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

南方人物周刊:被遮蔽和高悬的鲁迅

此后,解放区的语文教材中大量增选鲁迅的“战斗杂文”,而国统区则禁止学生阅读鲁迅,禁止发行鲁迅的一切出版物。鲁迅不再是独立于任何党派之外的自由知识分子,而成为共产党高擎的一面意识形态大旗 1996年前后,周令飞客居台湾,父亲周海婴和母亲马新云来他家小住。某天晚上,餐桌上方的灯泡忽然灭了。周令飞站在高凳上换灯泡,“我就跟太太张纯华开玩笑,说‘不好!我要掉下来了!’黑暗中我母亲跟我父亲说,‘你看儿子跟你一样,老是搞恶作剧。’” “我父亲回了一句,他说,‘我爸爸也是一样的。’意思是他跟我爷爷鲁迅一样,喜欢开玩笑。” 周令飞说自己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由祖母许广平一手带大,但祖母极少同他讲祖父的事情。 “跟大家一样,鲁迅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来自学校、来自课本的。小的时候,我学习到鲁迅那些作品,通过老师的教训,也觉得我的祖父是很凶的,有的时候甚至庆幸祖父不在了,否则回到了家里祖父会骂我、打我的屁股。 “鲁迅太伟大了,我小的时候,在学校里,人家都像看珍稀动物一样到我们班扒着窗子看我。每次学到爷爷的课文,同学就会对我说:‘是你爷爷写的。’口气很羡慕,但听多了,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总想逃脱出来。想远离他,站在远处眺望就好了。” 如今,他自称是“一个普及鲁迅、宣传鲁迅的义工”。让他在不惑之年从眺望变为追随的,正是父亲黑暗中的那句无心之言。“过去在我心中的鲁迅形象,在那一瞬间被颠覆了,我的祖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想知道。” 周令飞扭转鲁迅形象转播中的“空洞、扁平和意识形态化” “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周令飞到学校演讲,这句话一出口,台下马上响起会心大笑。 他所在的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做过一个统计,从小学到中学,语文课本中的鲁迅作品总计约20篇,但孩子们谈论鲁迅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说什么,一些老师 甚至怕教鲁迅,不知道在当下该如何阐释鲁迅,“上海有家以鲁迅名字命名的民办学校,校长号召孩子们‘学习鲁迅的战斗精神,攻克学习的堡垒’。” 他想改变鲁迅形象传播中的“空洞、扁平,以及意识形态化”,他在自己的演讲和访谈中,常常要将被神化的祖父“矮化”。 我们看到的鲁迅雕塑都很高大,我不知道在座的是否知道鲁迅有多高,我父亲是1米78,我是1米80,我两个弟弟一个1米83,一个1米85,我妹妹 是1米7,大家想想看,我的祖父是多高的,估计很多人都回答是1米70左右,或者是1米70以上,实际上鲁迅的身高只有161公分。 演讲时他爱给大家看鲁迅不同历史时期的照片,以实例说明,鲁迅先生并非“过去大家经常看到的,短发竖立,目光犀利,眉头紧蹙,面庞消瘦,或沉思或眺望,没有笑容,凝重而严峻……” 我和我父亲共同编辑了一本《鲁迅家庭大相簿》,收集了所有鲁迅的照片,统计之后发现100多张中有20多张的鲁迅是面带笑容的。 萧红笔下,“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我祖母也说过,说我爷爷的笑声,三间屋子外都可以听见。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位雕塑家雕塑鲁迅的像,请祖母提意见,我的祖母看了以后,沉思了一下跟那位非常有名的雕塑家说,“我很喜 欢您的雕塑,不过鲁迅是不是太严肃了一点,太凶了一点?”这个雕塑家不好意思地回答,“许大姐,我也想雕塑一个您心目中的鲁迅,但是群众不答应。”我祖母 听了这话就走开了,没再说什么。 他不喜欢那个刻意被塑造为斗士、革命导师的鲁迅,他乐意同大家谈论祖父的浪漫和本真。在北京电视台《悦读会》节目录制现场,主持人委婉闪烁地问及鲁迅先生与萧红的关系,他直言快语地接过话茬,“你直接说,他俩是不是好过?是这意思不?” 他的定义是“知己”,“这很正常吧!优秀的男女之间,彼此心意相通,互相欣赏,很美好啊!”他给大家讲鲁迅跟猪打架的故事,拊掌大笑,笑声传到三间屋子之外。 1926年鲁迅到厦门教书,思念在广州的祖母,他一个人在相思树下想念爱人,一头猪不识相,跑过来,啃地上的相思树叶,我祖父很恼火,撸起袖子就跟 猪搏斗,一个老师跑过来,问他你怎么跟猪打架,他说老兄我不能告诉你……他想念我祖母,靠在一个有个许字的墓碑上合影,寄给她,多浪漫多可爱的一个人! 许广平在周扬的指导下回忆鲁迅 “关于我祖父的各种回忆录,1949年之前的更为信实。” 今年年初,周海婴和周令飞父子将许广平1959年写成的《鲁迅回忆录》以手稿本形式重出。 周海婴、马新云夫妇在该书序言中写到,“当时已60高龄且又时时被高血压困扰的母亲来说,(写这本书)确是一件为了‘献礼’而‘遵命’的苦差事。” 鲁迅逝世后,许广平常应邀写各种回忆文字,“我所认识的鲁迅先生,只不过占其全生涯的五分之一强,比较起许多他的老朋友,还是知道得不算多,写起来 未必能周到。不过承好些朋友的督促,以为研究这时代的中国思想者,就是一饮一食,也可资参考的。为了义不容辞的责任,就拿起笔来了。” 这种回忆常使她伤恸,“时常眼睛被水蒸气蒙住了,以致搁起笔来”。 她的文章平实动人,她眼中的鲁迅绝无后来人工演绎的高大全: 衣服他是绝对要穿布制的,破的补一大块也给一样地穿出来。为了衣着的随便,于是乎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他到医院给朋友当翻译,医院里面的人就当他是吃 翻译饭的,大敲其病人的竹杠;到印刷所接洽印件,或到制版公司去制锌版,人家当他是商店里的跑街或伙计;到外国人的公寓去拜访,电梯司机人就当他是 BOY,不准他乘电梯,要他一步步跑到九层的楼上。(《鲁迅的生活之一》) 她也不掩饰这个大丈夫的小性子: 因为我不加检点地不知什么时候说了话,使他听到不以为然了,或者恰巧他自己有什么不痛快,在白天,人事纷繁,和友朋来往,是毫不觉得,但到夜里,两人相对的时候,他就沉默,沉默到要死。 …… 他不高兴时,会半夜里喝许多酒,在我看不到的时候。更会像野兽的奶汁所喂养大的莱谟斯一样,跑到空地去躺下。 …… 就这样,沉默对沉默,至多不过一天半天,慢慢雨散云消,阳光出来了。他会解释似地说:“我这个人脾气真不好。”“因为你是先生,我多少让你些,如果 是年龄相仿的对手,我不会这样的。”这是我的答话。但他马上会说:“这我知道。”(《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起居习惯及饮食嗜好等》) 1940年8月,她在上海《学习》杂志上发表文章,题为“琐谈”,直言她为程式化的鲁迅回忆文章所苦,“似乎类于八股式的命题了,每有纪念鲁迅特辑 的刊物的时候,就很荣幸地直接间接得到通知,许我也参加一分说几句话。其实这是很窘苦的事,我们生活太密切了,遇到的都是很平凡的经过,有什么可记述的 呢?” 1959年,为庆祝建国10周年,各行各业都须“献礼”,许广平受命再忆鲁迅,“鲁迅逝世已经二十三年了,虽则音容宛若,但总觉言行多所忘记了。为着对历史的忠实,为着对读者的负责,都不应孟浪而为,因此颇感苦恼。” 她的真实一如从前,说自己记不得鲁迅大段的谈话,也没有什么“猛料”,因为家庭生活中“不是讲整套话的时候”,“每每朋友一来,我就张罗些家务:或添菜吃饭,或看顾小孩之类,往往听到片言只语,未必能全,时日一长,便多忘记了。” 在周扬和邵荃麟的直接指导之下,许广平“深深学到社会主义风格的创作方法”,“就是个人执笔,集体讨论、修改的创作方法。我这本小书,首先得到许多同志的直接指导和帮助。他们重视这一项工作,关心指出何者应删,何者应加,使书的内容更加充实健康了”。 初版序言中许广平写道,“大跃进的精神感召了我;‘十一’献礼的汹涌热潮又鞭策着我;在总路线多快好省的号召下,鼓舞起我的干劲;工人阶级大无畏的坚决创造意志又不断做我的榜样,于是就下定决心试试写作了。” 这个极具时代话语特色的序言在新版手稿本中一字未动。周海婴在新书发布会上说:“我母亲和父亲生活了十几年,从学生到终生伴侣,她说她死后她的文稿 可以一个字不修改发表。当年,中国发表文稿、书籍是有‘纪律’的,能不受约束的只是极少数人,我母亲没有豁免权。很多作家都有被修理过的地方,研究中国近 50年历史的学者,可以比对两个文本,看看作者的原意如何受一种规定话语模式的挤压,如何变形的。” 《鲁迅回忆录》第十二章,许广平原题为“在党领导下的活动工作点滴”,后被改为“党的一名小兵”。 毛泽东将鲁迅神圣化 “鲁、郭、茅;巴、老、曹”,将鲁迅推上现代文学头把交椅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生从未与鲁迅谋面的毛泽东。 1934年初,冯雪峰在瑞金见到毛泽东,向毛汇报上海的工作和左翼文艺阵营的活动,毛泽东对鲁迅的事情尤其感兴趣。冯雪峰告诉毛泽东,有一个日本人 说,全中国只有两个半人懂得中国: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鲁迅,半个是毛泽东。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一番沉思之后,他说:“这个日本人不简单,他认为鲁迅懂 得中国,这是对的。” 冯雪峰告诉毛泽东,鲁迅看了毛泽东的几首诗词后,认为有一种“山大王”的气概,毛泽东听后,并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 从延安时期开始,毛泽东便养成常读鲁迅的习惯。1938年1月12日,他给当时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任主任教员的艾思奇写过一封信,信中说:“我没有《鲁迅全集》,有几本零的,《朝华夕拾》也在内,遍寻都不见了。” 1938年8月,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辑的20卷本《鲁迅全集》在上海出版,内容包括鲁迅的著作、译作和他所整理的部分古籍,这是我国第一次出版《鲁迅全集》。通过党的地下组织,从上海辗转送到了陕北根据地,毛泽东得到了一套。 这套20卷本的《鲁迅全集》一直伴随着他,从陕北带到了中南海。毛泽东逝世后,报纸上发表过一张他站在书柜前看书的照片,他手里翻看的正是为他及其他视力减弱的中央领导同志特印的大字本《鲁迅全集》。 鲁迅的作用和影响力,毛泽东看得很准。1934年与冯雪峰热议鲁迅时,他正受到王明势力的冷落和打击,被排挤在中央领导层之外,听说中央局有意请鲁迅主持中央苏区教育工作时,他摇头说:“真是一点不了解鲁迅!鲁迅当然是在外面作用大。” 鲁迅的作品1923年便开始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民国时期选入教材的多是小说、散文。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及苏维埃 中央政府致电许广平,称鲁迅为“民族最伟大的文学家、热忱追求光明的导师、献身于抗日救国的非凡领袖、共产主义苏维埃运动之亲爱的战友”。 南京当局虽未采纳为鲁迅“举行国葬并付国史馆立传”的要求,但孔祥熙以个人名义送了挽联——“一代高文树新帜;千秋孤痛托遗言。” 10个月后,“八一三”全面抗战爆发,紧迫的时局淡化了鲁迅知识分子的独立形象,“战士”、“斗士”的形象被高扬起来。郭沫若以他惯有的充沛激情疾 呼,“鲁迅并没有死!目前在前线上作战的武装同志,可以说个个都是鲁迅,目前在后方献身于救亡活动的人,也可以说人人都是鲁迅。鲁迅化为复数了。” 1940年1月9日,毛泽东在陕北发表长篇演讲——《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演讲中称鲁迅为“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并给予鲁迅“三家(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革命家)五最(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最高政治定位。 此后,解放区的语文教材中大量增选鲁迅的“战斗杂文”,而国统区则禁止学生阅读鲁迅,禁止发行鲁迅的一切出版物。鲁迅不再是独立于任何党派之外的自由知识分子,而成为共产党高擎的一面意识形态大旗。 愈学习鲁迅,愈没有鲁迅 建国之后,鲁迅作品的解读朝着高度政治化一路狂奔。1956年10月,客居香港的曹聚仁以记者身份回到大陆,这一年恰是鲁迅先生去世20周年,曹看 到“鲁迅的神话化和庸俗化的笑话,那是随处可见的”。同年,他的《鲁迅评传》在港出版,影响巨大,但因为这是一本“人化”的鲁迅传记,直至1999年4 月,才在大陆出版。 中国社科院鲁迅研究室研究员张梦阳终身致力于鲁迅研究的“科学化”,“1957年,冯雪峰、陈涌、李长之、许杰等研究鲁迅的学者陆续被打成右派,鲁 迅研究的学理精神完全被扼杀。背离真实性和鲁迅精神的极左倾向,统治了整个中国的精神文化界,鲁迅研究领域首当其冲,成为了重灾区。” 《鲁迅批判》的作者李长之被批斗,一工宣队队员指着他的鼻子骂,“是你写的《鲁迅批判》么?鲁迅是可以批判的么?就冲着‘批判’,你就罪该万死!” 文革初,鲁迅作品一度被逐出中学语文课本,两年后,形势发生变化,鲁迅杂文被全面收编,进入政治话语体系。 196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30周年纪念大会上,姚文元做了题为《纪念鲁迅,革命到底》的报告,“发扬鲁迅‘打落水狗’的战斗精神”,“对人民的敌人决不宽恕”。 许广平题为《毛泽东思想的阳光照耀着鲁迅》的发言则令人瞠目,“毛主席称赞鲁迅是文化革命的主将,但鲁迅总是以党的一名小兵自命……鲁迅一生所遵奉 的命令……是党和毛主席的命令。他努力学习和掌握毛泽东同志制定的党的方针政策……”,“鲁迅对我们最敬爱的毛主席是无限地崇敬和无限热爱……鲁迅的心, 向往着毛主席,跟随着毛主席,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是鲁迅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那是一个可怕的年代,许广平讲那样的话也是迫不得已,人们应该原谅。”张梦阳的观点得到不少人的赞同。 学者朱健国反思那个时代,“愈号召学习鲁迅,结果愈没有一个鲁迅。鲁迅著作中,好像什么都预料到了,就是没有想到,鲁迅会在伟大者的表彰、宣传之中真正永远消逝。” 文革前夕,毛泽东给江青写信,信中说,“我与鲁迅的心是相通的。”1971年11月20日,毛泽东在武汉说:“我劝同志们看看鲁迅的杂文。鲁迅是中国的第一个圣人。中国第一个圣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算贤人,是圣人的学生。” 此语一出,万人追随。1973年底,鲁迅作品集的单行本全部出版,成为一代人罕有的精神食粮。文革后,《鲁迅语录》大量出现,断章取义、任意曲解鲁迅作品及言论的现象登峰造极。 北京鲁迅博物馆副馆长黄乔生给本刊记者展示了一本盖有“鲁博革命纵队”红章的《鲁迅语录》,他曾经就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版本的《鲁迅语录》做过专题研究。 “编印鲁迅语录的主要目的是用鲁迅的话来注解毛泽东思想。现在见到的较早的版本是首都红代会、新北大井冈山兵团鲁迅纵队编印的《鲁迅语 录》,1967年9月出版。此书封面的大小、版式设计和字体都与当时的《毛主席语录》极为相似。扉页上有红色题词:‘毛泽东同志的伟大战友鲁迅精神不朽! 让我们踏着文化革命先驱者鲁迅的足迹前进!让我们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道路上前进!’这段话出自陈伯达在纪念鲁迅逝世30周年大会上所做的闭幕词。推测起 来,这本鲁迅语录有可能是陈伯达指示或主持编写的。” 此后,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很多版本,有的叫《鲁迅语录》,有的叫《鲁迅言论录》,有的是自编,有的是翻印北京的版本。当时出版界已陷入无序状态,一般语录都是非卖品,黄乔生发现惟一一本有定价的语录,是湖南人民出版社“红色出版兵”编辑的,定价4角。 “要是鲁迅先生还活着” 1946年鲁迅逝世10周年,作家范泉在他主编的《文艺春秋》月刊10月号上推出了一个纪念特辑,以“要是鲁迅先生还活着”为题,邀请15位知识分 子笔谈。茅盾、田汉、施蛰存、臧克家、萧乾等人纷纷提笔,所答均紧扣当年6月内战全面引爆之时局,好几位作家谈到李公仆、闻一多的遇刺,郭沫若、马叙伦的 挨打,认为鲁迅如果活着,也难逃厄运。 1957年7月7日,毛泽东在上海中苏友好大厦接见上海科学、教育、艺术和工商界的代表人士。席间罗稷南问了毛泽东一个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 毛的回答语惊四座,“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 毛泽东与罗稷南的对话最早由鲁迅与许广平的独子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披露,其后,著名鲁迅研究专家、出版人朱正在《鲁迅的一世纪》一书中分上下两章展现了诸多历史细节。 曹聚仁在《鲁迅评传》“政治观”一章中称鲁迅“带了浓重的虚无色彩,并不相信任何政党会有什么成就”。他始终坚持鲁迅的一生只是一个“革命的同路人”。 胡适眼中的鲁迅,“首先是以一团怨气为内容,继而是奉行苏俄的文艺政策,终乃完全听从苏俄及共产党的操纵”。他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揣度鲁迅与共产党之 间的关联,“不要以为鲁迅自始即是处心积虑的为共产党铺路。那不是事实,他和共产党本来没有关系,他是走投无路,最后逼上梁山。他从不批评共产主义,这也 是不假的,他敞开着这样一个后门。所以后来共产党要利用他来领导左翼作家同盟时,一拍即合。” 真正改变鲁迅对革命者认识的人是瞿秋白和冯雪峰。鲁迅将瞿秋白引为“知己”,曾抄录“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相赠。瞿秋白英年早逝,共产党又把冯雪峰派到了鲁迅身边。 除了以笔为匕首投枪外,他还为共产党做了很多具体的事情,例如帮助成仿吾找到党组织;通过日本友好人士为共产党搜集情报;方志敏入狱后,他成为方和党中央特科的交通桥梁,在他的建议下,方志敏利用敌人软化他的时间,写下了《可爱的中国》等文章,流传后世。 萧红《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写到某天同鲁迅去看电影: 鲁迅先生坐在××电影院楼上的第一排,那片名忘记了,新闻片是苏联纪念五一节的红场。 “这个我怕看不到的……你们将来可以看得到。”鲁迅先生向我们周围的人说。 这个美好的愿景并非鲁迅对新中国的惟一假想。左联后期,他同周扬等人分歧日剧,难掩失望。在致王冶秋(左联成员,解放后曾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信 中,他说,“我在这里,有些英雄责我不做事,而我实日日译作不息,几乎无生人之乐,但还要受许多闲气,有时真令人愤怒,想什么也不做……”在给曹靖华(留 苏学生,参加过鲁迅主持的未名社,后因介绍苏联革命文学,代鲁迅搜集苏联版画和革命书刊,往来密切)的信中,他将周扬等左联领导比作“手执皮鞭,乱打苦工 脊背,自以为在革命的大人物”。 他看不得周扬等人唱高调,发号施令,不对敌人认真作战,于是写信给胡风,“我本是常常出门的,不过近来我知道了我们的元帅深居简出,只令别人出外奔跑,所以我也不如在家里了。” 1934年至1935年间,瞿秋白夫人杨之华去找鲁迅,请他签一个文件,他不肯签,很生气地问她,“像(周扬)这样的党员,你们为什么不清出去。” 当冯雪峰长征后,到上海再见鲁迅,鲁迅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两年我给他们摆布得可以!” 1934年4月30日,他曾致信曹聚仁,“……倘当崩溃之时,竟尚幸存,当乞红背心扫上海马路耳。” 他听冯雪峰介绍革命形势,对冯说,“你们来到时,我要逃亡,因首先要杀的恐怕是我。”冯雪峰连忙摇头摆手,“那弗会,那弗会!” “后期的鲁迅,他如此热烈拥抱社会甚至热烈拥抱政治,是事实。……鲁迅尽管是个天才,但也难以逃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激进大潮流。在精神创造中, 也曾悲剧性地用政治话语取代文学话语,消耗太多宝贵的心力。他那么深地介入政治和左翼营垒,是幸还是不幸,尚须时间来判断。”刘再复为朱正《鲁迅传》(港 版)作序时如是写道。 胡风也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如实呈现了轰隆运转的宣传机器对鲁迅的巨大损耗和吞噬。 “两个口号”的论争,使得陷入内耗的鲁迅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冯雪峰为了执行党交给的任务,仍要打扰鲁迅的内心安宁。鲁迅发表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和《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都是由鲁迅口述、冯雪峰笔录的。 一次冯雪峰代拟了一个稿子,约胡风一起去鲁迅家。鲁迅病体不支,冯雪峰把稿子念给鲁迅听,鲁迅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脸上略有不快之色。 两人出门后,冯雪峰对胡风说:“鲁迅还是不行,不如高尔基;高尔基那些政论文,都是党派给他的秘书写的,他只签一个名就行了。” 胡风很震惊,“鲁迅病得这样沉重,应该尽一切可能抢救他,应该尽最大的努力避免刺激他打扰他。……鲁迅在思想上是非常严正的,要他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思想观点担负责任,那一定要引起他精神上的不安,对病情产生不利的影响。” 周令飞不喜外界把鲁迅的晚年描述得过于孤独和凄苦,“我理解的鲁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弥留之际是不应该有悲哀痛苦的。在他的一生当中,他尽可能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做得那么好。” 今天我们如何纪念鲁迅 《死》是鲁迅最后时期的一篇散文,文中有他对亲属的嘱托,常被视为先生的遗嘱: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此外自然还有,现在忘记了。只还记得在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他像是预料到自己身后的喧嚣聒噪,特此嘱托。只是一个遗体上空前庄重地覆盖了绣着“民族魂”三个大字的旗帜的人,如何能轻易得到安息? 鲁迅的研究、出版,乃至纪念,一直被纳入官方话语体系。 位于北京西城区阜城门内大街的鲁迅博物馆俗称“西鲁”,院内的鲁迅故居,是鲁迅在北京的最后一处住所。1950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14周年纪念日,故居头一次开放,接待各界群众参观、瞻仰。 1979年5月,周扬牵头成立了社科院鲁迅研究室,因社科院在东长安街,被称为“东鲁”。 “西鲁”、“东鲁”,以及专司鲁迅著作出版发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著作编辑室”都在争夺对鲁迅的话语权。1979年5月26日,鲁迅研究会成立,周扬任会长。“西鲁”馆长李何林为人耿介,直言当年处处违逆鲁迅的“四条汉子”之首如何能当此任? 1981年,鲁迅诞辰100周年,社科院鲁研室受命为周扬写一篇大会发言稿,由鲁研室的刘再复和哲学所的张琢联手操刀,张梦阳那时30出头,“给他俩打打下手”。 “当时两种思潮的斗争已经开始了,发言稿是刘再复负责执笔的,他的主旨是要坚持鲁迅精神,主张思想解放。写完之后,打印出来,送到周扬那里,当时周扬在北京医院住院,已经73岁了。他看了是满意的,可是林默涵跟王任重坚决否定。” 刘再复后来告诉张梦阳,林默涵和王任重一边一个坐在周扬的病床旁,指责那个讲话稿立场有问题。周扬迫于压力,答应让中宣部重新组织人另起炉灶,“刘再复、张琢就退出了,我这个跑腿儿的反倒继续留在封闭写作的宾馆,等着同新来的人衔接。” 最终由于时间仓促,加之新来的人对鲁迅研究不够,9月25日的人民大会堂上,周扬还是宣读了刘再复他们起草的发言稿。 这一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了16卷本的《鲁迅全集》,编辑工作由中央直接抓,胡乔木挂帅,后来他忙于其他工作,委托林默涵代为负责。为了排除 干扰,鲁迅编辑室设在社外,在宣武区虎坊桥《诗刊》杂志社找了个空房子,时任编辑部成员陈早春每天挤公交车去上班,一个冬天下来,“大衣扣子全都被挤掉 了”。他们的工作条例中明确规定:“注释中遇到一些较为重要或者复杂的问题,应特别严格掌握分寸,并将注稿送请上级领导审定。” 1986年,黄乔生自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分配到鲁迅博物馆研究室,“直到80年代,鲁迅学都是一门显学。”他的毕业论文是《野草》的文本分析,很多同学羡慕他分到鲁博研究室,极少有人预见到鲁迅的官方研究兴盛期已近尾声。 “我刚来就赶上鲁迅逝世60周年,当时在社科院搞了一个纪念大会,钱钟书致开幕辞,他说鲁迅是个伟人,要从多方面研究……那时刘再复还在国内,是社科院鲁研室主任,那个会他也参加了。” 1989年五四青年节,有关方面组织了一个“鲁迅与五四名人与中国传统”的讨论会,黄乔生记得会上许多人慷慨激昂,将鲁迅视为反传统、学习西方文明的榜样。不过很快,那些都不让提了。 一段沉寂之后,商业大潮汹涌来袭,鲁迅研究逐渐退潮,“鲁迅学成为博物馆里的展览品,思想史的一个标本,距离现实越来越远了。” 2006年,周海婴、周令飞父子发表了一篇长文《鲁迅是谁》,这个话题引来学界内外许多争论。 “东鲁”社科院鲁研室自张梦阳退休后就取消了编制,“西鲁”鲁迅博物馆现为司局级公益性事业单位,参观者只要出示有效证件,就可以免费参观陈列馆和鲁迅故居。然而即便是北京游客云集的暑期,馆内游客也很少。 副馆长黄乔生眼下最操心的是如何利用鲁迅在大众心中的“最后一点影响”抓紧宣传鲁迅。“对于下一代来说,鲁迅是非常陌生的,在这个陌生化到来之前,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现在作为博物馆的运营者,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普及鲁迅。” 鲁博馆长孙郁曾经邀请莫言、陈丹青来办讲座,莫言说,“和鲁迅相比,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孙郁认为:“鲁迅首先是一个翻译家,其次才是作家。鲁迅晚年每年都要翻译两、三本书,把鲁迅和胡适作比较,就可以发现,胡适的思想和智慧在30岁就 已经停止前进了,而鲁迅在50岁的时候依然在不断发展。因为鲁迅要翻译、要输血、要新鲜的东西,他警惕自己成为过去思想的奴隶。” 黄乔生感叹,“鲁迅还是一个对中华民族很有用的思想资源,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是面临着怎么对待西方,怎么对待传统文化,中国道路选择的问题。这些鲁迅都有思考,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人有这个耐心来读他了。” 学者钱理群指出鲁迅研究界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一种倾向,在“将鲁迅凡俗化”的旗号下,消解或削弱鲁迅的精神意义和价值。 “我们为什么需要鲁迅”是钱先生鲁迅讲座中经常要讲的内容,“在鲁迅面前,你必须思考,而且是独立地思考。正是鲁迅,能够促使我们独立思考,激发我 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不接受任何收编,他也从不试图收编我们;相反,他期待,并帮助我们成长为一个有自由思想的,独立创造的人——这就是鲁迅对我们的主 要意义。” “鲁迅曾提出一个‘真的知识阶级’的概念……永远站在底层平民这一边,是永远的批判者。这也是鲁迅的自我命名。这样的‘真的知识阶级’的传统,在当下中国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们今天需要鲁迅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鲁博安静的展厅里,一帧帧照片、一件件实物凝固了逝者的人生。 展览的最后一个主题是鲁迅生命的最后时刻——从鲁迅逝世前13天和青年木刻家的温馨合影;到去世前3天仍在续写的遗作《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 事》;再到辞世前一天,病体难支,写给好友内山完造,拜托他请医生的珍贵遗墨;之后是那张令人不忍正视,取掉了全副假牙,脸颊塌陷的遗容照片;最后,是那 面曾经覆盖在鲁迅遗体上,绣着沈钧儒手书的“民族魂”三个大字的白色大旗。 观众留言簿上,《有声的中国》和《野草题辞》中的两段话常被引用: 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参考书目:许广平《十年携手共艰危》、《鲁迅回忆录》、曹聚仁 《鲁迅评传》、刘再复《鲁迅传》、朱正《鲁迅的一世纪》、黄乔生《鲁迅与胡风》、《鲁迅语录阅读小札》、张梦阳《中国鲁迅学通史》、周海婴《鲁迅与我七十 年》、薄景昕《试论中学鲁迅作品的选编与政治文化的关系》、康凌《学者鲁迅——一个建构史的回顾(1936-1966)》等) © 鬼怪式 for Oh My Media!!! , 2010/10/14.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南方人物周刊 OhMyMedia@新浪微博──“ OMM通讯社 ”,欢迎关注! 另: OhMyMedia@Twitter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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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宪庭:烈日西藏

关于栗宪庭(我更习惯称他是栗老师,或在背后称他老栗),正如媒体介绍,他是“中国前卫艺术的教父、中国当代艺术重要推手……作为著名的独立策展人和美术批评家”,他被公认为“对中国现代艺术运动的发生和发展有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他是宋庄美术馆馆长,或者说,北京通州的宋庄因为他而成为艺术之宋庄。如今住在宋庄及其附近的来自中国各地的艺术家据称上万。最近,他策划了“烈日西藏——西藏当代艺术展”,于明日在宋庄美术馆开展。 烈日西藏 文/栗宪庭 2000年代初期,我在一本外国的展览目录里第一次看到几个西藏艺术家的作品。2007年我又在红门画廊的展览上看到更多西藏年轻人的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这些作品和我以前看过的西藏艺术完全不一样,并与我九十年代以来一直思索艺术与地域文化关系的问题密切相关。后来我通过多年研究西藏问题的朋友介绍,认识了嘎德、诺次、阿努、江白、黄扎吉等朋友,就决定找一个机会请西藏年轻艺术家来宋庄美术馆做展览。 西藏是藏传佛教的中心,除了宗教艺术,在我有限的视野里,西藏自五十年代后的新艺术,一直受到汉地意识形态和语言模式的控制和影响。甚至曾作为达赖喇嘛的唐卡画师,后来成为西藏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的安多强巴,也画了毛主席和西藏新生活的画(注1),1954年,安多强巴随达赖喇嘛进京参加人大会议时,这张画由达赖喇嘛送给了毛主席。安多强巴在北京期间还到中央美院短期进修过。包括他画的班禅肖像等作品,都糅合了西藏唐卡和现实主义的方式和技巧,他的创作方式和技艺模式都对后来的西藏艺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74年,中央美院雕塑系进藏创作了《农奴愤》。虽然《农奴愤》承袭了《收租院》的创作方式,但同为意识形态的产物,《农奴愤》除了它的政治工具性质外,在艺术上,它的概念化、脸谱化,技艺粗糙等,几乎和《收租院》中人物和细节的生动,以及“语境艺术(注2)”等实验性之间没有可比之处,但在西藏产生不小的社会影响。1976年,陈丹青进藏“采风”,创作了《泪水洒满丰收田》,次年,陈与援藏大学生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黄素宁(后来成为陈的妻子)合作了《进军西藏》,这都是典型的苏式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模式,中国叫革命现实主义。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拨乱反正时期,1980年,陈丹青创作了《西藏组画》,作为汉地美术史,这组作品标志了艺术从革命现实主义校正到十九世纪欧洲经典的现实主义模式,但此后,狗尾续貂式的乡土风情的模式,开启了西藏风情的风气,同时西藏成为汉地艺术家的猎奇之地,同时也给西藏输入了这种艺术方式。其后,八十年代中期至今任西藏美术家协会主席的韩书力,他的《邦锦美朵》获得了1984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的金奖,同时获得银奖的还有韩书力和西藏艺术家巴玛扎西合作的《彩云图》。《邦锦美朵》在革命现实主义创作方式和技艺中糅合了唐卡的一些方式;而《彩云图》采用西藏宗教壁画方式,把人物和羊融入彩云,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意识形态的影响。 1985年,美国著名波普艺术家劳森柏在北京开完展览之后,继而在拉萨开展,这个展览对西藏艺术的影响,远不及对汉地艺术的影响,因为汉地带革命性质的八五新潮正风起云涌,尽管如此,它带给援藏艺术家的影响不可估量。那时,我参与编辑的《中国美术报》曾经发表过李彦平、李新建等人的作品,我当时也把这些受到现代艺术影响的援藏艺术家小团体,看做是西藏一个艺术群体现象,而且,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相继来北京办过展览,1986年4月,《西藏五人画展》在北京太庙(劳动人民文化宫)展出,参加展览的有翟跃飞、李彦平、李知宝、齐勇、陈兴祝。1987年5月,《西藏山地艺术家作品展》也在太庙展出,参加人员有李新建、张晓红、蔡显敏。这些作品无疑受到现代艺术乃至劳森柏的影响,但又都受到西藏宗教艺术的影响。无疑,他们的作品超越了意识形态和猎奇的视角。而且在相当程度上,作品流露出他们对西藏的感情,以及表达了他们由于长期生活在西藏的一些真切感受。 但是,真正西藏的艺术或者叫当代艺术,我指的是表达出与在地文化——尤其与政治和社会语境密切相关的生存感觉和生存境况的艺术。2010年7月12-18日,我在拉萨一边看西藏的艺术家,一边思索近些年出现的西藏本地艺术家的作品,与此前艺术家作品的基本界限,也许,所有我们这些外来人都无法真正体会但可以感受到——文化身份的危机、信仰的矛盾、被侵蚀的宗教、文化的混杂和破碎、环境的污染、汉化的严重、西方消费主义的侵入……,带给西藏人的那种切肤之痛!如诺次的《字母》,是用铁板焊制成超大的三十个藏文字母,沉重又坚实地嵌入土中,虽然,每一个字母外面都被黑色的铁框框住,虽然,这些字母锈迹斑斑,但作为西藏人的心灵符号,依然坚硬和刚强!而面对压力,西噶瓦•阿努《无耳》系列的绘画、图片和行为艺术,则具有修行的性质,虽怒虽郁,但不听不看不说,专心“神圣”的铃声,保持心神不乱,以求平静与祥和。 这次展览中的更多作品,表现的是西藏人对自己生存境况的感受,如嘎德的《经桶》,使用藏传佛教的经桶,但经桶上锻造出的是五十年代至今四代国家领导人的经典口号。转经桶是藏人日常的修行行为,但五十年代至今,意识形态同样成为藏人生活的“日常经”。而嘎德另一件重要作品《冰佛》,是他把冰制成的佛放在拉萨河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佛在消失……冰佛作为意象,真实表达出藏人心里那种失落、遗憾和无奈的感觉。同类作品在这次展览里还有不少,如贡嘎嘉措用商标和时尚图像的即时贴,贴出的佛像,直白而有力地表达了消费文化侵蚀西藏这块宗教圣地的感觉。同样,昂桑的《美元1号》以一百美元为背景,用各种流行的商标和标徽组成佛像。格桑朗扎用现代化工媒材翻制的佛像,成了千疮百孔的壳状形象。而强桑的《佛》系列,则直接把佛画成机器人的形象。 意识形态,现代文明,消费文化,世俗化,汉化……对西藏文化的侵蚀,造成一种文化混杂和破碎的西藏景象,如亚次丹和次格使用啤酒瓶装置成的佛塔,据说现在西藏啤酒几乎代替了青稞酒,占领了西藏的酒桌,就像拉萨满大街的川菜馆,文化的破碎从饮食悄悄的开始。而边琼的录像作品《漂浮的冰》,采用藏族婚丧大事期间,在自家门前用白粉画吉祥图案,以阻止鬼魅的方式,于清晨在十字路口画了一些图形。天亮时,由于车水马龙的碾压,这些图形很快就消失了。他用摄像机记录了这样过程,他把藏族文化比喻成漂浮的冰,终究会被水所融化,就像白粉图形会在现代文明汽车的碾压下消失一样。次格的《翱》系列,画面是类似小喇嘛模样的卡通儿童形象滑稽地翱翔在天空,或带着机械翅膀,或与机器猫共翔,不知道这是不是未来的西藏景象?生在西藏的汉族艺术家卢宗德《西藏日记》是一组有玩世味道的西藏风俗画,充满喜剧色彩和世俗化的日常景观,与内地想象中充满宗教气氛的西藏大相径庭。而湖南籍藏漂女艺术家张苹的《黑色的甜点》,则创造出一种佛教雕像与时尚女孩的混合形象,其中第六幅,类似千手观音的女孩手中拿着各种时尚的手袋,有点时尚被“偶像化”的意味。嘎德用唐卡方式画的数个系列绘画,把时尚、政治、历史种种符号、形象混置在一起,尤其值得仔细观赏。 表达文化身份的矛盾、被伤害、忧虑等心理感觉的作品,也是这次展览的重头戏,如念扎的《男孩》系列,就是他极其不安的内心意象,整组作品的画面皆是类似灾难即将降临的场景。那幅身裹破碎的风马旗男孩无助的神态,让我想起作者常有的忧郁眼神。边巴的装置《门》,是一座典型藏族建筑的门楼,看起来似乎进出无阻,但门口装上了透明的玻璃后,一种似有似无的拒绝、隔膜感油然而生,作品微妙细腻。而他的《五妙欲》系列绘画,诉说的同样是文化变迁的心理矛盾,《五妙欲2》:镜中是裸身自画像,表情忧虑,典型的藏族形象;镜前是背影的自画像,时髦的装束,身份却无法辨认。而贡嘎嘉措的《我的特性》摄影一组,通过拍摄自己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画不同内容的画,来表现作者的不同政治处境和文化身份的转变。第一张是藏族装束的作者在画唐卡;第二张是红卫兵装束的作者在画毛主席像;第三张是典型流亡铁皮屋中藏族装束的作者在画达赖象;第四张是移居英国的作者在画抽象画。次多的《方向》,通过不同颜色不同方向的箭头符号,与一定形象配合,表现文化抑或政治的矛盾对作者内心的伤害,如《方向1》画面是紧闭双眼,一脸烦闷、拒斥表情的自画像,头顶上方分别是向左、右、上指示的黄红白三个箭头。普次《祈愿和平》是由铁链悬挂着七个铁框组成的倒置塔形装置,每个铁框上放满了酥油灯,既充满祈愿的宗教气氛,又充满摇摇欲坠的险情。普华的《巢》是一件装置作品,由铁丝网似的巢,巢里放着新闻报纸包裹的蛋,本意温暖的巢由于铁丝网的材质而险象丛生,而巢里的蛋又被各种信息所包裹。扎西诺布的《非常现状》,画面采用不稳定的斜角构图,一边是排列的佛像,一边是排列的藏人象,在两组形象中间形成了有某种关系的空间,在这一空间里,一串纸飞机穿过,成为一种脆弱和飘忽不定的意象。 展览中几乎每一个人的作品,都让我联想起一连串故事或者事件,如江白在高原山川上画满工业管道,让我看到他对能源开发带来环境破坏的忧虑。次卓玛的《生死系列》中虔诚的宗教观念,让我想起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和孩子之后,把艺术视为另一种修行途径的虔诚心态。扎西诺布的《被影像》和次旺扎西模仿陈丹青的西藏组画,用真人摆拍的今日西藏场景,让我想起西藏在汉地艺术作品里,必须深刻反省的那种被观看、被描述、被猎奇的旁观视角。从这个角度说,我喜欢刘卓泉用38个机位24小时拍摄八廓街的《西游记》,以及和诺次合作的行为艺术《对话》中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姿态。 本次作品所使用的语言模式,除了可以看到西方和汉地现代、当代艺术的影响外,最值得称道的是这些艺术家的创造性,在于能够从西藏本地文化、艺术、习俗、日常生活中汲取语言、材质、方式的营养,这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课题,这也是本短文不能展开的部分。 在西藏期间的一个傍晚,我徘徊在布达拉宫前面的广场上,五十年代以来,几乎所有中国的广场都是意识形态的产物,而这座模仿天安门的广场另一边,同样有一个高耸的纪念碑,只是旁边多了一个现在很多城市都热衷建立的音乐喷泉。随着音乐喷泉的狂射乱舞,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播送的流行歌曲,响彻拉萨的夜空。放眼环视,广场上彩灯闪烁,游人嬉闹……,蓦然回首,我看见对面雄伟而神秘的布达拉宫,正傲然注视着这个喧闹的俗世,突然一种莫名的悲愤和无奈涌向心头。 注1:金边镜框“毛主席唐卡像”,高103.5厘米,宽74厘米,边沿四周用压花金皮包裹,上面镂刻着藏传佛教的“吉祥八宝”和飞鸽、仙鹤、梅花鹿、大象等装饰图案,寓意和象征毛主席健康长寿,福泽四方。9幅画面分别介绍了进藏的人民解放军和工作人员为西藏人民所做的各项好事,包括部队首长向贫苦喇嘛发放布施,医务人员为藏胞看病,解放军战士协助藏胞收割庄稼,解放军和藏胞一起修堤筑路,进藏工作人员为藏胞开办学校,向藏胞发放无息贷款、开办民族商店发展经济贸易,画面下方还有一幅是描写解放军和藏胞一起并肩战斗,保卫边疆的壮阔场面。据西藏大学副教授次旺扎西研究,安多强巴作品中的立体效果技艺,来源于早年他在拉卜楞寺作喇嘛时,看到九世班禅的黑白照片的真实效果所创。据说安多强巴一生画佛像保持写生习惯,我以为,这与他曾在中央美院上过写生课有关。 注2:语境艺术,是九十年代欧美流行的一个概念,指艺术展览所使用的场地,要求艺术家的作品要与该场地的历史有某种关联。而1965年《收租院》展出的场地,正是当年刘文彩家收租的地方,而且,在《收租院》的创作中,使用了大量的现成品如脱粒机、扁担、箩筐等。这是七十年代初卡塞尔文件展的策展人Harald Szeemann力邀《收租院》参加展览原因。 ******************* 展览名称:烈日西藏——西藏当代艺术展 策划团队:栗宪庭 嘎德 张海涛 方蕾 展览地点:宋庄美术馆 开幕时间:2010年9月10日上午11时 展览时间:2010年9月10日——2010年10月10日 参展艺术家(按姓氏字母排序) (唯色注:紫色字体显示的是藏人画家,37位;黑色字体是汉人画家,13位): 阿努·西嘎瓦 / 昂桑 / 班丹维热 / 边巴 / 边巴(美隆) / 边琼 / 边旺 / 次多 / 次格 / 次仁·夏尔巴 / 次旺扎西 / 次卓玛 / 达瓦扎西 / 丹达 / 旦增热珠 / 嘎德 / 格次 / 格罗 / 格桑 / 格桑次仁 / 格桑朗扎 / 贡嘎嘉措 / 黄家林 / 黄扎吉 / 建军 / 江白 / 蒋勇 / 李新建 / 刘卓泉 / 卢宗德 / 念扎 / 诺次 / 裴庄欣 / 普布 / 普次 / 普华 / 强桑 / 史风雨 / 四清月 / 松太加 / 索曼尼 / 万玛才旦 / 万玛仁增 / 汪仕民 / 吾要 / 亚次丹 / 扎西诺布 / 扎西平措 / 翟跃飞 / 张苹 主办单位:宋庄艺术促进会 宋庄美术馆 更堆群培艺术群体 协办单位:红门画廊 ROSSI & ROSSI 画廊 西藏甜茶馆画廊(伦敦) 赞助单位:嘉实基金管理有限公司 联系电话:010-89578040 010-89579897 电子信箱:artda@126.com 行车路线: [公交]大北窑桥下乘938支9到宋庄美术馆下 [自驾]大北窑上通燕高速到宋庄出口往北到小堡村宋庄美术馆 媒体支持: 艺术档案网/东方视觉/艺术国际/99艺术网/搜狐文化/Artforum/中国宋庄网/798艺术中心/艺术中国/艺术地图/艺术导报/艺术数据网/今日艺术网/艺术眼/世艺网/艺术出口/库艺术/和艺术/艺术个案/新视觉/中国当代艺术网/Art218/博宝艺术网/中国艺术新闻网/《NOART》/《艺周刊》/《TimeOut》/《画廊》/《艺术视界》/《东方艺术》/《Art概》/《艺术时代》/《艺术市场》/《在艺术》/《艺术财经》/《Hi Art》/《当代艺术新闻》/《Muse art》/《北京青年周刊》/《世界艺术》/《当代与投资》 ************************ 烈日西藏——关注西藏当代的艺术生态和文化背景 文/张海涛 带着神秘的向往初次踏上了西藏的土地,四处环视净土与受到的热情接待,给我的印象是这个烈日下的地方走过的历程既美丽又艰辛,这里的藏人性格既真实又具有烈日一样韧性。一路的交流,知道西藏是人口密度最小的省份,拉萨市固定人口只有40万人,加上流动人口才150万左右;大学只有两所,艺术院校一所,因此艺术家留在这里的很少,做当代的艺术家大约60人左右。圈内很少有人对西藏艺术家关注,他们对外交流也相对少,为此由栗老师带领的考察队来到了西藏,九月份邀请他们到宋庄美术馆做个展览。 进入拉萨城区我们开始有了高原反应,头昏脚沉是常见的症状。另外西藏阳光紫外线特别强,几小时直射使我们身上的皮肤有了变化,这也是一两岁小孩脸上就有高原红的原因。给我吃惊的是拉萨除了宗教氛围之外,居住的宾馆网络、电视和电话都是通的。突然感到拉萨已经是一个现代化进程很快的地方,这里的城市化新区与内地一样这是我们没想到的,这也是全球化浪潮中,任何地方都逃离不了的。西藏人在艰苦自然环境和历史环境中,经历了几个世纪体制的变革,烈日下保持着烈日一样坚毅的性格。 重要的是生态 栗老师近几年的工作方向大量在为建立一个良性的艺术生态努力,更多的是建立当代艺术生态的服务机制。这个良性的当代艺术服务机制和模式刚刚起步,现在依然在试验中。多年来中国的自由艺术家就像一盘散沙,一直为生存问题困扰,缺乏集体意识的关心。评论家、策展人、艺术家更多关心的是艺术本身;经济人、画廊、拍卖行、收藏家更多关注商业的运作。整个艺术圈的生态缺少理性的组织与外界公共交流和融合。艺术固然重要但介入现实还是反应很慢甚至无人问津,有时不如参与社会和具体介入现实直接。而且生活困扰必然影响艺术家的创作,容易造成恶性循环。卖画好的成功艺术家必定是少数,每年大量的艺术类学生又进入社会成为自由状态,没有稳定的经济保障。多数艺术家靠打短工、代课、积蓄甚至还靠父母和家人支持活着,因而不能很好的组建家庭,也很难为家庭负责:两地分居现象、小孩教育都成为问题,离婚率、单身率比其他职业高出很多。另外当代艺术中很多作品概念、跟风、远离现实体验、缺少良知和情感的现象很多,策略、推理的作品很难改变现实,使艺术本身失去了真诚的意义。 社会学意义上的艺术群落生态考察,大致和这些内容有关: (一)艺术群体形成的时间、地点、缘由。 (二)艺术家生存状况和方式。 (三)形成艺术群落社会背景。 (四)艺术群落的近些年艺术家人数变化及当下生存状况。 (五)艺术群落硬件配套设施,如美术馆、画廊、图书馆等。 (六)艺术群落艺术家艺术类型和样式及全国的影响力。 (七)艺术群落的未来建构,与其它产业的关系。 以上可以看出西藏群落展也符合栗老师强调地域艺术生态的想法,这几年的群落展试图让大家去关注有特殊文化背景的当代艺术生态,这里面西藏艺术作品整体面貌成为这个生态建设的桥梁和材料;更关注的是这一区域里不同于其它区域,也不同于外界人过去眼中的风情西藏描写,更强调西藏本土或长住的外族人对西藏真实的情感表达和态度——即不同于任何其他群落的艺术特征。在当代的语境中,当然重要的不是艺术本身——西藏人作品反映的历史、宗教背景后独自体验与困惑是更重要的,因此西藏群落整体艺术面貌大于某一个艺术家的作品质量,作品选择既严格又宽松这也是这次栗老师选择作品一个标准,这次严格筛掉了短暂采风或带有个人臆想感受的西藏作品,而不同于美术史上艾轩和陈丹青等人描画的西藏。栗老师在尝试另外一种展览模式,不是以个人作品质量为展览主要价值判断,展览以整体的人类学、社会学角度介入现实的意义作为价值支点。西藏群落不同于其他艺术群落的地方有两点:一、西藏艺术家在多元媒介基础上所有的作品感受都来源于西藏的现实和文化背景;二、不同于宋庄、成都蓝顶、南京幕府山等艺术区的工作室集中于一个艺术区和行政区域,西藏的艺术家是以松散的方式居住与工作,更像两个艺术群体组成,主要靠两个艺术空间更堆群培艺术空间和美隆艺术库做为聚点,做呈列和研讨交流。空间费用以AA制或个体投资为主,没有赞助的自发形成。西藏人口稀少、自然环境及固有的思想观念使西藏受美术专业教育的学生很少,占国土1/8面积的西藏做当代艺术的艺术家只有几十人。这里的艺术家生存方式不同:95%靠固定单位工资生活,如在学校、电台和剧团工作,对当代艺术未来公共化发展有很大作用,其他艺术家以自由方式生存。艺术家由两种身份组成:外族长住的艺术家占1/8,本土藏族艺术家占7/8。西藏批评家、策展人几乎没有,活动交流主要靠艺术家自己组织,很多艺术家都有过在内地进修学习的经历,由于生活条件限制或情感回到西藏。西藏群落希望外界来西藏交流,也希望能到北京做展览。 西藏艺术家与内地信息交流中自发建立空间,自由组合的艺术群体和官方美协没有什么关系,这和各地的当代艺术群体发展很相似。2003年成立的更堆群培艺术空间和2007年成立的美隆艺术库是西藏最有活力的两个当代艺术聚点。艺术空间除了接待往来西藏的游客参观、收藏,也有的艺术家与北京和国外画廊有所合作。有几位艺术家行走于北京、西藏、国外已在国际上比较活跃。这次宋庄美术馆主办的西藏当代艺术展览的目的就是达成内地和藏区艺术家的交流,为他们做出一点服务。 西藏的地理环境和文化背景 西藏特殊的地理封闭性(不同的生态自然)、宗教文化(藏传佛教的文化根基)和传统习俗(如每年一度的雪顿节、保留的天葬仪式等),使这里保持着相对内地自然、朴素和原生的神秘色彩,这样的感受即是一种差异的力量;然而这次去考察后我们觉得现代文明冲击之下的西藏民族的文化在快速的发生变化。全球化现代文明对人类学意义上的传统族群文化的冲击问题,急需我们平衡现代开发与朴素文明传承的关系。 同化的现代文明给我们带来的环境问题、情感的异化、信仰缺失,使我们也在怀疑我们的“文明”。在西藏现代化的小区更多了、野生动物(藏獒、藏羚羊、野牦牛)更少了,寺院的僧人也不愿住寺院了,本地的手工艺品很多成了机器生产线下的义乌批发产品,更多的清净之地成了商业旅游观光区。现代文明用科技打开朴素文明之门时,更多的改变了当地自然的生态,这是人类无法挽回的负面影响。在非洲、美洲的原始部落也在消失,大量的开发使各国疯狂的发展着自己的经济,“不发展和晚发展”就意味着成为掠夺的对象,很多支撑人类精神发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此消失。也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英国工业革命都是一个误区,历史从这里开始了经济竞赛式的相悖发展,哥本哈根环境大会成了吵架的大会,互相推卸责任最终不了了之。这不只是西藏的问题,也是人类生存面临的最大危机。 我们生活在现代科技空前发展的时期,人们知道的越多对生活的物质需求越来越高。回首西方大国崛起的几个因素中,除了经济市场化、体制制度、素质教育之外与殖民侵略、科技人工化发展有着至关重要关系,这样的革命带来了很多积极的文化,然而也带来了利润垄断、利益民主、伦理关系、世界格局的不平衡,生态环境、传染疾病的危机也越来越严重。但是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也不可能刹车,那样就意味着挨打、动荡和受到种族歧视,同时失去便捷生活所带来的欲望。如石油做为燃料的机动车辆使环境越来越污染,但人们不愿回到没车的年代,这就是现代文明相悖的证据,更换环保能源成为迫切的需要。另外自动化也会给人类带来很多模式化、辐射的负面,人类也不愿回到没有电脑、手机的年代,这也是人类的悖论,这样潜意识的心理病症自然积累,最终可能爆发大的危机。 人的思想也是一个复杂的载体,人都有相悖的心理诉求。即对现代科技的人工化、技术化不自然心理的反弹,则向往对于自然原动力、生命思考、时间观、物化、自然心境这些永恒话题的憧憬,也是对当下经济消费时代所引发人的异化的一种精神补济。西藏的佛教宗旨、生态(环境)、习俗(如天葬)里都渗透着与自然的和谐观,这也是人类生存的世界观。与在人类思想史上,总是有一种把“不发达”的过去视为未来理想时代的倾向,并作为人们精神回归的参照:孔子对周朝的推崇,老子对小国寡民的向往,马克思对原始共产主义的想象,都表明思想家把自然原生态视为黄金时代的事实。在这个欲望与压力并存的年代,历史深度越来越平面化,欲望与现实的矛盾并存,信仰、信誉的缺失与不确定,都滋生了浮躁与精神的茫然:心慌、紧张、恐惧、抑郁、易烦易躁、工作效率下降。军备竞赛与经济竞赛,加快了城市化进程而都不愿放弃,导致自然生态恶性循环。近期热播的美国大片《阿凡达》也正是预示了未来自然与不自然的抗争,与自然和谐成为人类迫切的需求。同时美国电影《后天》《2012》也预示了未来环境遭受现代文明不断破坏人类最终毁灭的悲剧。人类改造自然越快我们的物质欲望就越大,心理疾病普遍,减少欲念、自然静心亦成为未来教育的心灵需求,犹如我们城市人们对田园的“慢城”渴求,休闲、旅游、瑜珈、心理医疗必会成为精神需求,快乐才是根本。科技“不自然的人定胜天”更要依托“自然”这个裁体,这样才能使西藏及整个人类未来长久的良性的发展。西藏的特殊艰苦的地理环境和历史制度变革给西藏人带来过巨大的创伤,意识形态的转变我们无能直接介入,然而对于西藏人的稳定和环境问题我们都有一定的责任,目前我们也希望那里依然保持一片净土,少受到种族矛盾、过度现代商业、环境的污染和冲击,保存烈日下本来就缺少的新鲜氧气。 2010年8月14日于宋庄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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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奖那个人以及我们的责任 [爱枣报:784期]

十篇新闻十分钟,美好一天轻松开始。爱枣报,和早餐一样重要。今天是10月11日星期一。 本期枣报由宋石男撰写。 [1] 那个奖那个人以及我们的责任 当读到这期枣报时, 他得奖 已经过去62小时。一些人热血沸溅( 风雨无阻,至死方休 ),一些人奉旨填词( 获奖的汉奸依然是汉奸 ),著名爱国粪青环球时报也 开始字字猪鸡地愤怒 ,但更多人不知道此事,即使知道也可能无动于衷。在中国,爱枣报或推特,强国论坛或乌有之乡都只是一小撮,新浪、QQ、人人网才是主流。新浪是名利场,QQ是菜场,人人网是夜场。这就是我眼中的网络现实。但不必因他人的麻木而沮丧,也无需因他的获奖而过度亢奋,我们只需也必须正视且担起自己的责任。正如这位获奖者在2007年获的一个热身奖上的发言: “用独裁者的罪责来代替民间自身失误的责任,是一种最为轻佻的卸责行为”。 我们的责任,有三位说得细, 当他们谈论温家宝的政改时候他们在谈论什么 ?他们同样是在谈论2008年那纸文书上的政改。我特别同意其中赵楚兄的一段话: “有朋友说,在现实条件下一党专政、人大图章、军队非国家化,什么都做不成。对此我的答复是:首先,这些不利的事情都是事实,但这不等于什么话都不用讲,什么事都不用做;其次,别忘记,1978年也是如此,不是做成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吗?相反,大家如果都对某些信念采取彻底放弃的心态,那可能才真会什么都不要指望了”。 最后我要八卦一下, 他和此人同名,甚至籍贯都相同 ,不过他可没这位忠君爱党。 (漫画原刊于《金融时报》) [2] “我们和朝鲜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全球各国元首纷纷向我们拍来以”放了那个人”为主题的贺电, 联合国秘书长也冒着被我们墙掉的危险说了几句讨厌话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自然跟朝鲜更加同仇敌忾,更加情和义值千金为娇娃甘心剖存心。于是周永康常委的访问朝鲜,就显得很有爱。 永康访问主要是贺金正恩即位 ,后者是在那个人获奖的同日即位。迷信的人或许要说,这是否意味着他要当朝鲜的戈尔巴乔夫呢?但从正恩那张胖脸上我只看到了毛新宇少将的风采,因此并不乐观。 有人说,中国在经济上仅次于美国,在政治上仅次于朝鲜。从下面的两张图片来看,人或许还会发出欢喜的感叹:”我们和朝鲜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注意!朝鲜军妹的踢腿高度超过了涛哥微笑过的女民兵方队! 广州亚运会礼仪小姐列队,真想拱着猪八戒的鼻子一路撞过去! [3] 第二个国庆节 昨日(10月10日),各种”国庆节快乐”的祝福短信悄然流行。这是民国情结的又一次集体小爆发。 陈丹青曾为 消失的”民国范儿” 滔滔不绝,即是文化人怀念民国时代的典型腔调。但细查之,民国时代的美好更多是存在于想象中。1920年代军阀混战,1930年代抗战,1940年代前半段继续抗战后半段内战,期间当然也有学术人的风骨、才子佳人的浪漫,但 普罗大众更多的却仍是受难 。 讨厌现在,没必要就崇拜过去,就像讨厌毛泽东,没必要就称蒋介石为蒋公。在我看来,两个人骨子里都是独裁者,只不过毛是从文人到流氓,蒋是从流氓到文人而已。 过去的乌托邦和未来的乌托邦同样无意义,我一直喜欢波普尔的这句话:”此时此地就同一个个最急迫的、实在的社会罪恶作斗争,而不是为了一个遥远的、也许永远不能实现的最高的善去作一代代的牺牲”,因此,也不要为了遥远的过去的乌托邦而意淫。这种意淫,无非是对现世及现实责任的逃避。 [4] 肖传国获刑5个半月,方舟子很生气 方舟子遇袭案判决结果已出 ,肖传国和戴建湘拘役五个半月;许立春拘役四个月;龙光兴拘役三个月;康拥军拘役一个半月。 此前, @土摩托 曾说: “如果肖传国获刑时间少于11年,将是这个国家的耻辱”。 这种说法当然不对,法律不是你丈量自己胸围的尺子,说多少寸就多少寸。但我同意方舟子在得知判决结果后的这段话: “这么轻微的判决,不仅起不到威慑作用,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是在鼓励犯罪。这些犯罪分子几个月放出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进行报复?其他人会不会跟着学?这些都是不能不考虑的现实问题。我现在感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毫无保障。这次的袭击我侥幸逃脱了,下次可无法保证也如此侥幸。” @许志永 认为: “方舟子遇袭案给控方出了难题,定不成故意伤害,也定不成故意杀人未遂(主观故意取证难),追究寻衅滋事也有疑问,因为该罪侵犯的客体是社会秩序,通常是殴打不特定的人。是刑法有问题,故意伤害罪必须构成轻伤,而方玄昌头破血流很可能也只是轻微伤”。 钟民则指出: “肖传国应属于教唆犯罪。《刑法》第29条第1款:教唆他人犯罪的,应当按照他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处罚。肖传国有伤害他人的故意,且确已实施教唆犯罪行为;出资10万,表明其雇凶的目标至少是重伤,因此对肖传国至少应按故意伤害罪处罚,而且至少应按重伤量刑”。 再摘段我的朋友娇酷儿的看法: “这案子的确会有长期影响。没什么可说的,学术界将进一步黑社会化。方舟子像一个多嘴的小孩,说皇帝光身子将得到赞扬,但他同时又说了,围观的人们和皇帝一样,也没穿衣服。可这,也许恰恰是中国的现实。” 最后简短说说我的感想:肖传国有个好导师。这个导师也有个好名字:裘法祖。 [5] 富士康调查总报告全文发布 一个月来,”两岸三地”高校富士康调研组陆续发布了富士康调查系列报告。10月9日, 总报告全文公布 ,详解富士康五大违规行为,其中滥用学生工一项成为媒体关注最重心。 调查报告称,富士康存在大量滥用学生工的情况,在某些车间学生工使用率竟高达50%。教育部规定:”不得安排学生每天顶岗实习超过8小时;不得安排学生加班”,可是绝大多数学生都被安排加班2小时,一天工作10小时,还有超时加班的情况。由于缺乏法律保障,在出现工伤时,学生工陷入企业、学校、政府”三不管”的困境中。 富士康滥用学生工当然必须谴责、处罚、约束,但仅仅修理富士康,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一个富士康被逮住,千万个富士康溜走了。 富士康之所以可以肆意滥用学生工,一是因为高校学生就业难,很多学生两年就结束课程学习,然后多方寻求实习机会。大学四年,真正在学校里的时间很可能不到三年。二是部分高校主动”推销”乃至”倾销”学生出去实习,一方面实习如果转正,学校就业率报表好看,另一方面经手者常常还有寻租空间。三是政府部门管理缺位,这中间主要是财税利益作祟。富士康要不是跳了那么多楼,成为媒体焦点,估计起码可以继续这么干到2012年。 [6] 在国家旅游局如何提前下班? 国家旅游局的潜规则是只要玩跑跑卡丁车赢了,就可提前下班。 近日,一则雷人标题出现在国家旅游局官网上,《刚和我们科长玩跑跑卡丁车,他说赢了一次冠军或者连三次完成就可以提前下班》,正文部分却是在介绍第五届中国中部投资贸易博览会。网友推测,这是编辑脑子被洪水冲了,将聊天记录当做新闻标题发出来。 我忍不住想起 2006年阜新市中级人民法院一次庭审 ,面对被告,烫发书记员大姐淡定地玩耍着纸牌。 还有比这更给力的,是今年上半年的一张经典杯具图片: 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为国家养了多少精通空挡接龙与红心大战的公务员! [7] 江叔得罪谁了? 江叔得罪谁了?10日推特风传其挂掉。此前他几乎每年都要被传几次挂掉的新闻。推友 @WilburDing 不无伤感地说: “老江死的次数能上吉尼斯纪录了估计”。 其实我对江叔倒没那么讨厌,他晓得去美国弹钢琴吓唬乡巴佬小布什,晓得在大会堂打着领结跟男高音一起唱今夜无人入眠,晓得 在大会堂盯着女服务员看 ,晓得 在大会堂打瞌睡 ,晓得 挖鼻孔也不避镜头 ,晓得 骂香港记者你太简单有时甚至幼稚 ,晓得说我跟华莱士记者谈笑风生,还晓得关心祖英的维也纳演唱会,说明人性尚存,起码比机器人涛哥看上去要有那么人情味一点。 推特风传江叔挂掉的消息,唯一受益者是新闻联播。其收视率一定涨了若干百分点,以致有人怀疑这是新闻联播栏目工作人员一次成功的话题炒作。(本条链接或须翻墙) [8] 写累了,推荐点书吧! 写累了, 江西新余化工爆炸 就不点评了; 海南文昌受灾民众直言”政府没有任何预警”也不细说了 ; 像抗日一样集体抵抗暴力拆迁的白虎头村还是被强拆了 ,而且是在和平奖颁发当日被强拆的,这也许预示着下一个和平奖要在拆迁中诞生;至于 四川政府拟出台新规,突发事件征收个人财产 ,我也不打算多说,这草案的预设倒是蛮有判断力,那就是中国已经处在战争状态–政府对民众的一场内战。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只想起定庵的诗句来:”秋气不惊堂内燕,夕阳还恋路旁鸦”。世事如此,且去读书, 推荐20种中国史籍 吧,我好几年前写的一个书单,需要增补修订,但大体上还可以用。 [9] 每日一图:年度猥琐男 10月8日,获奖者夫人刘霞家门口,一便衣国宝竖起中指 。 配图段子一枚,网友创作,作者不详: “10月8日晚我专门看了新闻联播,最后是一个大熊猫怀孕了,发现央视进步了,如此深沉,国宝受惊(精)了,这个信息就够了,央视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来的幽默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10] 每天轻松你一下 中国达人秀昨晚落幕,用脚弹钢琴的北京小伙刘伟夺冠 。 这个节目相当山寨,怎么什么好东西一引进中国就都不得不山寨呢?总决赛搞得跟《感动中国》的上海分站一样。周立波终于向世界证明了上海原来也有土鳖那就是既不懂英语也不懂礼貌的周立波,此外,他多次自取其辱地问英国达人们知道周立波不,结果每次都被对方一脸茫然、无辜甚至恐惧的表情搞得很失落。 不过用脚弹钢琴的小伙还是不错的,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确实被镇住了。我小时候也学过几天钢琴,就是自己偷偷买了纸键盘在榕树下练,希望借此得到女同学的好感。结果手指太短,弹钢琴跟挖红薯一样,我的手指还是更适合捏成坨子去打女同学的脑壳跟人家疯耍。后来我放弃了,改用把小腿翘成30度的样子,站在巷子口,用侧面跟女同学打招呼。 不废话了,这个人的脚趾头上是附了灵性和灵魂的,值得尊敬。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3TAz2n6IDM8/ ———————AD———————- 去旅行我穿着它,赶公交我穿着它,去上班我也穿着它–真皮休闲商务旅行鞋【扬沙网团购】仅288元!> > 让你生活充满个性的 99个小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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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文化沙龙论坛之想象下一个十年(3)(陈丹青 吴思部分) 文字稿整理

梁:谢谢秦先生。今天刚刚讲普世价值啊,我想到前阵子我一个朋友啊,他在我国一个排名大概前五名的高校里面教哲学。那么有一回呢他写了一篇文章批评中国的某个哲学领域的现况。他说,人家现在国际上这个领域做这行学问的人啊都要通几门语言,他数出来。但是我们中国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呢却不具备这个能力。然后跟着又说人家注释方面的系统做得很详细,考证很精细,但是我们这个领域的人呢都是侃侃而谈,参考书目也没有,注释也没有,就随便写的。结果他这番话说完之后被中国社会科学院他们这个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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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文化沙龙论坛之想象下一个十年(1)(梁文道 易中天 贺卫方部分) 文字稿整理

梁:今天,我们第一场题目呢叫做想象下一个十年。那为什么我们会强调用想象这样的字眼?因为其实这个字眼是我们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的一个字眼。因为年轻的时候读一些国外的一些社会科学啊、哲学啊等等,常常提到一个社会的改进跟批判,需要想象力,这个想象力其中的一个意思就是包括怎么样从现实中超脱出来,因为我们知道今天我们活在这样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大家都觉得一切美好的可能都已经完成了或正在完成之中。像今天的中国,很多人都觉得好像已经到了一个不可能再有第二种道路,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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