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Co-China周刊 | Co-China X I•CARE(一):动物伦理与道德进步

每每提到动物议题,总有人会说:“我们现在连人都顾不过来还管猫狗”,“等有一天人都享有了该有的权利时再谈动物权利吧。”这种先后之分是不是真的理所当然?无数动物每天受到人类的残杀虐待,我们是否真能无动于衷? 我们都承认人类之间相互对待的方式是有是与非、对与错的,那么人类对待动物的方式又是否有是非对错之别?如果有,人类对动物应有怎样的道德义务? 本场论坛两位讲者钱永祥、梁文道会从个人经验出发,在中大新亚圆形广场与大家一起就此议题作深入的哲学探讨。这也是香港大专学界第一次就动物伦理问题作公开讨论,万勿错过。 讲者: 钱永祥 台湾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员,著名政治哲学学者,华人社会重要刊物《思想》总编辑,长期关注动物伦理与动物保护,并参与翻译《动物解放》、《动物权与动物福利小百科》。 (參考文章: 《动物解放》译者序 《、 保护动物,才能保障人性 》) 梁文道 香港文化评论人、专栏作者,写作多次涉及动物的生存空间及人与动物的关系,如《 全香港都是流浪狗的地盘 》、《 三花 》、《 平行生命的相遇 》等。 主持: 周保松 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教师。   时间:2011年11月15日(星期二) 下午4:30-6:30 地点: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圆形广场 视频直播: https://cochina.org/视频直播 音频直播: https://cochina.org/音频直播 新浪微博直播账号: CoChina论坛 ( http://t.sina.com.cn/1729620664 ) 网易微博直播账号: CoChina论坛 ( http://t.163.com/0778903918 ) twitter 直播账号: @CoChinaOnline ( https://twitter.com/#!/CoChinaOnline )   注:此次论坛是Co-China与香港中文大学博群计划的首次合作,我们会透过视频、音频和文字直播的方式将本场讨论呈现于网络,网络受众也可在twitter、新浪微博、网易微博留言和现场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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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梁文道:全香港都是流浪狗的地盘

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地盘狗」。在香港的楼市高峰期,几乎处处都有地盘,凡有地盘就有地盘狗。可是这些在建筑工地上穿梭巡逻的狗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对大部分地盘建筑工人以外的市民来讲,却是个谜。当然,我们平常也很少想到这个问题。 直到最近,传媒爆出了即将开幕的香港迪斯尼乐园,原来在过去两个多月曾要求政府渔农自然护理署到他们竹篙湾地盘捉走45头「流浪狗」,而且大部分已遭人道毁灭。这才引起许多保护动物团体的非议和网民的争论。由于迪斯尼乐园这个地盘格外惹人注目,又因为迪斯尼以几只卡通动物做标志,向来宣扬一种和善可亲的形象,大家才会特别留意迪斯尼公司怎样处理地盘狗。毕竟「高菲」(Goofy)也是一只狗。 其实比起许多地盘管理者在大楼建成,自动解散地盘狗队的做法,迪斯尼公司通知渔护署捉走狗只,原来已经是合乎政府规定的「负责」做法。渔护署对待地盘狗,其实有一套政策。它在2002年10月24日颁布了《在香港的建筑地盘饲养狗只的守则》,其中清楚列出地盘管理者的责任,包括「不得弃养狗只,送还渔农自然护理署或爱护动物协会」。 迪斯尼公司既然依循守则,把地盘狗送交渔护署,何以又会遭人物议?除了它的公司形象之外,莫非渔护署的守则本身就有问题?看一下数字,光是在03/04年度渔护署就收到了759只流浪动物。但在公开数据里面,我们既无法分辨这些流浪动物里面有多少头猫多少头狗,也不知道这些流浪狗里哪些是地盘狗哪些不是。从这个未分类的数字看来,渔护署极有可能把地盘狗也当成是流浪狗处理。 可是地盘狗真的是流浪狗吗?这些狗平常把守地盘财物建材,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护卫地盘工人,使之不受「闲人」干扰。而且,这些狗与工人日夕相处,不只为劳累沉闷的工作生活带来了安慰,也生出了一般饲主与宠物的感情。一旦工程结束,工地管理者和建筑公司就把牠们遣送给渔护署,这是负责任的做法吗?有些宠物饲主养狗养闷了,或者觉得牠不再可爱失去了娱乐的功能,就把牠送去爱护动物协会。这种做法虽然合法符规,但还是会被人斥责为没有良心。地盘管理人和建筑商对待地盘狗的态度不也是如出一辙吗?何大部分被遗弃的动物都下场凄惨,爱护动物协会在03/04年度收到了5318头被遗弃动物,而因为各种原因(例如协会空间不足)要「人道」灭的动物居然有5801头。这里面有多少是曾经守护如迪斯尼乐园那样的工地的地盘狗呢? 深明公关之道的迪斯尼公司后来迅速作出补救措施,和爱护动物协会合作,把地盘里一头3个月大的小狗命名作「迪斯尼」,呼吁市民认养。但是迪斯尼还是得面对更多的「犬患」,根据8月7日的《南华早报》,大屿山阴澳及竹篙湾一带还有很多流浪狗,乐园工地本来也是牠们起居逡巡的地盘,牠们可不会在意你这个乐园准不准野狗出入,收不收门票。未来的迪斯尼乐园和旁边政府管理的公园,可能也会遇上这批没有预约的动物。到时候该怎么办呢?也把牠们都抓走吗? 经人饲养或束禁在某个区域,然后逃出走失再度「野化」的动物,在全世界的城市管理者眼中都是个问题。说起来,这些问题不外乎人身安全、环境卫生和交通秩序这几样,但其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秩序问题,那就是人与「非人」(non-human)社会与自然的划界问题。所有的文明都要处理这两端的区分配置,也都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我们熟悉的现代西方文明把地球空间分成3个层次:城市、乡间、野地(或者是「大自然」),而所有的动物也被分成3类,应该各安其位地栖留在这3层空间之内。基本上城市里的动物就是经过阉割洁净养在家中的宠物,猪马牛羊等牲畜可以在乡间农村活动,其他与人类最没有往来的动物就该在人类接触范围之外的「大自然」里。 这种秩序不只是空间的分类,也是动物的分类,它是人类按照自己对理想生活的意愿定立出来的蓝图。只不过动物不一定都会听命于人的理想秩序,所以北美洲部分城市一到夜里就成了浣熊的天地,印度部分城镇则有猴群聚居。很多城市居民无法接受路边会有动物的排泄物,更害怕开车会撞上野牛糜鹿,但却很少想到这等清洁和交通的问题是我们生活必定要付出的代价。人类与其他物种分享地球是不可避免甚至必要的事实,人类的空间秩序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为宠物绝育,设立爱护动物协会等机构去收容流浪动物等候领养,这都是为了防止宠物变成城市里流浪族群,和把流浪动物的生态吸收回归到宠物行列的办法。它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严格区分城市、乡间和野地等3种空间的层级,让所有动物停在牠「应有」的状态和位置,好使人们活得文明舒适。不过看一看源出「马骝山」且日渐伸展蔓延的恒河猕猴群落、新界及大屿山等离岛的野化牛只,就知道这是一场很难完成也不可能终结的斗争。 上次我提及中环老排档民园面家的结业,说那是经济理由在作祟,其实还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香港特别严厉的空间秩序控制欲。我们的政府对空间的管理有非一般的坚持,认为文明城市的街道应该像上个世纪初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所说的一样,只宜人来车往,不容商业交易和任何其他活动发生。所以街头熟食档要一一清除,甚至在公园走道上唱歌跳舞也有「阻塞交通」(康文署语)制造「危险」的机会。而我们的家长和小孩在火车车厢碰到不慎飞进来的甲虫等不该在此的昆虫,则务必踩死牠而后快。 阴澳和竹篙湾流浪狗群带来的最有趣问题,就是在这个城市扩展到乡间的过程里,香港政府和另一个以严格维持空间秩序闻名的公司(有些学者甚至把迪斯尼乐园叫做control freak)会怎么对待这些动物原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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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梁文道:三花

《三花》大概是艾未未唯一一部得以在大陆网络传播而不被删不被控的纪录片,因为它据说比较“不政治”,因为它讲的是猫。“三花”原是艾未未养的一只自来猫,而《三花》一开头就是这只大头花猫的特写;镜头下的“三花”迎风缓缓摆首,优雅得不得了。但再看下去,你就能看到惹起全国爱猫人愤怒、悲痛与恶心的那一连串恐怖镜头了。“三花”讲的并不是“三花”,而是无数只像三花这样的流浪猫怎样被诱捕、被偷运、被屠杀,然后再被吃进肚里的全部过程。艾未未冷静地展示了一条“肉猫”的供应链,以及一张覆盖全国的网图。这张网的结点与那条链的终站便是广州,一座即将举办亚运会的“文明城市」。难怪有人说这部片子不比艾未未的其他作品“温和」,它简直是掴在这座盛事之城脸上的一巴掌。情况好比当年的汉城奥运,人人都拿韩国人吃狗的习惯开刀,逼得当局急急下令暂停狗肉上市。广州政府又会不会学学人家,叫大家忍口不吃“龙虎凤”呢? 关于这部片子,有些反应你是完全猜得到的。比方说“吃猫残忍,难道吃狗就不残忍吗?”;或者“连人都快活不了了,还有空管猫的事?”。几乎每次有人提起虐待动物的话题,都一定有人要立刻重弹这些老调。今年初我也写过一篇《吃猫的艺术》,果然就引起了类似的反应,他们批评我不吃猫却吃猪“虚伪得很”。 虽然我爱猫,短短一小时多的《三花》也看不下去,但是我并不敢轻易判定吃猫人有罪。虽然我在卖“肉猫”的贩子那儿赎走过一批小猫,可这并不表示我视猫肉贩子如仇雠,恨其入骨。既然今人没有耐性解读文字,喜欢望题生义,我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简单地讲,假如我们食荤,我们就实在没有太多理由可以指责那些吃猫的人;顶多只能够谴责捕猫者杀猫的手段太过凶残罢了(例如用脚活生生地踩碎它们的头)。 艾未未说过,他这部片子只有百分之五是偷拍的,其余全是正大光明摆好镜头取来的材料。难怪他说最恐怖的不是那些人怎么对付猫,而是他们一点也不介意,似乎世事合该如此。问题是,为甚么他们要介意呢?任何年代,人类都会用不同的理由禁食某些动物,有时候那是宗教的缘故(最著名者如穆斯林不吃猪),有时候那是道德的影响(例如传统中国农夫不食牛,以念其辛劳之功)。只有到了近代,西方人才发明出不吃宠物的想法;一种动物一旦入了家门,成为老少宠爱的伴侣,这种动物就不能再吃了。事实上,“宠物”的概念本身就是一套现代产物,以前的人从来不会那么清楚地界定出“宠物”的种类、范围,以及对待它们的种种规条。这并不意味着古人不养宠物,而是说他们不会如此明确地定下宠物不能吃只能宠的规矩。约翰.伯格(JohnBerger)在他那篇经典的《为何凝视动物》里面如是说:“这现象(宠物的现象)可说是一种普遍的却又是‘个人式’的退缩,退缩到私人的小家单位中,……;。小家庭式的生活单位缺乏空间、土壤、其他动物、四季变化以及天然气温等。宠物不是被结扎就是无机会交配,运动的机会可能非常有限,而且吃的是人造食品,这就是为甚么宠物养到后来就和它们的主人相像的道理。它们是主人生活方式的产物”。宠物是动物的退缩,从前它们却有着多重的生命;同一种动物,人类可以一边驯养一边当作神物崇拜,一边崇拜还一边拿来祭献。伯格还说了一句很妙的话:“一个农夫可以喜欢他的猪又可以将它腌成火腿。值得一提而且令城市人不解的是:上面那个句子是以‘又……’而非以‘但是……’来连接”。 现代化并不是一条平稳的直线,全面而同时地覆盖了整个地球。在现代宠物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的今天,始终有些地区不同意我们把猫归入宠物的做法,也始终有人甚至会养猫爱猫“又”同时吃猫进补。请注意,我不以为现代一定要比前代好,更不相信现代化只有一种道路。也许广州街头那些满嘴老猫肉的汉子正正处在我们熟悉的现代之外,说不定他们家自己也养过猫呢。问题只在于我们不能理解一个人怎能爱猫“但”却同时爱猫肉;他们也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何不能爱猫却“又”同时不放弃吃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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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梁文道:平行生命的相遇、猫眼深渊

平行生命的相遇(距离二之一)( 2010 年 10 月) 小吉是我的猫,她活了十七年。 在她死的那天晚上,我刚到北京。正在开会,准备第二天一场盛大的活动,报讯的电话就来了。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地猛然站起。挂掉电话之后(我想,我那时的脸色应该不大好看),我和来客简单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于是大家都觉得这场谈话不好继续,是该离去的时候了。然而,他们还是认为应该拍几张合影;其中一人说:「难得在北京和梁老师见面」。后来,我在一个网站上看见这帧照片,原来这次会晤也是值得他们发布的新闻。 假如,只是假如;你刚刚收到家人去世的讯息,你猜你身边的人还会不会拉着你合照,并且绽出那种只会在照片之中出现的笑容呢? 于是接下来的另一个晚上,当同桌友人问我神情何以沮丧,精神有点萎靡的时候,我就懂得更详细的说法了:「我的猫刚死,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女儿一样」。结果举座十来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干笑。 其实我是懂的,除了干笑,也许真的不会有更加恰当的反应。知道别人近亲去世,自然谁也笑不出来。但是对许多人而言,从一只猫到一个家人之间毕竟有着太大的距离,这段距离甚至使人尴尬;而笑,确是面对尴尬的条件反射。 对于这种种情状,我并没有动气。一来是因为我也要负点责任;不知何故,我总给人一种情绪稳定的印象,似乎无论出了甚么事,我还是可以如常说话如常思辩。二来,我那几天都摆脱不了那种空白,彷佛无法参透「小吉死了」到底是甚么意思。她死了?意思是她不再与我共存于此世吗? 那几天我不可抑止地想象她最后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可有搏尽力气地发出最后的哀鸣?抑或疲惫已极地沉沉睡去?生命究竟是甚么?那具躺卧的躯体分明就有小吉的样子,但它比起之前还爬得起来的活物到底少了些甚么呢(或者多了甚么)? 我再三强调她是我的「女儿」,可是我连这句话也不太敢自信地肯定。据说猫寿一载可当人寿七年,所以她走的时候已是不可思议的高龄了。想当初她出现时仍是只未开眼的小猫,五官不停流液,医生说活下来的机会不大。长到后来却居然比我还老。如果这叫父女,它又是种怎么样的父女关系呢? 她一直健康,即便到了临终前的三个月,也还能吃能跳能跑能玩,表面看来与小猫无异。可是另一方面,我亦明白她早就不再年轻,根本是个老妇。至于我,虽然不比当年青壮,但又远远不能说老,起码算不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白发送黑发,难道这是很正常的壮年人给老人家送终?莫非一个女儿在十七年间就变化成了一个长者? 在「年轻」与「衰老」的概念之外,我当如是思维:这原是两道平行生命之不可能的相遇。 猫眼深渊(距离二之二) ( 2010 年 10 月) 在我不知道怎样把猫和我的故事说下去的时候,德希达(JacquesDerrida)开始呢喃了,而且一说就是十小时,这篇讲稿后来成书,英译书名《TheAnimalThatThereforeIAm》,我姑且把它译做《动物,故我在》。 他从一次非常典型的遭遇说起;那天他洗完澡,赤身露体地从浴室走出来,迎面就看见他家的猫端坐地上,抬头注视着他。是的,他说是「注视」,那只猫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满身水气的裸体哲学家。然后德希达觉得羞愧万分,迅速抓起一条浴巾围住自己的下身。再过一会儿,他又生起另一股羞愧,那就是为了自己的羞愧而羞愧。意思是为甚么他要害怕在一头猫前裸露呢?莫非他把猫当成人看了?他凭甚么把猫当做是人,耻于在它面前现出自己的下体?拿毛巾遮掩下体这个动作可以算是对他人的基本尊重,但对一头猫而言,以对待人的方式对待它又算得上是一种尊重吗?如果我们不应以待人之道待猫,那甚么才是猫的方式?怎样做才叫做尊重猫?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之间,「尊重」这个概念有甚么意思?它里头会不会也埋藏了过重的人类色彩? 简单地说,就在德希达与那头猫四目交投的那一刻,哲学开始了。 动物深不可测,就算小吉和我住了十多年,我也还是搞不清楚这段关系的意义。有人说,我不应该用「养」去形容与猫的交往,因为它贬低了猫的地位,猫可不能当做宠物。甚至连「它」这个字也不能用,因为「它」同样是种小看了猫的称谓。可是,你若真把它当人,你又怎能侵犯它的私隐,时时观看它如厕的肃穆表情;你又怎能不顾它的意愿,随手抚摸它的柔顺毛发? 小吉之深,首先在于它的眼睛。我无数次地与之对视,并且以我的方式理解它传达的信息,或者将它看成是种吻前的亲昵,或者将它理解为不满的抗议;然后我反应,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点触它湿凉的鼻尖,又或许挪开身子不敢再在门缝边偷眼望她。由于眼神的交会,我和它产生了种种互动,就像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一样。然而,我仍然摆脱不了一股疑惑的情绪,因为我实在无法肯定那些眼神的意义,甚至不能百分百地确定猫之「眼神」的存在。我怎么知道猫眼的背后是甚么?我如何可以确认它正在用眼睛和我交流?那双眼如此巨大,在它的脸面上占据了好大一块的比例;它们漆黑如深渊,吾人就算纵身一跃,亦不知何日见底。巴泰伊(GeorgesBataille)好像说过:动物在我眼前展布了一道熟悉的深渊。 动物之眼令人着迷,自从伯格(JohnBerger)那篇经典的《动物之凝视》以来,不知有多少哲人在这一点上下过功夫;却都不得究竟,不能彻底跳出人的范畴。即使德希达那十小时的演说亦不例外,你看,他想的是:「我时常反问自己,你瞧,我是谁呢?例如在沉默之中,为猫之凝视所捕捉的那一刻,那个因赤裸而感到尴尬的我到底是谁?」念及动物,便想到我是谁,此乃哲学传统不可摆脱的惯性。 自古以来,我们定义人的方式便离不开动物,比方说「人是言语的动物」、「人是理性的动物」、「人是政治的动物」、「人是使用双手的动物」……。动物是哲学了解人类的背景,重点在于找出一种人类独有而动物皆无的特点,然后拉开彼此的距离。换句话讲,每当我们使用「人是X的动物」这类表述去定义人类的时候,我们关心的其实都只是这句话里的「X」,而非动物。虽然「人是X的动物」好像承认了人类首先是种动物,但它的真正旨趣却是要否定人类的动物身份。所以我们总是在那些「X」上头大发议论,理性如何如何,言语如何如何,政治如何如何;至于那个被「X」隔开的动物,我们则没有太多的话可说,我们只能沉默。 难怪德希达要旗帜鲜明地宣告:「我是动物故我在」。因为在那林林总总的「X」之前,我首先是个动物。面对小吉,面对那双黑暗深邃的眼睛,我如临深渊;我和它的一切「交往」,一切「互动」,莫不都是我以为的交往与互动。我称它为「它」,似乎那具躯体之中有一位格;我对它说话的时候以第二人称唤它为「你」,彷佛眼前真有一个能够与我相互理解相互呼应的主体;这,岂又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投射?陷入这般思考,我们难免就要回头追索「互动」、「交往」与「对谈」的意义,难免就要追到「位格」和「主体」的问题,历经艰困,然后终于发现「我是谁」才是我最有资格探讨的课题。 熟悉的动物是亲近的深渊,我每日徘徊在一道悬崖边上,朝向未知的他者,既不知「它」是甚么,也不再能确定「我」是甚么,此乃存在的临界。那一双沉静的黑眼,我看着它,想念它,终于相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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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世界上最難得的食材(採集時代之二)

【味覺現象】自從「鬥牛犬」(El Bulli)暫停營業,哥本哈根的「Noma」也許就是地球上最火熱的美食目的地了。雖然「Noma」的主人Rene Redzepi也曾在「鬥牛犬」阿德里亞的手下工作過,但據說他倆的廚藝觀念大有不同;後者以令人吃驚的科學技巧重塑各種傳統菜式和材料,讓它們呈現出嶄新的型態;而Rene Redzepi則用上了一套看起來十分古典甚至粗樸的技法,實驗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北歐菜。但是,真正使「Noma」馳名於世的特色,卻是他們的食材。每天早上,他們的廚房團隊都會跑到野外海濱,收集一些不會有人養不會有人種甚至也不會有人吃的東西,比方說地衣。 我沒去過「Noma」,關於它的一切只是耳食。但我在日本試過炙手可熱的「摘草料理」,所以也大概瞭解這是怎麼回事。就拿京都的中東兄弟來說吧,哥哥是郊區旅館「美山莊」的老闆,其聲名近年甚至可以與著名的「御三家」相比(所謂「御三家」,就是「俵屋」、「炭屋」和「柊家」這三間老字號旅館);弟弟在銀閣寺附近開了餐館「草口食中東」,每個月只在第一天接受電話訂位,食客往往要等半年都輪不上。這兩兄弟每天的日程就和「Noma」的Rene Redzepi差不多,一早起來先去郊外,看看有些甚麼新鮮的好東西。如果你去「美山莊」,還可以請中東先生開着他的保時捷帶你上山,觀摩他怎樣採集野菌和釣魚(他的英語不錯)。 這種以「採集」食材為招徠的餐館為甚麼不約而同地湧現於世界各地?除了貪新,又還有沒有別的理由推動食客去光顧它們呢?仔細觀察過去二、三十年的飲食趨勢,我們其實可以解讀出一條反工業化的線索。一開始是Alice Walter這些先知率先反對現代農場和集體飼育的動物,帶領出一股慢食熱潮。他們討厭美式養雞場那種畜牲工廠般的大型生產方式,拒絕過度使用藥物和現代技術的工業化農業,同時主張就地取材,減低碳排放。於是小型手工作坊和精緻田園就成了這一波潮流的最大得益者了,全世界都有年輕新血加入一度式微的傳統農畜工作,使得農夫和牧人意外成為最時髦的行業。大批量的產品和長途運輸是違反自然和破壞環境的代名詞,也代表了口味上的單調和平庸。就像原子筆和石英錶一度取代過墨水筆與機械錶一樣,中美洲來的香蕉也曾經徹底壓倒過本地的傳統大蕉;然而,在這個需要大量手藝的墨水筆當然要比流水線生產的原子筆貴氣的年代,誰又敢輕易否定新界大蕉的酸甘粗樸呢? 再往這條路上走下去,你遲早會走回採集的老路。以現代人那種愈是工業化就愈不自然愈糟糕的「自然」觀念看來,還有甚麼獲取食材的方法要比採集更自然,更在地,也更美好呢?走到這一步,就連種地都省去不少,飼養也大可不必了,吃甚麼全看老天賞臉,摘到甚麼是甚麼,捕獵到甚麼就做甚麼。說來真弔詭,在這個早已徹底工業化全球化的年代,想要「慢」一點「自然」一點,是得付出些代價的,幾乎大部分標榜有機限量傳統手工製造的食材都要比集團工業產品昂貴,供應這些產品的食店自然也比較小眾而高檔。所以最有能力去享用它們的人,說不定正是全球化的最大贏家——那人人喊打的「1%」。至於「Noma」和「草口食中東」,自也是「1%」的獵物了。因為採集食材的首要難題是環境,沒有污染較少生態得保的自然風土,採集料理是做不起來的。偏偏這個地球上最難得的便是這種環境,除了哥本哈根與京都,還有甚麼大城市做得出這樣的餐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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