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模式

爱思想 | 袁剑:狼可能真的来了

袁剑:狼可能真的来了 ——《大拐点》选载之四 进入专题 : 大拐点    ● 袁剑       2011年3月,中国总理温家宝在最新一次的两会记者招待会上说:“7%的发展速度也不算低了。”看得出,这位领导人是在向中国众多的GOP发烧友喊话,说服他们接受一个更为理智的增长速 度。他接着补充道:“真正实现有质量和效益的7%的增长速度,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温的这个喊话暗含了某些特别对象的话,那么肯定是那些对中国经济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和各 级地方官员。在这些在过去轻而易举就能实现两位数增长的地方官员看来,7%的速度无疑是一个十分保守的目标。不仅委屈了中国经济的实际潜力,还需要这些对增长速度有强烈嗜好的地方 大员们付出巨大的克制。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从现在开始,7%可能不是一个需要拼命压抑才能降下来的低目标,相反,正如温家宝所言,它更有可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目标。     诚如我们在上面部分已经判明的,全球体系已然进入零和博弈的时代。所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外部需求对于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如果不是负的话,也会进入一个持续下降的时期。事实上 ,在刚刚过去的2011年2月份,中国又一次出现了罕见的贸易逆差。在这个月,中国的贸易逆差达到73亿美元。这让那些早已经将危机忘到九霄云外的分析师们大吃一惊。虽然这个单月数据并 不能证明什么,但一个明白无误的趋势则是,中国已经快步迈进成本的长期上升周期。这意味着,在劳动力、环境、土地、社会保障、汇率等诸多成本都不断提升,而外部需求却停滞甚至萎 缩的情况下,净出口对中国经济贡献的不断下降也将是一个长期趋势。在某些特殊时期,它甚至可能出现猛烈的负面冲击。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那么作为一个给定条件,中国要想实现过去 同样的经济增长速度,恐怕就只能托付给所谓内需了。     消费之所以被中外各方人士寄予厚望,是因为中国有低得离奇的消费率。即便在政府使出浑身解数大力刺激消费的2009年,中国的消费率也只有48.6%。无论与何种类型的国家比照,这个数据 都低的离谱。虽然有研究指出,由于统计上的原因,中国的消费率被低估。尤其是诸如房地产、医疗等服务业消费存在严重低估。但无论如何,中国的消费率严重偏离正常水平,恐怕都是一 个事实。这也是被政府、学界以及民间众口一词认定为中国经济结构失衡的一个重要指标。然而,蹊跷的是,就整个消费本身的增长看,中国的消费多年来一直处于高速稳定的增长之中,在 2009年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额更是实际增长了16.9%。这种增长不仅远远超越同期GDP,与其他任何国家比也都足以自傲。这其实说明,中国消费的绝对增长实际并不低。我想,在中国任何一 个城市生活过的人,都会对此印象深刻。很多年以来,中国人在对房地产、汽车、电子产品的消费几乎可以用狂热形容。在那些国外销售商在为发现了新大陆而欣喜若狂的同时,我们非常怀 疑,在非常的高的基数上,中国的消费究竟会有多大的增长潜力。我身边的一个例子是,我家的阿姨也已经在大众消费潮流的裹挟之下,买房买车了。从我们的日常观察出发,甚至有相当多 的证据显示,中国目前的消费热潮透支了相当多的未来消费。经常出现将儿子孙子的房子一次性备齐这种荒谬景象的中国房地产业,即是其中典型。这个例子提醒我们,对中国消费在目前基 础上继续超预期增长的潜力应该保持高度警惕。寄望愈深,失望愈大。我们似乎不应该指望以制造恐慌形成全国抢购食盐的那种可笑方式来大幅度提高消费。     如果深入中国内部的政治经济逻辑之中,我们就可能获得更加清楚的洞察:在目前的中国,提升消费将是一桩让人望而生畏的事业。     所有的人都知道,消费是以收入作为基础的。没有收入的增加,又何来消费的增加?但在中国,居民收入在整个国民收入中的分配比例却低的令人讶异。这个事实已经广为人知,无须再列出 数据加以支持。需要解释的是,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例何以如此之低,而政府及企业收入又何以如此之高?在1990年代之后,中国政府一直奉GDP的快速增长为其核心执政目标。这个目 标的实现,不仅可以为各级政府提供大量税收从而确保其对社会和经济的控制能力,也能够在国民中为其开辟宝贵的合法性来源。在过去的20余年之中,这个战略是如此成功,以至于被奉为 执政圭臬。如此,一系列的制度及政策就围绕这个目标而被逐渐建立和固化。在中国政治及经济制度的现实约束条件之下,通过政府所能操纵的土地、资源、税收以及各种宏观工具,是推动 这一目标迅速实现的捷径。于是,一整套以政府利益为核心的亲商主义制度和政策被建构起来。这包括:土地补贴、税收补贴、水电补贴、环境补贴(通过环境破坏所造成的反向补贴)等等 ,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在宏观政策方面,则通过金融控制,最大限度的压抑利率、汇率为各类企业尤其是政府企业提供巨额补贴。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通过极为严厉的控制,从而抑制劳 动力价格的上升,也是这一过程中的一个主要手段。在新千年之后,许多地方政府甚至不惜采取直接掠夺土地的方式来降低经济增长成本。所有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推动GDP的快速 增长以及各级政府财政收入的暴涨。然而,隐匿于这一历史进程背后的,却是大量本来属于居民的货币收入以及非货币福利被转移到企业及政府。这种财富转移,时间是如此之长,总量是如 此之大,其造成的历史后果可想而知。这实际上就是中国居民收入在整个国民收入占比如此之低的制度和历史原因。暗含于这一历史过程之中的政治经济学逻辑则是,政府权力、企业权力的 膨胀以及公民权利的抑制。不如此,则这一过程无法实现。到这里,中国居民收入占比反常的政治谜底就非常清晰地显现出来了:它实际上是中国政治结构的一个投射。一个逻辑的结论是, 要想改变这一局面,也必然意味着对公民权利的尊重,意味着对公民利益表达控制的放松,意味着这政治对社会控制的放松。显然,这是一个漫长且充满争斗的过程。其中风险不问可知。而 从目前中国正在显示的历史趋势看,这甚至是不可能的。也因为这个原因,提振居民收入占比从而推动消费更高增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事实上,随着消费刺激政策边际效应的递减,尤其是 房地产泡沫的崩溃,中国消费增速很有可能出现下降。最新的统计数据正在证实这一令人不安的趋势。在刚刚过去的2011年1、2月份,中国的实际的消费品零售增速为10.9%,创下2008年1月 以来最低点。其中2月份更是降至4.2%,创下2004年10月以来的最低记录。与此同时,货币扩张所导致的通货膨胀非但没有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刺激中国的消费,反而更进一步加大了中国人的 储蓄倾向。中国央行2011年1季度所做的调查表明,中国居民的消费意愿降至1999年进行问卷调查以来的最低值。这个结果可能会让某些习惯性乐观主义者吃惊,但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政府 再狡猾,也斗不过以十亿计的消费者。常识是,任何透支消费都会在中长期内被重新平衡,现在的下滑不过是对前几年一系列提前消费的平衡罢了。另外一个并没有引起关注的原因可能是, 超级刺激政策所带来的逆国民收入分配后果。无论是超常规模的政府投资,还是货币超发引发的通胀及资产泡沫,不仅进一步恶化了政府、企业以及居民三者之间的财富分配,也进一步恶化 了居民之间的财富分配结构。高盛发布的统计数据表明,在2010年,中国的奢侈品消费已经连续三年雄霸全球增长率第一,达65亿美元。就普遍的观察而言,如果加上中国人在境外购买的奢 侈品,这个数字还将大大增加。显然,这并不能证明中国的消费潜力,而恰恰说明了中国居民之间财富分配的极端失衡。在相当程度上,奢侈品的消费量正是中国消费潜力的反向指标。中国 的消费问题首先是结构问题,推动消费之要务当然也首先是提振消费倾向较高群体(在中国,他们主要是中下阶层)的收入,但这显然与目前中国的政治结构相悖。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中 国领导人在这个问题总是有心无力的原因所在。当制度本身在制造分化和抑制消费的时候,再良好的个人意愿都将无功而返。这个制度导致了另外一个更为强大的抑制消费的趋势,那就是: 收入向政府、大型企业不断集中的趋势。作为这个趋势的另外一面,自然是作为社会而存在的普通居民收入占比的不断缩减,是作为企业与政府支持基础的中国社会的不断凋敝与溃败。     现成例子是,在2009年之后中国的货币与财政刺激政策,其本意是刺激消费和投资拉动经济增长。虽然它的确刺激了经济增长,但就我们所见,它可能带来了另外一个更为显著也更为长期的 后果则是:掀起了一次更大规模的财富再分配运动,进一步扩大了政府、企业、与居民之间以及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扭曲趋势——财富向极少数人集中。随着通胀与资产泡沫这种逆国民收入 分配因素的增长,这种扭曲显然还在进一步扩大。这实际上告诉我们,在不改变这种政治分配结构的情况下,任何货币和短期财政政策的刺激都将进一步加大中国的财富分配失衡。中国2009 年以后庞大刺激政策的最终效果正是如此。虽然2009年之后的超强刺激政策迫不得已,值得同情,但无疑进一步恶化了中国的财富分配,并在长期之中降低了内需。这也反衬出中国管理者无 法改变分配结构只能依赖一贯的总量刺激政策的窘迫处境。制度如此,夫复何言。在今天的中国,这个制度仍然在不断地自我加强之中,除了它自己,任何个人意志都已经不再能阻止它的步 伐。有鉴于此,任何在中短期内希望中国消费出现跳跃式增长的想法都只能是出自书斋世界的幻觉。而那些更进一步以为消费可以替代出口和投资以维持现有经济增长速度的推论,则纯属无 稽之谈。     我们虽然对消费在目前速度上进一步的加速增长不抱希望,但对消费率的上升却绝对乐观。低消费率和高投资率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投资下降,消费率自然就会上升。在中国所谓的结构 问题中,可能不是消费太低了,而是投资太高了。投资之浮滥,可能才是中国经济结构高度扭曲的关键原因。而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中国的高投资已经难以为继。     在中国,由于政府控制几乎所有的要素、资源,所以对政府而言,驱动投资远比驱动理性的消费者容易得多。也正因为此,投资也一直是政府驱动经济增长最便利也最有效的手段。在经济的 意义上,这也是所谓中国模式的核心所在。在常识看来,任何投资都必须有哪怕再低的正收益作为保证。不如此,高投资就无以为继。然而,在一片产能过剩的惊呼之中,中国的超高的投资 率不仅维持下来了,而且获利颇丰。这让许多人大惑不解。不过,深入中国的投资逻辑,其中秘密相当简单。那就是我们已经反复论及的,政府压制成本的能力以及由此而来的低成本优势。 所谓低成本优势,就是将本应该由政府及企业承担的成本,比如环境成本、土地成本,劳动力成本、教育及医疗成本等等,通过政府有形之手(利率、汇率、税收等等)的强制,转移给社会 大众。这就是我称之为的所谓企业及政府成本的社会化现象。透过这种对成本的操纵,中国那些受到政府恩惠的企业便在成本上具有了无与伦比的竞争优势,看上去明显无法获利的投资就不 仅可以获利,而且经常是利润丰厚了。应当指出的是,何种企业、何时、何地能够得到这种恩宠,完全取决于各级政府的意愿,以及他们与权力的远近。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这种所谓亲商主 义称之为非普遍主义的亲商主义的个中缘由。这种非普遍主义的亲商主义操纵不仅导致了企业、政府与居民之间巨大的分配差距,也是导致居民之间贫富急剧分化的渊薮。     显而易见,全球体系扩张所带来的广阔市场空间,也为这些投资找到一个外部倾销之地。这就解释了中国极其不合理的经济结构为何可以持续如此之长。以一种教科书式的思维,许多人将中 国的超级出口能力简单归结为劳动力的充裕。实际上,劳动力因素只是中国投资秘密的一部分,甚至是并不重要的那一部分。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是中国各级政府压低成本的能力。正是依 赖于这种特殊的政府禀赋,中国的高投资不仅生存下来,并且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鼓励和强化。这才是中国高投资的真实故事。     作为政府推动经济增长最便捷的工具,高投资最大程度地契合了中国核心利益集团的利益最大化。这不仅可以最快的实现GDP的高增长,也可以让税收最大化,还可以让掌管这些投资的个人利 益最大化。然而,一如我们所揭示的,这种投资的背后,是一种利益的输送和转移。这种投资越大,从全民福利中被偷走的就越大。投资率越高,那些承担这种成本转移的被剥夺者就越是相 对贫困,其消费就越是低。在这里,高投资率和低消费率变得如此难以分离,以至于它根本就是一回事。     在高投资率与低消费率这个问题上,高投资率无疑是一个更为主动的变量。政府不能抓着消费者的手去花钱,但却可以直接制造投资的繁荣。也因为这个缘故,调整中国严重畸形的经济结构 ,首先就是要降低投资率。提消费,不如降投资。然而,降低投资率显然直接冲撞中国核心利益集团的利益。从逻辑上说,掌握游戏规则制定权的人是很难自我改革了。然而,物极必反,一 种东西最强大的时候,往往也是最脆弱的时候。泡沫如此,中国的高投资同样如此。中国扭曲的经济结构之中已然积累了巨大的自毁力量。     就我们看到的而言,如下几个趋势将决定,中国的高投资泡沫会在不远的未来迅速破灭。首先,全球体系扩张的停滞甚至萎缩,将在需求端遏制中国的高投资循环。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 政府对投资成本的操纵能力已经大大下降。这将在成本端切断中国的高投资路径。其背后原因在于:在经过三十年的高度压抑,已经退无可退之后,中国社会已经迅疾苏醒。社会与政府、与 市场之间的反向运动已经开始。这种被波兰尼称之为“社会反向运动”的历史趋势表现在经济上,则意味着各种成本的上升,以及对以前各种被转移成本的补偿。我们可以看到,以前那种转 移成本的老窍门已经不再灵验了。无论是在环保、劳动力价格、土地掠夺,还是在公共福利上,政府与市场的单向扩张都已经遇到了激烈的抵制。中国社会已经不再是政府和企业予取予夺然 后悄悄转移成本的垃圾场。投资成本的长期上升趋势已经异常明显。(在这个意义上,通胀将是长期的,有时候甚至是猛烈的,通胀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货币现象,它从来也是一个社会现象 )。于是,在需求与成本的两相夹击之下,以前那种在财务上看上去合算的投资,就可能变成累累亏损。成本上升及需求下降所必然导致的投资回报率下降,最终会将中国的投资增长拉回到 合理水平,不管是内资还是外资都是如此。需要提示的是,历史欠账如此之大,投资成本的上升不仅是长期的,有时候也可能跳跃式的。这意味着,中国企业的利润率就可能在短期内出现非 线性的下滑。如此,持续三十年的投资繁荣就极有可能会以某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被终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梦寐以求的所谓健康消费率很可能就会唾手而取,不费吹灰之力。     在外需萎靡,投资下滑(有时候可能是急剧下滑),消费又无法奇迹般扩张(显然,我们不能指望消费者像政府一样挥霍自己的财富)的给定条件之下,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大幅回落将是一 个大概率事件。按照野村证券的估算,“如果投资不再增长,仅仅保持在目前的水平,中国的经济增长率就会下降逾50%。”     这就是说,自现在开始,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将显著低于前面三十年。而在某些极有可能发生的外部和内部特殊冲击出现时,中国经济甚至可能出现急剧失速。事实上,从2010年下半年开始到 现在,中国已经出现了与2008年相当酷似的经济症状,一方面是通胀上升,另一方面则是房地产成交持续萎缩;只不过,这一次通胀可能更加顽强,资产泡沫也远为壮观。它不啻于告诉我们 ,中国经济又一次触碰了它的增速极限。特别应该警惕的是:接下来的是不是经济增长速度的急速回落?但不管怎样,现在就可以提前通知大家的是,经济增长速度的持续回落将不是一个短 期的趋势,而是一个中长期的趋势。如此,中国经济中隐藏着的一系列并被高速增长勉强掩盖着的风险就暴露出来了。     增长速度的下降固然有利于建构一个更加健康的经济环境,但同样也包裹着重大的不测。一种非常流行的理解是,增速回落可能带来的最大风险是失业,但事情可能远比这个复杂得多。而那 种认为速度下降就自动导致效率上升的看法,则更是十足的天真。有研究者曾经将中国的经济正确的概括为速度效益型。意思是说,速度越快,效益越好,税收越多。反之亦然。对应于微观 主体,其实就是所谓规模扩张型,资本消耗型。简而言之,这种经济必须在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规模扩张中,才能获得平衡。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中,无论是政府、银行还是企业的速度及规 模嗜好,都一再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促使他们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成为不可逆的过程。这就像一只陀螺,必须在高速运转下才能够稳定,一旦减速,就会倒地。虽然继续扩张货币将会让我 们立即死掉,但速度降下来同样是一条布满荆棘之路——虽然它是一条必然之路。无疑,我们正处于一个进退维谷的艰难时期。     由于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中,中国都一直运行在高速增长的经济环境之中,无论是政府,企业还是个人都被培养出了一种普遍的幻觉,他们误以为这种高速增长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在他 们那里,经济危机从来就是教科书中的事情,与中国人无关。他们似乎相信,中国的树的确与众不同,真的可以长到天上去。中国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表现,更让这种信念变得极为夸张。 以这样一种经验作为依据,政府、企业和个人就非常容易将最为乐观的情境作为假设来安排他们的投资及支出,看一看那些疯狂的地王以及同样疯狂的“铁公基”,看看中国购房者极高的按 揭收入比,就当知道此言不虚。不难想象,一旦真实的经济增长不如预料甚至大大低于他们的假设,政府、银行、企业以及个人之间的大规模违约就不再是一种推测。实际上,1990年代初期 中国经济跃进所造成的普遍三角债,以及堆积如山的银行坏账,就是这个剧本的雏形。区别可能只在于,要是今天出现这种情况,规模要宏大得多。有趣的是,1990年代初期的历史,并没有 为我们提供什么正面的经验,反而从另外一面鼓励了这种非理性行为。因为历史的经验是,企业之间的三角债不仅很快理顺,银行的债务也在高速经济增长中被成功化解。这助涨了一种坚强 的信念:只要有持续高速的经济增长以及伴随着这种增长的规模扩张,一切风险都不是问题,都可以被覆盖,一切代价都可以在越来越巨大的经济规模中被稀释为无形。过去被看作包袱的央 企不是变成全球的巨无霸了吗?过去那些濒临破产的国有银行不是成了最安全的金融机构了吗?在事实面前,我想很多人对自己当初滔滔雄辩的“危言耸听”都羞于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 历史的反讽。显然,这种历史经验的正确性,是建立在这样一个条件之上的,那就是,中国经济可以持续高速增长。换言之,中国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中所积累的各种风险,都是被高速增 长所掩盖着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关键的前置性条件,即将展开的历史可能大有不同。     原因在于,中国面临的增长环境已经丕变。诚如我们上面已经论证的,不惟整个经济增长速度会下降,而且这种下降将会是长期的。它不是几年,更不是金融危机时候的几个季度。这样,过 去的经验就可能变得不再靠谱了。在经济收缩的时候,政府、企业,银行甚至个人之间,很容易出现一种下降的正反馈。在一个从未经历过经济危机,因而经济行为也高度同质化的经济体中 ,这个下降的正反馈一旦发生,就会变得尤其剧烈。正如上升周期时候的正反馈一样。所谓软着陆,经常只是一种理想和熟悉的情境而已。     由于复杂系统所具有的不可预测性,对于已经持续高速增长了三十年已经危兆毕露的中国经济,我们可能更应该记住这样一种概率的常识,硬币正面出现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硬币反面出 现的机会就会陡然增加。         进入专题: 大拐点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经济学 > 经济时评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3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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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 | 当代大陆政治儒家的迷思

作者: 《思想》  |  评论(0)  | 标签: 思想 , 成庆 , 儒家 文/成庆 在当下的大陆思想界,突然出现一股自由宪政主义思潮与儒家合流的趋向。部分长期揭橥自由主义理想的知识分子改变思路,宣称要接续中华政治的儒家道统,不仅不惜笔墨来证明儒家与宪政之间有许多相合之处,与现代自由宪政理念并不相违背,而且还有超越西方自由宪政理念的独到之处。大致而言,这些论述的主要目标,是想要把「儒家」在现代自由宪政的前提下重新扶正为政治道统。 将儒家视为未来中国的政治正当性所在,自然涉及一系列相关议题,例如儒家所表述的「政治正当性」到底为何物,西方的「政治正当性」又存在哪些危机等等。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或许需要充分考虑到这些以儒家为道统的自由主义者们的言说语境,即他们是如何在当代大陆思潮的演变过程中最终推导出「儒家道统论」,并以此作为未来中国的政治核心价值。 大致而言,从自由宪政到儒家道统,背后隐藏着这样一条思路。在这十余年里,自由宪政思潮虽在社会层面产生相当的影响,但随着转型过程的深入,传统的乡村社群、城市的单位与小区纷纷解体,社会秩序处于一个新旧交替的过渡阶段,进而在道德伦理层面也表现出种种深刻的危机。部分知识分子转而对自由主义宪政方案能否解决社会的全面失序产生怀疑,认为自由主义宪政只追求限制权力、保障权利,却无法提供重塑社会秩序的道德与文化资源。在他们看来,西方宪政制度的确立,背后其实有西方宗教、文化的传统作为基础,宪政的演进需要保守性格的道德及文化传统的辅助才能顺利完成。中国的自由宪政若需生根落地,首先必须检讨与反思五四以来的「反传统」思潮。因为「反传统」不仅是百年革命传统的基本预设,也是晚近中国自由主义式民主思潮的思想前提。如若不恢复传统的道德资源,政治与社会都将面临权力与道德的双重失序。正是在此思路的逻辑下,许多知识分子开始转向儒家,试图充实「中国特色」的自由宪政观念与实践。 值得一提的是,吸纳儒家并非是部分自由宪政主义者的独特偏好,一些左翼知识分子如今同样也在试图整合儒家与社会主义的思想资源。「儒家」俨然在大陆思想语境里重登上舞台,成为政治光谱中的重要资源之一。不过,要对这样的思潮动向作出合理的判断,或许首先要明确,「儒家」的复兴一方面与近年来大陆知识分子的「文化主体性冲动」有相当的关联,另一方面也与政治、社会失序情境下的道德伦理危机存在直接关系。 不过,一旦儒家重回政治意识型态领域,却也带来了相当复杂的问题,因为在经过五四以降的诸多反传统运动后,知识分子群体已经普遍放弃了儒家思想资源,如今出现如此迅猛的儒家回潮,无疑短时间让人目眩神迷,不明白儒家与自由宪政的嫁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内容。但持此论调者,却已在宣称,可以走出一条「中国模式」的东方政治道路,而与西方主流政治价值作出区隔。 将儒家视为政治道统,意味着在今天不再将儒家局限为一种修心养性、教化德性的文化传统,而是强调儒家在政治层面上的「本土化优势」。也就是说,儒家不仅在政治的价值层面有西方自由宪政传统所不逮之处,而且在治理技术方面也具有其独特的「先发」优势。 那么历史与现实真如这些知识分子所认为的那样,儒家在政治层面的价值果真有其独到之处,以至于我们可以自信地回答,在现代政治的价值层面和制度设计方面果真可以告别西方,重拾传统? 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许需要读者暂时放下心中习惯性的「传统亲切感」与「文化自豪感」,毕竟我们并非在探讨心灵的安顿、文化的传承,而是在探讨现代社会中,该以何种合理的政治价值与制度来实现公平与正义,让政治秩序得以稳定的转型。 从思想史角度来看,孔子发展「仁」与「礼」的观念,大致是试图用精神╱道德性的力量作为政治的基础,如「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即是明证。但从历史层面看,以精神—道德性的维度构造政治秩序,常常需要「刑」、「法」层面的补充与救济,这其实并非儒家的特有缺陷,汉初的黄老学说即为道家与法家相互融合的结果,工具主义的法家在政治控制的效用方面,也历来成为皇权极为重视的资源,所以才有汉宣帝那句著名的「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后世儒家兼重「礼」、「法」,如董仲舒就认为「刑」、「德」不可偏废,由此大致可见儒法二家已逐渐合流,这也显示出儒家的「德治」与「礼治」本身不足以担当政治治理的任务,而更接近于一种杂道德和法律为一体的治理模式。 不过发此保守论调的知识分子,并不大强调传统政治中的「儒表法里」结构。儒家以人伦基础所建立的礼治及德治,除开乡土社会的宗族基础之外,也自然需要这一重要的法家治理思维。大体而言,法家思维视民间社会为一被控制、被管理的对象,强调严刑峻法的秩序维持作用,进而突出国家的地位,轻忽个人的政治地位。所以我们才会在所谓的「德治」历史背后,在史着中读到大量关于酷吏的记录。所谓「酷吏」,乃是以严刑峻法来实现治理,保证政治秩序的稳定,但悖论的是,「酷吏」本身并不是为实现法律的治理,而是充当政治权力的手段,目标是保证皇权的延续。在此条件下,随着儒家以「礼」入「法」的完成,也让伦理性的「礼」之秩序逐渐演化为僵硬的纲常名教制度,与孔子设礼之精神,已有相当的距离。但毫无疑问,儒家在传统社会的「治理」制度层面,固然可以借助宗族社会来实现某种程度的道德权威效用,但却是在融合了儒法的「礼法」制度前提下,才能完成此项治理重任,其自身无法单独应对大规模的治理需求。 在传统政治生活中,温情脉脉的儒家同时辅以冷酷无情的法家,自然是因为道德权威与工具性暴力在政治生活中的两个面向缺一不可之故。但今日试图恢复儒家道统的知识分子,往往只谈儒家的「仁义礼智信」,而对法家之「非人性化」性格不置一言,似乎在传统政治生活中,单靠儒家就已足够完成治理的任务,实难让人信服。事实上,儒家在面对治理层面的缺陷与僵化,在晚清「理」与「势」之争的语境下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当时流行的中体西用论,就已反映出儒家在面对现代化浪潮时的措手无助。因为这表现了儒家在面对西风东渐的一个重要软肋,即在以平等、自由、民主为核心价值的现代社会,儒家的「内圣」一面固然仍可延续,但在现代化的大规模治理方面已遇到无法应对的现实挑战。一种只强调道德精神性权威与内部控制的政治型态,显然不能满足现代政治的需求。但今日持儒家道统论者一方面享受今日之现代化成果,却视「反传统」为洪水猛兽,殊不知今日之现代化,实与五四肇始的反传统运动难脱观念上的关联,在此过程中所传播的各种现代政治观念,如民主、平等、个人主义等等,本身就已构成自由宪政思潮的基石,奈何今日年华不再,便又重拾「传统」,反视亲友为仇雠? 正是这般看似故意的「忽略」,这些鼓吹儒家道统的知识人构建出与五四一代激烈反传统者截然对立的历史蓝图,似乎传统政治道统之失落,并不是因为儒家自身在因应现代社会时所固有的缺陷,而是这百年来的「反传统」被少数知识分子误导所致,于是撷取「道德化」的面向来为传统政治张目,而对儒家治理层面的缺陷不作任何检讨与反思。在这种历史建构的策略底下,教条化的复古路线开始浮出水面,儒家重被奉上政治的神龛。 更具迷惑性的是,这些「政治儒家」试图通过儒家符号将自己与「文化儒家」混淆起来,在社会层面上能够得到那些传统文化同情者的呼应,尤其在今日国人重新认识传统的时机,许多人对于传统大多采取简单的「两个凡是」态度:凡是传统的必须支持,凡是西方的必须反对。这无疑为政治儒家奠定了所谓的公众舆论需求,而未看到儒家道统论所蕴含的种种迷思与陷阱。 建立「儒家道统论」,势必存在这样一个假设,即政治实践的主体不是民众,而是肩负道统的精英知识分子。关于这一问题,首先从思想史角度来看,儒家的道统本就有多条相互竞争、彼此冲突的线索,无论从孔子所奠定的「有德无位」的「素王论」,到汉儒董仲舒借助宇宙论构建的「天人秩序说」,直至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的两条不同的儒家路线,其实都显示出儒家道统在历史上的复杂性,绝非如今日某些知识分子所想象那样,存在一条无可争议的道统线索。其次,从今日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来看,儒家型态的知识分子是否有权利重新以社会精英的面目,至上而下地在政治实践中扮演道德与权威的典范,在如此多元与分化的社会背景下,恐也值得商榷。持此观点的知识分子或许认为,自由宪政的转型从西方宪政史来看,基本都是精英主导的秩序演化,因此中国的宪政建立,自然无法脱离精英的作用。但这一看法显然无视1949年之后知识精英阶层早已秋叶飘零的事实,试图在当下生造出一个身负道统的儒家精英阶层,这种近乎「头脑风暴」的思想实验,固然可以与西方宪政史的经验相互映证,但却有「关公战秦琼」的时间错置之感。 晚清以降,新儒家们一直试图通过「内圣开出新外王」的方式来延续「政治儒家」的传统。但时光荏苒,几代新儒家的努力,如今看来大多只具备思想史上的意义,而根本无法生发出一条政治儒家的具体实践路线。儒家的伦理、文化面向转而渗入社会,反而逐渐显示出其社会层面上的重要价值。 对于当下中国而言,这种文化、伦理上的需求也让一些知识分子看到其在政治意识型态的作用,试图借助儒家在文化、传统乃至道德层面的价值来重新阐释与塑造出「新」的政治意识型态内涵,如一些知识分子提出带有强烈政治保守性格的「通三统」,即试图将儒家吸纳入体制的权力话语当中。一直以限制权力为目标的自由主义宪政派们,在此背景下也逐渐开始分化,部分带有强烈精英性格的知识分子试图从道德伦理层面入手,重新诠释中国的自由宪政理路,甚至开出恢复儒家道统的药方。但悖论的是,这一思路的改变,也让本具激进性格的自由宪政实践,开始透露出某些「政治保守」的意涵。可资比较的是,在早期同一阵营的自由宪政知识分子中间,部分则走向越发激进的社会民主路线,强调从体制外的社会运动中形成对政治权力的压力,并在此过程中展开社会的重建过程。尽管这种重建缺乏某种教义性格的价值目标,但却无疑开启了各种价值相互竞逐的空间。 如何看待自由宪政知识分子的这种转变?又要如何理解自由主义阵营中出现的「保守」与「激进」的分化?要妥贴地回答这一问题,除开要指出当代政治儒家在思想层面上的某些经验错置之外,或许更值得检讨的则应是在当下的政治语境中,知识分子与社会、权力、体制的复杂关系,乃至知识分子对自我角色的定位。或许,只有对知识分子自身的深入反思,我们才能更为深切地了解大陆政治儒家等「新思潮」的真实内涵。 成庆,上海大学历史系讲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曾有译着《沃格林:历史哲学家》(2011)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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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藤嘉一:北京离重庆有多远?

“人挺帅的,个儿挺高,思维很开放,思辨能力很强。我原来只在电视上看过他,一直以为他是感性的人,懂得和媒体打交道,很能创造关注度。这次在重庆和他面对面的感觉不太一样。他的一些话很有意思,比如说他对重庆的改革措施很有信心。” 我在拙著《致困惑中的年轻人》(凤凰出版社,2012年3月)里(第195页)这样形容薄熙来。 2010年8月初,我着陆到炎热的重庆。它是盆地,周围都是山,市内几乎没有平路,到处都是破路,使我忽然间想起祖国的家乡热海——山口百惠主演的《伊豆的舞女》的场地。 一次小范围的交流,我早就到了会议室,黄奇帆市长也在了,就是中间的位置是空着的。看着离我大约5米的那个位置,联想着的则是中国历史上的皇帝。 我之前从不同的日本商界人士听说过他们眼里的薄熙来,他们感叹说,“薄熙来先生很重视对外交往,很认真地倾听我们外国企业想在他管辖的地方做什么,当然,他也会直率地对我们提出要求。” 在会议室内,重庆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们似乎有些紧张。我靠近一名男官员,询问“书记在重庆的地位这么高啊?你们都紧张成这个样子。有这么严重吗?”这位先生很小心,看着周围,确认没有一个同事“监视”后,悄悄回应说,“我们开会都是这样的。书记的要求很高,他是一名很重视形象和成果的人,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麻烦了。” 自从2012年4月10日,“鉴于薄熙来同志涉嫌严重违纪,中央决定停止其担任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职务”后,我与曾在辽宁省、商务部、重庆市与薄熙来一起工作过的那些官员们交流,听听他们对薄的印象: “他喜欢做新的事情。” “他的政治野心大。” “他做事不像其他领导,不太重视部下的意见,常常自上而下地做出决定。” “执行力超强,但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其做法必然带来一定的风险。” 前些天,我与了解中共十八大召开前夕有关情况的一名“太子”聊天,他说:“薄熙来一直以来想要的,不仅是进常委,还想要得到更重要的位置。但他的作风与手腕不是能够令其他中央领导人接受的,他会得罪太多人,破坏既有的政治秩序。” 或许,这是围绕“薄熙来事件”最具有信服力的解释。 东亚国家的政治发展有一条相对固定的发展规律,呈现出四个阶段:一是极权政治;二是威权政治;三是精英政治;四是市民政治。划分的标准是这四个具有不同风格的体制的统治者具有多大权力,抑或哪些群体或阶级在统治社会。就中国大陆而言,毛泽东时代属于第一阶段;邓小平时代属于第二阶段;从江泽民到胡锦涛时代,据我理解,属于从第二阶段走向第三阶段的过程中,但迄今为止已经在较大程度上靠近第三阶段。 从这一东亚政治发展的规律角度出发,当前中国政治舞台能够容纳的已经不是像过去一样具有纯粹极权或威权的“政治家”,而是在基于中国特色的“党内民主”的集体领导体制下能够“读懂气候”的“优秀官员”。 时间在走,令人沉思。 过了一阵子,薄熙来带着几名保镖和部下,高调地进到屋子里,走路速度是在我见过的官员里是最快的。身高1.90米左右的他显得既匆忙,又憔悴。我回头问了一些官员,他们介绍说,“书记身体不是特别好”。 我与薄熙来握了下手,他的右手很干,从来没握过如此没有温度的手。“是与他身体不适有关还是有其他人为的原因?”我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他坐下来,开始讲话。声调波动得很清晰,观点表达得很生动。他动不动就展示自己对重庆的喜爱。 “重庆是个好地方,重庆人很好客,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他高调地对我说。 他紧接着阐述“5个重庆”———宜居重庆、畅通重庆、森林重庆、平安重庆和健康重庆。他强调高度重视重庆市民的生活水准与幸福指数,“为了使我们的人民开心、快乐地过日子,我们政府做了很多事情。你可以在重庆好好观察下,能感受到我们政策成果的。” 我每天从住宿的解放碑附近出去跑步,如薄熙来说的,到处能看到“5个重庆”的口号横幅。马路边上的警察比我去过的任何城市还多,在我眼里,站在十字路口中间大胆执行任务的强悍女警察,似乎展示着重庆发展的方向。 凌晨的街头、广场,我去与那些唱红歌的中年太太、先生们交流,“你们唱得好开心啊,你们这些年快乐吗?”她们明显享受着快乐,纷纷回答说,“快乐!开心啊!” 我也去问在重庆读书的大学生,“你们如何看待现任政府的政策?”有人回答说,“要经常唱红歌,麻烦呢”;“没什么,挺好的,经济发展快嘛”;“重庆受关注,还是令人自豪的”。 至少从看得见,摸得着的表象看,当时,重庆市内是平安的,稳定的,快乐的。 对于近年以来城市GDP增长15%以上、农村GDP增长20%以上之成就,薄熙来很自豪说,“这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黄奇帆市长的功劳”,并拍拍黄市长的肩膀。 黄市长没有反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或有些过意不去。书记与市长之间展开的小插曲使我感到很别扭,给人一种“两者不配”的幻觉。 迄今为止,薄熙来已离开重庆,黄奇帆则继续施政。 着力谈论重庆改革的薄熙来,显得有些疲惫,记性却不差,不看稿子,随时拿出数据来支撑改革成果。不可否认,他是我见过的中国官员当中最有个性的,况且,也是唯一可称得上的政治家。 违背他心愿的恐怕是这个时代。 我几年前赴香港,跟曾若干次到重庆做过调研的《亚洲周刊》记者纪硕鸣交流,他在凤凰卫视的化妆室里对我说,“重庆模式注重的是民生”。后来,我亲自到重庆考察的过程中“体验”到,对“重庆模式”来说,“唱红打黑”才是支撑“注重民生”的强大后盾。薄熙来是拿着前者的果实,巩固权力,迎合民意,自上而下地把纳税人的钱投入到最能体现出改革成果,尤其直接促进GDP增长的战略领域,包括公租房建设。我在与薄熙来的面对面交流中一直等着他大胆谈论“唱红打黑”的伟大,却始终没有谈,直到座谈结束,他离我而去,表示,“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忘记了涉及这个话题,还是时间不够;是因为有什么因素使他有意避开谈到那个话题,还是与王立军不在现场有关…… 今天,重庆迎来了全新的面貌,该走的走了,该来的来了,该抛弃的抛弃了,该恢复的恢复了。听重庆当地的年轻朋友说,“没什么人讨论打黑唱红了,也没什么人议论薄熙来了”。 有一名曾在重庆,目前在北京工作的媒体人对我表示说,“我原来离开重庆媒体就是实在受不了那个‘红色模式’,彻底摧毁了我们作为媒体人的良心,根本无法去做媒体该做的正常报道,包括批判性报道,而只好服从领导人唱红的政治需求。” 我问他,“现在情况变了,还回重庆吗?” 他说,“现在,已经晚了。” 时光已过,仍有余香。 现在回过头来评估,“重庆模式”的问题点有三个:一,它把意识形态与经济发展混淆在一起,靠高压式的政治手段盲目追求GDP主义,并强调自己的制度优越性与政治合法性,这一做法本早已过时;二,它“打黑唱红”与“注重民生”过程中的透明度极低,决策过于自上而下,彻底强调“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关系,忽略“社会”的维度,从而缺乏体系内的弹性与耐性;三,“重庆模式”的提法本身从当前中国政治游戏规则角度看恐怕成问题。在中央一把手都没谈论“中国模式”的形势下,地方一把手大大谈论,或赞扬“重庆模式”,只能说,没有读懂气候。 造成这三点问题的责任或原因不仅在于薄熙来本人,也不局限于重庆当局,更不限于中国执政党,问题反映的是关心中国现状与未来的所有人之公共意识(public mind)。对此,“我们”需要作出必要的反思。 中国政治的“去官僚化”趋势使得薄熙来陷入孤立、孤高、孤独,他表现出的政治手腕早就不适应当前的中共官场,这与他是否是信仰文化大革命无关,也与他在十八大上要站在什么位置无关,更与他对邓小平路线的忠诚度无关。 薄熙来的命运向中国政治提出的只是挑战,而不是机遇。底线的保住不相等于蓝图的诞生。中国依然有着一批没有“价值观”的百姓,中国依然是没有“共识”的社会,这依然是一场没有“蓝图”的改革。肯定的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N个斗争使得中国的政治更不好走,迷失的则是方向。 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终结。 相关日志 2012/05/21 — 港媒:王立军6月份面临叛国罪审判 2012/04/25 — 薄熙来案最新内幕:海伍德一小片肉证实谷杀人 2012/04/23 — 华尔街日报:中国调查薄熙来在任时重庆政府的支出 2012/04/11 — 薄熙来下台,郭台铭、林百里最担心的两件事 2012/04/09 — 王昊轩:重庆恐怖 2012/04/03 — 乌有之乡:王立军事件 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2012/03/20 — 新华记者周方开咬薄熙来了 2012/03/19 — 译者:外媒关于”薄熙来被免职“的报道及评论汇总 2012/03/17 — 中共中央办公厅关于对王立军私自进入美国驻成都总领馆并滞留事件进行调查评估的通报完整版 2012/03/17 — 网传重庆某区内部传达“中共中央关于对王立军私自进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滞留事件调查处理的情况通报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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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在黯淡中寻找希望

“几乎所有的经济风向标,都转向了令人担忧的那个方向。政府手上还有些什么牌?它能扮演救星的角色吗?这种拯救对中国经济的长远未来是福音还是灾难?” 黯淡的经济 2012年5月11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一系列经济数据。 一季度GDP增长8.1%,低于上季度的8.9%。4月PPI同比下降0.7%,预期跌幅0.5%,3月同比下降0.3%,连续两个月负增长。 4月中国出口和进口数据远比预期疲弱,进口同比仅增长0.3%,而分析师此前预测的增幅平均值约为11%。 主要大宗商品进口大幅放缓,而工业机械进口也有所下降,渣打银行经济学家王志浩(Stephen Green)表示,这显示“工业投资出现令人担心的下降”。 同时,今年4月房地产投资增速同比下降逾50%,仅为9%。消费支出也受此影响:在主要零售商品类别中,家电销售纪录得了最低的增长率。 更令人担忧的是另外两个数据,用电量和银行放款量。 李克强副总理曾公开表示,在评估经济增长时,他主要看三个数字:用电量、铁路货运量和银行放贷总额。 而眼下,发电量增长几乎停滞,今年4月发电量仅实现了3.7%的增长,而3月份发电量同比增长7.2%,2011年4月同比增长11.7%。很明显,电力消费增速放缓表明经济活跃程度放缓。 4月份贷款增幅也给市场泼了冷水,新增贷款仅6,818亿元,远低于市场预期。 上周五,唱衰的声音再次在市场上盘旋,股市应声下跌,很多卖方分析师认为,中国经济已经触底的希望破灭了,情况或许会越来越糟。 央行2012年5月12日晚间宣布,从5月18日起将存款准备金率下调0.5个百分点。 高盛高华中国宏观经济学家宋宇在近期的研究报告中称,将存准率降至20%的举措只是政府用来显示其放松政策意愿的一个信号,这一举措不会对刺激经济起到太大作用。降准将会弥补一些流动性不足,但所释放的资金进入楼市和股市的可能性不大。 政府将扮演救星? 对中国长期的经济发展趋势,高盛投资管理部中国副主席暨首席投资策略师哈继铭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了乐观,他说:“虽然欧洲可能陷入衰退,新兴市场将会放缓,但中国经济增速将在上半年触底反弹。” 他认为接下来不用为CPI担心,理由是“由于大宗商品价格回落以及经济活动放缓,2012年通胀压力将得到缓解”。 他认为接下来政策会加速项目审批并推动基础设施建设,这部分建设将重点集中在交通和农业领域。 对于短期的经济波动,他提醒投资者关注未来人口的老龄化将对中国经济产生的深远影响,这些影响主要集中在消费习惯的变化,简而言之:“消费将是取代投资成为经济增长的亮点。” “虽然我们在2015年会迎来人口红利的拐点,但这并不意味中国经济会衰退,因为制度红利空间还有很多,比如放开户籍政策。” 对于其中的投资机会,他举例说道:“例如现在老百姓,不再为吃得饱担忧,目标是吃得好和健康,从多吃米饭到多吃肉,实际上间接消耗的粮食量增加,牲畜对于粮食这种间接需求远远大于人类对于粮食的直接需求;另外,城镇化也提高了消费,农村人吃苹果咬着吃,城里人吃苹果是三个苹果榨一杯。消费增加了,未来的消费不仅是衣食住行领域的,也包括精神层面的。” 海通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也同样乐观,“今晚降准,最直接原因或是4月份实体经济的不少数据大幅低于预期,美国金融股暴跌。今年不少人对中国经济前景比较悲观,但若算清楚政府手里还有多少牌可出,就不用太悲观。” 李迅雷列举政府手中的牌还包括,“发债,即便地方债不靠谱,还可以发国债,即便国债占GDP比重过高,还可以卖国企、卖矿山、卖股权。” 目前,较低的公共债务水平意味着政府还有通过增加支出或减税来支持经济增长的空间。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2011年中国政府债务占GDP的比例为25%,而美国的这一比例为102%。即便包括地方政府债务,中国政府的公共债务状况也相对较为健康;中国政府最近透露,截至2011年年底,地方政府债务规模为人民币10.7万亿元,占GDP的比例为22%。 相关日志 2012/05/22 — 中国买家连现交易违约 2012/05/21 — 路透社:中国金属库存堆积如山 经济前景实难乐观 2012/05/21 — 金融时报:中国买家纷纷要求原材料商推迟发货 2012/05/19 — 谢国忠:中国或出现日本”失去的十年” 非常危险 2012/05/19 — 草榴社区:饕餮盛宴,丫的还能吃多久 2012/05/18 — 6月快到了,多少公司的销售财务正忙着造假呢 2012/05/17 — 华尔街日报:贷款规模下降对中国经济构成威胁 2012/05/16 — 5月前两周四大行新增贷款接近零 存款流失2000亿 2012/05/14 — 《纽约时报》中国经济增长放缓,中国模式褪色 2012/05/12 — 大陸4月經濟數據 內外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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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张维迎:我国出现了两种错误思潮

北大教授张维迎:我国出现了两种错误思潮 北大教授张维迎:我国出现了两种错误思潮 张维迎谈市场与企业家 ・编者按・ 5月12日,张维迎教授在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上海交通大学中国金融研究院联合主办的“SAIF・CAFR名家讲堂”演讲,题目为《市场与企业家》,系统阐述了市场的逻辑、企业家的精神与中国下一步怎么办。什么决定我们的未来?他说,首先是理念。“相信市场,相信企业家精神,我们走的路就完全不一样。” 《为钱正名》发表之后近30年,张维迎教授一直以独立学者的立场参加到中国的改革实践当中,其企业理论与政策主张对国有企业改革有非常重大的影响。这篇讲稿表达了他“这几年考虑的问题”。读者可以从中读到,一位经济学人近30年的坚持与改变。 怎么认识市场经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大发展、大分流与市场 有些国家走市场化的道路,有些国家没有,这解释了它们之间过去200多年来形成的贫富差距。 张维迎喜读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得了个“维迎德曼”的雅号。 我们从人类的大历史开始谈起。25万年至20万年前出现了智人 (编注:智人是生物学分类中,全体人类的一个共有名称) ,10万年前智人开始走出非洲,走到中东,6万年前到达澳大利亚,4万年前到达欧洲、东北亚,1万多年前到了美洲,至此,人类已经分布在地球上适合人类居住的所有地方。 1万年前 (编注:第四纪冰川末期) 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冰川融化,使得世界被分割开了,形成了三大区域:一个是亚欧非大陆,一个澳大利亚、巴布亚新几内亚区域,还有一个是南北美洲。人有了定居生活之后才有了文明,家庭、村庄、城市、国家相继出现。 我们现在讲的人类文化都是在过去1万年内形成的,也就是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形成的。这1万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类三大区域是分割开的,相互没有来往,但是各区域内部仍然有来往。欧亚大陆“丝绸之路”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在2000多年前就开始的重要交流。然后就到了500年前,哥伦布发现美洲,由此欧洲人相继发现了澳大利亚等地,全世界就重新开始联系起来。我们称之为“全球化”。可以说,我们现在脑子里想的人类的历史,基本就是这500年的历史,甚至可以说是近200年的历史。 200年以来,人类走向工业文明,出现了两个非常显著的现象。 第一个现象叫大发展。根据经济学家的研究,人均GDP的变化就是发生在这非常短的200多年的历史里面。 第二个现象叫大分流。各地区之间的差距在扩大。 考古发现,旧石器时代欧洲、亚洲、美洲等地的技术都一样,没有大的差距。但是,过去200年发生了很大变化。 根据麦迪森教授 (编注:Angus Maddison,英国著名经济学家,著有《世界经济千年史》、《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 的数据,我计算了各国的GDP数量和人口之间的相关系数,相关系数为1,意味着世界的差距是没有的,绝对平均的。一直到1820年,相关系数仍然是0.94,国与国之间的人均收入没有大的差距。但之后相关系数开始下降,到了1973年,相关系数为0.15,差距拉得很大。 为什么有些国家“发达”了,有些国家没有“发达”? (1973年之后相关系数开始回升,2003年回复到0.52,预计到2030年可以恢复到0.73。如果依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世界的格局就会完全不一样。如果亚洲的GDP能够回到全世界的60%的话,全世界的政治格局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这两个现象都需要我们去解释,有许多历史学家、经济学家都在解释这个现象为什么发生。 是不是最近200年人类突然变得更聪明了?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今人并不比几千年前的人更聪明。2500年前至2000年前这几百年里,世界上出现了很多伟大人物,包括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耶稣等等,现在人的智慧超过不了他们。 资源增加了?没有。现在的资源都是几千万年前甚至数亿年前形成的,包括石油、煤炭都是很久之前形成的。 人类有什么变化呢?技术进步了。这肯定是事实。统计显示,农业文明时代,大致来讲年均技术进步率不超过0.05%。这意味着每1500年左右,人均收入才翻一番。18世纪英国人过的生活和古罗马时代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我当过农民。我们那时在农村的生活跟隋唐时期没有什么差别。我上大学 (编注:1978年张维迎作为1977级学生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专业) 之后,去陕西博物馆看,发现我在农村时用的农具与一千多年前没有什么差距。可能营养还不如那个时候。 但是进入工业时代,人类的技术进步达到1.5%,意味着每50年不到人均GDP翻番。中国过去每9年人均GDP就翻一番。 技术为什么变化?我要提供的一个答案就是市场。有些国家走市场化的道路,有些国家没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们出现了这个差异。 当然我们还有很多不同的理论。有些从文化的角度解释;有些从资源,比如发现美洲,英国的煤炭,来解释世界出现大分流的原因。这些都是次要的。 中国过去30年为什么增长这么快?就是因为我们引入这个市场。 还有,过去200年来,不仅技术进步快,技术传播的速度尤其变得更快。在古代,技术进步很慢,传播速度更慢。 中国东汉时期蔡伦发明了造纸技术,大概在公元100年左右的时候,但这个技术到了公元751年才传到中东。怎么传到中东的呢?中国唐朝和伊斯兰军队打战 编注:公元751年,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部与大食(阿拉伯帝国)将军沙利会战于中亚重镇怛逻斯(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 ,我们打输了,被俘虏去的人中有人会造纸,造纸技术就传到了中东,然后再过几百年传到欧洲,然后出现了文艺复兴。造纸技术对于文明的进步是非常重要的。 而现在每一个新技术刚出来很快就在中国出现了。为什么现在当老师难?原来当老师可以垄断知识,现在学生和老师一样有渠道获得新知识。国外一本书刚出版、上市,中国翻译本就出来了。这使得人类的进步变得很快,人类吸取知识的能力变得很快。所有这些进步都是人类相互学习的结果,没有任何一个技术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独创的。 我们可以想到中国青铜,但青铜是来自中东的,来自美索不达米亚 (编注:从公元前4000年后期开始,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出现青铜工具和武器,人类进入了青铜时代) 。他们比我们早1000多年。在“丝绸之路”之前有“青铜之路”,“丝绸之路”从东往西,“青铜之路”从西往东。 我们现在吃的 小麦 最早不是我们自己培植的 (编注:日本遗传学家木原均研究认为,小麦的发源地是在里海以西的阿塞拜疆及其周围地区,也即是外高加索一带) ,牛羊也不是中国开始驯养的。中国土生土长的植物可能就是小米、水稻。几百年前,从明朝开始,中国人口大幅度增长。为什么?食物变化了,有了 玉米 、马铃薯,这些哪里来的?都是美洲的 (编注:大约公元前200年,秘鲁印加古国的印第安人最早开始种植马铃薯) 。 所以我就说,人类的进步很多是在相互学习当中获得的,市场经济其实就是满足人类需求的最好方式。 幸福靠“市场的逻辑” “市场的逻辑”是一种双赢,你要自己幸福首先得让别人幸福,所以追求幸福就创造财富。 下面跟大家讲我这几年考虑的问题。 在我看来,主导人类历史的就是两种逻辑,一个叫“市场的逻辑”,一个是“强盗的逻辑”。 人类从古到今都在追求幸福。人类为什么走出非洲?是为了幸福。为什么走向全世界?也是为了幸福。无论哪一个宗教都承认,人类希望有更好的生活。最近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讲要给人民追求幸福的自由 (编注:汪洋5月10日在中国共产党广东省第十一次代表大会上作报告时说,要“充分尊重人民群众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尊重人民首创,让人民群众大胆探索自己的幸福道路”) 。这个是西方在启蒙运动时候说的话。 人类追求幸福,无非两种办法。第一种方法,通过使别人不幸福,让自己变得幸福,这就是“强盗的逻辑”。第二种方法,通过使别人幸福,自己才能幸福,这叫做“市场的逻辑”。“强盗的逻辑”不增加财富,一部分人的幸福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上。“市场的逻辑”是一种双赢,你要自己幸福首先得让别人幸福,所以追求幸福就创造财富。 我们不要一想到“强盗的逻辑”就以为都是偷、抢,不完全是那样。政府垄断印票子就是“强盗的逻辑”,不知不觉就抢了你,现在有好多制度安排都跟这个有关。遗憾的是,市场经济本来是“市场的逻辑”,但是货币是所有产品定价的尺度,因此我们现在的市场经济还得建立在“强盗的逻辑”基础之上。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出现这么多危机,金融危机、主权债务危机,等等。 其实宗教所探求的也是这样一个问题:如何使人更幸福。宗教领袖和经济学家惟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经济学家强调的是怎么改变人的行为,而宗教领袖想的是怎么改变人的心,改变他的灵魂、意志。所以我说,一个是利他之心,一个是利他之行,这是他们的不一样。 人类的历史大致来讲,200多年前是以“强盗的逻辑”为主导。当然“市场的逻辑”一直存在,如“丝绸之路”是“市场的逻辑”,但是主导的还是“强盗的逻辑”。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到罗马帝国的建立,再到成吉思汗征服世界,人类历史充满了征服和被征服,都是“强盗的逻辑”。 但是,250年前人类还是走向了以“市场的逻辑”为主导。当然不是没有“强盗的逻辑”了。“二战”时期,德国、日本就是“强盗的逻辑”;但总体来说,“市场的逻辑”在主导。日本和德国在“二战”中失败了,很快又崛起了,1960年代它们都成为世界经济强国。靠什么?“市场的逻辑”。日本人、德国人生产其他国家人民喜欢的东西,其他国家人民变得幸福,他们就发达了。中国这30年也是这样。 美国人在国内用的是什么逻辑?“市场的逻辑”。在国际用的是什么逻辑?“混合逻辑”。中国人在国内用“混合逻辑”,计划经济完全是“强盗的逻辑”。改革开放30年来,“市场的逻辑”还是越来越多,但是“强盗的逻辑”仍然很多。中国在国际关系用什么逻辑?中国很弱,怎么可能用“强盗的逻辑”?但“强盗的逻辑”也可以理解为思维方式。中国现在很多思维方式还是“强盗的逻辑”思维:你赢了,肯定我输了。我们加入WTO,谈判代表说要跟美国搞一个双赢的协议,外交部高官勃然大怒,说中美之间怎么可能有双赢?这就是一种“强盗的逻辑”思维。所以说,认识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再讲170年前的鸦片战争。如果当时中国人明白“市场的逻辑”的话,也许不会这样。英国等欧洲国家来到中国并不完全想用“强盗的逻辑”,没有想过能够征服中国,他们是想交易,在北京设一个办事处。我们说不行。 (当然我们现在非常欢迎人家。) 当时观念有问题,最后导致一系列矛盾,弄得本来可以走“市场的逻辑”之路,变成了“强盗的逻辑”的受害者,被人家征服了。 企业家是市场核心 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一定要发现市场,发现市场就是制造新的分工,而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创新。 “市场的逻辑”基础是什么? 第一,自由竞争。自由是一种权利;不是特权,不是一部分人可以有另一部分人不可以有。 第二,私有产权。没有私有产权不可能有市场经济,不可能走“市场的逻辑”。 第三,企业家精神。这也是贯穿我下面要讲的东西。 先讲一个经济增长模型。我概括总结,叫它“改进的斯密经济增长模式”。我意识到科学并不都是进步的,经济学更是如此。大家一定要注意,有些历史上的理论比现在很多经济学家说的东西要正确。我总结亚当・斯密 编注:Adam Smith,英国经济学家,经济学的主要创立者,1723年6月5日(受洗)-1790年7月17日,《道德情操论》、《国富论》作者 的所思所想。他关心什么问题?财富怎么增长。他的答案是:财富的增长来自于技术进步、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现在叫创新。创新与技术进步靠什么?靠分工。分工靠什么?靠市场的规模。市场的交易规模越大,分工就越细,技术进步就越大,财富增长就越快,财富增加后市场进一步变大。美国的人口是中国的四分之一,但是市场是中国的4倍。就是因为它收入比较高。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中国过去和未来的潜力在哪,就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大家都爱往大城市跑?就是因为大城市竞争更激烈,提供更多的机会。 前面讲到,1万年前世界分成三大部分。到了500年前,最发达的是亚欧大陆,其次是美洲大陆,再其次是澳大利亚。亚欧大陆人口最多,所以可以保持领先。人口的规模对经济的进步非常重要。但是我们现在很惭愧,中国人口占世界20%,我们聪明人应该也占到20%,意味着技术进步应该不止20%。技术有一个溢外效应,一个人创造的东西其他人都可以应用,所以我们的贡献应该是30%、40%才正常。 从公元前800年到公元1950年,全世界161项重大技术发明中,公元前400年,中国有一项:算盘;从公元1年中国发明了船的尾舵开始,一直到1045年毕�发明活字印刷,全世界6项重大技术发明,都是中国人做的;很遗憾,公元1045年之后的151项重大发明,没有一项是中国的。中国在近代对人类(技术进步的)贡献真的是太少了。 这个循环 (编注:即市场规模推动分工,分工推动技术进步,技术进步推动财富增长,财富增长推动市场规模) 要运转起来靠什么?靠企业家。怎么发现市场?企业家精神。企业家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发现市场。上个世纪日本人最大的发明就是方便面,把方便面变成一个产业是了不起的贡献。日本人的第二项发明是什么?卡拉OK。企业家就干这个事,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一定要发现市场。发现市场就是制造新的分工,而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创新。没有技术的创新,靠传统的擀面杖不可能有方便面这个产业。如果你要当一个企业家,当一个企业的高管,你的脑子都要动在这个方面:怎么发现市场。 再来看看比尔・盖茨。在盖茨之前,软件是硬件的一个附属而已。硬件和软件都是IBM (微博) 自己做。比尔・盖茨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发现了软件市场,创造了软件产业,由此这个市场在经济中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多。苹果也创造了一个市场。谷歌 (微博) 也创造了一个市场。要记住,新的分工与技术进步是密不可分的。还有,经济增长的财富再变成新的市场,也是企业家的事情,这一点非常重要。 中国人在近代对技术的贡献很少,从市场这个角度来看更可怜。中国人创造了什么产业?想来想去可能只有一个是中国人创造的,这就是“腐败产业”。中国腐败都是外包的,一些所谓的“咨询公司”就是专业提供贿赂服务。中国大量的咨询公司其实是腐败产业,就是帮助人家行贿。中国很多品牌也是与腐败相联系。为什么一条烟几千元,一瓶酒几千元,都是与腐败相联系的。好的例子,创造了什么产业,我真的想不出来。 市场缩小阶层差距 爱迪生发明电,消灭了人与人之间照明的差距。现在普通人都可以躺在床上看大腕们演出的现场直播,与古代皇宫贵族躺在床上看歌女、舞女表演无异。 我在几年前总结什么叫市场。市场就是好坏由别人说了算,消费者说了算,而不是自己说了算。凡是自我表扬的部门都不是市场。政府可以自己表扬自己,企业不行。企业说我的技术多好没有用,消费者认可才行。企业家就是伺候人的,怎么让人舒服,怎么让人满意。这是人类一个巨大的进步。200多年前,传统社会都是普通人伺候达官贵人。只有近代史上,有了市场经济之后,变成相对聪明的人伺候笨的人,伺候普通人。大家可能都用iPhone。乔布斯够聪明,比我聪明得多,但他伺候我。 还有消费者也是最不讲良心的,你对他服务好他才买你的账,无论你过去做得多好,如果哪一天不好了他就弃你而去。你要培养客户的忠诚度就是要不断让客户满意。 市场经济不是为少数人服务的,是为大众服务的。企业伺候的人越多才越赚钱。你看哪个企业伺候的人越来越少了,离完蛋不远了。 人类有市场之后所有的技术进步都是在减少上层和下层之间的差别,给大众带来更多的好处。爱迪生发明电,消灭了人与人之间照明的差距。没有电的时候,穷人点不起蜡烛,皇宫贵族人家有很多蜡烛,所以它的照明和你相差很大,现在没有了。没有电视机、网络的时候,皇宫里面可以现场直播,歌女、舞女来表演,皇帝躺在床上看。现在普通人都可以躺在床上看大腕们演出的现场直播。技术进步了,大家更平等了。 政府和企业的差别在于,政府是靠税收拿收入,企业是靠价格获得收入。中国人很希望什么事都让政府做。政府靠强制收费,所以它提供的服务可能价值远没有它花的成本大。企业提供的服务的价值如果没有成本高的话,它就完蛋了。 任何产品的价值,就是消费者的评价。今天讲劳动价值,是有问题的。价值是主观的,不是你花的劳动时间多你的价值高。一件产品能卖的价格,从来不可能高于它的价值。这个差额是什么?消费者剩余。市场竞争什么?竞争谁能为消费者创造更多的剩余价值。 两个企业,第一个企业创造9个单位的价值,第二个企业8个价值,但第一个企业的成本是6,只能带给消费者3的剩余,而第二个企业的成本是4,可以带给消费者4的剩余,那么一定是第二个企业赢。不是生产的东西好就能赢,还要看你能够给消费者多大的剩余空间,给消费者带来多大的好处。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产品过去二三十年行销全世界。因为中国成本低,中国人给消费者留下的剩余多。做企业的人要认识到给消费者带来的剩余。技术进步的最大受益者是消费者,今天的消费者花几百美元就可能得到几十年前花数万美元同等甚至更强功能的计算机产品。 创新,就要理解人性 以前 索尼 不把三星 (微博) 看在眼里,现在三星不把索尼看在眼里。作为一个企业要追求基业常青是可以,但是要做到很难,就是因为创新是创造性的破坏。 要给消费者带来更多的剩余,靠什么?靠创新。创新是什么?无非两个方面:怎么提高总价值,怎么降低成本。 我把企业家分为三类。 第一类企业家,能够识别出消费者自己都不明白的需求,这是最伟大的,他们创造产业。比尔・盖茨、乔布斯,就是这样的企业家。 第二类企业家,能够更好地满足已有的需求。他们可以以很低的成本进行大规模制造。 第三类企业家,按订单生产,不需要太多的想像力,人家把设计都做好了,你生产就是了。 中国最多成功的企业是第三类,做OEM (编注:代工生产) ,其次是第二类。我们有多少人可以称为是第一类企业家?很少! 其实,企业创新说到底,就是对人性的理解。乔布斯做任何一个东西,都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东西我是客户我会满意吗?什么是对我最方便的?他要手机用一个手指就可以操作,工程师说技术上不可能,但乔布斯说不可能也要做到。最后做到了,这就是一种对人性的理解,对真善美的理解。这是一个成功企业家的必备条件。艺术家、科学家都要有这个因素,但是对企业家更重要。 创新就是让同样的资源创造出更大的价值。我们看到大量的户外广告,一个合同就是一年,花上比如说200万。但比如说,对卖羽绒服的而言,冬天来临之前广告才有用,夏天的时候广告没有意义。我的一个学生就想出分时传媒,按月甚至按周刊登广告,客户只需要在最有价值的时段做广告,原来这个广告200万,他分给两个人,每个人收150万,客户少支付50万,他多赚100万。商业模式、技术进步最后关键都是看你能不能给客户创造价值。 还有,创新是创造性的破坏。很多的企业认识不到这一点。索尼公司最成功的产品是什么?walkman。但当MP3、MP4出现时,索尼公司不愿意推,因为推MP3、MP4的话,walkman就完蛋了。而发明walkman的这个人在索尼公司内部地位没人敢挑战,谁都害怕得罪他。结果亏损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现在技术进步、技术传播速度越来越快,导致什么结果?企业的寿命越来越短,以后做企业别指望长生不老。柯达破产了。5年前诺基亚 (微博) 红得不得了,现在也不行了。以前索尼不把三星看在眼里,现在三星不把索尼看在眼里。企业追求基业常青是可以,但是要做到很难,就是因为创新是创造性的破坏。 利润就是责任 企业家能承担多大责任也依赖整个国家法律文化道德。如果把产品的商标撕掉,有多少产品有人敢买?这是中国企业现在面临的非常大的挑战。 企业要成功,还有一个承担责任的能力。亚当・斯密讲市场规模越大越有效率,但市场越大,交易者之间越陌生,怎么能让人家相信?以这瓶矿泉水为例。我不认识制造商,老板工人我都不认识,怎么信任它?我提出一个概念,连带责任。这是从中国历史上得到的启发。皇帝怎么能够统治这么多人?这和连带责任有关。企业本质上是一个连带责任。一个国家,一个社会这么大,市场很大,怎么办?不需要认识每个人,只要记住A、B企业就可以了,企业内部承担连带责任。每一个现代组织本身都是一个连带责任,国家也是连带责任。每个人太渺小,几十万员工怎么办?为什么要有老板?让老板对所有员工承担连带责任。什么叫老板?就是找不到别人的毛病,都是你的毛病。因此,老板就要加强公司治理管理,否则肯定破产。 第二,企业一环套一环,一个大企业背后有数千数万小企业,一个品牌企业要为所有的上游企业承担连带责任。你开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事了,零部件不合格,钢铁制造商生产的 钢材 有问题,但是责任是谁的?汽车制造公司的。客户只需要找汽车制造公司。 从这个意义上讲,什么叫利润?利润就是责任。如果你只能对自己负责,就只能当个个体户,或者当个雇员。如果你可以为10个人承担责任,可以搞一个小餐馆,搞一个普通软件公司。如果你可以为1万人承担责任,那就能做个大企业。 中国的企业现在暴露出那么多问题,为什么?企业发展很快,但承担责任的能力没有建立起来。看看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出现三聚氰胺的事情,牛奶公司没有能力为奶农和奶站承担责任,就出问题了。我调查过蒙牛,自己养的奶牛生产特伦苏牛奶,奶源没有问题,就是外购的牛奶出问题了。还有很多的其他例子,比如瘦肉精的问题。 企业家能承担多大责任也依赖整个国家法律文化道德。我们为什么要保护知识产权、保护品牌?为了消费者,不是为了所有者。如果把产品的商标撕掉,有多少产品有人敢买?这是中国企业现在面临的非常大的挑战。企业做不大,不完全是技术性问题,是你的管理和体制问题。 经营企业的人,必须记住这两条。第一,提高创造价值的能力,特别是创造剩余价值的能力。第二,提高你承担责任的能力。这两条是相互联系在一块的,缺少任何一个能力都做不大。 为什么大企业很重要?大企业是现代社会信任的基础。没有这些大企业,我相信市场经济不会发展到现在。一个沃尔玛背后有这么多企业,他们为这么多企业承担连带责任。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认识,老批评企业垄断是有问题的。 总之,市场靠的就是企业家精神。任何阻碍企业家精神发挥的政策都是反市场。计划经济最大的特点就是阻碍企业家精神发挥作用。 不要以为我讲的就是西方的东西,不是中国的。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自由主义者是谁?老子。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自由市场主义者是谁?司马迁。老子没有理解市场,老子主张清心寡欲,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老死不相往来。司马迁一开始就批评了老子。人喜欢幸福,喜欢吃好的,听悦耳的,看漂亮的。人们已经习惯很久了怎么改变呢? (编注: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 司马迁说,“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即最好的政策是自由放任。老百姓自由地去追求幸福,财富就自然来了,政府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呢? 可惜,中国2000多年从来没有按照这个做,中国的政策和司马迁所说是倒过来的。首先和你争,争不过了就整你、骂你。实在管不了的,最后才顺其自然。 很自豪司马迁是我们陕西人 编注:张维迎1959年生于陕西省吴堡县;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夏阳(今陕西省韩城,一说山西省河津)人 。 司马迁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为企业家立传的人,他写了30多位企业家的传记,我觉得非常了不起。可是他的思想只能停留在书里面,不能变成中国(包括近代)的行动。 两个错误思潮 中国之所以能发展好,是因为政府管得越来越少,国有企业越来越小。而中国之所以还有这么多问题,就是政府还管得很多,国有企业还很大。 接下来我们看中国这几十年的改革是什么?就是市场化和企业家的崛起。计划经济就是“强盗的逻辑”,就是你没有自由。 我在农村的时候,农民养的鸡下的鸡蛋要卖给供销社,供销社都要给城里人吃的,没有自由的。农民要种什么庄稼也没有自由。 改革以后“市场的逻辑”是什么?就是给你自由。所以,自由和市场是同一个概念。如果你主张市场就是主张自由,如果主张自由就是主张市场。 公有制和私有制的区别是什么?一般认为,私有制下权利是个人的,公有制下权利是大家的。这是不对的。集体是不会行使权利的,国家怎么行使权利?只有有血有肉、有意识的人才能行使权利。 计划经济公有制下,行使权利依赖于官位的大小,消费品的分配都是按照官位区别对待的。出差坐火车,各个干部坐的车厢也是不一样的,坐飞机没有局级干部坐不了的,家里安的电话也不一样,看报纸也看你官多大。 这时候,追求幸福就是争夺官位,你上去我就上不去,所以要把你弄下来,那个时候斗争很厉害。每个人都在忙着怎么毁灭别人。引入市场之后为什么发展起来了,不一样了?每个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得创造财富。 农民要富,就要看你卖的东西人家买不买,所以获得任何一分钱都要给人家带来价值。1984年,粮食就过剩了。 市场经济之下,如司马迁所讲:“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聚万者与王者同乐。”就是说,你有千金的财富,可以过上跟诸侯差不多的生活;有万金的财富,可以跟国王一样生活。现在大老板的车都不比市长的差,这就是市场带来的变化。 中国经济的市场化过程伴随三代企业家。第一代是农民企业家。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第一代企业家大部分都是农民,为什么?中国改革开放之前最聪明的人,一个当农民,一个当干部。为什么要当农民?因为户口进不了城市。 第二代,官员下海,变成企业家。第三代,海归企业家。从制造业、房地产再到互联网,就是这些人一代一代发展起来。 中国下一步怎么办,依赖于我们如何看待改革的成就和问题。中国改革取得了巨大成就,也出现了很多问题,贫富差距、腐败、医疗教育等等。这样,出现了两种思潮。 第一种思潮认为,改革失败了,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都是市场化的恶果。 第二种思潮认为,中国的成功是由于“中国模式”。什么叫“中国模式”?第一,政府管得多。第二,国有企业大。特别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突然之间发现自己这么重要,“中国模式”的说法流行起来了,官员牛得不得了,开始教训美国人。 这两个思潮都错了。“改革失败论”是否定过去的市场化,“中国模式论”是否认未来的市场化。 中国之所以发展好,是因为政府管得越来越少,国有企业越来越小。而中国之所以还有这么多问题,就是政府还管得很多,国有企业还很大。 所以未来你只有继续推进市场化改革,继续推行国有企业改革,让民营企业有更大的舞台,中国才有希望。 企业家精神的阻碍 政府所有的干预都抑制了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我们从中国增长方式转变来谈这个问题。首先,中国的市场潜力是巨大的。看个数字。2000年,广东省GDP是香港的70%;2009年,香港是广东的36%。中国很多省经济规模已经超过一些国家了,比如越南的GDP相当于中国排在23位的省,蒙古国的GDP比我们西藏还小。 再看人口。200年前,英国工业化的时候全世界的人口是10亿,英国1000多万,占1%多。100年前,美国崛起的时候,全世界人口16亿,美国9000多万,占5%多。人类历史上,占世界人口20%的国家开始工业化,中国是独一无二。 如果200年前英国的人口占全世界20%,估计不会打鸦片战争。每一种产品都是个大市场,这是中国企业家的幸运。 上海一年14万对夫妇结婚,每对夫妇消费10万就是140亿元的市场。我们的手机用户是7.47亿 (编注:工业和信息化部统计显示,截至今年2月,全国手机用户总数达10.06亿) ,法国人口才6000万,相当于13个法国。有些产品是与人口相联系的。 过去20年最大的进步就是中国的交通。现在和20年前比,任何两地之间花的时间是原来的三分之一。(惟一例外的是城市内部)原来3天到的地方现在1天肯定到了,了不起的。 中国从物理上讲已连成了一个统一市场。很多人对高铁的批评很多。我说,这个有成本,但不要简单从需求的角度看。高铁使中国各地之间更好地连起来,结果是什么? 中国地域分工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很多原来上海的产业可能转到其他地方,其他的产业转移到上海。郑州人早晨坐高铁到西安,1小时50分钟,玩一天晚上回来了。 要把中国的市场潜力发挥出来,实现增长方式的转变,靠什么?我们现在是靠政府,靠产业政策,这是有问题的。我觉得,要靠企业家,不能靠政府。要靠私营企业,不能靠国有企业。 但现在阻碍企业家精神的因素太多。 第一,特权太多,自由太少。中国的任何事情,都要讲特权。你能不能办学校是特权,不是人权。我们出版社都是这样的,你想办一个杂志不可能,这都是垄断,都是特权。商业银行法规定10亿元资本注册可以做商业银行,但你拿出10亿元注册,不可能的事。不让企业家自由创业,谈何市场经济? 第二,国有企业这么强大,民营企业空间越来越小。因为你没有它那么深的钱袋子,它亏了无所谓,你亏了就得跳楼。 第三,私有产权得不到有效保护。很多企业家移民,因为没有安全感。怎么能够使他在这里创新?大的创新都是10年、20年才见效。如果你没有远虑就有近忧,怎么做这个? 第四,政府干预太多。看看产业政策,看看中国这几十年,从计划经济开始有哪个成功的?没有一个成功的。 这个是一位退休下来的计委 (编注:国家计划委员会,1998年3月,更名为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2003年3月,将原国家经贸委的部分职能和原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一同并入,改组为“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官员说的。现在的政府投资,100亿个里面只有30个亿最后做项目,另外70亿都被中间拿走了。所以修高速公路,修任何东西,都比别人成本高,为什么?腐败。 产业政策有一个假设。政府官员比企业家更能看明白未来。企业家投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冒着风险。 我们不相信,少男少女坐在办公室,反倒有权力说这个不能投资那个能投资。发改委官员老说产能过剩。你怎么知道过剩? 1990年,中国有200多家电视机生产定点企业,新企业要进都进不去,结果有一些地方偷偷进去,现在电视机企业有哪一家是那200家定点企业?包括我们上海的金星电视,还有吗?没有了,还是市场说了算。 产业政策,很糟糕的东西。产业政策现在变得是人们去寻租的一个方式,政府给钱,就去想着怎么讨好政府。 一些所谓高科技企业就是靠政府补贴赚钱。所有这些政策,创造了一个腐败产业。 国务院刚出台150亿元支持微型企业的贷款政策 (编注:《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支持小型微型企业健康发展的意见》,2012年4月19日发布) ,就有人找上门来帮你搞贷款,20%的回扣。国家的财政增加太快,政府钱花得实在是没有效率。 政府所有的干预都抑制了真正的企业家精神。尤其是,高科技这个东西更不能靠政府做。什么叫高科技?就是大部分人弄不明白,只有少数人在猜,企业家就是猜。政府坐在那里审批,找一些专家,专家能懂那个东西? 可以想象一下,谷歌、Facebook、苹果,甚至30年前的微软 (微博) ,政府专家审批能过吗?肯定过不了。 去年去美国加州访问,我们的企业家就问“摩尔定律” (编注:英特尔(Intel)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Gordon Moore) 提出: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晶体管数目,约每隔1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换言之,每1美元所能买到的电脑性能,将每隔18个月翻两倍以上。该定律揭示了信息技术进步的速度)的提出者如何看待政府对高科技的扶植政策。他不相信政府审批这些东西,政府怎么能通过评审评出来哪些东西有前途?企业家的精神要通过市场检验,最后才是有希望的。 政改不能拖 1980年代、1990年代的中国企业家就像牢里面的,我们自由很少,但是每天充满希望。现在我们看起来自由,但是胆战心惊。 当然,最大的问题,就是中国政治的不确定性。这就是我们讲到的政府改革。 政府的因素导致什么问题?在一个好的制度里,合理就是合法的,合法就是合理的;一个不好的制度里,合法的基本不合理,合理的基本不合法。 我们计划经济就是这样。我们改革就是增加后者,减少前者。如果一个国家里人们为社会创造财富反而是一个罪行,这个体制就有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 中国企业家搞的是制度创新,美国企业家搞的是技术创新。什么叫制度创新?如期权激励能不能搞,如何转制,等等。真正的市场经济下企业家不需要太关心这些问题。 中国一个企业上市要花企业家多少时间?中国企业上市,老总剥一层皮。还要审批,还要找发审委,认识人不认识人就不一样,还经常有人找我,还好我不认识人。这是中国的悲哀。 下一步,政治体制改革如果不能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空间很小。企业家现在到了什么情况?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是在坐牢,他觉得有人营救他;而另一个人是自由人,但是有人在追捕他,你觉得哪一个人感觉更好?牢里面的人。 人的幸福感取决于对未来的预期。1980年代、1990年代的中国企业家就像牢里面的,我们自由很少,但是每天充满希望。现在我们看起来自由,但是胆战心惊。 政治体制改革是一个很大的题目。这个东西不可能再拖下去,无论从我们内部的挑战还是从人类进步本身来看,都不可能。先搞经济自由化,然后实现政治民主化。但不可能停在这。中国只要停在这就会倒退,一停止改革就会倒退。国有企业越来越大,民营企业越来越难。 未来之路 你们相信自由,你们相信民主,没有人能够阻碍你们。但是如果你不相信,有人推动也没有用。 什么决定我们的未来?第一,理念。第二,领导力。 理念是什么?我非常不赞成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但是我特别喜欢凯恩斯这段话,“从长远来看真正起作用的是观念,而不是既得利益。” 凯恩斯的对立面,米塞斯也讲过类似的话 编注:奥地利经济学家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1881年9月29日-1973年10月10日) 。大卫・休谟 (编注:David Hume,1711年4月26日-1776年8月25日,英国哲学家,主要著有《人性论》、《人类理解研究》、《道德原则研究》和《宗教的自然史》) 曾说,尽管人的行为是由利益支配的,但是利益本身是由理念决定的。 人类历史上很多重大的变革、成功的变革都是既得利益出身的人推动的。中国共产党闹革命,创始人、领导人哪个是工人阶级?没有。为什么闹革命?理念变了。 再往前,美国发动解放黑奴的运动,很多人是白人,白人成立解放黑奴的协会,靠协会的主要成员来推动的。所以理念非常非常重要。相信市场,相信企业家精神,我们走的路就完全不一样。 我去年11月26日在中国经济学家年度论坛暨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2011)颁奖典礼上讲过,人类犯错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无知,我们不明白。一个是无耻,我们太明白。 中国的很多错误例子是因为多数人的无知和少数人的无耻,比如“文化大革命”;比如“大跃进”,先是无知后来无耻;包括产业政策。 为什么要市场经济?因为它可以缓解这个问题。有市场经济,不会有“文化大革命”,没人能够发动这么大的力量。 人们有言论自由就有反对的声音出来,减少人类由于无知所犯的错误,也可以减少人们因为无耻而犯的错误。 建立一个好的理念非常重要,对年轻人尤其重要。你们在脑子里想什么,你们相信自由,你们相信民主,没有人能够阻碍你们。但是如果你不相信,有人推动也没有用。我希望大家认识到这一点。 还有一个,领导力。世界上所有伟大人物,都是敢于承担责任,有理想的人,没有这些人,事情做不了。邓小平改革不是出于利益而是理念。理念很重要,如果理念变成这些伟大人物的理念,就更重要。 我们现在这个体制有个特点:不可预测性。这种高度不可预测,和语言腐败有关。 语言腐败什么意思?就是滥用语言,典型形式是冠恶行以美名,或冠善行以恶名。 语言腐败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1946年提出的,不是我发明的。大家知道,在他《1984》这本书里面,专门制造假新闻的部门叫“真理部”,专门发动战争的部叫“和平部”,专门迫害异己人士的部叫“友爱部”。好名字都被占了。 中国的语言腐败太多了,几乎每一个政治词汇都已经腐败了,和本来的含义不一样。人民代表,我们实际上背后就操作了,投票本来应是自由意志和良知的体现,我们只是动手,已经没有灵魂了,所以投票也腐败了。 这个腐败引起了体制很大的问题。现在市场发展当中出现的很多现象,坑蒙拐骗,道德的问题,被很多人归咎为市场。这是错的。语言腐败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道德堕落。 一个人一旦突破了诚实这一点,满嘴假话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道德可言了。 18世纪美国独立战争时代的思想家托马斯・潘恩 (编注:Thomas Paine,英裔美国思想家,1737年1月29日-1809年6月8日) 说:“为了人类的幸福,一个人在思想上必须对自己保持忠诚,所谓不忠诚不在于相信或不相信,而是在于口称相信自己实在不相信的东西。思想上的谎言在社会里所产生的道德上的损害是无法计量的。当一个人已经腐化到侮辱了他思想的纯洁,从而宣扬他自己所不相信的东西,他已经做好了犯任何其他罪行的准备。” 官员每天说假话,收受贿赂还会有心理障碍吗?谎言盛行的社会,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人还会有罪恶感吗? 最后你看小悦悦没一个人救,能怪谁呢? [编注:2011年10月13日,2岁的小悦悦(本名王悦)在佛山南海黄岐广佛五金城相继被两车碾压,7分钟内,18名路人漠然路过,最后,拾荒者陈贤妹施以援手,引发热议] 语言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思想的市场。如果有了舆论自由和出版自由,我们的语言腐败就可以减少很多。一个社会只有有了思想自由,每个人追求梦想、追求幸福才能成为一个积极的行动。 只有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才会不断地创造,我们就会有新的技术出来,然后人类就可以不断地进步,我们才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作者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经济学教授。本文经作者审订。) 分享到: 欢迎发表评论    我要评论 > 相关报道: 张维迎:语言腐败在中国已到无以复加地步 私有化阳谋:张维迎式私有化必然导致恶性通胀 张维迎提问谢旭人:别让4%变成年底的突击花钱 吴晓波:企业家到底是一头怎样的猪 何志毅:社会平稳最大受益者是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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