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 天真汉,老实人——娱记虚拟对话雍正
天真汉,老实人 ——娱记虚拟对话雍正 (全文将刊发于最新一期《文史参考》,估计有删节)。 记者:尊敬的皇帝,我是一家报纸的娱乐记者,十分感谢您能给我,嗯,赐给我这个专访机会。 雍正:年轻人,你忘了你的礼节,在大清,见了皇帝是要跪拜的。现在我命令你磕头。 记者:切,现在是共和国了。从 1792 年,英国的马嘎尔尼来见您儿子也就是乾隆,拒绝行跪拜礼开始,磕头就已经变得可笑了,他们随后就打败了您的重孙子们。现在我只想坐着跟您聊天。 雍正:好吧,现在我命令你坐下。 记者:今年有一部电视剧,描写您和您的后宫争斗的,叫《甄嬛传》,不知看过了吗? 雍正:看过一点,演我的那个人分明是乡下财主,有辱国体,我要把他抓起来,但是甄嬛是谁? 记者:他是您最美丽聪明的妃子,选秀进宫的,就是弘历的妈妈,跟十七阿哥私通过,还怀了他的孩子,还有一个妃子怀了太医的孩子,最终甄嬛成了皇后,把您气死了。 雍正: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样的编剧还不抄家灭族你们的皇上是怎么当的?相对戴绿帽子被气死,我更愿意被吕四娘取下人头,这样对我更人道主义一点。吕留良的孙女,独臂神尼的弟子,还有我干叔叔韦小宝,看看你们的文化界已经混乱到什么程度了! 记者:那么甄嬛到底是谁呢?是不是乾隆的妈妈? 雍正:幸亏你采访的不是我那小四儿,否则以他的狠辣手段,你想避难都找不到地方儿。我告诉你,弘历的妈妈是钮祜禄氏,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年到承德去狩猎,打到了一只鹿,我喝了鹿血,激情难奈,就与一个宫女发生了关系,但她身份太低,后来弘历受到他爷爷宠爱,我才把钮祜禄氏接到身边,也是她命好,成了史上最幸福的皇太后。她八十大寿的时候,弘历也年过花甲了,还在老母跟前跳舞祝寿。等等,喝鹿血这事,好像是高阳那厮编排我的,虽然不兴杀头,但我要给你们礼部写信,剥夺他的作协会员资格! 记者:高阳不归我们管,而且人家已经死了。野合万事兴,难怪乾隆这么聪明,皇帝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雍正:你可以骂我刻薄寡恩,甚至残害兄弟,我都忍了,但是编排我好色贪淫,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还是雍亲王的时候,就笃信佛教,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入宫后直到我驾崩,所添嫔妃不过两人。军机大臣和宦官都可作证,我是个工作狂,经常批阅奏章到天明,没有自己的私生活,他们竟然诽谤我贪淫,这是从何说起呢? 记者:这一点小记我也有同感,这《甄嬛传》架空到乾隆康熙都靠谱,一个生性风流,一个精力无穷,干嘛非穿越到您这儿呢。而且妃子生的孩子都不是您的,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雍正:还有给我戴绿帽子,给孩子下药死,妃子们乱私通,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身边没有一刻离开过人的,入寝也要在卫士视线之内,《起居注》里都写的清楚,可以查阅。再说,后宫如果这么乱,能逃得过史官的笔吗? 记者:您可是皇帝,他一个史官,还不是让写啥就写啥吗? 雍正:唉,其实你们记者也是史官,竟没有文化到这个地步,背诵过文天祥的《正气歌》吗?“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记者:但是只要让史官闭上嘴巴,或派你信得过的去写,留下的不都是好名声了吗? 雍正:民间说书人在讲评书时,还要在开头训诫一番,告诉老百姓“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百姓况且常存畏惧,不敢为恶,皇帝更应做万民表率,掌管风调雨顺的天、指我施政过失的言官、记录我言行的史官,这都是应该敬畏的, 如果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因果报应,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记者:说出这样通达的话的您,和大兴文字狱的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雍正:文字狱?明朝胡惟庸案,杀三万人,蓝玉案,杀一万五,方孝孺案,杀逾八百人,我父皇一起《明史》,杀戮过百,我儿子造了 140 多起文字案,我有几起?杀过几人?平心而论,我这一点点文字狱,无论放到我之后哪一个朝代,那个人敢说他比我杀的少,文字狱比我少? 记者:这倒是老实话,曾静、张熙煽动岳钟琪谋反,您竟然没杀他们,这让我有点意外。 雍正:曾静、张熙犯下了滔天之罪,我恨不得生噬其肉,如此颠倒纲常,罔顾人伦,禽兽不如啊,但我偏偏不杀他们,反而待遇优渥,让他们当了巡回讲师团成员。 记者:让他们当那个讲师,还不如直接杀了,看看他们的巡讲题目: “我曾静这个文弱书生是怎样成为重犯的”“我是怎样受吕留良思想毒害,成为弥天重犯的”“乱臣贼子吕留良是怎样把我们引入歧途的”“我这过去的禽兽,如今是怎样脱胎成人的。”有罪不杀头处死,而是让他自唾其面,从灵魂深处自我批判,终日自称罪该万死,而皇帝都是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种手段让我想起了文革,却原来是您的一大发明! 雍正:提起他们,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读书人四体不勤,却最擅长以文乱法,加上被华夷之辨搞得脑子都坏掉了,收集流言蜚语四处宣讲煽动,幻想再回到那个“正统”的明朝,明朝很好吗?到哪个朝代,头一个被杀的不是他们?但是读书人最可怕,可怕在他们也有纸笔,我有正史,他们有野史,曾静那帮乱臣贼子,把我写成了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好谀、奸佞无恶不作的魔,我只好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每天对老百姓讲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记者:读书人确实有点一根筋,其实老百姓信的道理很简单,谁对老百姓好,他们就选谁当皇帝,对老百姓不好,他们就起义把谁翻下去。 雍正:这正是你们常说的,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什么华夷之辨,都是骗人的。夷狄有英明的君主,就可成为圣贤一样的人,中原的王国昏君,跟禽兽没有什么分别。《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记者:你不杀他曾静张熙,但把吕留良从棺材里扒出来戮尸,您这脾气吧,还真是有点邪,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 雍正:曾静张熙固然可恨,但毕竟是现行犯,流毒不广,思想犯才最可怕,吕留良持异端邪说,却以儒家正统自居,对天下读书人的毒害莫可估量,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咦,让我想想,曾静、张熙那事你哪里知道的? 记者:《大义觉迷录》啊,您主编的,里面写的太好玩了,宫闱秘史,皇家轶闻,应有尽有,你给兄弟们起了绰号,你还审问民间凶杀案,跟狄仁杰似的,如果现在你主编杂志,绝对比什么《看历史》《看天下》都好玩。 雍正:苦也,果然谬种流传。我的本意是对反贼逐条批驳,让天下舆论公正评判,使全国百姓知晓我的辛苦,还我以清白。这才命令地方官员,到处召集百姓逐日宣讲,谁知百姓倒像听评书一般津津有味。这本书之后,民间关于我的传说就屡禁不绝,我也成了死法最多的皇帝,想不到搞死寡人的正是寡人自己。看来弘历比我聪明太多了。 记者:乾隆做了什么? 雍正:我死后一个月,他就把曾静、张熙给咔嚓了,并全国查禁《大义觉迷录》,民间凡私藏着一律处死。在当皇帝方面,我只知道埋头苦干,不通晓王霸之道,帝王之术,看问题太天真,把老百姓当成了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啊,不值得交心。 记者:我怎么觉得《大义觉迷录》挺好的,起码在清朝的皇帝里面,我觉得你是最可爱的,特有人味儿,不太会装,说了很多政治常识,特明白事理。 雍正:这正是我失策的地方啊!弘历之所以冒着不孝之名查禁我的书,因为他清楚,我说出了那么多皇帝家事,再和两个乱臣贼子辩论,等于把皇帝降到人的境界,用你们的话讲:把自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皇帝成了人,那还不是人人都能做嘛。 再一个,我把夺嫡之争、宫廷内斗都说了出来,反倒提供了更多的消息。看似把真相说了,其实辟谣成了宣谣,因为愚昧的百姓认准了一个死理,当你为一件事专门辟谣时,那么它一定就是历史的真相。 记者:干你们这行真复杂,说实话还成了错误了。 雍正:唉,我爸爸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我儿子是个坐享太平的皇帝,只有我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命人。倒真不如像《甄嬛传》里那样,做个稀里糊涂的太平天子,坐拥几个美人,终日鸡毛蒜皮,可惜那是胡扯。 记者:如何总结您的职业生涯? 雍正:我这一辈子,毁就毁在《大义觉迷录》上了。 潘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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