治的野蛮和非理性的厌恶,这种情感是普遍的甚至激烈的。无论是我家人、工作室的工作人员、网友、国外的艺术家、博物馆,从普通民众,80后90后的年轻人到政界的一些显要,都对言论自由所遭受到的伤害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表态。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象到的。毕竟,中国在今天世界的政治和经济格局中仍然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有很多有良知的人们,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众多的新闻媒体做了细致和持续的报道,使人们能够再一次重新意识今天包括互联网在内的舆论抗争的巨大优势。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在十年前,甚至五年前,不会有同样的结果。 81天监禁中,我的处境所承受的那种状态,应该是人类在监禁中可能承受的最为严厉的刑罚,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和殴打,但仍然是一种心理和意识上的折磨,非人性的一种酷刑。在这种非人性的处境中,所遭遇的苦难不是来自皮肉的疼痛或精神上的凌辱,而是通过强迫性的屈从致使个体对正义和公平绝望,致使个人对社会正义和你生命的生存含义失去信心和希望。这种失望来自于,个人意识到,眼前的社会和国家,必须建立在一个公开的、无视法律、拒绝交流的基础之上。没有任何法律可以保护你,没有任何权力的制约,阻止对个体生命实行任意迫害的时候,生存的心理伤害是巨大的。这是对宇宙间的秩序、人的伦理和美学、生命崇高的信仰的摧毁。没有一个人,不管在进行什么类型的抗争,不是期望和信任更高的伦理和意志的存在,相信善意能够战胜邪恶。迫使一个人在一种状态下失去了这个信念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不是脆弱的,将无一例外,因为极权知道,生命的特征就是脆弱。 在收到罚单之后一个星期的时间,三万多人踊跃借款给我,和最终拿到9百多万的捐赠,这个事实让我非常吃惊。这个事件,同样让我对中国社会有了重新的评价。我认识到,现在的年轻人和今天的社会并不是像往常所想象的那样一盘散沙,拒绝参与和表态。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机会,或一个合适的方式,这些都很重要。我相信整个社会都是在自我教育,过程中无论是权力方还是这些争取权利方,或者第一次应用自己权利进行表达的人,每一个人,都在从中学到一些什么…… 中国正处于一个巨大变动的前期,互联网的出现,使我有机会通过这种技术革新寻找出一种新的表达和交流的可能性。我始终认为,科技的变化是个人发展至今天这一状态的最主要原因。同样,科技的革命也是中国可能发生变革和必须变革的最主要因素。关于变革的时机,没有人能够知道。既然是变革,它很难出现在人们的预期之中。变革的含义本身就是意外和不可知的出现,随时都可能发生。 在关于伦理和社会正义的争论和辩证当中,德国始终扮演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角色。德国的公众觉悟和公共舆论、政界和商界所表现出来的理性支持,是今天维护普世价值和社会公正的重要的力量。我希望看到德国在今天的社会变革这个重要时刻仍然能够坚持这种立场。在政治和经济的交往中,人们共同的倾向是做出某种妥协,所有的妥协,都是通过在关于差异的争议上来完成的。这些差异之争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以牺牲弱者的利益来获取交易中的优势。希望世界各国的政治家和经济学家,作出交易与决定的人们,有更长远的观点和宽广的视角。不要牺牲长远的价值,为了一个短期的利益。任何在人的价值,人权和自由言论的权利上作出的让步和妥协都是罪恶的,都应当付出代价,因为这必然是盗用和掠取他人的生命和不幸在做交易。我们处在一个混乱的时期,这个混乱来自于一个旧有的世界、固有格局在新的政治和技术条件下的瓦解和崩溃。这不仅是中国的现状,也是全球的现状。这个瓦解和变革会持续下去直到旧有的体制彻底崩盘。新生的可能和对自由的渴望必然会取代陈旧、腐朽、束缚自由,对人的基本价值和生命伦理的扭曲。在这一点上,人性必然会胜利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的有觉悟的世界。 我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行为,使我和中国产生了某种密切的关系,它意味着现实的,也可能是超现实、形而上的联系。这致使我的去留负有特殊困难和附加的含义。我没有要离开中国的准备。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够给生命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直到危险真正到来之前,你都可以认为是安全的。这是不确定的一种状态,在这里的生存是可能和极有含义的,除非被强制性的置入另外一种不可能状态下,在此情形出现之前都是可能的。 相关阅读: 点击这里查看和 艾未未 有关的更多译文 本文版权属于原出版公司及作者所有。©译者遵守 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 3.0许可协议 。 译文遵循 CC3.0 版权标准。转载务必标明链接和“转自译者”。不得用于商业目的。发送邮件至 yyyyiii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即可订阅译文;到iTunes 中搜索“译者”即可订阅和下载译者Podcast;点击 这里 可以播放和下载所有译者已公开的视频、音频和杂志。(需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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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 《国家利益》 缅甸摆脱孤立

核心提示:人们对缅甸的新路线感到欢欣鼓舞,但保持理性和现实的期望仍很重要。尽管有良好的意愿,吴登盛政府仍面临着艰巨的任务。正如俄罗斯和其他前共产主义国家所经历的,从专制社会主义转向民主资本主义并非易事。 原文: Burma Comes in from the Cold | The National Interest 发表:2012年2月6日 作者:Doug Bandow 本文由” 译者 “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一度被西方孤立的缅甸选择融入世界。尽管未来的道路并不确定,但缅甸的前景日趋光明。美国应该为缅甸政府进一步推进民主改革而给予其奖励。 1962年,缅甸军方首次掌权。缅甸军政府在古怪(独裁统治者奈温受占星术的蛊惑)与残忍(1988年和2007年残酷镇压民主抗议人士)之间摇摆不定。2008年强热带风暴”纳尔吉斯”过后,缅甸军政府冷酷无情的无能表现让民众痛苦不堪。在缅甸的东部和北部,军政府已与自己的人民为敌,大量少数族群纷纷寻求自治。 近些年,美国从缅甸撤走大使,对其实施一系列经济制裁。但是,华盛顿仅仅是给依靠自己的政治关系发迹起来的少数当权者造成了不便。 缅甸政府(早前被称为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后被称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曾偶尔放松管制,不料又重拾镇压手段。1990年民调显示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将赢得大选。随后,缅甸军政府取消了当年的选举结果。过去21年间,诺贝尔奖得主、缅甸国家英雄之女昂山素季被软禁家中长达15年之久。 2010年,缅甸政府改头换面,却没有带来真正改革的希望。高级将领们纷纷退役,建立了一个名义上的文职政府。这个文职政府主要由脱下军服的官员们把持。缅甸的宪法保持了军方的统治地位;议会选举仍被人为操纵。 转变造成的蒙蔽 现在,所有事情都在变化之中。昂山素季已登记参加即将到来的议会递补选举,日前还举行了首次竞选宣传活动。掸族民主联盟也正式登记参选。1990年的大选中,掸族民主联盟的支持率仅次于全国民主联盟。去年的四次大赦让很多政治犯获释。审查制度得到了放宽,劳动法获得了修改。民众的生活正在改善。几个少数族群已在讨论与政府军停火。 全国民主联盟副秘书长吴丁武说:”所有事情都在以前所未料的速度变化。”美国总统奥巴马说:”在经历多年的黑暗岁月后,我们看到了前进的曙光。”12月份,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了内比都。欧洲的官员们也纷纷对缅甸进行访问。 但成为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缅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些反对派人士疑虑重重。现居泰国的缅甸政治分析人士昂奈乌认为”即便昂山素季及其他全国民主联盟成员入选议会,她的权力’仍将会非常有限’。” “人权观察”组织在一份最新的报告中警告说:”2011年缅甸的人权状况仍旧很糟糕……言论、组织和集会自由仍受到严格控制……2011年民族冲突恶化。””人权观察”组织掌握了”有计划的镇压活动仍在持续的大量证据”,该组织表示欢迎缅甸出现的变化,但”这些变化并没有解决该国现存的严重违反人权的问题,尤其与少数族裔地区长期民间武装冲突有关的违法行为。” 的确,缅甸的自由度增加仍旧是在政府的容忍之下。此外,近来缅甸政府军与克钦族独立军在靠近中国的边境地区有零星的武装冲突。即使是缅甸贸易部长吴昂东也坦言:”我们做了很多事情,但在未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民主的进程仍没有完成。” 改革者 领导这场改革运动的是缅甸总统吴登盛,他曾担任过缅甸前总理。昂山素季说:”我认为他是真诚地希望改革”,而且”他是一个有能力承担风险的人,只要他认为值得这样去做。”吴登盛被认为是一个诚实的人,而诚实是缅甸政府缺少的一种品质。 他能够对体制进行改革吗?吴登盛仅仅是旧政权中的二号人物,即便是现在,他的权力也被认为受到幕后缅甸军队首领的控制(既有现役的首领也有退役的首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即使吴登盛没有直接挑战军方的特权,也已推翻了军政府的很多决策。他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解释说,尽管”我们无法撇开军方,因为我们需要其参与国家的发展”,但军方并没有插手”行政机构”。 缅甸对中国的收买行为越来越不满,可能会促使军人政权改变路线。由于面临美国和欧洲的制裁,内比都一直向中国寻求经济投资和政治支持。北京反过来又支持缅甸,其中包括阻止联合国制裁缅甸的军人集团。 不过,即使在军方领导层内部,也有越来越多有关”中国入侵”、”中国正在劫掠缅甸的资源以及北京试图将缅甸打造成’卫星国'”这样的说法。去年秋天,吴登盛取消了一项由中国提供支持的大坝项目。中国也明显察觉到了形势的变化,并派出大使会见昂山素季。北京大学的朱峰认为:”有迹象表明北京可能会帮助并支持这种新的变化趋势,即新的政治转型。”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实实在在的变化已经发生。昂山素季已与缅甸当局建立起定期联络,这本身就是一种颠覆性的转变。一名西方外交官认为”吴登盛总统及其政府已下定决心宁可让她呆在他们阵营里,而不让她成为局外人。” 昂山素季并非形单影只。曾在缅甸监狱囚禁多年的卓卓乔年说,他一开始”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但现在”过去几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奇迹。”另一名曾被囚禁11年的政治活跃人士庆梭温认为:”政府内部仍有很多持强硬路线的人,但我认为转折点已出现。” 构思战略 派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内比都是奥巴马政府的”开场秀”。近日,希拉里·克林顿在缅甸释放多名政治犯后,宣布美国将向缅甸派驻大使,她称”释放政治犯是迈向民主改革的重要一步。”尽管美国仍不愿意取消制裁,但此事将很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事实上,华盛顿正在遵循前总统罗纳德·里根著名的”信任但要验证”法。这是里根在苏共总书记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解除莫斯科的极权主义体制后所采用的一种方法。 最关键的是经济制裁。华盛顿禁止对缅甸投资和从缅甸进口商品,限制其金融服务业以及宝石贸易,冻结缅甸政府领导人及其支持者的资产。这些限制措施正在失去其存在的理由。去年秋天,就连昂山素季也开始谈论让缅甸重新融入世界经济。她解释说:”我们将研究整个一揽子制裁措施,并决定哪些制裁措施应当立即取消。” 缅甸人民需要投资和贸易,而不仅仅是官方的发展援助,发展援助在推动可持续经济增长方面一直成效不佳。私人资本将更好地促进全面发展和增加工作岗位,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穷国所迫切需要的。贸易和投资还将充实缅甸的私营部门,而非政府部门,这将有助于分散权力。过去数十年,缅甸的体制一直是政治和经济权力危险的结合体。 西方政治人士不断前往内比都”朝圣”,而”自由之家”的负责人戴维·克雷默认为”我们行动得太快了点。”一些观察家也谈到了”缅甸将江郎才尽”,强调政府要满足国内外日增期望的能力有限。鉴于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小心谨慎仍有必要。 然而,除了介入,没有更有效的办法。多年的经济制裁和孤立措施并没有松动将军们的掌控权。向前走为推动积极的变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华盛顿应继续对缅甸轻微让步、迈向民主的做法给予奖励。如果内比都持强硬派路线的人仍在重申自己的主张,这会使美国开倒车。不过,如果改革继续,华盛顿应表明自己想让经济关系全面正常化的意愿。 美国官员应与其他国家合作。欧洲正在放宽对缅甸的限制。此外,尽管缅甸邻国并不太关心人权,但他们也在对缅甸的改革给予奖励。举例而言,缅甸将是2014年东南亚国家联盟的主席国。 人们对缅甸的新路线感到欢欣鼓舞,但保持理性和现实的期望仍很重要。尽管有良好的意愿,吴登盛政府仍面临着艰巨的任务。正如俄罗斯和其他前共产主义国家所经历的,从专制社会主义转向民主资本主义并非易事。 缅甸的军事和经济精英很可能正在提防将权力转交给那些受其统治数十年之久的人。此外,即便民主化仍在平稳进行,那些从目前的裙带关系和腐败体制中获益的人很可能为了保留自己的经济特权而进行反制。 尽管缅甸的官员希望平衡北京的影响力,但他们不会成为西方的工具。即使内比都重新平衡双边关系,中国仍将是缅甸的邻国。吴登盛总统及其同僚或许是进步的民主人士,但这不会让他们成为地缘政治的愚弄对象。 美国和其他国家应强调改革的过程,而非任何一个具体的结点。不过,长期的目标很简单:缅甸人需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这是数年来的第一次,缅甸的未来看起来积极,甚至是充满光明。祝愿缅甸现在的”进步星火”不久能成为熊熊烈焰。 Doug Bandow为卡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曾担任里根总统的特别助理。他也是Foreign Follies: America's New Global Empire一书的作者。 本文版权属于原出版公司及作者所有。©译者遵守 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 3.0许可协议 译文遵循 CC3.0 版权标准。转载务必标明链接和“转自译者”。不得用于商业目的。发送邮件至 yyyyiii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即可订阅译文;到iTunes 中搜索“译者”即可订阅和下载译者Podcast;点击 这里 可以播放和下载所有译者已公开的视频、音频和杂志。(需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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