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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占领华尔街:公共艺术还是公共过程?

与此前的运动不同的是,现在的运动中存在社会性媒介,它到底能不能帮助解决这个古老的问题呢——让一个运动成长壮大,同时保持其核心的气质风貌?  占领华尔街:公共艺术还是公共过程?   胡泳   7 月中旬,总部设在温哥华的《广告克星》( Adbusters ) , 一家以对资本主义的犀利批评而知名的印刷和网络杂志,出版了新的一期。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期杂志中夹了一张海报,画面是一位芭蕾舞女站在铜牛身上起舞,背景是带防毒面具的警察和烟雾。海报上方是醒目的红字:“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下方,用黑字写着寥寥数行:占领华尔街,从 9 月 17 日开始,带着你的帐篷。 《广告克星》发出这样的号召并不稀奇。在过去 20 年里,它一直致力于“文化干扰”( culture jamming ),这一主张起源于 80-90 年代的反消费主义运动,目标是破坏和颠覆主流的文化制度,特别是企业广告。《广告克星》的联合创始人和总编辑凯乐·拉森( Kalle Lasn )原本就是一位广告创意人,现在却以“反广告”为业,通过创造伪装的广告以解构真实产品的广告信息。在 2006 年柏林的一次广告设计创意大会上,拉森宣称:“我认为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实验已经撞到了墙上。”他对现代资本主义所造成的环境和心理代价深感痛心,认为世界走到这一步,广告人员难辞其咎。 拉森号召广告从业人员反叛自己的职业。“我们创造酷,又打破它,”拉森说,“我们是决定一本杂志外貌的人。我们是创造电视的感情和语调的人。我们也是把握互联网的得失出入的人。我们比其他职业都更加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当然,拉森在讲这番话的时候,没有讲到广告人的力量并非一种不受约束的力量。在把广告人视为文化革命的先锋方面,他可能走得稍远了一点。无论如何,拉森在年轻人当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并且,他懂得怎样发起一场运动。 拉森先是把 7 月的这期杂志通过邮件群发寄给其文化干扰者网络的的 9 万多名成员,同时, 7 月 13 日,《广告克星》在自己的网站上发布博文,号召“转变革命策略”,汇集成千上万的人到下曼哈顿,“架起帐篷,厨房,以及和平的路障,把华尔街占领上几个月。一旦到了那里,用喧哗的众声不停地重复一个简单的要求。”博文署名“文化干扰者总部”,也第一次推出了 #occupywallstreet 的推特标签。 博文强调说,这场抗议将不会有任何领导者。并且,那个“统一的要求”到底是什么,要等抗议者聚集了足够庞大的人群以后,再由这个人群决定。你会发现,这篇博文精确地预见了其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发展路径。 很重要的一点是有关“占领”概念的提出。像任何一场运动一样,运动的传播需要一个火种。在这场运动中,“占领”概念就是日后令野火在全球蔓延的火种。当然,“占领”并不是《广告克星》的首创, 占领华尔街运动非常明显地继承了阿拉伯之春以及其后西班牙和希腊民众以“愤怒者”的名义,在公共空间安营扎寨的举动,“占领”实际意味着到达某个公共广场或公园,“收复”这些本属于民众的空间,在那里建立组织总部,然后展开各种各样的活动。 然而 《广告克星》把“占领”概念放大和凸显,其关键意义在于,抗议不是发生在某一天的,也不是一次性结束的,相反,它每天发生,全天发生,永无止歇,人们因此有机会实际注意到这场运动的存在。过往常见的情形是,如果抗议在某一天发生,等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卷入它的机会已经过去了。“占领”则不然,它使得抗议具有了永续性,这也就是《广告克星》所说的“革命策略”的转变的意义所在。“占领”实际上取得了比一次传统的示威游行大得多的影响。 《广告克星》提出占领华尔街,地点也极具象征性。从某种意义上说,华尔街和纽约股票交易所就像美国的市镇广场,其重要性可能仅次于华盛顿的国家广场。《广告克星》本来期望它的号召能聚起 2 万抗议者,在华尔街建成一个“帐篷城”,但在 9 月 17 日响应的人只有数千,而且,纽约警察把这条美国最知名的街道用路障和检查站封锁起来,并宣布帐篷非法。抗议者最后将距离华尔街箭步之遥的祖科蒂公园( Zuccotti Park )变成了一个城市露营地,并将其重新命名为自由公园。 这个公园在曼哈顿金融区是个很受欢迎的地方,因为它在摩天大楼环饲之中,是一片难得的空地。 911 袭击发生后,这里遍布世贸中心的残骸。抗议者所找到的这块纽约的“解放广场” ( Tahrir Square )令人心悸:它恰好处在两个灾难区域的中间,后面是在 2001 年恐怖袭击后化为废墟的“归零地”( Ground Zero ),前面是又过了几年后在金融巨骗的袭击下坍塌并燃烧的华尔街。这两场灾难深深定义了二十一世纪的不安的美国。 《广告克星》的成功还表明,只要有足够好的理念、强大的打动人们心弦的情感,并且熟知如何使用社交网络,一切都有可能。“占领华尔街”运动缺乏组织,也没有领导,但它几乎完全通过网络,利用 Twitter 、 Facebook 与 Meetup 等平台,就动员了全球数以万计的人。 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抗议者熟练地使用各种网络工具:比如 Vibe ,这是一个允许人们匿名张贴文字、照片和视频的平台,尤其适合在集中的时间段和较短的距离内使用,这使它成为集会应用的极佳工具;比如 WePay.com ,一个快速筹款平台;比如流媒体的视频直播,依靠很便宜的相机和高速无线连接,抗议者不间断地向全世界放送自由公园的实况;各种网站也层出不穷,从 We Are the 99 Percent ,到 Parents for Occupy Wall Street ,再到 Occupy Together ,甚至戏仿的 Occupy Sesame Street ,不一而足。   两种社会运动   《广告克星》作为“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始作俑者,成功地传播了一个文化基因( meme ),即便是在缺乏清晰的诉求和明确的标靶的情况下。它体现了社会运动的一面,即社会运动作为公共艺术( activism-as-public-art )。“占领”概念引发了关注,造就了流行,并变成了人们谈论破碎的梦想的试金石一样的东西。它所引发的意象和语言在人心中产生极大的共鸣。 然而,社会运动还有另外一面:作为公共过程的社会运动( activism-as-public-process )。这个区分是年轻的社会运动研究者大卫·卡普夫( David Karpf )作出的,他认为社会运动的组织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像文化干扰者所做的那样,对当代社会提出激烈的批评,特别是要对企业的不正当势力展开曝光。另一种,是社区组织者所相信的,需要在改善人们的生活、改变权力的均衡方面取得可见的胜利,赋予人们一种自我力量感。前者所从事的是作为公共艺术的社会运动,后者从事的是作为公共过程的社会运动。公共艺术和公共过程各有其位置,但会把一场运动带往不同的方向。 文化干扰者通常不是好的组织者,而是好的发起者。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自由广场上,你几乎见不到来自《广告克星》的人。在那里活跃的是传统的活动分子和社区组织者,这些人曾经卷入过形形色色的进步事业当中。随着事件的进展,占领运动越来越剥去“文化革命”的外衣,开始逐渐获得组织支持。这样的好处在于,即使对于激进分子也需要规则 。组织工作完全不同于攫取眼球的 “ 文化干扰 ” 。真正的活计在于 “ 和一个人谈,再和一个人谈,再和另一个人谈 ” 。它缓慢,困难,常常吃力不讨好,但却意义深植,可能带来深刻而长远的结果。 占领运动获得组织支持的一个例证是工会的进入。纽约的一些极其重要的工会——医疗、教育、交通、通信系统的工会——都参加了 10 月 5 日的大游行。这对整个 运动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工会,作为专事运动的组织,比公园里的年轻人更加精通组织之道,这有助于运动声势的扩大。然而,如果运动迅速扩大,集体决策将变得更加易碎,而且更趋意识形态化。在反越战示威中,当 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 的规模突然膨胀时,其最初领导者发现他们很难跟上所有新加入和不熟悉的人,因而无法维系核心的信任纽带。何况 “ 占领华尔街 ” 运动还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领导。 新加入的组织群体都曾承诺同民主党一起工作,毫无疑问也会愿意把占领运动的能量和势头据为己有。所以,公园里的年轻人担心,怎样在新的外来压力之下,还能够“保持过程的纯洁”。运动所声称的那种“水平的,自治的,无领导的,在协商一致基础上不断修正的”民主,眼下还处于一个微妙的实验性阶段。 到目前为止,运动成功地建立了一个彼此信任的活动社区,大家各自贡献自己的技能,并且也能够就目的和手段达成一些最基本的共识。然而,工会的进入造成了新的挑战:它们能够提供支持者和资源,但它们是完全不同的组织。它们有着从上而下的等级制结构,并且拥有自身的筹款基础。这意味着有些事情它们可以公开说,另一些事情则必须藏在桌面下。相比之下,占领运动者则通常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整个运动都建立在一个分散化的基础之上。所以,运动下一步面临的挑战在于,如何既实行直接民主,又能够团结那些带有运动者比较排拒的组织形式的群体。 在工会那一边,有些工会领导人已经认识到,劳工运动需要向占领运动学习,开掘年轻人的能量。他们承认,这场运动影响和激励了非常多的人,而这是劳工运动在过去很多年都没有能够做到的。虽然他们也曾发起过多次抗议活动,但几乎都没有引起社会上的太大注意,尽管他们可能动员了比占领运动多得多的人上街。例如,去年 10 月华盛顿的一场劳工集会吸引了 10 余万人,但也没在媒体上掀起多大动静。 这其中的原因,既包括工会未能提出在更广大的民众当中引起共鸣的诉求,也包括工会日趋老化,往往只能代表老一代工人,缺乏年轻人的活力。但不可忽视的一点是,工会本身不够民主,工会的领导人喜欢聚光灯,这和占领运动的民主性和分散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问题是,作为公共过程的社会运动需要规模的扩大化,而规模的扩大意味着需要某种程度上的等级制——就连 Linux 和维基百科这样的开源项目也有历经多次迭代而发展出来的领导结构。与此前的运动不同的是,现在的运动中存在社会性媒介,它到底能不能帮助解决这个古老的问题呢 —— 让一个运动成长壮大,同时保持其核心的气质风貌 ? 观察这个进程本身是激动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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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没有领袖的运动

没有领袖的运动 胡泳 那些有关占领运动不成形、不深刻的批评,或许是对的,但也完全不相关。批评者没有认识到一个政治转折点的到来。他们没有意识到,公众对占领运动投以关怀和支持是因为,当政治和经济坏到这步田地时,需要有人带着激情甚至愤怒来表达自己的挫折感   占领华尔街运动的领袖在哪儿?   每天早晨在纽约乘地铁,会在地铁口拿一份免费的 Metro (地铁报),它 自称 “ 纽约头号免费报纸 ” ,内有本地、国内、国际新闻,娱乐,时尚,职场,教育,旅游,体育,食品,休闲等,二三十版,内容与广告比例还算适中 。由于是纽约本地的报纸,所以它也很关心到目前为止已持续一个月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我也得以在每天去工作的路上,跟踪一些关于这场运动的最新信息。 10 月 17 日的封面是 Occuspy ,报道的是一位布鲁克林居民在抗议中自愿充当卧底,向 FBI 和纽约警察局( NYPD )传送情报的故事。这位居民名叫汤姆·瑞安( Tom Ryan ),本人的职业是私人安全咨询顾问,他说他只是为了让纽约人拥有安全的纽约。在一封邮件中,他给一位 NYPD 警探发警告说,抗议者打算冲击一场警务处长出席讲话的新闻发布会;另一封邮件则报告说,抗议者计划和工会领袖联手,以增强运动的影响力。 事情披露后,警方拒绝对此发表评论,但一个消息源指出,瑞安的所谓“情报”在公开信息中都能找到。抗议运动的发言人帕特里克·布鲁纳( Patrick Bruner )把瑞安鄙视为“告密者和特务”,并说他的行为“既不诚实,也徒劳无益”。自从瑞安在 BigGovernment.com 网站上公布了他的发现以后,他接到了几百个死亡威胁,一个人说:“我要切断你的喉咙,你这个企业雇佣的婊子。” 我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地方是瑞安对《地铁报》的一段自述。他说:“这场运动如此庞大。他们只是不断地说他们想有自己的(开罗)解放广场。你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还有他们有能力做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议程。”看完这段,我在想,如果瑞安的“特务”活动让他得以发现运动的领导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人的情况报告给警方,以便警方提前采取措施。可问题是,占领华尔街运动的领袖在哪儿啊?   纽约城大会的成立   Ketchup ,一个娇小的 22 岁的芝加哥女孩,一头红发,戴着大大的红框眼镜,在 9 月 17 日的下午到达曼哈顿下城的祖科蒂公园( Zuccotti Park )。她的全部家当是:一顶帐篷,一个带轮子的旅行箱,价值 40 美元的食品,一本霍华德·齐恩( Howard Zinn )的插图本《美国人民史》( 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还有一个睡袋。她没有购买回程机票,不知道自己会加入到一场什么样的活动中,不认识抗议者中的任何人。她作了这样的一个率性决定,只因她读到了那本号召占领华尔街的加拿大杂志 Adbusters 。 一切都起源于一个现在已经十分著名的广告。 7 月中旬, Adbuster 杂志( http://www.adbusters.org )号召从 9 月 17 日开始占领华尔街,并制作了一个性感十足的海报:一位芭蕾舞女站在铜牛身上起舞,背景是带防毒面具的警察和烟雾。身后来势汹汹,脚下庞然大物,舞者轻盈曼妙。制作者的指向十分明显:以优雅对抗野蛮,以轻盈对抗暴力,以梦想对抗现实。强与弱的对比,力与美的反差,给人的审美体验极为震撼;文字上,洗练无比,海报上方是醒目的红字:“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下方,用黑字写着:占领华尔街,从 9 月 17 日开始,带着你的帐篷。 观者可以从海报中深深地嗅到硝烟弥漫的味道。这个性感的号召令立刻得到了好些反资本主义和激进的左翼团体的响应,数千名抗议者在 9 月 17 日那一天,企图占领华尔街并“给银行家带去正义”,但纽约警察把这条美国最知名的街道用路障和检查站封锁起来,抗议者随即将距离华尔街箭步之遥的祖科蒂公园变成了一个城市露营地,并把这个公园改叫“自由公园”。 “我们到了公园”, Ketchup 叙述她第一天的经历,“有一阵子到处都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抢着说话,谁也听不见谁。然后有个人说,我们应该围成圆圈,谈谈下面该做什么,并想想自己能够做什么。所以大家围成了不同的圈子。每个圈子里有个记笔记的人。我不知道这些笔记哪去了、起了什么作用,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每人轮流说话,发表意见。一个人说,他对大家能做的事情不抱太大希望,他不太乐观。我的回答是,我们必需乐观,如果还有谁能够使事情有所变化,那就一定是这里这些人。大家对什么是优先的问题产生争论。还有一个从西班牙来的人,她说她来是为了帮助我们避免在西班牙发生的错误。这是一个宽阔的光谱。有些人过来是因为他们个人的苦难,还有其他人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Ketchup 说,在小圈子的会议结束以后,她感到沮丧,因为局面有点混乱,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心情不佳。可是接下来,一位社会学教授给了她很多教育,她和很多其他人,学生、老师、艺术家、活动分子,组织了“纽约城大会”( New York City general assembly )( http://nycga.cc/ ),来协调整个纽约的行动。这个“纽约城大会”也不是凭空诞生的,它起源于一场纽约人反对削减预算的行动,活动分子从 8 月起就在一些公共公园里每周讨论一次,并在纽约市政厅组织过为其三周的抗议。现在,他们决定在一个更大的范围上实验一种没有领袖的、以协调一致为基础的决策过程。   工作组和核心会议   根据警方的规定,占领者不能使用麦克风,因为他们的露营未经批准。警方本来是想让抗议者难以讨论,但没想到占领者弄出了更大的声响——他们发明了“人体麦克风” ( people’s mic )。这种人体麦克风的工作过程很简单:一个人在小圈子里讲话,他每讲短促的一句,围拢的人就集体重复这句话。后来知名导演迈克尔·摩尔到自由公园和大家交流时说:“我热爱人体麦克风。这不仅仅是我的声音、他或她的声音,而是我们大家的声音。就让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展开我们的运动吧。不要让运动被政客所占领。” 不知道是谁想出的这个点子,但“人体麦克风”在第一次召开纽约城大会时就派上了用场。 Ketchup 说,那场大会其实也很混乱,人们甚至都不知道大会是用来干嘛的。大家讨论运动的立场和要求,七嘴八舌,众口不一,最后有人说,让我们分成工作组( work group )吧,这样更有效率一些。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大家很担心会不会被警方在 10 点的时候赶出公园。四周全是警察。听说纽约城花了一大笔钱,雇用警察时时刻刻地看管一群和平的、不打算伤害任何人的抗议者。因为使用人体麦克风的缘故,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透明的。我们知道人群中有便衣。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没有任何秘密。” Ketchup 说。 其实很容易识别谁是便衣,因为他们就是那些总在打听“谁是头儿?”的人。便衣最想发现的就是运动的领袖。可是占领华尔街运动没有领袖,所以便衣一点用也没有。 Ketchup 讲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在我们的医疗小组里有个女士。便衣假装是个记者,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谁是头儿?’这位女士回答说:‘我就是头儿啊。’他说:‘真的?那你负责什么?’她说:‘我负责一切。’便衣说:‘真的?那你的头衔是?’女士答:‘上帝。’” 第一天晚上 9 点半的时候,大会决定,成立不同的工作组。就寝组负责寻找纸板,好让参加的人员有地方睡觉。突发事件组要决定,如果警察采取行动,大家该怎么办。一个重大决定是,如果大家被冲散了,第二天 10 点在公园重新聚集。还有一个组叫做艺术与文化组,这表明占领者从一开始就作了长久的打算,这个组的任务是发掘有艺术能力的人才。然后是食品组,不用说,负责筹集食品。直接行动组筹划直接的、可见的行动,例如游行。最后是安全组,因为警察是最有可能伤害占领者的人,所以这个组实际上是对付警察的团队。他们轮流值班,确保 24 小时都有警戒。 经过大会和工作组这样的双重划分,职能就很明确了:大会负责大的、事关全体的决策,工作组进行日常管理和组织。每个工作组都可以自行决策。很快,出现了更多的工作组。媒体工作组、财务工作组、卫生工作组、法律工作组、教育工作组、医疗工作组、公关工作组、外联工作组、网络工作组等等,不一而足。这些组每天一直在协调各种事情,从怎么处理垃圾到如果有人违法了不得吸毒的规定怎么办。 此外,还兴起了各种各样的美国人称之为 Caucus 的核心会议。例如,有色人种可以召开自己的核心会议。一个核心会议给予运动中那些不同的亚群体以安全交流的空间。它也是一种赋权行为,如果更大的群体决定采取某种这些亚群体认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行动,它们可以阻止那样的行动。有时候在一个亚群体发起抵制之后,大家还能达成共识,但一个严重反对( paramount objection )就真的很严重了:人们可能会以退出运动来表示反对。   带着相机的非暴力的抗议者   抗议的主要领导过程是通过每天的两次大会完成的,一次在早晨,一次在晚上。每次大会大约延续两个小时左右,与会者可以对大会提出改进意见,以保证所有人都知道大会的决定是如何达成的。任何人都可以参会和发言。想要发言的人举手,站到一个讲箱( stack )上。讲箱有个管理者( stack keeper ) ,记下发言者的名字。通常白人举手发言的最多,所以,如果有非白人出来讲话,管理者可以给他 / 她优先权,发言的顺序与举手的先后可能不一致。管理者并且注意举手的都是什么人,以确保发言人的多样性。 当某人发言时,他的声音会被人体麦克风放大,抗议者还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手势,表示赞成、尚可、反对。当某些事情做得不合程序时,大家也有一个特殊的手势,要求遵守程序。每个人举完手后,要等管理者叫自己的名字。 大会通常从一个议程清单开始,它们是工作组的提议或者讨论结果。工作组向大会报告,各自在一段时间内都做了些什么。例如,法律组提出一个有关保释的讨论:“大家是否同意,如果有人需要保释,可以从我们的总基金中拿出钱来?”整个工作组必须就此达成共识(最后的决定是,可以)。除了讲箱管理者,还有一个手持打击乐器的计时员,两人共同充当大会协调人,他们的职责是确保大家对大会的进程满意,每个想说话的人都有发言机会,不会有人受到歧视,如果的确有不遵守规矩的人,计时员会处理他们。此外还有记录员,每场会议的纪要都会完全公布。一场大会组织下来,很多人会对协调人有意见,所以协调人还需要轮换。 然而,也许抗议者采纳的最重要的规则是:非暴力。不管警察可能怎样粗暴对待抗议者,都奉行不还击的手段。 Ketchup 说:“那些往守法的妇女抗议者脸上喷辣椒水的警察,期望被喷的人旁边的男男女女发起一场骚乱。因为他们能够对付骚乱。可是,他们无法对付带着相机的非暴力的抗议者。” 华尔街的核心区,以及自由广场的周围,竖满了路障,群集着骑摩托车的警察,某些街区变成了警车的停车场。有时候可以看到银行家模样的人,身穿剪裁得体的蓝色细条西服,在公园外观望抗议者。可以听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对另一个低声咕哝说:“天冷啦,冬天来了,抗议就散了。”他的其余的话,淹没在公园里突然响起的欢快的鼓声之中。不由地想,这些警察,这些银行家,真的不知道和他们作对的是些什么人。   没有尾翼的导弹   占领华尔街运动形成了一个另类社区,它拒绝以利益为导向的资本主义企业的等级制结构,在向当权者表示抗议的同时,它也在向他们演示一个真正的民主是什么样的:它是人们之间的自由探讨,而不是对利益的角逐。事实上,即使警方马上驱散自由广场上的露营者,权力精英也仍然打输了这场战争,因为运动的远见和结构已然镌刻在曾经活动于公园的成千上万的人的脑海里,而给予了人们一份如何反击贪婪和腐败的蓝图,而这份蓝图可以在全美的城市公园和广场上复制,甚至可以复制到全世界。 不乏有人出来指责运动缺乏具体目标,其实,许多像 Ketchup 这样的抗议者的目标十分清楚,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反叛。这些抗议者不是来和体制合作的。他们没有向国会请求改革选举。他们知道选举是场戏,他们发现自己的方法,让自己的声音得到传播,并展示自己的力量。他们对两党制并不抱幻想。他们也知道媒体不会放大他们的声音,所以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媒体。他们知道经济只为寡头服务,所以他们要着手建设自己的社区体系。如知名记者克里斯·海杰斯所说,这是一场重新收复美国的运动。 这个目标是权力精英无法理解的。他们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们不再能够掌控人们的生活。他们相信,也试图让人们相信,全球化和不受约束的资本主义好比自然法,拥有永久的动力,从不改变。他们不知道,反叛在成功阻止这种资本主义毁坏我们的星球和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人们之前,永远不会停止。这是为什么这些精英永远在问,占领运动的诉求是什么。他们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因为他们既聋又傻且瞎。 Ketchup 说,“世界再也不能行进在当下的道路上。它是不可持续的。”这是一代年轻人的心声。 占领华尔街运动不是某种思想库报告,写满精心研制过的政策要点,并附加一大堆数据附录。它是一场没有领袖的运动,对现实的抨击可能简单至极,缺乏政治策略上的精妙性,甚至会被边缘因素分心和贬低。然而,这场运动的要旨就不需要精妙、严谨、细微。它是要把政治强行拖往一个不同的地方,在那里存在充沛的能量,可以令变革发生。 可以说,占领华尔街运动已然胜利了,它改变了美国政治辩论的方向,改变了议程,迫使媒体正视现实。突然之间,关于平等、公平、正义、收入分配以及问责等议题,这些一个世代都被忽视的议题,现在成了中心,成了前沿。美国人从单维度的关于如何削减赤字和削减多少赤字的讨论,深入到了那些关于社会结构的核心议题。通过强行施加这种讨论,占领华尔街运动迫使很多人对关键问题避无可避,要么就会显得琐屑不堪。 当然,伴随着公民行动的发自肺腑的情感不仅会带来变革政治所需的能量,也会由于其自身的不稳定和不连贯而很容易遭致嘲笑。然而,在每一场社会运动中,关于正义、道义的对错的情感都是运动强有力的打火石。只有到了运动后来的阶段,诉求和战略才会渐次显露。所以,那些有关占领运动不成形、不深刻的批评,或许是对的,但也完全不相关。批评者没有认识到一个政治转折点的到来。他们没有意识到,公众对占领运动投以关怀和支持是因为,当政治和经济坏到这步田地时,需要有人带着激情甚至愤怒来表达自己的挫折感。 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影响还会持续吗?它还会激发公众的想象力吗?它会变形为一个目标更加具体的运动,形成更加有效的策略吗?这些都是目前还难以回答的问题。有时候,看上去这场运动好像没有尾翼的导弹,充满了潜在的能量和希望,但却可能射往完全无法预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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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一个社会运动的生成(下)

在无领袖、无纲领的新型社会运动中,要避免对“戏剧性时刻”的期待心理。不会有某个“革命性的时分”的到来,而只有不停顿的反叛。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创造每日每时的变化 一个社会运动的生成 胡泳 全球庞氏骗局   10 天以后的 10 月 15 日,一个叫“十月十五”的网站( http://15october.net/ )号召全球的人们在 10 月 15 日同时走上街头和广场举行示威。“让政客和他们为之服务的金融精英懂得,是我们,人民,决定着我们的未来。我们不是政客和银行家手中的玩物,他们也不代表我们。” 它随后声称,有 87 个国家的 951 所城市发生占领活动。 在纽约,自由公园的业主(没错,这个公园是私人财产)决定“清洁”露营地,但在抗议者的抵制之下被迫屈服。在这一胜利的激励下,人们在周六先是前往摩根大通银行门前游行(该投资银行去年向纽约警方捐赠了 460 万美元),随后向资本主义消费的地标——时代广场挺进, WNBC 报道现场有 1 万至 2 万人,而据 occupywallst.org 报告,周六晚上 7:30 ,未经证实的估计是,有 5 万人集结在时代广场。至此,占领华尔街运动已经持续一个月之久,并且,在全球声援者的支持下,美国的抗议聚集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人群。 在伦敦,有上千人聚集在伦敦股票交易所附近的圣保罗大教堂前, Wikileaks 创始人阿桑奇现身,他爬到教堂的台阶上发表演讲称,一个贪婪和腐败的金融和政治体系使得从开罗到伦敦的个体联合起来。 在西班牙,成千上万的人涌入马德里的太阳门广场,参加反对商业贪婪的全球运动。在巴塞罗那和塞维利亚,也有上万人游行。游行是和平的,“愤怒”的西班牙人这回感到骄傲和满足,因为他们今年 5 月在西班牙城市广场的的露营行动激励了全球的效仿者。 在罗马,情况就没有那么平静了。几百名戴着面具和眼罩的示威者制造了意大利首都这几年所见的最恶劣的暴力事件:他们点燃汽车,打破银行和商店的玻璃,毁坏交通信号灯和路标。警察动用了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以驱散这些暴力示威者,示威者回敬以石块、水瓶和爆竹,冲突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柏林、奥克兰、东京、汉城、台北、香港……华尔街掀起的这一波“占领”浪潮,终于席卷全球。无论在世界各地的哪个街头,人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愤怒,认为全球经济已经成了由金融大佬把弄的“庞氏骗局”。人们意识到,如果一个体系中,投机性的金融交易每天都增加 1.3 万亿美元(这是所有商业交易总和的 50 倍),而根据联合国报告,“在 35 个有统计数据的国家,将近 40% 的寻找工作的人都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找不到工作”,那么,这个体系一定出了巨大的问题。 在自由公园的四周,到处都是摩天大厦,金融巨子们把它们巨大的阴影投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它们仿佛对这块地上存在的人群不屑一顾,因为它们忙于玩弄金钱和生命,让政客、媒体和司法机构随着它们的曲调起舞;忙于吸纳全世界的资源来豪赌和投机;忙于摧毁我们这个星球的生态系统以牟取暴利。精英统治者认为所有在他们的领地之外的人都是边缘性的和不可见的。甚至就在占领运动发生一个月之后,他们还在疑惑,抗议者到底想要什么。他们的诉求清单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能够向我们呈现具体的目标?为什么他们不能形成一个议程? 最近一段时间,人们反复听到这类问题。问题听多了,就不得不展开一种思考:占领运动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在经过 10 月 15 日这个高潮以后,可以再创造什么运动的新形式,最终又会留下什么? Adbusters 杂志第 98 期( 2011.11/12 )以《美国之秋》为封面,里面有句话: The most yielding thing in the world will overcome the most rigid ,可以用中国人常说的成语“柔以克刚”来翻译。它恐怕是杂志推出的那个舞女站在铜牛上起舞的海报的最好注解。到底柔弱的一方会给强有力的一方造成什么威胁呢?   无领袖、无纲领的新型社会运动   关于目标, Adbuster 的海报问道:“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开始,运动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在运动形成气候之前,提出具体目标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开始的目标就是占领本身 —— 占领意味着直接民主,而直接民主有可能产生特定目标,也可能不。那些主流媒体不停地问什么是目标,错了。 仔细观察,其实运动既非全无领袖,也非全无纲领。 Adbusters 是首倡者(它在运动起来之后倒没发挥多大作用),草根政治组织 US Day of Rage ( http://usdayofrage.org )和黑客团体 Anonymous 也做了很多事。在纽约,运动大多由“纽约城大会”( NYC General Assembly )协调。 9 月 29 日,它发布了《占领纽约城宣言》。在它的网站( http://nycga.cc/ )上,它这样定义自己:“纽约城大会是一个公开的、参与性的和水平组织的过程,我们借此提升能力,把自己构建为公共空间中的一种自治性的和集体性的力量,以此应对我们深陷其中的经常性的时代危机。” 这个宗旨写得颇为拗口,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强调自己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组织。作为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管理机构,它把每晚 7 点在自由广场开会作为惯例确定下来;在大会上,所有的委员会都参加讨论,分享想法。它对所有其他想参加的人也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在会上发言。大会并没有一个有名的领导人,只有一些主持人主持日常性的交流,会后由志愿者更新会议纪要,并写下其他一些组织者需要了解的信息。议题的达成是通过协商一致的决策( consensus decision-making )方法来实现的,既寻求大多数人的同意,也努力解决或者减轻少数人的反对。 达成共识的过程艰难、曲折而缓慢,然而占领者并不急迫。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占领多久,他们就是要借助这种时间性让普通公众认识到问题的存在。广场上的人说,一旦经过了无数努力,终于就某些议题达成了共识,那种感觉是非凡的。很难描述数百个充满激情、反叛和创造的人实现了一致的那种体验。 然而,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说运动是无组织、无纲领的。没有哪个单独的人或群体在统领这件事。自由广场上事实上的决策者“纽约城大会”是水平化的、自治的、无领袖的,以反复修正达成共识为基础,它根源于无政府主义思想,很像最近的社会运动如埃及和马德里广场上的情形。 在这种形式的抵抗中,我们看到对旧式的政党政治的拒绝,对激进多样性的拥抱,以及对自下而上的民主的新形式的坚持。抗议者甚至犹豫要不要提出正式的诉求,因为那可能意味着承认他们所极力反对的政治阶层的合法性。同时,避免明确的政策纲领,也有助于扩大运动对更多的群体的吸引力。正是为此,他们才到处打出“我们是 99% ”的口号。 除了明确的纲领,运动也缺乏众望所归的领袖。这样做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有领导就意味着有层级,而等级制恰好是同抗议者的立场背道而驰的,他们追求的是包罗广众。其次,运动一旦出现领导人,很容易成为警察的靶子,或者各种利益集团收买的对象。 这样一种崭新的社会运动缺乏终局,它不会因为达成了某个特定的运动目标,大家就烟消云散。它所要改变的是这个世界的统治体系,而运动者意识到,这将是一场长期斗争,所以,他们只要在场,只要能够引发人们的关注,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斗争的存在,就构成了最好的斗争策略。可以说,抗议者的占领运动只要持续着,他们也就在真正实现自己的目标。 最终,在这种新型的社会运动中,要避免对 “ 戏剧性时刻 ” 的期待心理。不会有某个 “ 革命性的时分 ” 的到来,而只有不停顿的反叛。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创造每日每时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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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一个社会运动的生成

  舞女与铜牛   一切起源于一个现在已经十分着名的广告。   9月中旬,《Adbuster》杂志号召从9月17日开始占领华尔街,并制作了一个性感十足的海报:一位芭蕾舞女站在铜牛身上起舞,背景是戴防毒面具的警察和烟雾。   身后来势汹汹,脚下庞然大物,舞者轻盈曼妙。制作者的指向十分明显:以优雅对抗野蛮,以轻盈对抗暴力,以梦想对抗现实。强与弱的对比,力与美的反差,给人的审美体验极为震撼;文字上,洗练无比,海报上方是醒目的红字:“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下方,用黑字写着:占领华尔街,从9月17日开始,带着你的帐篷。   观察者可以从海报中深深地嗅到硝烟弥漫的味道。这个性感的号召令立刻得到了好些反资本主义和激进的左翼团体的响应,数千名抗议者在9月17日那一天,企图占领华尔街并“给银行家带去正义”,但纽约警察把这条美国最知名的街道用路障和检查站封锁起来,抗议者随即将距离华尔街箭步之遥的祖科蒂公园(ZuccottiPark)变成了一个城市露营地。   祖科蒂公园,原本叫做自由广场公园(LibertyPlazaPark),在曼哈顿金融区是个很受欢迎的地方,因为它在摩天大楼环伺之中,是一片难得的空地。“9·11”袭击发生后,这里遍布世贸中心的残骸。“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者用标语牌写道:欢迎来到自由公园。此后,这个地方,在所有抗议者的口中,恢复了“自由”的名称。   从9月17日以后,数百名抗议者把自由公园变成了一个蓝色帆布和睡袋的海洋(帐篷是非法的),人们架起了桌子,对公园进行了功能分区,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食品和图书。如果你来到自由公园,你会发现那里是一个运转良好的微型社会:每天举行两次大会(GeneralAssembly),决定关于整个社区的事情;和大会一起工作的是一系列日益增多的委员会和工作组,管理从食品、媒体、直接行动到公园卫生的诸多事宜。每天管理者会公布当天日程;一幅地图详细地标记了每个委员会在公园里的位置;一个由发电机供电的技术中心经由4G的路由器发送WiFi信号;欢快的志愿者认真地清扫垃圾;医疗团队戴着红十字袖章,随时准备提供急救;在中央厨房区,志愿者佩戴着手套,向排着长队的抗议者提供源源不断的食品;不时有自发的演奏者敲鼓、弹琴以鼓舞士气——看到这一切,你不能不惊叹,一旦允许人们自发组织社区,他们的能力有多么强大。   我们占领、收复   在整个运动中,“占领”二字既具实际意味,又兼象征意义。这个运动非常明显地继承了阿拉伯世界运动以及其后西班牙和希腊民众以“愤怒者”的名义,在公共空间安营扎寨的举动。“占领”实际意味着到达某个公共广场或公园,“收复”这些本属于民众的空间,在那里建立组织总部,然后展开各种各样的活动。   在象征意义上,根据occupywallst.org网站的解释,“占领华尔街”运动是“一场没有领导者的抵抗运动,不分肤色、性别与政治信念。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点:我们是不想再忍受1%的贪婪与腐败的99%。我们使用阿拉伯世界的革命策略实现我们的目的,鼓励非暴力,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所有参与者的安全”。   在自由公园的露营活动发生两周之后,仍然有很多美国人没拿占领运动当回事,其中也包括主流媒体。感谢纽约警察当局,9月24日向游行妇女喷洒辣椒水的录像和10月1日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抓捕700多名示威者的新闻,令主流媒体对报道占领运动兴趣大增。此后,主流专事社运的组织如MoveOn.org、Rebuildthe Dream、Working Families Party以及地方工会如运输工人工会、教师联合工会、服务业雇员联合工会、全国护士联合会等,都号召会员支持和参加。   10月5日下午,工会和社运组织发起了“社区/劳工华尔街大游行”(Community/Labor MarchtoWallSt.),地点原定纽约市政厅,后改到纽约县最高法院前的福里广场(FoleySquare)上(熟悉美国电视的人都知道,这个广场常常出现在电视连续节目《Law&Order》的镜头中)。人群从福里广场一路呼喊口号到达自由广场。占领运动的发言人称,游行人数约为1万人。   占领运动不可阻挡地从纽约向美国各地蔓延。看看Twitter上的标签就知道了:从一开始的#Occupy WallStreet,已经发展到#occupyDC、#OccupyBoston、#OccupySF、#OccupyLA、#OccupyChicago……最后是#OccupyTogether。在Facebook上,开始只有一个专页,现已迅速增加到50个以上。你还能跟上所有的Twitter标签和Facebook专页吗?我试过,已然不可能了。一位美国网民在Opendemocracy网站上写道:“美国革命已经来临了,土豆却还仍然盘踞在家里的沙发上。可不可以抬起你的屁股,上街,否则美国革命就被人民力量完成了……爱、智慧、真相和非暴力是关键。”   全球庞氏骗局   10天以后的10月15日,一个叫“十月十五”的网站号召全球的人们在10月15日同时走上街头和广场举行示威。“让政客和他们为之服务的金融精英懂得,是我们,人民,决定着我们的未来。我们不是政客和银行家手中的玩物,他们也不代表我们。”它随后声称,有87个国家的951座城市发生占领活动。   在纽约,自由公园的业主(没错,这个公园是私人财产)决定“清洁”露营地,但在抗议者的抵制之下被迫屈服。在这一胜利的激励下,人们在周六先是前往摩根大通银行门前游行(该投资银行去年向纽约警方捐赠了460万美元),随后向资本主义消费的地标——时报广场挺进,WNBC报道现场有1万至2万人,而据occupywallst.org报告,周六晚上7:30,未经证实的估计是,有5万人集结在时报广场。至此,“占领华尔街”运动已经持续一个月之久,并且,在全球声援者的支持下,美国的抗议聚集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人群。   在伦敦,有上千人聚集在伦敦股票交易所附近的圣保罗大教堂前,Wikileaks创始人阿桑奇现身,他爬到教堂的台阶上发表演讲称,一个贪婪和腐败的金融和政治体系使得从开罗到伦敦的个体联合起来。   在西班牙,成千上万的人拥入马德里的太阳门广场,参加反对商业贪婪的全球运动。在巴塞罗那和塞维利亚,也有上万人游行。游行是和平的,“愤怒”的西班牙人这回感到骄傲和满足,因为他们今年5月在西班牙城市广场的的露营行动激励了全球的效仿者。   在罗马,情况就没有那么平静了。几百名戴着面具和眼罩的示威者制造了意大利首都这几年所见的最恶劣的暴力事件:他们点燃汽车,打破银行和商店的玻璃,毁坏交通信号灯和路标。警察动用了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以驱散这些暴力示威者,示威者回敬以石块、水瓶和爆竹,冲突一直持续到晚上。   在柏林、奥克兰、东京、汉城、台北、香港……华尔街掀起的这一波“占领”浪潮,终于席卷全球。无论在世界各地的哪个街头,人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愤怒,认为全球经济已经成了由金融大佬把弄的“庞氏骗局”。人们意识到,如果一个体系中,投机性的金融交易每天都增加1.3万亿美元(这是所有商业交易总和的50倍),而根据联合国报告,“在35个有统计数据的国家,将近40%的寻找工作的人都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找不到工作”,那么,这个体系一定出了巨大的问题。   在自由公园的四周,到处都是摩天大厦,金融巨子们把它们巨大的阴影投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它们仿佛对这块地上存在的人群不屑一顾,因为它们忙于玩弄金钱和生命,让政客、媒体和司法机构随着它们的曲调起舞;忙于吸纳全世界的资源来豪赌和投机;忙于摧毁我们这个星球的生态系统以牟取暴利。精英统治者认为所有在他们的领地之外的人,都是边缘性的和不可见的。甚至就在占领运动发生一个月之后,他们还在疑惑,抗议者到底想要什么?他们的诉求清单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能够向我们呈现具体的目标?为什么他们不能形成一个议程?   最近一段时间,人们反复听到这类问题。问题听多了,就不得不展开一种思考:占领运动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在经过10月15日这个高潮以后,可以再创造什么运动的新形式,最终又会留下什么?《Adbusters》杂志第98期(2011.11/12)以《美国之秋》为封面,里面有句话:The most yielding thing in the world will over come the most rigid,可以用中国人常说的成语“以柔克刚”来翻译。它恐怕是杂志推出的那个舞女站在铜牛上起舞的海报的最好注解。到底柔弱的一方会给强有力的一方造成什么威胁呢?   无领袖、无纲领的新型社会运动   关于目标,《Adbuster》的海报问道:“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开始,运动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在运动形成气候之前,提出具体目标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开始的目标就是占领本身——占领意味着直接民主,而直接民主有可能产生特定目标,也可能不。那些主流媒体不停地问什么是目标,错了。   仔细观察,其实运动既非全无领袖,也非全无纲领。Adbusters是首倡者(它在运动起来之后倒没发挥多大作用),草根政治组织USDayofRage和黑客团体Anonymous也做了很多事。在纽约,运动大多由“纽约城大会”(NYCGeneralAssembly)协调。9月29日,它发布了《占领纽约城宣言》。在它的网站上,它这样定义自己:“纽约城大会是一个公开的、参与性的和水平组织的过程,我们借此提升能力,把自己构建为公共空间中的一种自治性的和集体性的力量,以此应对我们深陷其中的经常性的时代危机。”   这个宗旨写得颇为拗口,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强调自己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组织。作为“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管理机构,它把每晚7点在自由广场开会作为惯例确定下来;在大会上,所有的委员会都参加讨论,分享想法。它对所有其他想参加的人也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在会上发言。大会并没有一个有名的领导人,只有一些主持人主持日常性的交流,会后由志愿者更新会议纪要,并写下其他一些组织者需要了解的信息。议题的达成是通过协商一致的决策方法来实现的,既寻求大多数人的同意,也努力解决或者减轻少数人的反对。   达成共识的过程艰难、曲折而缓慢,然而占领者并不急迫。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占领多久,他们就是要借助这种时间性让普通公众认识到问题的存在。广场上的人说,一旦经过了无数努力,终于就某些议题达成了共识,那种感觉是非凡的。很难描述数百个充满激情、反叛和创造的人实现了一致的那种体验。   然而,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说运动是无组织、无纲领的。没有哪个单独的人或群体在统领这件事。自由广场上事实上的决策者“纽约城大会”是水平化的、自治的、无领袖的,以反复修正达成共识为基础,它根源于无政府主义思想,很像最近的社会运动如埃及和马德里广场上的情形。   在这种形式的抵抗中,我们看到对旧式的政党政治的拒绝,对激进多样性的拥抱,以及对自下而上的民主的新形式的坚持。抗议者甚至犹豫要不要提出正式的诉求,因为那可能意味着承认他们所极力反对的政治阶层的合法性。同时,避免明确的政策纲领,也有助于扩大运动对更多的群体的吸引力。正是为此,他们才到处打出“我们是99%”的口号。   除了没有明确的纲领,运动也缺乏众望所归的领袖。这样做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有领导就意味着有层级,而等级制恰好是同抗议者的立场背道而驰的,他们追求的是包罗广众。其次,运动一旦出现领导人,很容易成为警察的靶子,或者各种利益集团收买的对象。   这样一种崭新的社会运动缺乏终局,它不会因为达成了某个特定的运动目标,大家就烟消云散。它所要改变的是这个世界的统治体系。而运动者意识到,这将是一场长期斗争,所以,他们只要在场,只要能够引发人们的关注,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斗争的存在,就构成了最好的斗争策略。可以说,抗议者的占领运动只要持续着,他们也就在真正实现自己的目标。   最终,在这种新型的社会运动中,要避免对“戏剧性时刻”的期待心理。不会有某个“革命性的时分”的到来,而只有不停顿的反叛。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创造每日每时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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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一个社会运动的生成(上)

占领华尔街运动非常明显地继承了阿拉伯之春以及其后西班牙和希腊民众以“愤怒者”的名义,在公共空间安营扎寨的举动,“占领”实际意味着到达某个公共广场或公园,“收复”这些本属于民众的空间,在那里建立组织总部,然后展开各种各样的活动 一个社会运动的生成   胡泳   舞女与铜牛   一切都起源于一个现在已经十分著名的广告。 9 月中旬, Adbuster 杂志( http://www.adbusters.org )号召从 9 月 17 日开始占领华尔街,并制作了一个性感十足的海报:一位芭蕾舞女站在铜牛身上起舞,背景是带防毒面具的警察和烟雾。 身后来势汹汹,脚下庞然大物,舞者轻盈曼妙。制作者的指向十分明显:以优雅对抗野蛮,以轻盈对抗暴力,以梦想对抗现实。强与弱的对比,力与美的反差,给人的审美体验极为震撼;文字上,洗练无比,海报上方是醒目的红字:“我们统一的要求是什么?”下方,用黑字写着:占领华尔街,从 9 月 17 日开始,带着你的帐篷。 观者可以从海报中深深地嗅到硝烟弥漫的味道。这个性感的号召令立刻得到了好些反资本主义和激进的左翼团体的响应,数千名抗议者在 9 月 17 日那一天,企图占领华尔街并“给银行家带去正义”,但纽约警察把这条美国最知名的街道用路障和检查站封锁起来,抗议者随即将距离华尔街箭步之遥的祖科蒂公园( Zuccotti Park )变成了一个城市露营地。 祖科蒂公园,原本叫做自由广场公园( Liberty Plaza Park ),在曼哈顿金融区是个很受欢迎的地方,因为它在摩天大楼环饲之中,是一片难得的空地。 911 袭击发生后,这里遍布世贸中心的残骸。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者用标语牌写到:欢迎来到自由公园,此后,这个地方,在所有抗议者的口中,恢复了“自由”的名称。 从 9 月 17 日以后,数百名抗议者把自由公园变成了一个蓝色帆布和睡袋的海洋(帐篷是非法的),人们架起了桌子,对公园进行了功能分区,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食品和图书。如果你来到自由公园,你会发现那里是一个运转良好的微型社会:每天举行两次大会( General Assembly ),决定关于整个社区的事情;和大会一起工作的是一系列日益增多的委员会和工作组,管理从食品、媒体、直接行动到公园卫生的诸多事宜。每天管理者会公布当天日程;一幅地图详细地标记了每个委员会在公园里的位置;一个由发电机供电的技术中心经由 4G 的路由器发送 WiFi 信号;欢快的志愿者认真地清扫垃圾;医疗团队戴着红十字袖章,随时准备提供急救;在中央厨房区,志愿者佩戴着手套,向排着长队的抗议者提供源源不断的食品;不时有自发的演奏者敲鼓、弹琴以鼓舞士气——看到这一切,你不能不惊叹,一旦允许人们自发组织社区,他们的能力有多么强大。   我们占领   在整个运动中,“占领”二字既具实际意味,又兼象征意义。这个运动非常明显地继承了阿拉伯之春以及其后西班牙和 希腊民众以“愤怒者”的名义,在公共空间安营扎寨的举动,“占领”实际意味着到达某个公共广场或公园,“收复”这些本属于民众的空间,在那里建立组织总部,然后展开各种各样的活动。 在象征的意义上,根据 occupywallst.org 网站的解释,“占领华尔街”运动是“一场没有领导者的抵抗运动,不分肤色、性别与政治信念。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点:我们是不想再忍受 1% 的贪婪与腐败的 99% 。我们使用阿拉伯之春的革命策略实现我们的目的,鼓励非暴力,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所有参与者的安全。” 在自由公园的露营发生两周之后,仍然有很多美国人没拿占领运动当回事,其中也包括主流媒体。感谢纽约警察当局, 9 月 24 日向游行妇女喷洒辣椒水的录像和 10 月 1 日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抓捕 700 多示威者的新闻令主流媒体对报道占领运动兴趣大增。此后,主流专事社运的组织如 MoveOn.org , Rebuild the Dream, 。 Working Families Party 以及地方工会如运输工人工会、教师联合工会、服务业雇员联合工会、全国护士联合会等,都号召会员支持和参加。 10 月 5 日下午,工会和社运组织发起了“社区 / 劳工华尔街大游行”( Community/Labor March to Wall St. ),地点原定纽约市政厅,后改到纽约县最高法院( New York County Supreme Court )前的福里广场( Foley Square )上。(熟悉美国电视的人都知道,这个广场常常出现在电视连续节目 Law & Order 的镜头中。)人群从福里广场一路呼喊口号到达自由广场。占领运动的发言人称,游行人数约为 1 万人。 占领运动不可阻挡地从纽约向美国各地蔓延。看看 Twitter 上的标签就知道了:从一开始的 #OccupyWallStreet, 已经发展到 #occupyDC , #OccupyBoston , #OccupySF , #OccupyLA , #OccupyChicago …… 最后是 #OccupyTogether 。在 Facebook 上,开始只有一个专页,现已迅速增加到 50 个以上。你还能跟上所有的 Twitter 标签和 Facebook 专页吗?我试过,已然不可能了。一位美国网民在 Opendemocracy 网站上写道:“美国革命已经来临了,土豆却还仍然盘踞在家里的沙发上。可不可以抬起你的屁股,上街,否则美国革命就被人民力量完成了……爱,智慧,真相和非暴力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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