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祥:公共知识分子的缺失及隐忧
民主不是某些国家的新发明或专利品,它是三千年间人类的经验积累。民主是不断减少弊端的较好制度。他幽默地指出,“徳先生”和“赛先生”原来是一对老搭档,擅长合作演唱“二人转”。现在德先生没有拿到“签证”。赛先生一个人前来,要他遵命办理他没有办过的“朝廷企业”和“官僚工厂”,感到“水土不服”。由于“徳先生”的缺席或受冷落,那些出场的“赛先生”不敢说真话,或许“赛先生”本人也是假名牌而被赶去充当门面。
阅读更多发布者布鸣真象 | 3 月 26, 2012
民主不是某些国家的新发明或专利品,它是三千年间人类的经验积累。民主是不断减少弊端的较好制度。他幽默地指出,“徳先生”和“赛先生”原来是一对老搭档,擅长合作演唱“二人转”。现在德先生没有拿到“签证”。赛先生一个人前来,要他遵命办理他没有办过的“朝廷企业”和“官僚工厂”,感到“水土不服”。由于“徳先生”的缺席或受冷落,那些出场的“赛先生”不敢说真话,或许“赛先生”本人也是假名牌而被赶去充当门面。
阅读更多发布者五月三十五日 | 3 月 16, 2012
康无为/文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作文的艰难,标题写下了三个月,却迟迟未能动笔!这并非我能力不够,驾驭不了这样的题材。50年前的大饥荒,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一次大灾难,是中国人永远挥之不去的一场梦魇!以致触及这段历史,内心总有说不出的痛苦。读资料,字字血泪,不忍卒读 ;访过来人,让幸存的人去回忆那段伤痛,不忍动问;欲成文,又不忍下笔,那悲惨,岂只是触目惊心!但,为了那上千万的亡灵能够安息、为了那段不该忘却的记忆、为了更好的以史为鉴,使未来的社会不再出现这种罪恶的折腾!道义和责任让我重新拣起撂下的笔头! 忘记与自己有亲密关系的人的不幸,是伦理的背叛;忘记与自己并没有多少关系的人类,非正常死亡是道德感的丧失。背叛伦理的人只能说是衣冠禽兽。道德沦丧的人则是行尸走肉。漠视民族、国家和人民的苦难的人当然就是人渣!大饥荒作为一个巨大的历史包袱,一直以来压在中国人的身上,五十年过去了,那上千万亡灵的天问,无时不在拷问国人的良心。但是,罪孽深重者不敢说,历经苦难的人又不忍说,以致真相好象被一个巨大铁幕笼罩住。令人纳闷的是研究文革的论著汗牛充栋,而这场诱发文革的大饥荒,却乏人问津。使后人被动选择地遗忘这段历史,把真相公诸于众,不是为了唤起仇恨,而是希望今后不再出现这样的悲剧。回避不如面对,包袱早卸早好,毕竟历史对于后人,有时汲取教训远比学习经验更为重要! 说起大饥荒,不能不了解大跃进运动,那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迷乱和疯狂,当时的那些提法和做法,比歇斯底里的狂想症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跃进运动将“狂想、狂说、狂做”三位一体。在“三狂”之下,“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试验开始了;亩产粮食超万斤、几十万斤、的卫星升天了;全民总动员的钢铁大会战(为实现一年内钢铁产量翻一番)打响了;两年超英、10年赶美的设想产生了;一个县出一个郭沫若、一年内培养30万个郭兰英的文艺大跃进目标提出来了;“吃饭不要钱,放开肚子吃”、几亿农民走进公共食堂,享受共产主义生活方式的日子过上了;一个县20多天写出30万首诗、6亿人民成为6亿诗人的奇迹发生了! 遗憾的是这场大跃进运动,不但没有出现“六亿神州尽舜尧”的场面,相反这种迷乱与疯狂,造成了中外历史上罕见的大破坏,对国民经济的危害后果自不待言。最为惨痛的是,由于大跃进使农业连续两年大幅减产(1959-1960),又由于放卫星逼出的高征购将农民搜空挖尽,加上政策极左,在拒绝外援的情况下又疯狂外援,于是出现了“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全国性大饥荒。在最严重的时刻,农民把所能找到的能吃或不能吃的,只要没硬过牙齿的东西都吃光了。但是,恶政猖獗,农民逃荒无路;极权高压,饿殍求生无门!坐以待毙,家破人亡! 大跃进中长时间的超强度劳动,使得农民的身体素质急剧下降。生活集体化、营养差造成疾病流行。普遍的饥荒和疾病流行,共同将大量人口推上了非正常的死亡之路。据有关专家测算,1959-1961年中国非正常死亡人数达3500多万。 (一) 毛泽东一生只出过两次国,并且两次去的都是苏联,都是莫斯科。第一次去,他备感压抑,心情很不舒服。但这第二次去莫斯科,情况则截然相反。他不仅受到了最高的礼遇,而且心情愉快,意气风发,俨然成为世界舆论,至少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关注的中心。 他第二次赴莫,是在1957年11月。此行主要是去参加世界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此时赫鲁晓夫正在走向其权力的巅峰,但地位还不是很稳固,至少在他内心里还不是很踏实。用他自己后来的话来说,当时他还只能用一条腿站着,随时都还有可能被人推倒,所以,作为团结中国的现实需要,毛的此次到来得到了最高的礼遇! 毛泽东赴莫前夕,苏联刚刚成功地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卫星上天,这在毛泽东看来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正好满足了他要为各国共产党人打气的目的。自从斯大林死后,苏共备受各国党的冷眼,波匈事件闹得社会主义阵营人心惶惶,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大批党员退党、议员落选,“和平共处”,甚至“和平过渡”的主张甚嚣尘上。毛泽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决心要利用这次会议给各国党打打气,为此,他进行了广泛的谈话,并亲自向赫鲁晓夫了解苏美实力的对比情况。 毛泽东坐稳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力量对比上,究竟是苏联强些,还是美国强些?赫鲁晓夫答复说,在高科技领域的某些方面,苏联领先些,而就整个经济而言,还是美国领先。因为美国的工业相对发达得多,最主要的钢铁一项,苏联的产量才是美国的二分之一。要赶上美国,苏联还要许多年时间。但苏联有信心在15年后赶上并超过美国。 赫鲁晓夫的回答还是实事求是的,毛泽东也并非不解这差距意味着什么。所以毛泽东说,以中国这几年的发展来看,我们要赶超英国也就是15年。当时我们只有500万吨钢,毛泽东对这种差距并非毫不介意。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并没有这样看。他算了一笔账:“当年打希特勒的时候,罗斯福和丘吉尔手里有7000万吨钢,苏联实际只有900万吨钢,美英还不是要来请求苏联帮助他们。并把易北河以东和中国的东北及北朝鲜都划给苏军占领?“这件事很有说服力,说明物质力量多少不完全决定问题,人是主要的,制度是主要的”。并且,历史从来就是“首先由人心向背来作决定的”,“从来就是弱者战胜强者”。反正毛泽东是认定了当前世界总的形势,是社会主义的力量压倒了帝国主义的力量的。 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心态,在11月18日的会议上毛泽东进行了演讲,在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所有发言者都按照预先提交的发言稿进行发言,只有毛泽东例外;所有发言者都走到主席台前站着讲话,也只有毛泽东例外。毛一度在没有特别准备的情况下谈到,苏联党的领导中发生了“两个不同集团”之间的冲突,“以赫鲁晓夫为首的一派取得了胜利”。他明确地讲了:“这个斗争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条是错误的路线,一条是比较正确的路线。”并肯定“斯大林逝世后这四五年,苏联的内政、外交有很大的改善,这就证明赫鲁晓夫同志所代表的路线比较正确,而反对这样的路线是错误的”。毛泽东在讲话中一上来就讲:“现在世界上有两股风:东风,西风。中国有句成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认为目前形势的特点是东风压倒西风,也就是说,社会主义的力量对于帝国主义的力量占了压倒的优势。”同时毛泽东还引用了另一句中国“俗话”,叫“蛇无头而不行”。意思是说凡是集体,总要有一个带头的。 尤其是毛泽东的另一段“极而言之”的话。引起了与会者的骚动与不安,毛泽东试图让各国党能够鼓起勇气,“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他说:“一切所有号称强大的反动派统统不过是纸老虎,原因是他们脱离人民。包括美帝国主义和原子弹,也是纸老虎,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在战略上藐视它们,在战术上重视它们,就不难战而胜之。”对于毛泽东的这一思想,包括赫鲁晓夫在内,不少与会的代表颇难接受。并引发了后来的争辩。正像赫鲁晓夫后来所,原子弹可不是什么“纸老虎”,不论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原子战争打想来,整个世界也许都要毁灭掉,哪里还有什么人民可靠?毛泽东不同意,对于充满浪漫主义思想的毛泽东,对生命有着不同于人的价值观念。他在大会上公开表示:有人告诉我说,原子战争打起来,全世界现有的27亿人都会死绝的。我就不信。我估计可能死掉三分之一或者再多一点,“极而言之,死掉一半人,还有一半人,帝国主义打平了,全世界社会主义化了,再过多少年,又会有二十七亿,一定还要多”。他还是列宁那条原则:只要有帝国主义存在,就一定会有战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下一条心,打了仗再建设”,即使死一些人,有什么好怕的? 1957年莫斯科会议之后的毛泽东,可以说是豪气干云。还没有回到北京,他就已经开始按照他那“不断革命”的思路,准备发动“大跃进”,超英赶美了。开始提出15年左右赶超英国;1958年4月改为10年赶上英国,再有10年可以赶上美国;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毛泽东提出,在党内小范围里头,应掌握的口径是7年赶英,15年赶美。6月22日,毛泽东说;赶超英国不是15年,也不是7年,只需要2年到3年,2年是可能。毛泽东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月之后,他发现,超英赶美已不在话下,中国就要超过苏联,提前迈进共产主义了…… 1958年5月中共的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争取在15年或者更短时间内,在主要工业产品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会后,全国各条战线迅速掀起了“大跃进”的高潮。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举行扩大会议,确定了一批工农业生产的高指标,提出1958年钢产量要在1957年535万吨的基础上翻一番,达到1070万吨,作为1958年实现“大跃进”的主要步骤。会议还决定在农村普遍建立人民公社。毛泽东的“三面红旗”(指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确立。 如何才能完成钢产量翻一番的目标?中共高层认为不能单纯依靠正规的大钢铁厂,应该全面发动群众,用土方法炼钢,各地上马土高炉,并给各省分配了需要完成的产量任务。于是,北戴河会议9月1日发表公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号召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此后全国掀起了全民大炼钢铁运动。7月份全国各地的小高炉有3万座,8月底达到17万座,9月底达到60多万座,10月底全国小高炉达到几百万座。全国参加大炼钢铁的人数也激增,由7月底的几十万人发展到9月份的5000多万人,到了1958年底,全国共有9000多万人参与到大炼钢铁的运动。 1958年8月,毛泽东提出“还是办人民公社好”。之后,在北戴河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人民公社化运动在极短时间内骤然兴起,迅速席卷神州大地。人民公社的主要特点是“一大二公”,毛泽东把人民公社当作是中国“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理想形式。各个生产大队都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了公共食堂,并提出“放开肚皮吃饭”等口号,人民公社化运动在农村得到蓬勃发展。 在公社的体制下,农业生产的任务由农民们组成的大集体共同承担。农民的自留地,自有的牲畜等也归了公社。大跃进运动,在政治上只讲三面红旗,工业上“以钢为纲”,农业上“以粮为纲”。9000万人上山大炼钢铁,造成地里庄稼荒废,直接为其后几年的大饥荒埋下了祸根。开始公共食堂饭菜丰盛,却浪费惊人。但多数人都相信,“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制度即将到来,人们还是沉浸在狂热的喜悦之中。 满腔热情的农民把锄头、铁锹、秤砣、锅等都扔进土炉里“炼钢”,炼钢炉满山遍野,炉火通宵不息。当年本来粮食丰收在望,可9000万人上山炼钢,粮食烂在了地里,无人收割。彭德怀急了,以诗疾呼:“青壮炼钢去,锄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我与人民鼓与呼。”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到1958年底,宣布钢产量为1108万吨,生铁产量为1369万吨,经过核实合格好钢只有800万吨,合格的生铁只有963万吨。据国家统计局估算,1958年土法炼钢的亏损至少达到50亿元,占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3.8%。可以说大跃进运动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得不偿失。 “大跃进”导致了共产风、浮夸风的盛行,大报粮食高产卫星等虚假现象,层出不穷。但毛泽东一直把“大跃进”、“人民公社”看成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发展,是中国社会主义的发展方向,不容许怀疑和反对;对于运动中有偏差和问题,则认为不必大惊小怪,是前进中的困难,是不可避免的,不断纠正就是了。如认为公社已整顿得差不多(还要保留公共食堂),工业再调整一下指标之类,1959年初,毛泽东委托陈云进一步落实1959年钢铁生产指标。陈云经过各方面的比较研究后,将1959年钢的生产指标落实在1300万吨。 毛泽东在1959年4月29日写了一封《党内通信》,其中提出了一个“讲真话问题”,说“收获多少,就讲多少,不可以讲不合实际情况的假话。”为了鼓励讲真话,毛主席还这样说道:“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归根到底,于人民事业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总是吃亏。”但是,57年反右运动以来,左风抬头,实事求是早就没了市场,媒体的瞎吹狂捧,上下早已迷失方向。 6月13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工业、农业、市场问题。这次会议,贯彻了落实陈云提出的上述原则。会上,毛泽东通过对前段时间“大跃进”经验,教训作了总结,但对成绩也作了充分肯定。这次会议虽然承认反冒进的一些具体做法,也承认陈云抓经济工作,坚持综合平衡的原则是正确的,但在总体上仍然坚持南宁会议以来批评反冒进的路线。 问题出在庐山会议之后,全国大批判“彭德怀反党集团右倾机会主义”,终于导致出现大量饿死人的情况。1959年7、8月间的庐山会议上,彭德怀上书言事,对总路线和“大跃进”作了客观的表述。他把错误出现的原因,归结为领导者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有问题,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背离了“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应该从指导思想上纠正“左”的东西。尤其是张闻天对“左”的错误的性质和程度的认识,比毛泽东深化了一层,就被认定为“怀疑”“三面红旗”,当然不能容忍。彭德怀的信否定了所谓的成绩,于是庐山会议的性质由纠“左”变成反右。在反右倾、鼓干劲的气氛下,陈云在会前提出的被毛泽东赞扬的一些意见被搁置起来。 庐山会议从纠“左”转向反右,彭德怀的《意见书》是“导火索”,看来事情带有偶然性,其实不然。会议前期,大家思想并没有敞开,对形势的估计一直存在分歧,一些不同意见遭到压制。毛泽东原来估计,彭德怀的《意见书》印发后,会引起一些人的批评和反对,而实际情况却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和支持。毛泽东怀疑党内有人在刮风。一些“左”派人物感到批评“三面红旗”的人越来越多,会使人泄气。担心“左”派队伍守不住阵地。与此同时,从中央到地方都不断传来对“三面红旗”的尖锐批评;在国外,赫鲁晓夫和东欧国家的一些领导人,也连续发表批评中国“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讲话和文章。这一切都使毛泽东感到形势严重,感到空前的孤立。这不由使毛泽东必须进行反击,他当时就说得很明白:一个百花齐放,一个“大跃进”,一个人民公社,赫鲁晓夫们是反对的,或者是怀疑的。这三件事要向全世界宣战,包括党内大批反对派和怀疑派。 (二) 大跃进、人民公社,刮起的“共产风”。宣布了一切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产品由国家统一调拨使用,上交利润、生产开支、社员消费均由国家统一确定。公社不但普遍实行了军事化,而且普遍实行了半供给制,社员把个人私有生产资料或其他财产自动交给公家。当时社会上流传着“无产阶级就是一铺一盖、一碗一筷,还有身上的穿戴,除此而外,其余都是祸害”的说法。“共产风”以空前的规模和速度集中了生产资料,而且进一步剥夺、集中了农民手中仅存的生活资料。公共食堂的建立,一度宣传为是吃饭不要钱的天堂,而恰恰是集中管理农民的口粮,剥夺了农民自己拿饭碗的权利。 提到中国的大饥荒,人们会首先想到的是河南信阳,这是中国大饥荒饿死人最多的地方。信阳地区位于河南省东南,与湖北的随州和安徽的六安、阜阳等地区接壤。该区与河南的洛阳、安阳素有“三阳开泰”,是河南省的重要粮棉产区,且还盛产茶叶、木材、毛竹、油桐、药材和猪鸡鱼鸭等,素称青山绿水、鱼米之乡的美称。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富饶的地区,在 “大跃进”期间,由于“浮夸风”、“共产风”的肆虐,竟然造成了大量人口的非正常死亡,成为举国震惊的信阳事件。 1958年春,信阳地区的遂平县嵖岈山群众为了兴修水利,要求把几个高级社联合成一体,当时取名叫集体农庄,学苏联的,实行领导、计划、分配、财务四统一。不久,毛主席提名叫人民公社,嵖岈山就成了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到8月份,全地区实现了公社化。 在1958年夏收中,当时在楂岈山人民公社,将一块亩产四五百斤的小麦浮夸成3200多斤。随之,西平县城关公社出现了亩产小麦7320斤的更大浮夸典型。这种浮夸不但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由于地委的首肯,反而成了高产的典型,就在这时,继《河南日报》之后,《人民日报》也大登特登亩产几千斤的消息,还发了号外。从此以后,谁要说是假的就挨批斗,全区为此挨批斗的人大约有12000多人次。于是浮夸风越刮越大,信阳县有名的鸡公山公社浮夸到亩产万斤水稻,有个别的地方浮夸说亩产几万斤,还出现亩产几十万斤的大典型。 在当年大办钢铁的工业运动中,到处是浮夸成风。且不说炼钢的质量行不行,数量都是假的。许多地方把日产几百斤说成几千斤,商城县更绝,竟浮夸成日产6000吨。为此,中央冶金部在商城开了一次全国大炼钢铁的现场会。当时明眼人就提出了不同看法,但地委领导仍一意孤行,并说,群众运动,气可鼓而不可泄,不要看消极面太多了。所谓“看消极面太多”,就是有些干部强迫命令、违法乱纪、随便打人,将山林松木乱砍滥伐,砸群众的锅来炼钢等做法。 正是这种恶意的宣传、误导,全国“五风”盛行:即“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生产风、干部特殊化风、强迫命令风。” 阶级斗争的理论与实践从此升级。 1959年,信阳地区出现了大旱,一百天不下雨,秋粮眼看着大面积歉收或无收。当时地委几个书记分工,为了让全区各县市领导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在8月初召开了一个各县市有关负责人的会议,让大家实事求是地估计秋收形势,认识灾情,及早采取措施如多种蔬菜等,将灾荒消灭在春节之前。但这个会议事先未经地委讨论,有些人就有了看法。不久,省委要召开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反彭德怀)的会议,地委让各县报秋收预产,地委办公室汇总后,召开常委会讨论。当时地委9个常委中,8个人认为1959年农业生产比1958年丰收,是特大丰收年,因为根据各县市预报的粮食产量是72亿斤,而1958年不过56亿斤。 “反右倾”使“左”倾错误变本加厉。各地区抓秋季粮食征购任务,省委仍按1958年大丰收的标准征购,信阳地区又完成了16亿斤,将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都交了征购。秋收刚完,很多地方就已无米下锅、没粮可吃了,群众开始出现了外出逃荒要饭的现象。很多食堂开不了伙,群众无奈,就在家里煮红薯叶、野菜充饥。干部发现后把他们的锅给砸了。群众的外出逃荒,被地委认为是破坏大跃进,就让各县市在各路口设岗拦堵群众,不准外逃。当时政府不仅没有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认为是有人蓄意将粮食瞒藏起来了,于是决定在全区开展反瞒产运动。 当时就有有良知的干部,到西平、遂平两县开展反瞒产工作。在遂平县,县委还在召开全县生产队长以上干部会议,进行反瞒产动员,然后讨论报瞒产多少。看到报多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即感到其中大有问题。于是就下到两个公社,了解一些生产队的群众生活,知道群众确实已经没有粮食,仅靠吃点红薯、野菜等充饥,不少人脸上已出现浮肿。看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天晚上就回到县委召开常委会议,提出了征购已透底,人民生活已无着落,不要再逼大家报瞒产了。这个干部说瞒产可能有,但当前急需安排好群众生活问题,然后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随后该干部一方面让秘书给上峰报告,一方面开仓放粮,安排群众生活,使这个县基本上没有饿死人。不想后来该干部遭到批斗时,开仓放粮成了一大罪状,他的秘书也受因此受牵连。 其他县的情况就不同了,都说反出了瞒产几千万、几亿斤不等的粮食,还召开了一些现场会。如鸡公山公社现场会,在场里圈着很多所谓瞒产粮食,其实就上边一层稻子,下面全是稻壳来弄虚作假。类似这种情况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是,这就不可能不把群众置于死地,群众写信向上面反映情况,结果被逮捕法办,有的党员被开除了党籍。光山县某地有个农民找医生看病,医生说这个病好治,有两碗粥就好了,因此这个医生遭到逮捕。信阳县委有一个纪委干部看到饿死人的严重问题,给省委写信反映情况遭受到留党察看处分。 群众已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况下,不少地方开始杀牛自救。这不但没有得到相关的重视,反而,被定性为“破坏社会主义”、“反对大跃进”等罪名,在公检法立案,被列入的批斗对象。这些极左的做法使得人人自危,从此,很多人都睁着眼睛说瞎话,浮夸风、共产风、一平二调风,特别是干部的强迫命令、瞎指挥风,就大刮起来,根本不管人民的死活。 在正常情况下,如果遇到饥荒,或能得到外界的援助,或者外出逃荒。但是,在当时的制度下,农民没有求助和逃荒的权利。各级政府千方百计地对外封锁饥荒的消息。公安局控制了所有的邮局,向外面发出的信件一律扣留。仅信阳地委让邮局扣的向外求助信,就多达1万2000多封。为了不让饥民的外出逃荒走漏消息,在村口实行封锁,已经外逃的则实施围、追、堵、截,外逃被抓获的饥民则以“盲流”或“流串犯”的罪名游街、拷打或其它方式的惩罚。当毛泽东得知信阳发生饿死人的严重事件时,他说事件的性质是阶级敌人窜夺了领导权,是反革命复辟,对劳动人民实行疯狂的阶级报复,解决办法是实行民主革命补课,从而更导致对基层干部大规模的斗争、撤职、逮捕。 从信阳事件中可以看出,广大人民群众是何等的纯朴、善良。当时信阳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没有粮食,所属大小粮库都是满满的,但群众宁可饿死,也没有抢过一个粮库。这证明与共产党血肉相联的人民多么遵纪守法,多么相信党,而我们某些领导干部,早就忘掉了人民! 但是,信阳事件对于中国来说折射出的只是冰山一角!据当时国家统计部门的统计,中国人口减少了2000万。若加上每年本应增加新生人口一二千万,所以,实际的饿死人口在4000万左右(最新的专家研究报告:从1958年到1962年期间,中国饿死3500万人)。“没有呼天抢地的哭声,没有披麻带孝的礼仪,没有送葬的鞭炮和纸钱,没有同情,没有悲哀,没有眼泪,也没有震惊和恐惧。几千万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精神麻木地消失。有的地方用大车将死人成批地拖到村头的大土坑里,有的地方因无力掩埋,死人的胳膊和腿还露在外面,有的地方死人就倒在寻找食物的路旁,还有不少死人长时间放在家里,被老鼠啃掉了鼻子和眼睛。……”(杨继绳《墓碑》)这是大饥荒的真识写照! 由于大跃进的浮夸,全国各地都搞起三高农业,即高指标、高估产、高征购。1958年宣布粮食总产量为7500亿斤,以后统计的数字(还有虚夸)为4000亿斤,实际产量基本与上年持平,但征购数量增加了21%,其结果就是从农民的口粮中深挖硬挤。 要完成高征购指标,农民必须把口粮、饲料、种子搭进去,在完不成征购任务时,上级部门认为农民在搞瞒产私分。各地普遍用对基层干部撤职、开斗争会、毒打、劳教、逮捕等方式强迫交粮,被打伤、打死的干部和农民不计其数。斗争会上有这样的问答:“生产队大跃进了没有?”“大跃进了。”“人民公社优越不?”“优越。”“那你为什么不交粮食?” 在公社化、反“瞒产私分”、办公共食堂的过程中,有抵触情绪的农民,因饥饿偷吃了集体青苗的农民,在水利工地上因饥饿干活不力的农民,都可能遭到残酷的无产阶级专政。专政的刑罚有几十种:吊打、罚跪、游街、扣饭、冷冻、晒太阳、割耳朵、拳打脚踼、冷水浇头、拔头发、竹签子穿手心、松针刷牙、点天灯、火炭塞嘴、火烙奶头、拔阴毛、通阴道、活埋等数十种极为残忍的酷刑。信阳地区罗山县彭新公社有17名预备党员,在“反瞒产”中打了人的16人,都“光荣地”转为正式党员,只剩一个不得转正,因为他没打人。当时还有这样的口号:“谁藏一粒粮食,就等于私藏一粒子弹。”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发表文章证明,每亩产量可以达到39000斤,这为反瞒产私分提供了充分的“科学论证”。其结果是饿殍遍野,疮痍满目,人以相食! 信阳五里店村一个14、15岁的小女孩,将4、5岁的弟弟杀死煮吃了,因为父母都饿死了,只剩下这两个孩子,女孩饿得不行,就吃弟弟。…… 1959年10月15日,熊湾小队张芝荣交不出粮食,被捆绑后用劈柴、木棒毒打后死亡,大队干部还用火钳在死者的肛门里捅进大米、黄豆,一边捅一边骂:“要叫你身上长出粮食来!”张被打死后,留下8岁、10岁两个小孩先后饿死! 1959年10月15日,陈湾小队社员陈小家及儿子陈贵厚因交不出粮食,被吊在食堂的房梁上毒打,后又扔到门外用冷水冻,陈家父子7天内先后死亡,家里留下的两个小孩也活活饿死! 1959年11月8日,熊湾小队社员徐传正被诬陷“有种不交”,被吊在食堂房梁上,残酷毒打,6天后死亡。徐一家6口随后全部饿死! 1959年11月8日,晏湾小队社员钟行简因被认为“违抗领导”,被干部用斧头砍死! 1959年11月13日,熊湾小队队长冯首祥,因没有向来这里的大队干部让饭,被看成瞧不起大队干部,就被吊在大队食堂房梁上毒打,并将其耳朵撕掉,6天后死亡! 1959年12月9日,陈湾小队社员陈富厚因无粮可交,被绳子穿耳,并捆绑吊在梁上用扁担打、冷水淋,当场死亡。为防止其子陈文胜(17岁)声张,诬陷他宰杀耕牛,捆绑起来毒打致死…… 单寺公社高家生产队的社员说:“粮没了,柴光了,人病了,屋倒了,哪里黑了,哪里住,走投无路,没了办法,就等着死。” 1960年春,甘肃定西地区农村断粮,地委书记说:“宁饿死人,也不能向国家要粮食。”在搜刮粮食的过程中,通渭县向公社下的命令是:“完不成粮食任务,提头来见!”当时的口号是:“宁欠血债,不欠粮食。完成粮食任务就是血的斗争。” 1960年冬,河北省委决定农民口粮为每天4两(旧制,相当于现在的2两半),省委负责人说:吃4两的是马列主义,超过4两的是非马列主义。随后,省委提出「吃4两,晒太阳」的口号。 当时在四川、河南 、山东、甘肃、安徽、贵州等省不少地方,几乎家家都有人饿死,很多家庭人口全部死绝,有的村庄死得绝无人迹。正是应了毛泽东在1958年6月《送瘟神》里的诗句:“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甘肃总人口只有1300万,全省饿死人数在100万以上。死人比率最高的在通渭县,将近三分之一,70%的家庭有死人,有的全家死绝。当时被派遣去解决“通渭问题”的一个干部回忆说,他们只看到炕上、路上、田间、地头都躺着人,死人活人不分,活人没有力气或顾不上埋葬死人,他们不怕死人怕活人,因为活人想吃人。 四川历来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但在大饥荒年间死人最多,达到1000万至1200万,之所以难于准确估计数字,是因为四川省委在当时就从政治上控制人口统计工作,命令上报死亡数字多的地区“重新调查”。四川是全国饥饿时间最长的省分,因其最高领导人李井泉善于揣摩毛泽东的心意,对于极左跃进的做法坚持不降温,并大量外调粮食,以证明政策正确,形势大好,他以千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晋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 安徽凤阳以农民逃荒要饭闻名,这个不到40万人的县,3年大饥荒饿死9万人,将近四分之一。饥荒的主要原因是高指标、高估产、高征购,凤阳县委1958年上报指标8亿斤,实收1亿6000斤,国家强力征购占43%,造成农民缺粮断炊,1959年产量为1亿8000斤,上报为4亿斤。安徽全省饿死的人在500万到600万之间,超过总人口的15%。在安徽亳县,由于吃人肉的情况不断发生,出现了人肉市场交易,农民摆摊设点或流动串乡卖人肉。 人民公社是农业集体制度的尝试,却也把极权制度推向了极至。人民公社刚成立时,普遍实行供给制和工资相结合的分配制度。供给制,是由各级官员对老百姓的生活必须品进行“供给”,这不仅为各级官员控制集体财富创造了条件,也从基本生活上控制了社员。官员不“供给”,社员就无法维生。由于政府不具备供给能力,供给制最后昙花一现。 公共食堂制度是大量饿死人的重要的祸因。兴办公共食堂的过程是消灭家庭的过程,也是对农民掠夺的过程。农民家庭的灶拆了,锅盆碗盏和桌椅板凳被共产了。粮食和柴草集中到食堂,家畜、家禽也集中到食堂饲养,社员挖的野菜也要交给食堂。有的地方,除了公共食堂以外,家庭的烟囱不允许冒烟。公共食堂最先暴露出来的危害就是浪费粮食。公共食堂最重要的效能是把“无产阶级专政”贯彻到每一个人的肚子里。办了公共食堂以后,生产队长是一“堂”之长,谁不听话,他就不让谁吃饭。办公共食堂,实际是让农民把饭勺子交到了领导人手里,也就是把生存权交到了领导人手里。农民失去了饭勺,就失去了生存权。根据毛泽东的喜好和宣导大办公共食堂,是造成农民饿饭和死亡的重大原因。 没饭吃,没柴烧,地荒了,耕畜大量死亡,人们无心生产。谈到社会治安时,群众说:社会风气极端反常,好人受打击,老实人吃亏;有些地方是坏人当权,横行霸道,老百姓受气,既不敢怒,更不敢言。有的说:“三只手吃饱饭,两只手饿着干”,“共产风吹散了心,浮夸风要了命”,“受苦受难被活活饿死的都是咱老百姓,上什么天堂呀,都下地狱了……”灾难连锁反应殃及全国,强权统治“五风”盛行,共产风把农民刮得一贫如洗,浮夸风害了那么多农民的命,瞎指挥风剥夺农民的一切权利,强迫命令风使农民变成了农奴,干部特殊化风催生了一批新贵。“五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其罪恶真是罄竹难书!! (三) 饿死3500万人是什么样的概念?相当于1、2次世界大战人口死亡的总和,相当于向中国农村投下450枚原子弹,相当于100个南京大屠杀,相当于发生150次唐山大地震,相当于430次汶川大地震。 过去,人们常常把这场二十世纪最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归因于自然灾害、苏联修正主义逼债和帝国主义的封锁.。但近年披露的资料表明,所谓的自然灾害也和当年的生产大跃进一样,不过是一种人造的神话。其实,早在1962年刘少奇就谨慎地指出,造成经济困难的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且不说东北免于饥馑是得益于苏联的借粮,美国欲相援而被拒,那真是无话可说了!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在总结这段历史时,还是轻描淡写的归之于领导人头脑发热,首先是由于毛泽东头脑发热,其他一些领导人以至于地方和基层干部也跟着一起发热。上升到理论高度就是领导人在指导思想上犯了主观唯心主义的错误,大家也跟着一起犯了主观唯心主义错误,结果就酿成大跃进运动。或者说是由于没有掌握了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规律、过分推重人的主观能动性酿成的悲剧。总之,是犯了左的错误,是好心办了坏事。纠正的方法就是加强对唯物辩证法的学习,树立正确的经济建设观念,防止左的急躁冒进,克服急于求成的思想。如此等等,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就这样轻松地给和谐掉了。 据《生活文摘报》上的一篇《1960年,前苏联“逼债”真相》一文透露,当时中国共欠苏联债务14.06亿新卢布,折合人民币52.9亿元。应该说,这些外债对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仅1958年的大炼钢铁,就使我们损失了2000亿以上。苏联单方面撤走专家,终止对华经援协议,发生在1960年7月,当时的大饥荒早已酿成,大规模的饿死人的现象早已发生。据周恩来透露,当时苏联并未要求中国提前还清外债,而是中国主动向苏联提出,用对苏贸易的顺差额中的一部分来提前全部还清债务。这说明,把苏联翻脸说成是大饥荒的原因是推卸责任的行为。 需要说明的是,这三年同时是中国大规模援外时期。本来,1958年和1959年,因中国大跃进,财政紧张,已削减了外援的幅度。但中苏决裂后,中国随即扩大了外援的规模。1961年,援外支出就已接近偿还外债的支出。到了1962年,援外支出更是大幅度的超过了偿债的规模,大把大把的粮食和物资流到了朝鲜、古巴、越南、阿尔巴尼亚等国。与其说,三年大饥荒是苏联逼债的结果,毋宁说打肿脸充胖子的结果,是拒绝国际社会的援助造成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左倾极端狂热的大炼钢铁、大办食堂和“共产风”使人们无心收割庄稼等原因造成的。它显然不是自然灾害,也不是苏联造成的?令人可悲的是,我们搞清这一历史真相竟然要用了40多年的时间。 人类的记忆是国家和民族赖以进步的阶梯,是人类航程前进的路标。我们不仅要记住美好,也要记住罪恶,不仅要记住光明,也要记住黑暗。极权制度下的当权者隐恶扬善,文过饰非,强制地抹去人们对人祸、对黑暗、对罪恶的记忆。因此,中国人常犯历史健忘症,这是权力强制造成的健忘症。 对于这么大的人道主义悲剧,全人类都有义务吸取历史教训。虽然执政者对大跃进,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持否定态度,但也从不鼓励学者去认真研究这一历史悲剧的成因和后果。以致中国知识分子,普遍缺少大历史观的概念,大跃进和反右以及文革相比,一个为前因、一个为后果,对知识分子成了刻骨铭心的伤害,因而知识分子大多只记得自己的伤痛,而忽视了对大跃进的研究。仅以非正常死亡率来衡量,大跃进──大饥荒中死去的无辜的中国老百姓的总数要比文革死去的总数大二十倍,甚至二十倍以上。和反右相比的话,这个比率自然还更大。但谴责大跃进的文字却远远少于前者的二十倍,或还更少!所以我们在反思这段历史的时候,恐怕知识分子的良知也是一个应该反思的问题。 现今而言,对这一主题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现时的语境,原新华社高级记者,现《炎黄春秋》副社长杨继绳有关大饥荒研究的专着《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记实》,也只能在在香港出版!这部由他潜心调查写作二十年的一百一十万字的巨作,不仅引用了大量被严格保密的档案材料和他对许多中共高级干部的独家采访,更对四川、安徽、甘肃等十一个重灾区作了慎密的描述和研究。这一著作已经被学界不少知名学者认为是“一部可以和代表俄罗斯的良心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媲美的巨著。”遗憾的这部引人深省的巨著,需要反思的大陆人却无缘瞻仰。好在近来思想开放,大陆出版了一本《农民日报》原总编辑张广友的《抹不掉的记忆——共和国重大事件纪实》,作者曾任新华社记者20多年,是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三年困难”事件的亲历者、见证者、知情者、记录者和一定程度的参与者。本书记述了作者亲历、参与并采访这些事件真实过程、真实状况、重要数据(许多事实和数据首次公开)。这些亲历的场景、生动的细节,对唤醒许多人历史的记忆,有助后来人正确地认识这场灾难! 谁为这场灾难负责?作为国家第一把手,毛泽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由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有多种原因,如政治上的专制、领袖人物的野心和经济上的极端浮夸。如果中国当时实行的是民主制度,这样大规模的饥荒或可避免。但是如果只停留在政治制度的层面上,我们还是不能回答以下问题。民主制度,虽然是可以避免饥荒的重要条件,但是大饥荒后,民众盲目而狂热的崇拜,又进一步加大了大饥荒后次生灾害的形成,所以,令人困惑的是在古代,饥荒之后是荒政,而在当代,灾难之后却变成了恩政!权力在灾民那里的所有恩人秀的表演,被演化成了重申政治合法性的良机——恩人当执政。面对灾难,竟能创造出多种宣传效果:把灾害转化为庆典;把问责转化为感恩;把丧事转化为喜事;把哀伤转化为喜悦;把反思转化为赞美;把对生命的珍惜转化为对组织的效忠;把民众的良知转化为对国家的颂扬……这就不难理解,民主制度在中国为什么找不到土壤,因为民族精神里面有一种乐于让专制阉割的基因! 对于生命的冷漠,是专制制度的一大特征!明清两代,中国的皇帝视自己为百姓的父母,把赈灾看成是皇恩浩荡。所以在清朝,皇帝们因为自然灾荒而发的“罪己诏”就达三百多次。然而,1960年,在大批农民饿死之际,当局不仅没有考虑开仓放粮,反而刻意地继续增加国家粮食库存,这一年饿死人最多,而国家尚有几百亿斤粮食库存。历史资料表明,粮食产量和天灾之间并不存在正比相关关系,在大饥荒期间,中国政府以巨额资金和物资援助一些国家,其中许多国家的生活水平已大大高于中国,这也是叫化子可怜相公的典范。在农民大量饿死的同时,大量粮食被用于外援出口,1959年与1957年相比粮食减产,但出口量增加一倍以上,创造粮食出口历史最高纪录,这个数量够2450万人吃一年。由此来看1959至1961年的大饥荒完全是“人祸”所致,但是,自封为“伟、光、正”的毛泽东却从未发一篇“罪己诏”,还念念不忘的说九分成绩、一分过失。所以,“超英赶美”不是人民的福祉,不过是想以此来重温“上朝天国”迷梦而作的借尸还魂罢了! 毛泽东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在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那种狂妄与浪漫的诗人秉赋。因为狂妄他敢蔑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因为浪漫,所以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命价值观念!他在庐山会议时,把上千万生灵的灭失,看成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即一分失误、九分成绩。这就不难解读其为什么还能在饿殍遍野,人以相食的大环境下,还写得出那“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浪漫诗篇! 作为大国领袖,高瞻远瞩是基本的素质要求。大跃进一开始,毛就告诫中共高层做好大批死人的思想准备。在为大跃进揭幕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他大谈死亡是“白喜事”:“是喜事,确实是喜事。你们设想,如果孔夫子还在,也在怀仁堂开会,他二千多岁了,就很不妙。讲辩证法,又不赞成死亡,是形而上学。”“(庄子死了妻子以后)鼓盆而歌是正确的,人死应开庆祝会”。毛甚至还大讲死人的实用价值,“人要不灭亡那不得了。灭亡有好处,可以做肥料。”毛泽东清楚他搞大跃进,中国会死多少人。1959年11月21日,毛对中共高层讲:除了“大办水利”以外,“还要各种各样的任务,钢铁、铜、铝、煤碳、运输、加工工业、化学工业,需要人很多,这样一來,我看搞起來,中国非死一半人不可,不死一半也要死三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死五千万人。”显然这样的结果谁也负不了责任,于是又犹抱琵琶半遮面,自圆其说地道:“死五千万人你们的职不撤,至少我的职要撤,头也成问題。”但他并沒有停止不干,反而示意要下面的人去干,把责任推給他们:“你们议一下,你们一定要搞,我也没办法,但死了人不能杀我的头。” 所以毛泽东是一个伟大的谋略家,一切为我所用,阴谋、阳谋不过是一个工具性解读,所以他能阴阳互换应用娴熟。有人提出毛泽东究竟喜不喜欢下面的官员造假?在他口里永远是鼓励讲真话的,并常挂有那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口头禅。其实毛对此的态度完全是实用主义,他只看造假是否有利于他在党内斗争中的地位。他历来宁左勿右,好大喜功,自以为是。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讲了真话,还提出讲真话会“吃小亏”和“占大便宜”的道理,结果刘还是逆鳞获罪,在文革中招来杀身之祸,乃至死无葬身之地……刘少奇极具讽刺意义的个人命运,进一步从反面揭示了毛体制的实用价值取向:说谎造假永远有利可图,而讲真话则一定会付出极大的、甚至是生命的风险。所以,大跃进与困难时期的官员造假基础皆肇源于此,并成为以后官场的一种游戏规则,趋利避害是官员造假的动力所在。 在毛泽东看来战术是为战略服务的,即手段必须服从目的。毛泽东为推行和巩固其三面红旗,从1957年11月到1958年11月,的“力倡”阶段,通过大力倡导浮夸风、共产风等等,大搞运动群众,借此调动热情排除阻力,认为可以借此创造赶英超美的经济奇迹。从1958年11月到1959年6月庐山会议前期的“纠偏”阶段,他对前段时间狂热政策小作调整,整顿,并组织展开核算,自以为可以借此发现真实的跃进成果,并且加以巩固。第三阶段是庐山会议冲突之后,他自觉已无退路,既要维护大跃进政策的正确性不容怀疑,同时又不得不对灾难性的现实后果作出让步,于是他采取了自欺欺人的认知策略,一面作现实退却,一面用谎言来维护自己和党的权威。庐山会议以后的反瞒产私分,是导致更大饥荒的直接原因。在1959年大减产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各级干部或为了邀功请赏,或是怕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昧着良心说实现了“更大跃进”。报高产引起高征购和残酷的“反瞒产”,结果人为地制造了大饥荒。 今年是中国“大跃进”50周年和“改革开放”30周年,发生在半世纪前的“大跃进”运动导致的3年大饥荒,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大悲剧。在气候正常的年景,没有战争,没有瘟疫,却有几千万个鲜活的生命死于人为的饥饿,出现大规模的“人相食”、人吃人。如今大饥荒过去50年了,“改革开放”已进入了30个年头,社会矛盾充分释放,改革走到了临界的关头,左风阴魂不散,处处制肘;腐败层出不穷,人心涣散。只有甩掉历史包袱,才能凝聚人心,改革不同于改良,可以慢条斯理、文质彬彬;也不等同于革命,推翻一切重来。改革走的是中间路线,面对困局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船到中流,在水中打转转无疑是可怕的。所以,我们应清醒该改什么、该革什么,有条不紊有序进行,这样才能避免大跃进而带来的折腾。只有广开言路,信息对流,上下互动,民意沟通,敢说真话才能避免不该发生的灾难! 所以,“大跃进”这段历史不可再含糊不清,让几千万亡灵魂归无所,让活着的人切齿寒心。只有让国家、社会、民众共同记住伤痛,吸取教训,我们才不会重蹈覆辙,民族才会有希望。可是,国家统计局直到现在还用大大低于实际数字的1700万人“忽悠世人”,以至,有良知的学者不得不在50年后的今天,用事实揭破其谬误。并引用大量资料,得出“全国在大跃进/大饥荒期间的非正常死亡的下限是3500万”。在此之前,不断有中外研究者综合各种材料和资料,估算出饿死的总人数,大致说来,在2000万到4000万之间。而新老左派则攻击这些资料,称这些资料偏高,是对毛泽东本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丑化。 那么,我们不仅要问,就算只有十分之一,难道你们认为,200万人的非正常死亡也是天经地义吗? “在历史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侧面,其实都隐伏着不止千百万双沉默的眼睛,只要有一双眼睛摄取了其中的历史画面,将其记录下来,就给后人多留下一个不可替代的真实镜头,就多了一个观察历史、研究历史的角度。权力垄断的历史总是维护一党一派的政治利益,个人的记忆和叙述却往往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经过内心的沉淀,记录下哪怕瞬间的真实真相。而正是这些真实真相汇集的能量,就能够在某一个黎明撕破被权力精心编织的历史谎言的铁幕。一个今天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他年便能把多少年来被维护捍卫的神话砸得粉碎。”(秋桐博文) “莫为无人轻一物,他时须虑石能言”,如果我们连正确对待历史的勇气都没有,谈何接受历史教训。 建个纪念碑吧!让死者安息!让生者永远记住教训,不再重蹈覆辙! http://bao.luo.335.blog.163.com/blog/static/438285172011887273419/?suggestedreading&wumii
阅读更多发布者老子到处说 | 3 月 9, 2012
中共已故领导人胡耀邦之子、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经济委员会副主任胡德平星期四在”两会”期间对媒体表示,按潜规则办事已经成为中国改革的重大阻力。 胡德平是针对记者提问 “中国当前改革处于何种状态”这个问题时作出上述回答的。为此, 中国湖南长沙博客小树表示, 胡德平只是看到问题的表象, 没有触及造成潜规则在中国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实质: “它是可以说是中国社会中的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比如说教育行业有教育行业的潜规则。在司法或者很多民生、行政执法问题方面都有很多潜规则。但这些都是社会的表面现象,并不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本质。所以我并不认为说它是一个重大的阻力。” 记者:“那你认为本质在哪里呢?” 小树:“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制造人吧。” 胡德平认为,在中国改革开放产生的经济奇迹中,百姓虽然受益,但利益集团也受益,垄断集团更受益,官商勾结是最大的赢家.胡德平进而表示,不按规则办事,甚至按潜规则和人情办事已经是改革的重大阻力. 虽然博客 小树说他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潜规则看上去成为中国改革的重大阻力,但山西太原民主人士邓太清认为是中国共产党的一党专政和对权力的垄断: “因为中国的一党专政权力不受限制,它的权力没有关在笼子里面。那么它的潜规则必然盛行。如果中国能够铲除一党独裁专治,还政于民,把权力关在笼子里,由人民来决定谁能上台执政?谁掌握权力的话,这个潜规则就不起作用了。胡德平只看到现象,没看到本质。奥巴马总统说过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讲话,是站在笼子里讲话,因为我是把权力关在笼子里了。中国有句古语:‘苛政猛于虎’。那个权力是猛于虎的东西啊。你不把它关在笼子里,它要吃人的。它要吃人就要有潜规则来运作。” 胡德平还否定了“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的说法,改革必须首先要保护农民的利益。胡德平用“按潜规则办事已成改革重大阻力”回答媒体提出“中国当前改革处于何种状态”的问题。为此, 邓太清表示: “中国现在改革处于一种有利于执政党、有利于共产党一党独裁专政的改革。‘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为什么会产生这些话语呢?因为在共产党一党独裁专政之下,拆迁也改善了城市的面貌,也改善了现在的市容环境。但这强拆是完全剥夺了人民利益基础上的强拆。台湾有没有强拆?台湾建设也不错啊。美国也没有强拆。日本也没有强拆。日本、欧洲建得怎么样?也不比中国差啊。它的法治、民主、自由保障社会民主的进步啊。为什么中国有几千万的访民啊。而且中国现在的维稳经费超过军费,等于国内年年地打仗啊。哪个国家的维稳费用超过国防费用?” 潜规则一词十多年前因中国学者、《炎黄春秋》杂志主编吴思所著《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一书而流行。官场有官场潜规则,商场有商场潜规则,职场有职场潜规则。林林总总,潜规则已经取代各种写在纸上,挂在墙上和许多官员嘴上宣传的各种正式规定和制度,实际支配着中国社会的运行。胡德平还表示,当前中国改革的乱象还包括所谓的“顶层设计”被一些部门和企业揽走,使最高决策部门无所作为,使本应人大制定的很多法律委托给了一个公司一个部门来做,其中包含考虑大量部门利益的考虑。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闻剑的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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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出版十年 进入专题 : 高华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 ● 高华 ( 进入专栏 ) “编者按:””著名历史学家、南方周末的老作者高华教授,于2011年12月26日遽归道山。这篇感言,是2009年高教授应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之邀而撰写的,部分内容曾刊发在该出版社为参加香港书展而出版的小册子上。兹披露于此,聊表缅怀之意。”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一书出版后,承蒙读者的厚爱,这十年来我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有来自中国内地的,也有港、台的,还有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甚至来自遥远的希腊克里特岛。这些来信,大多是查询怎么购书或表示赞许、鼓励。李锐、王元化、杨振宁、汪澍白、陈方正、冯兰瑞、吴敬琏、王年一、林毓生、张灏、韦政通、张玉法、董健、魏良?|等老先生对我的书都给予很高的评价。在学术界,这本书也受到普遍的关注和好评,用一位评论者的话说,“知识界读过此书的,均对此书怀有极为深刻的印象”。 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1954-2011) (何籽/图) 外界对本书的意见 一些学者特别强调了本书的“历史-现实”意义,萧功秦教授说:“这本史学专著是一部凝聚着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时代进行理性反思与心灵体验的传世之作。它深刻地揭示了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并通过这一揭示回答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问题。” 谢泳教授称本书“虽然是一本严谨的史学著作,但其思想启蒙意义不可低估”。 中国人民大学的萧延中教授则从思想性和历史叙述创新的视角论述了本书的价值,他认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存在着“官方”的、“新左派”的和“自由派”的有关毛的叙述,而本书作者则被他列入毛研究的“历史主义学派”。萧延中写道:“仅对毛泽东研究的学术突破而言,高华的这本著作,不仅在于史料的细腻整理,更重要的是修正、摆脱了官方意识形态固定的解释框架和话语表达,而独创了一套崭新的历史叙述模式。在一定意义上,它成为中共党史‘新史学’的重要范本之一。” 法国华裔学者陈彦博士说:“此书虽然是一部严肃的史学专著,但却具相当的可读性。仅以人物为例,作者善于通过特定的事例,以简练的笔法勾画出历史人物的鲜明个性:项英的刚直不阿、周恩来的忍让练达、任弼时的圆通持重、王明的书生幼稚、张闻天的正直谦让、康生的奸滑阴毒、彭德怀的耿直豁达等等,一代共产党先驱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毛泽东自然是此书的中心,高华笔下的毛泽东纵横捭阖、收放自如,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相信权力,相信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力量。与毛相比,王明虽然是斯大林的学生,他学而且信;毛泽东也学斯大林,但学而不信。信的最终斗不过不信的。” 对于西人来说,理解毛泽东有他们的角度,站在西方看东方,更多的是看到毛泽东作为革命家的一面,毛基本被定义为东方罗宾汉、游击战的英雄,几十年都如此,从政界到学界,崇拜毛的不计其数。不管中国的反右运动、大跃进、“文革”的灾难有多深重,也不会影响他们对毛的先验看法。如此,也是有理由的,毛泽东有让西人着迷的地方,诸如诗人气质、底层情结、反官僚体制、反世俗主义等等。 在另一方面,近三十年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西方学者较多地关注中国最新的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毛泽东和中国革命的话题,总体上已淡出西方中国问题专家的视野。即使如此,在多元化的美国中国学界,仍然有人关注中国历史学界对这些议题的新的研究。 在听到大量称许的同时,对本书也有若干批评的意见,有一种看法认为我的书“倾向性”较强,“权力斗争”写得多了,而对毛的理想层面较少着墨。也有学者从另一个角度关注作者的“倾向”,萧功秦认为,本书隐隐透露出作者的某种思想矛盾:在作者看来,基于反抗社会压迫的一切革命都有其历史合理性,然而,另一方面,作者似乎又对革命的悲剧性一面持有强烈的人文主义情怀。 对批评者的六点响应 一本书出版后,有不同的看法是正常的,在幽幽历史迷宫中上下求索,本来就是一场智力探险。对“红太阳”作者的探险结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以公正和客观的态度对本书作出评价,包括指证该书存在的不足或缺点,对于作者都是教益。对于前述的批评意见,我是这样看的: (一)在谈论和研究20世纪中国历史上一些深刻影响人民生活和命运的重大历史事件时,一个学者不可能没有他的价值倾向,十年前,我在本书的“后记”中说,我认同五四的基本价值,那时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问题是,作者的价值观不能妨害他作为学者的客观性和公正性,我相信自己做到了这点。反观某些近现代史著述,想方设法用学术的包装,为“大人”或“圣人”的明显错误辩护,却没有人批评他们的“倾向性”,这是很奇怪的。 (二)毛泽东“君师合一”的地位,奠定于延安整风,这是“红太阳”一书叙述的重点。将“红太阳”有关毛泽东叙述解释为“是搞‘权谋政治’”,则未免误解本人的观点。在前言中,我写得很清楚,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有其思想追求,“延安整风运动是……重建以毛为绝对主宰的上层权力再分配的过程。同时,延安整风运动又是毛泽东以自己的理念和思想,彻底转换中共的‘俄化’气质,将中共改造成为毛泽东的中共的过程”。至于毛看重权力,这没有什么可讳言的,政治家欲成就大事业,当然离不开对权力的追求。1972年春,周恩来在毛被抢救苏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主席,大权还在您手里。”过去人们只关注毛的“义理”层面,而忽视或回避他的“权力操作”层面,这显然是不够的。我自认为在书中对毛泽东的描述是客观的,也讲了他的“理想”层面,也许比重不多,但研究毛之“理想”的论著早已汗牛充栋,对一个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和世界,一直掌权到生命最后一息的大政治家,不仅要研究他的“思想”,还应研究他的“权力操作”层面,在那些“深掘义理”的书之外,我的书就作为一家之言,聊备一格,仅供参考吧。 (三)对于我的“思想矛盾”的问题,我同意萧功秦的看法,他认为我书中所显现的思想矛盾,正是历史事件本身的内在矛盾的一种映射。在这十年,我读了更多的书,在这林林总总的读物中既有历史档案文集、政治家的回忆录,还有文学家的杂感、诗歌,新闻记者的报告等等。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还阅读了许多民间“小人物”的历史。我读它们都围绕一个主题,那就是思考“革命”、“解放”、“自由”、“人性”的意义。我想说的是,这场思考持久、艰辛、充满困惑。我的基本观点没有改变,我仍然认为,20世纪上半叶开展的中共革命和国民党领导的国家近代化过程,都对中国的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而其间产生的左、右极端主义既和两党的领袖及领导层的认识水平、知识结构、文化素养有关,更是他们及国家所面临的内外环境和历史条件的产物,作为后人,我们应在新的起点上总结历史,吸取教训,将前人的成就、牺牲和失败转化为今天推动社会进步的有价值的思想遗产。 (四)遇资州教授(某著名学者的化名)说,延安整风的成功关系到中共革命的胜利,他说得不错,我在书的“后记”中说过,“从中共革命夺权、推翻国民党统治的角度观之,延安整风运动对于中共革命成功助力巨大,但是延安整风运动中的某些概念、范式以后又对中国的发展和进步产生若干消极作用,极左思想、权谋政治汇溪成流,终至酿成建国后思想领域一系列过左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惨祸”,这一切,与老百姓有着密切的关系。“整风”因有效而形成范式,新中国成立后,从“思想改造”,到“审干肃反”,……最后到“文革”,一直整到普通百姓,都要强制接受“规训”,那就不对了。 (五)遇资州教授提到,为什么当年在延安挨整的人以后又整人?在毛泽东时代,这确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很值得研究,我自己曾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经过延安整风,那些革命知识分子获得了双重身份:一方面,他们是革命者,是战士,也是宣传者,担负着鼓动、教育群众的重任;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带有“旧阶级和旧意识的烙印”,“思想需要不断改造”的群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自己的这种新身份,并从中获得了归属感。新中国成立后,延安知识分子成了全国宣传、文化、教育领域的领导者,作为解放者,他们自豪而自信,多数人当了官,从原先的两重身份回到一种身份,成了监督别人进行改造的领导者,很多人在这个转变过程中,没有任何道德和心理障碍,就把当年他们所蒙受的那套方式,再施加给老百姓,直到革命深化,他们也被打倒。 (六)遇资州教授说,共产党当然左,或者“极左”,可以指望有不左的共产党吗?应该说,他的这些话颇有震撼性。在那个革命的年代,共产党当然是激进的,可是党同时也呐喊民主和自由。今天的人们或许知道政治是复杂和残酷的,然而在当年,对于许多人来说,在人间建立一个理想国,还是有强烈的吸引力的。依照遇教授的那套逻辑,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期待革命有崇高的人性价值,我们只能围着篝火跳舞,庆贺那些党内斗争的失败者、被冤死者升天,因为一革命就必然“极左”,而搞“权谋”也是正当的。遇资州的质疑,可能永远难以回答,因为它涉及的是更深邃的历史哲学层面下的人性、革命、政治、暴力等问题。 对“红太阳”的修订构想 有关修订,我的基本想法是这样: (一)保留原书的基本结构。 (二)我的基本观点没有变化,个别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调整。 (三)将会修订一些错讹之处,包括个别史实和文字方面的错误。 (四)主要是补充一些新的资料,使之融入有关叙述中。这十年来新出现的数据不仅没有推翻我书的观点,反而从不同角度印证了我书中的看法。2003年俄罗斯解密的有关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的档案,内含大量的电报原件,其中多数为首次公开。这些电报反映了1931?1937年中共中央、临时中央政治局、苏区中央局,博古、毛泽东、周恩来的关系和矛盾,在相当程度上印证了我书的判断。中央党史研究室张培森先生最近在《炎黄春秋》披露的1986年杨尚昆的一次谈话,涉及上海临时中央、中央苏区以及延安时期的许多重大事件,其精神和我的书不谋而合,完全印证了我书的观点。另外,博古后人的新著涉及上海临时中央、中央苏区、长征时期的毛泽东、周恩来、博古、张闻天等的关系,其中某些内容也印证了我书的判断。对于这些新材料,我都会进行整理,将其吸取到修订本中。 (五)我在修订本中,还将使用一些经历延安整风运动的老同志及他们的后代赠送给我的数据,例如:西安的张宣的回忆录、郑州郭晓棠家属保存的有关郭晓棠与河南“红旗党”冤案的材料,以及李新回忆北方局整风的文章等。总之,我会对近十年披露的各种数据进行认真考辨,并吸取到本书的修订本中。 以上只是修订的初步计划,重拾十年前旧作,“万千心事难寄”,在下一步的修订过程中,我会把对那些历史上的人和事的新研究、新感悟融入书中。总之,我希望我能把修订的工作做得更好一些,使得本书可以更充实一些,完全地复原历史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通过进一步发掘数据和细致的研究,尽可能地去接近历史事实,这是十年前出版本书时我的心愿,现在仍然是我的目标,我会继续努力。 2009年5月25日于南京 (限于篇幅,本文有删节) 进入 高华 的专栏 进入专题: 高华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思想库 > 学者文库 > 历史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0726.html
阅读更多发布者勇敢的心 | 3 月 5, 2012
作者:何与怀 一 说来万分惭愧,我听到“夹边沟”这个名字,竟然迟至2005年,还多亏天津作家杨显惠的来访。 那年,杨显惠夫妇应墨尔本华文作协的邀请访问了澳大利亚。4月26日,在墨尔本作家王晓雨的陪同下,他们到达悉尼。是晚,悉尼作家在Ashfield的京华酒楼举行了一个欢迎宴会。 在这之前几天,悉尼女作家刘海鸥按照王晓雨的吩咐,给我寄来一本《告别夹边沟》,看时非常震撼。现在见到作者,自然敬佩之至。杨显惠虽然也近六十岁了,但还是过分显得苍老,额上刻着深深的纹路,似乎无时无刻在诉述着未完未了的悲愤与忧伤,以致在座的一位年轻女作家以为他也是右派,怜爱地劝他宽心些,要从“夹边沟”走出来。 1946年出生的杨显惠以他的年龄幸好赶不上反右的年代。他只能当个上山下乡的知青。1965年,只有十九岁的他,刚刚高中毕业,离开兰州,奔赴千里之外的甘肃省生产建设兵团,到一个小宛农场全天候地开荒修渠、引水灌溉。农场除了很多和他一样的青年学生之外,还有一些从别处转移过来的右派。他们在解除劳动教养之后,不准回家,安置在农场里继续劳动。就是在这里,和他们的闲谈中,杨显惠第一次听到了“夹边沟”这三个字。 此后多少年来,夹边沟对于杨显惠,如同一场梦魇,挥之不去。 从1997年开始,年过半百的杨显惠重返河西走廊,寻访四十年前落难于夹边沟的右派群体。他尝试过从查阅官方档案入手,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只能“贴着地面行走”,在陇东的黄土高原中穿行,在河西的戈壁荒滩中寻找,整整三年,他竟然寻访到了一百多位当事人。在哭泣和泪水中,昔日的右派如今的老人们沉浸在那段不堪的年月之中,向他追述一个个受尽折磨死里逃生的故事。每当此时,杨显惠也屡屡无法自持,只能请求老人暂时停下来,让他走到院子里,擦一擦眼泪。 1999年,杨显惠开始写作“告别夹边沟”系列。2000年开始,系列在《上海文学》和《小说界》上连载,引起全国轰动,〈上海女人〉和〈逃亡〉获中国小说学会2003年首届学会奖短篇小说奖(全国读者投票评选)。系列结集时,全国多家出版社竞相争夺出版。后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的名为《夹边沟纪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的名为《告别夹边沟》(两者稍为有些不同)。 结果成就一部空前震撼的作品! 一位死难者的儿子,偶然读到了以自己的父亲为原型的篇章,他一下子哭倒在地,把《上海文学》供在桌上,长跪着,一页一页地读,一次次地哭。他对朋友说,父亲去世时他还小,只知道父亲死在夹边沟,但不知道父亲是死得这样惨。 在甘肃临洮,有一位八十二岁的夹边沟幸存者裴天宇老人。老人说,他在甘肃师大当教授的学生寄来了四册《上海文学》,他用了半个月时间才读完那四篇文章。他说,每一次拿起来读不上十分钟,就老泪纵横,无法继续…… 上海著名学者朱学勤把《夹边沟纪事》看为他“精神年轮”里的三本书中的一本。他说,有朋友称此书是中国的《古拉格群岛》,他以为还不够。《古拉格群岛》仅仅描述知识分子在集中营里被虐待,却还没有触及饥荒中知识分子相互蚕食之惨烈。那是真正的吃人!中国知识分子所经历的苦难,远远超过苏俄。 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文学批评家雷达为《告别夹边沟》作序,标题是〈阴霾里的一道闪电〉。他高度赞扬杨显惠的贡献,认为书中表现的历史悲剧的精神本质和沉重教训发人深省。 二 夹边沟在甘肃河西走廊重镇酒泉三十里外,地处祁连山下,荒漠戈壁之中。1957年4月,成立于1954年3月的夹边沟农场改变为劳教农场(行政名称是“甘肃省第八劳改管教支队”),开始收容甘肃省的机关、企业和学校揪出来的“极右分子”、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或者曾有过其他错误的“右派分子”,还有一部分大鸣大放期间有右派言论的“历史反革命”,以及工人民众中因右派言论而获罪的“坏分子”。 夹边沟风大沙多,有限的农田“严重盐碱化”,“主要植物为芦草”,“几乎无降水”,这些长年的生态记录一目了然。事实上,这个小型农场自开办时起就只能接收四五百名劳改人员,因为它只能养活这么多人。但1957年甘肃当局却将两三千名右派源源不断地押送至此,没有人想及以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只是三年半的时间!前一年半是右派们的劳累史,后两年,也就是1959年初到1960年底,则完全是三千右派的饥饿史。在饥荒中,吃尽了荒漠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所有东西,最后超过一千五百人成了饿殍! 根据幸存右派的回忆和杨显惠的调查,1960年春播的时候,有一半的人已经累垮了,下不了地,只能在房门口晒太阳,躺着。死亡开始了。每天有一两个两三个人从卫生所的病房里被抬出去。就在这年冬天,被堂哥傅作义写信从美国劝回国内的水利专家傅作恭,在场部的猪圈边找猪食吃时,倒下了,大雪盖住了他的身体,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生前他曾经给哥哥傅作义写信求救,据说傅作义无法相信弟弟信中的描述而没有邮寄钱物。 在死神面前,右派们开始了本能的挣扎求生。夹边沟生存条件极为惨烈,右派们的自救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在每天吃过了食堂供应的树叶和菜叶子煮成的糊糊汤后,他们蜷缩在没有一点热气的窑洞和地窝子里,尽可能地减少热量散失,等待一下顿的糊糊汤。 如果有了一点力气,就到草滩上挖野菜、捋草籽,煮着吃下。体质稍好的,到草滩上挖鼠穴,抢夺地鼠过冬的口粮;看到晰蜴,抓来烧着吃或者煮了吃,有人因此中毒而亡。 到了寒冬腊月,野菜无迹可寻,右派们只能煮干树叶和草籽果腹。草籽吃了胀肚,树叶吃了也便秘,无奈之下,只好趴在洞外的太阳地上,撅着屁股,相互配合掏粪蛋。 俞兆远,原是兰州市西固区工商局的一位科长。在吃遍树叶野菜草根草籽之后,他开始吃荒漠上的兽骨。杨显惠在书中写了这样一个场景: ……骨头经风吹吹雨淋变得光溜溜白花花的,同室的人都说那东西没法吃也没营养,但他说,没啥营养是对的,可它总归没有毒性吧,毒不死人吧!这就行!他研究怎么吃骨头,总也想不出好办法,便放在火上烤着看看。谁知这一烤竟然出现了奇迹:白生生的骨头棒子被烤黄了,表面爆起了一层小泡泡。他用瓦片把泡泡刮下来,拿舌头舔一舔刮下的粉末,无异味,尚有淡淡的咸味。于是,他把几根骨头棒子都烤了,把泡泡刮在床单上集中起来,居然凑了一捧之多。他像是吃炒面一样把它放进嘴里嚼,咽进肚子。后来,他们全窑洞的人都去山谷和草滩上搜集兽骨…… 1960年9月,夹边沟农场除了三四百名老弱病残之外,悉数迁往高台县的明水农场。这里的条件比夹边沟更为恶劣。右派们开始大面积出现浮肿。一位存活的右派回忆道: 他们在死前要浮肿,浮肿消下去隔上几天再肿起来,生命就要结束了。这时候的人脸肿得像大南瓜,上眼泡和下眼泡肿得如同兰州人冬天吃的软儿梨,里边包着一包水。眼睛睁不大,就像用刀片划了一道口子那么细的缝隙。他们走路时仰着脸,因为眼睛的视线窄得看不清路了,把头抬高一点才能看远。他们摇晃着身体走路,每迈一步需要停顿几秒钟用以积蓄力量保持平衡,再把另一只脚迈出去。他们的嘴肿得往两边咧着,就像是咧着嘴笑。他们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嗓音变了,说话时发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声音,嗷嗷嗷的。 由于右派死亡太多,而且渐渐地连掩埋死者的右派都很难找到了,他们都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因此,对死者的掩埋越来越草率,大都是用肮脏的破被子裹一裹,拉到附近的沙包里,简单地用沙子盖一下了事。当时的右派们形象地称之为“钻沙包”。1960年的冬天,在明水的夹边沟右派们进入了生命的绝境,最为骇人听闻的一幕出现了:活人吃死人。“钻沙包”的死者都是饿死的,身上皮包骨头,于是,他们的胸腔经常被划开,内脏被取出…… 这些“钻沙包”的死者都有亲人啊。古时唐诗有此凄美的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其悲情非常动人,但现在这些死去的右派甚至不敢企望得此“享受”!首先,“无定河边骨”生前不管怎样说也是为国捐躯的战士;而自己却已沦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是“人民”的敌人(右派分子的全称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有,自己会是千里之外的“深闺梦里人”吗?真不敢有太多的想象。君不闻,“一张大被不可能盖上两个阶级”,许多亲人在高压之下大义灭亲划清界限还唯恐来之不及。不过也有例外。杨显惠书中有一位不懂政治不理会政治的上海女人,从遥远的上海赶到夹边沟时,活着的丈夫已经消失了。泪水已干的这位女人非常坚强,抱着对丈夫的一腔忠贞,终于找到连屁股上一点点肉都已不知被谁吃去、干巴得如同剥去了树皮的树干似的丈夫的躯体。这位女人还是“幸运”的,她毕竟将她丈夫的遗骨带回了上海;这位右派丈夫也是“幸运”的,他毕竟圆了生前的唯一的心愿…… 三 自从杨显惠的夹边沟系列问世以来,人们对那个几被历史风尘淹没的惨剧投入了莫大的关注。近年来,有关“夹边沟事件”又撰写了或出版了几部书。如赵旭的《风雪夹边沟》(作家出版社,2002年12月)、钟政的《血泪惊魂夹边沟》(待出版)、邢同义的《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10月)、白天(和凤鸣)的《经历:我的一九五七》(敦煌文艺出版社,2006年2月),等等。这些作品,有些更紧贴史实,更具史料价值。如《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是作者历时数载走访了当时夹边沟等农场劳教右派中的健在者,查阅了有关的历史档案,掌握了大量翔实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又用了一年半写成的心血之作。有些就是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如和凤鸣的《经历:我的一九五七》。作者及其丈夫王景超在1957年反右中双双被划为右派分子(王景超并被定为极右分子),一下坠入黑暗的深渊,成为阶级敌人,都被发配到农场劳动改造。在紧接着到来的1960年大饥荒中,作者总算死里逃生,但她的丈夫却活活饿死在夹边沟劳教农场里。又如写《血泪惊魂夹边沟》的钟政,是夹边沟的幸存者。他原名提中正,因为和蒋中正重名犯忌而改,打成右派前是甘肃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记者,今年年近八十了,但血泪惊魂,尚历历在目。 去年6月28日,上海作协为《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开了一个研讨会,由上海市作协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赵丽宏主持。赵丽宏指出,《恍若隔世•回眸夹边沟》体现了一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感和勇气。《上海文学》之所以从当年发表杨显惠的夹边沟系列,到现在为远在甘肃的作家开这次研讨会,一直关注夹边沟那段惨痛历史,目的也在于希望后人不要忘记不要忽略我们民族曾经有过的那段伤痛。 五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夹边沟是怎样的呢? 不久前到过的人说,当年右派们住过的房子,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拆得七七八八。一面将要倾倒的泥砖墙土腥弥漫,向东开的门框犹存,不知何人何年涂在上面的蓝色油漆依旧鲜艳。这就是死在这里的右派后代们所说的“哭墙”。“哭墙”后面,是一些杨树、沙枣树和榆树,这是当年右派们的“劳动成果”,半个世纪过去了,树木已长大成林,一派生机,而种植者的身影已经消失,虽然他们大都没有离开。 翻过土丘,面前是一面斜斜的戈壁,铁青色的黑色沙石静默着,几百年不移动一寸。那面微微突起的沙丘就是“万人坑”,里面“扔”了好多人的尸体。土岭前,一绺一绺的坟墓格外清晰,像是人侧睡的模样,一个挨着一个…… 还有必要记住这些吗? 一个强大的声音说:不必了吧! 不远处,一岔路口,就有一面牌子,上面大书“夹边沟渡假村”。真是让人仰天长吁,无话可说。一边是饥饿和死亡,一边是酒足饭饱,歌舞升平。历史和人,反复得耐人寻味。目睹的人说,当年右派们住过的房舍现在不可以再拆了,连废墟都没有勇气面对和保留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为什么不在这里建一座纪念馆,以警示后来者呢?竟然把夹边沟开发建成了一个度假村,不能不让人感到十分惊讶,并且感到无比的荒谬和耻辱! 我知道,夹边沟这些惨烈的故事,与当下的时尚大相径庭。这是某种人不愿提起,也听不进去的故事。然而,它们与今天的生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精神联系了吗?社会政治和文学艺术都不能忘记昨天,因为,关注昨天就是关注今天,关注历史就是关注自己。 夹边沟事件中有这么一个“细节”:在死亡边缘的右派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是,明天该轮着谁了,张说轮着我了,李说轮着他了,王说一定是我。当死亡成为唯一的话题,当“脊梁”似的精英一一折断,这个民族还能期望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教训吗? 还有这么一个令人无限悲愤的“细节”:由于死亡人数实在太大了,1961年元旦开始,幸存者分期分批给予遣返。但是,农场有一名医生被留了下来,在夹边沟继续工作了六个月,任务是给死者“编写”病例。一直到1961年7月,全部死者病例才“编写”完成—一千五百多名右派虽然事实上几乎全是饿死,但病例上全然不见“饥饿”二字。 就全国来说,夹边沟不过是一个小小点。三年大饥荒或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中,以现在比较公认的数字计,甘肃饿死了一百万人,安徽是四百万,全国饿死的人口大约是三千几百万。这不是一堆冷冰冰的统计数字啊,每一个数位都是一条人命!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控诉!不管其原因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还是退一万步来说“七分天灾三分人祸”! 1962年7月,刘少奇与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畔发生了那个著名的争论。一向对毛非常恭顺的副主席,这次居然“有些动感情”地顶撞了,愤然作色回应: 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中国人敬畏历史。历史就在眼前流过,不会无动于衷。夹边沟事件,以及当时全国大大小小的类似的事件,是中国当代史上一段切肤之痛。不单是个人之痛,家族之痛,人群之痛,“而是整个中华民族之痛。不仅切肤,而且彻骨,而且剜心。”(《当代》刊登杨显惠〈告别夹边沟〉的〈编后〉,2004年1月) 到过夹边沟一带的人带回当地一个传说:现在的高台县明水农场,在埋葬夹边沟右派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有鬼魂说话的声音。聚集在一起的鬼魂们嘈嘈杂杂说个不停。他们无法在人世间说的话,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自由地随便地交谈。躲在黑暗处偷听的人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一旦有人咳嗽或说话发出了声音,倏忽间,聚谈的鬼魂们便立即转移了,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低低的嘈杂声又重新响起。人们言之确凿。明水农场一位叫宗华的人就说,他自己就曾偷听过鬼魂们的谈话,虽听得不真切,但确实听到了。原来,他们只要躲开活着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言论完全自由,他们谈得兴起,无止无休…… 往事无法埋葬。往事不会灰飞烟灭。或迟或早,往事都会一个个从坟墓里爬出来。 后记:本文写于2007年4月4日,发表于《澳洲新报.澳华新文苑》2007年4月14/15日总第267期——“反右五十周年专辑”。拙文除参考、引用杨显惠的作品外,还有其他一些资料,如李玉霄的〈杨显惠揭开夹边沟事件真相〉和杨献平的〈夹边沟:谁踩疼了亡灵的心脏〉,笔者远在悉尼,深表感谢。 关于中国大陆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到底饿死了多少人?由于主要当事人已离世,原始统计资料已销毁,难于得出完全准确的数字,中外人口专家们计算出来的数字有所差别。据新华社高级记者、现任北京《炎黄春秋》杂志社副社长杨继绳于2008年5月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的《墓碑》所述,死亡人数应不低于三千六百万人。这部约一百万字的长篇调查报告,参照了各种资料,详细记述了这个大饥荒的史实。作者在前言中说,书取名“墓碑”,一是为他那1959年饿死的父亲立墓碑;二是为三千六百万饿死的中国人立墓碑;三是为造成大饥荒的制度立下一个墓碑;四是如果因写此书而遭至不测,也算是为自己立个墓碑。 杨继绳曾采访了当年在公安部负责人口统计的王维志及其时担任粮食部副部长的周伯萍先生。周伯萍老人对作者说:1961年,粮食部陈国栋、周伯萍和国家统计局贾启允三人受命,让各省填写了一个有关粮食和人口变动的统计表。经汇总后,全国人口减少了几千万。这份材料只送毛泽东与周恩来两个人。周恩来看到后即通知周伯萍,立即销毁,不得外传!于是周伯萍等三人共同监督销毁了材料及印刷版。事后周恩来还打电话追问,周伯萍回答销毁了,周恩来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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