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镇压

南方周末 | “红人”侯德健和“红歌”《龙的传人》

  侯德健从来都认为《龙的传人》就是一首“红歌”,他也从不介意任何人、任何团体以怎样的方式运用它。“好莱坞也有爱国歌曲、爱国电影,他们的聪明之处在于,不是官方组织做这些事,而是在自由市场中,由民间自己去做。那样,效果肯定会更好。”   许多80后、90后知道歌曲《龙的传人》,是因为台湾偶像歌手王力宏。2000年,王力宏在专辑《永远的一天》里翻唱了《龙的传人》,中间还加入了一段英文说唱(Rap)。王力宏的歌迷追根溯源,追到了王力宏与李建复的甥舅关系,一部分铁杆顺势刨出了歌曲的原作者——侯德健。他们不知道的是,1988年侯德健在央视春晚上亲自弹唱了《龙的传人》。   2011年5月2日,侯德健在鸟巢与李建复合唱了《龙的传人》,这是台湾滚石唱片公司30周年的纪念演出。“滚石”老板段钟潭本是侯德健的老相识,近些年两人失去了联络,“滚石30”想请侯德健,托李建复捎话。李建复是台湾校园民歌早期的代表人物,也是《龙的传人》首唱者。侯德健听说之后当即表示“没问题”,他很想体验一下在鸟巢唱歌的感觉。   侯德健的出场成了这台6小时超级演出的最大新闻。压轴时段,周华健以简短介绍引出侯德健、李建复,前奏响起,现场九万人开始大合唱——这也是他22年来第一次在北京登台演出。   前中央领导人习仲勋(右二)、杨尚昆(右一)接见侯德健。 (侯德健/图)   “姑息”   时至今日,提起《龙的传人》,侯德健忘不了一件事和一个人。   1978年美国与“中华民国”断交,那一年,侯德健正在台湾政治大学读书,从会计转修国语的他正打算退学。1978年12月16日早上,侯德健还在睡觉,同学推醒了他,告诉他:“出大事了,外国广播说美国和我们断交了。”那天,学校陷入一片悲情之中,不少同学谴责美国背信弃义,抛弃朋友。侯德健对周遭的悲情不以为然,在他看来,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一直被悲情笼罩,受外国人牵制,他愤怒于这种懦弱的悲情,写下了《龙的传人》。“海峡两岸的矛盾冲突是兄弟之间的纷争,容不得外国人在其中挑拨离间、渔翁得利。”33年后,侯德健回忆起创作初衷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它当然是一首爱国歌曲,宣扬的是民族主义,只不过,我的爱国与民族主义与许多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和当时的台湾当局更是大相径庭。”   当时,正值台湾校园民歌浪潮的高潮,侯德健是其中的重要人物,《龙的传人》很快在以挖掘校园民歌著称的新格唱片录制完成,由李建复演唱,推出后立即成为热门歌曲,被迅速传唱。国民党政府于是也大力推广,十天后,台湾《联合报》刊出歌词全文。   那时台湾依然处于“戒严时期”,歌曲的出版发行需要交由“新闻局”审查。原词中“四面楚歌是奴才的剑”被改为“姑息的剑”。侯德健感到哭笑不得,他认为,被修改的原因是,有人认为“奴才”二字过于敏感,对鼓舞士气不利。   侯德健(左)和李建复2011年在鸟巢演出合影。 (庄平/摄 滚石/供图)   之后不久,宋楚瑜出场了。那时候的台湾大学男生在入校前,都要在台中的成功岭进行为期六周的军训,《龙的传人》诞生后不久,宋楚瑜在成功岭向正在军训的学生演讲,题目干脆就叫“龙的传人”。   对于《龙的传人》,宋楚瑜在原词第三段后面又加了一段,以表达自强不息的斗志。歌词里添加了“处变不惊”、“庄敬自强”的词句,新闻局官员通过唱片公司传达了修改的意图,侯德健明确表示“无法接受”。   宋楚瑜没有甘心,先是叫人把侯德健、李建复请到办公室,对两个年轻人的创作进行了一番表扬,然后又请侯德健的老师和长辈们吃了一顿饭,席间提出想让大家一起帮助劝说侯德健修改歌词。侯德健的师长们当场反过来劝宋楚瑜,如果非要表达另外一层意思,不如另找人写歌。   当时的台湾,政治人物亲自修改歌词并非新鲜事,一个著名的例子是,蒋纬国就曾对刘家昌写的歌曲《梅花》的歌词“动过手术”。政治人物们认为这是为歌曲增色,显然侯德健并不买账。他认为,宋楚瑜的词是国民党的政治口号,而他无意成为政治宣传工具。宋楚瑜最终没有成功。   《龙的传人》   词曲:侯德健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   它的名字就叫长江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   它的名字就叫黄河   虽不曾看见长江美   梦里常神游长江水   虽不曾听过黄河壮   澎湃汹涌在梦里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   它的名字就叫中国   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   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巨龙脚底下我成长   长成以后是龙的传人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1990年由作者本人改为“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   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百年前宁静的一个夜   巨变前夕的深夜里   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   四面楚歌是奴才(1978年由台湾“新闻局”改为“姑息”)的剑   多少年炮声仍隆隆   多少年又是多少年   巨龙巨龙你擦亮眼   永永远远地擦亮眼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1990年由作者本人改为: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   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叛逃”   1983年,侯德健做了一个震惊华人世界的举动:在台湾依然处于戒严状态下,在香港新华社的帮助下,绕道英国来到了北京。   由于侯德健拒绝按照宋楚瑜的意思对《龙的传人》进行修改,很快,台湾“国民党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文工会”)开始派人出面游说,邀请他写一首《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盟歌》,还定好了演唱者邓丽君。据侯德健回忆,当时,尽管“文工会”没有强人所难,但他也没敢当面回绝。   1983年3月,侯德健申请到香港参加抗议日本修改教科书的示威活动,被台湾有关部门拒绝。此时,“文工会”传来消息,说是“老板”想请他吃饭,侯德健以为是“文工会”的负责人,仔细一问,要请他吃饭的竟然是幕后大老板蒋经国。侯德健把这件事告诉了外公,外公说怕是“鸿门宴”。侯德健由此下定决心出走台湾。   侯德健的出走在当时的台湾宛若一颗炸弹,被台湾官方认为是“叛逃”,《龙的传人》从此被打入冷宫,禁止在任何场合公开演唱。这一禁令直到1987年台湾宣布“解严”后才失效。   “我们家在台湾的境遇一直不好,我的祖父是国民党空军,祖父曾告诉我,当年执行轰炸延安任务时,他老人家把炸弹都扔到了秦岭上。也正是因为对国民党的不满,1949年到台湾后,一直不被重用。”侯德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小时候,家里有整套的《鲁迅全集》,“你要知道,这在当时的台湾,是十分罕见的事。”   来到北京后,侯德健被安排在王昆领导的“东方歌舞团”。那几年,他曾在团里的演出中唱过《龙的传人》,他也才得知,这首歌曲在大陆也很受欢迎,包括当时很红的香港歌手张明敏在内,有不少歌手在各种晚会和演出中都唱过这首歌。没多久,侯德健与东方歌舞团产生了矛盾,于是南下广州。   1988年,当时的广电部副部长听说了侯德健的遭遇,向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推荐侯德健演唱《龙的传人》,那一年是中国农历龙年。   那年的春晚已经采用直播方式进行,之前进行了许多次彩排。“我想他们是要确保安全播出,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侯德健回忆,春节晚会的几乎每句话都是事先写好脚本的。但在一次彩排时,主持人蔚华忽然脱稿即兴发问:“你说中国人为什么对龙这么情有独钟?”侯德健回答说:“十二生肖里,其他十一种动物都是上帝创造的,只有龙是中国人自己想象创造的,希望中国人在龙年里有更多新的创造。”这段脚本里本来没有的即兴发挥被导演认为十分不错,就在除夕之夜的直播中采用了。那晚,侯德健抱着一把吉他,以缓慢、抒情的方式演绎了这首歌曲——当年李建复的首唱版本采用的是进行曲节奏,侯德健一直不喜欢这首歌被配以昂扬的进行曲节奏,因此,他自己在各种场合演唱时,都会改为舒缓的抒情节奏。   1990年1月,侯德健出版专辑《下去不》,收入他自己演唱的《龙的传人》,其中一句“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剑”被他改回为“奴才的剑”。原词中“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改为“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红歌”   1990年之后,侯德健一直在新西兰和台湾两地居住。但这个四川人显然更想回大陆,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根在大陆,这一点从未改变过。1999年,他患上了一种不常见的恐慌症。   那段时间,侯德健进入了迷茫期,大陆也有传闻侯德健竟然干起了算命的事。事实上,那几年,侯德健以研读《易经》寻找精神出口,也将其中一些心得整理成书出版,这些书也于2010年获准在大陆出版发行。   侯德健是2006年从新西兰搬回北京的。回京五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陆,“是个北京人”。侯德健一直想做音乐现场,他在国外有很多资源可以运用,无论是音响技术上,还是艺术家方面,他希望能做出最好的中国音乐现场。几年来,他先后到广州、上海等城市考察,当地政府也表示支持,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地点。   2010年底,一位朋友介绍他认识了重庆市南岸区的政府官员,很快,南岸区给侯德健在商业繁华地段划了一块地,于是侯德健梦想中的首个音乐现场落在了重庆。   把重庆的音乐现场叫做“龙的传人”,也有当地政府的意思——早在2009年5月,《龙的传人》就曾被选入中宣部推荐的百首爱国歌曲,与《东方红》、《延安颂》、《歌唱祖国》一起,被称为“红歌”。   这一次将要举行的“龙的传人音乐现场”,侯德健是主动要在重庆搞“红歌”演出:“建党九十周年要到了,重庆提出能不能办一台这方面的演出。我们就找到了一支俄罗斯合唱团。”侯德健说,这支合唱团以演唱苏联“红歌”知名,也有中国“红歌”的保留曲目。   “我不排斥‘红歌’,尽管我听的不多,但未来的音乐现场,观众喜欢什么,我们就演什么。”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侯德健明确表达了他对“红歌”的看法。在侯德健所听的不多的“红歌”中,有苏联的《三套车》、《喀秋莎》,他相信重庆一定会有不少年长的观众对这些“红歌”有怀旧情结。由于演出成本不高,公司还拉到了赞助,因此,这次演出的几千张门票都是免费的。   6月的这场“红歌”演出算是侯德健与重庆方面合作的一次实验。   侯德健登台鸟巢后第三天,就坐着飞机“回”重庆了。这半年,他跑了好多趟重庆了,他的“音乐现场”近万平米的建筑面积,现在还在设计草图,到明年春节,这座建筑将拔地而起。   在侯德健看来,《龙的传人》里“百年前宁静的一个夜,巨变前夕的深夜里,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要挑衅中国,恐怕得先琢磨琢磨了”。现在的中国正处于发展的第二阶段,经济持续增长,国计民生成为最重要的。侯德健强调自己不是社会观察家,但他觉得,“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在最初阶段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不再是口号,而是会转化为具体的东西,比如,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比如环境保护问题。”侯德健说。 Chat about this story w/ Talk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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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之音:平反六四议案再入香港立法会辩论

平反六四议案再入香港立法会辩论 记者: 黎堡 | 香港  2011年 5月 18日 图片来源: 美国之音黎堡 香港支联会立法会外呼吁支持议案 在六四事件二十二周年来临之际,香港民主派议员再次在立法会提出平反八九民运的议案。发起议案的支联会主席李卓人和支持者表示,由于估计会遭到亲北京议员的抵制,他们完全不指望议案会获得通过,仍然提出议案是为了展示香港民众要求平反六四的决心。 在多位民主派议员的支持下,香港支联会主席兼立法会议员李卓人在星期三立法会例行大会上提出了“毋忘六四事件,平反八九民运”的议案。 *民主派辩论前预计议案不会获得通过* 在立法会展开辩论前,支联会副主席蔡耀昌等人带领几十名民运人士来到立法会门外对议案表达支持。 他们手举标语牌,捧着天安门母亲献给遇难亲人的红白两色玫瑰,高呼平反六四的口号,希望唤起人们的良知和对公义的追求。 蔡耀昌说,立法会中亲北京的建制派议员预计会跟往年一样抵制这次辩论,并投下反对票,但是提出这项议案仍然是有意义的。 蔡耀昌说:“今天,立法会中每个党派、每个议员的表态,他们说的话,都会是历史的记录。所以支联会会继续在立法会中每年不间断地去提出平反六四的议案。” *支联会:提出议案是对坚持平反六四的承诺* 李卓人议员完全不指望得到建制派议员的支持。他说,每年仍然会提出平反六四议案其实是民主派人士向香港民众做出的一种表态和承诺。 李卓人说:“他们这些建制派的议员,他们都是跟着党走,跟着政权走,而不是凭良心去讲话,所以我们对他们没有期望。但是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重要平台向香港市民讲我们的立场,也呼吁香港市民去参加纪念六四的活动。” *建制派抵制辩论再投反对票* 在以往的辩论中,发言的绝大多数议员都是支持议案的民主派人士,而绝大多数亲北京的议员在辩论时离开了议事厅,但在投票时又纷纷回到议事厅,以便对议案投下反对票。 参与过辩论的建制派议员、自由党主席刘健仪曾敦促各党派在政治上存异求同,看好中国的未来,但表示在投票时自由党会弃权。 支联会表示对投票结果不感到灰心,并准备在接下来的两周内继续展开各种活动纪念六四事件二十二周年,包括六月四日当晚在维多利亚公园举行悼念民运死难者的烛光集会。 电邮此文   打印此页   发表评论   网友评论 (12) 2011年 5月 18日 保卫六四 (中国) 李傲/AAA畜生,你们要是胆敢再次恶毒诬蔑六四英烈,你们全家将不得好死,你们本人将得癌症下地狱。 2011年 5月 18日 幹嘛平反? (華民國) 要中共政府平反? 為啥??他們代表誰? 中國人民若非被蒙蔽欺騙者,早已幫民運人士定了位 !! 何須共黨頭頭們認同?沒有八九民運, 不會有老鄧九二南巡講話! 不會有其後的大幅大步開放 ! 不會有今天更多中國人的自覺反共!! 2011年 5月 18日 警察 (中国) 世界几个一党专政独裁专制的法西斯当局,中共,缅甸 2011年 5月 18日 打共 (中国) 六四万岁。。。打倒共D。。。 2011年 5月 18日 法西斯 (中国) 中共法西斯的罪证,屠杀有罪,血债要用血来还,为六四死难者报仇,世界法庭应该以反人类罪来公审中共。 2011年 5月 18日 法西斯 (中国) 中共法西斯的罪证,屠杀有罪,血债要用血来还,为六四死难者报仇,世界法庭应该以反人类罪来公审中共。 2011年 5月 18日 观测者 平反是必须的,但先决条件是中共下台 2011年 5月 18日 神话 坚决支持李卓人! 2011年 5月 18日 台湾如果被中共吞并,几十年来奋斗所得的民主自由将被剥夺殆尽,香港就是前车之鉴。 2011年 5月 18日 台湾如果被中共吞并,几十年来奋斗所得的民主自由将被剥夺殆尽,香港就是前车之鉴。 2011年 5月 18日 台湾如果被中共吞并,几十年来奋斗所得的民主自由将被剥夺殆尽,香港就是前车之鉴。 2011年 5月 18日 李傲 (中華人民共和囯台湾特別行政區) 樓上的妳是拉登吗?还是活在兩百多年前法囯大革命后的时代?港立法会辩论六四,那人代会是否要辩论六七香港抗暴?六四最可憐可敬的是那群牺牲的熱血青年,最可惡的是那群貪生怕死逃往囯外的人! 提交评论 * 必须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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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副行长的“六四”经历――亲眼看见解放军“杀人”

35岁的万宝成出身红色家庭,在群体中不算突出。 他是被特定的时代环境制造出来的 “ 敌人 ” 。 1993 年大年初三,大夥闲得无聊, 就在一场大雪里袖手交流案情。我是有心人,专挑万宝成问, 虽然此前我已对他 “ 了如指掌 ” 。 据传闻, “ 反革命 ” 这个罪名要取消了,这意味着 “ 平反 ” 的历史已不复存在 ── 欠账不还, 赖账到底一一这就是与经济接轨的中国特色的后极权主义。   老威:在这座监狱的六四反革命中,您的职位算最高吧?   万宝成:不错,坐牢之前,我是某市农业银行的副行长。   老威:是吗?真有点奇怪。您对政治兴趣很浓?   万宝成:谈不上。我在行业里出类拔萃, 对党和国家各个时期的经济政策很熟悉, 每次下发的文件我都要细细揣摸,《人民日报》 社论与行业报刊更是每天必读,这叫不叫对政治感兴趣?   老威:你说呢? 万宝成:这叫工作习惯,也叫当官的基本功。跟着方针政策走, 避免出格犯错误。至于政治嘛,不关老百姓的事,尽管运动一起, 大家的热情高涨。弄出了问题,就糟糟懂懂被关了进来。 在这儿的六四反革命中没有精英,没有体改委, 更没有赵紫阳的智囊团,犯案前,大家不过是普通人;教师、 大学生、工人、打工仔、副乡长、税务员、记者、社会青年, 还有作家,还有一个技术高中的学生,人狱时未满 18 岁。 李鹏发明了一个概括性的名词,叫 “ 社会闲杂 ” ,我看差不多, “ 人民 ” 是抽象的, “ 社会闲杂 ” 才是具体的。按理说, 听党的话就该叫人民,不听党的话才堕落成社会闲杂,可在学潮中, 党有两个声音,把人听迷糊了。如果不发生六四, 大家不过终日碌碌无为,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生儿育女, 恐怕一辈子也捞不上当政治犯的机会。   老威:您是不是觉得挺冤的?   万宝成:既然爱国爱成了政治犯,就没谁感到冤。不过, 有点恍若隔世。说实话,啥叫颠覆国家?啥叫西方民主? 过去我想都不会想这些,连在报纸上读到类似字眼, 也会下意识地跳开;至于民主墙、魏京生,更像火星那么遥远。 可一坐牢,生活中远与近的位置一下就颠倒了,现在, 银行离我比火星还遥远。     老威:您是咋个犯案的?   万宝成:您没看过我的《判决书》?   老威:所有的《判决书》都大同小异。特别是反革命的《判决书》, 更像文革大字报, “ 反动 ” 啦, “ 气焰嚣张 ” 啦, “ 阴谋推翻 ” 啦, 甚至还有 “ 狂吠 ” 之类的兽化字眼。涉及到犯罪情节, 三言两语就完了。您好像是弄了一张传单?   万宝成:《六四目击记》。   老威:您 “ 目击 ” 过六四?当时您在北京?   万宝成:我到北京出差,有一笔贷款到期了。对方拖延, 我就亲自去催还。本来可以派信贷员去,但考虑到当时正闹学潮, 市面混乱,还是由领导出马慎重些。 老威:四川的贷款放这么远? 万宝成:他们在四川的公司撤了,收缩回北京。总之, 我是 5 月底乘飞机去的,这可太不识时务,因为北京市面人心惶惶, 那家公司里也只有值班的人,据说领导都到天安门爱国去了。 我公务在身,无心凑热闹,就在翠微路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来。 我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十字路, 每天都有市民和学生在窗外来来往往,黄昏时, 就东一堆西一堆地聚会,互通消息。解放军快进城了, 有人说三十万,有人说二十万,夜深人静, 总能听见万寿路方向一阵又一阵机器轰鸣的声音。 四川的位置还是太偏了,到了我们市,就更偏,闹学潮, 顶多是游行,反官倒反腐败的标语口号满天飞。 与市委派的人对了半天话,大夥也就散了。可一进北京, 气氛就紧张多了,大兵压境。人们还成群结队朝天安门去, 这就是真革命,其它地方,走过场而已。小道消息越听越离谱, 甚至有出动空降部队的传闻。我这种死脑筋,肯定不相信。 我爸爸是老八路,对党忠心耿耿,我多少受了他的遗传, 既然周围的人都疯了,我就闹中取静,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业务书。 就这样熬到六月三号晚上,街上的市民越聚越多,整个宾馆全空了, 连服务员也上街。有人站在台阶上发表演说,要拦截军车, 不准解放军进城去镇压学生。群情激昂,除了文化大革命, 这种场面我还没碰见过。也许您不相信,这时我依然置身局外, 早早就上床了。   夜里,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戒严令已播了好多遍, 可人们不管这一套,把街口都扎断了。我把窗户关上,刚一熄灯, 就见玻璃上映出了火。   此时我没忘记自己是领导,不是来看热闹的,就服了一颗安眠药。   不晓得是不是做梦,总之我是听见了枪声。 我这辈子简直想不到解放军会开枪射杀平民, 装甲车会向着人群撞过来。文化革命的两大派武斗, 也是群众之间打来打去,乌合之众,毛主席一声令下,大家都缴枪。 出动正规军就不同了,他们的对手应该是美帝苏修蒋家王朝, 不应该是爱国的老百姓。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服务员敲门打扫房间,一进屋,就惊叫起来。   她说先生,亏您还睡得着!我起身问怎么啦。她指着窗户说, 玻璃全碎了。原来有颗流弹射进来,把床对面的墙也钻了个大洞!   我庆幸自己命大,如果我昨晚趴在窗台看热闹, 很可能就血肉模糊地躺在这儿了。 据说有人在十几层楼上向下探了个头,就换了一弹,当场呜乎。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当局外人么? 老威:热血冲上来了。   万宝成:胸闷得慌,可血还没上脑门。直到我又向窗外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政治犯当定了。   老威:您忘了您是行长?   万宝成:狗屁。路口全是扣着钢盔的野战部队,隔几分钟, 就有一辆装甲车冲过街口。我刚好瞄见, 一个解放军在喝令一个小伙子站住。小伙子一慌,拔腿就跑。 解放军单臂顺过冲锋枪,哒哒哒地一梭子,小伙子一个前扑, 就爬在地上不动了。这一幕,我想我的八路父亲也没见过。   我呆在那儿,还是服务员把我拉回床沿。她叮咛千万别胡乱瞅窗外。 当兵的杀红了眼,非常时期被流弹打了活该。   是的,子弹可不认您是不是党员,是不是副行长。我坐在桌边, 拔出笔,摊开纸,就这样写了。我以前都是写总结、汇报和计划, 就这一次,我把我亲眼见到的难忘的一幕写了下来。 我写得文采飞扬,自己都感动得流泪了。我天真地想, 政治与我无关,但共产党员应该诚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长期做经济工作,我晓得哈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我写了一千多字,工工正正地誊写在一张纸上,取名《六四目击记》 。我偷偷找地方复印了一百张,在回程的火车上,沿途散发。 虽然当时全国像兵营一样,随时可能被盘查, 但我是经济领域的干部,不容易引起怀疑。回到家, 我休息了好几天才去上班。生活照旧,表面啥也看不出来, 可我心里有鬼。   过了一个多月,没啥动静。我想大约是群众对六四屠杀都有看法, 敢怒不敢言,所以没人捡了传单去告密。唉,国家的事, 哪个说得清是非? 我自己不顾死活地弄了《六四目击记》, 可在学习北京平暴的中央文件时,作为领导,我还得带头表态, 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由于银行没职工参加游行, 我们还受到上级表扬,颁发了奖金。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了真理, 所以,中央文件定性六四为反革命暴乱,大家通过学习, 也就统一了认识。 后来我差点把干过的事忘记了,但警察不会忘记。终于有一天, 大约是 8 月份,行长约我谈工作。我进了他的办公室,里面除了他, 还有两个陌生人。行长说,万宝成, 把你干过的事老老实实向政府交待吧。我打了个寒战, 本能地装糊途;我干了啥事,行长您还不清楚?不料行长一闻此言, 急得面红耳赤,说话也结巴了:我,我,我,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后来我才晓得,国安警察早已顺藤摸瓜到我市, 把我列为重点嫌疑人施行暗中监控。谁都不相信我会粘政治, 批捕前,市委开会讨论时,第一书记还毫不客气地挡驾: “ 不可能! 万宝成同志出身于革命家庭,他父亲是老八路,跟我同一年的兵; 而他本人 18 岁就入党,忠心耿耿,把经济工作干得红红火火。 他是在我鼻子尖下长大的,他绝不会干反革命勾当! ” 其它领导也纷纷发言,替我担保,有人甚至说: “ 这娃娃正是上升时期,你们莫又弄一柱冤、假、错案, 毁了人家前途! ” 国安局的人被大家批得沉不住气, 就把所有的证据都摊在会议桌上,包括笔迹的对比签定, 住京宾馆服务员的证词,铁路沿线拾得的传单,等等。 事实胜于雄辨,大家都哑了。在十分难堪的气氛中, 政法书记签字批准了拘捕。   事已至此,我只能全部供认。幸好我没同案犯,案情也相当简单。 但是我觉得自己无罪可认,因为我目击过的事实千真万确。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上至书记,下至行长, 还有公安局的各级领导都纷纷出马,苦口婆心,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其共同目的,就是要我认罪,要我承认造谣, 或者听信坏人挑唆,编造了这个诽谤解放军戒严部队的无耻谎言。 这咋行?    ” 我对审讯员说: “ 我写的都是我亲眼所见, 我以一个共产党干部的人格来担保! ” 审讯员说: “ 你已被开除了党籍。 ” 我说: “ 还没接到通知。    ” 审讯员说: “ 落到这一步,还死脑筋!你认个罪,争取个态度吧。 ” 我说: “ 共产党员的态度就是诚实。 ” 审讯员说: “ 一派胡言。 ” 我说: “ 当时你又不在北京,你才是胡言,你根本没资格审这个案。 ” 审讯员气坏了,说: “ 万宝成,你以为你还是银行行长, 有权有势?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是强大的! ” 我说: “ 我又不是贪官,你何必吹胡子瞪眼? ” 他说:    “ 你是经济案就好了,有人会保你,将来还有翻身之日; 你沾了政治,就彻底完蛋,懂不懂?你不认罪, 你的老关系都不好为你活动。 ” 我说: “ 瞧你那副小人得势的样子! 你社会经验倒丰富,就是文化太低,不懂这政治上的罪, 是不好轻易认的。我承认我造谣,就等于自己朝自己头上扣尿盆子。 ” 谁也说不倒我,最后,政府方面搬出我爸爸。这招太毒太损了, 它彻底摧毁了我对现在这个党的多年的信任。我的案发后, 爸爸气得浑身哆嗦,叫了一声 “ 短命娃儿! ” 就栽倒了。中了风, 经抢救,半个身子瘫痪,可脑子还清醒。 公安局把他的轮椅推进审讯室外的放风院。我一见, 就忍不住扑上去,抱住爸爸放声大哭。我家有两个姐姐,我是独子, 又是行业尖子。他的骄傲,他晚年最后的希望和荣誉全在我身上。 万宝成这个名字,也是 57 年宝成铁路通车时, 他特意给刚诞生的我取的。表面意思是纪念宝成线通车, 内里的意思却是愿我如铁路一生顺畅。 警察一见我哭,以为他们的策略奏效了,就乘机劝说:认了罪, 啥事也没有。轻轻松松地陪一陪老人家,他的身体就逐渐恢复了。 万行长为本市的经济发展与建设作出过很大的贡献,将功补过, 定能得到政府和人民的谅解,从轻,甚至可能免除刑事处罚。 在哪里摔跟头就从哪里爬起来,市委书记都说了,您是一时受蒙蔽, 全国受蒙蔽的领导干部远不止您一个。我们欢迎您回到人民怀抱, 还干您的老本行,于党于国于家,都能兼顾。   我爸爸边听边点头,还吃力地抬起手点着我说: “ 照组织说的办。 ”   我激动得大声说: “ 爸爸,您清楚您儿子是咋样的人! 我从您身上学到的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一是一,二是二, 从不弄虚作假。共产党咋个能逼迫它的党员承认莫须有的罪呢? 诚实犯法么? ”   爸爸说: “ 党叫干啥就干啥,没二话可讲。 ”   我说: “ 那张传单写的是我亲眼所见。 ”   爸爸说: “ 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就不看。 ”   我反问: “ 我看了我不该看的? ” 爸爸说: “ 看了,看了又咋的?反革命暴徒,都该死。 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红色江山,难道能这么丢掉? 难道能让国民党、帝国主义卷土重来?你好好想想,屁股, 是不是坐歪了?坐到敌人那边去了?放松了世界观改造, 放松了政治学习,危险啊!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老老实实, 接受处理,不管是啥结果,回家来,还是,还是我的儿子。 ”   见爸爸满头大汗,我不忍心再争辩下去。那拨警察如释重负, 竟要当我爸爸的面录口供。我提醒说: “ 这不合法律程序。 ”   老威:您没熬到底吧?   万宝成:我只能承认我的行为使党和国家的威望蒙受了损失。至于 “ 捏造事实,传播谣言 ” 之说,纯粹是对我人格的诽谤。萧斌犯 “ 造谣罪 ” ,判了十年,也许是因为他夸大了天安门伤亡的人数, 我又没说 “ 血流成河 ” 。不行。这个官司绝对没完,将来六四平反, 我还要反告他们,古代有 “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 的成语, 而现在呢,你连看州官放火也不行,更莫说点灯了。   老威:您被判了几年? 万宝成:四年,《判决书》上还注明我有认罪的态度,从轻。 真是胡扯,清清白白的一段历史就被弄脏了。唉,坐牢前, 我还以为反革命就像小说里写的,一小撮,尽干坏事, 梦想资本主义复辟。不料进来溜一圈,真相大白,所谓 “ 政治犯 ”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网友吴水     推荐 (摘自廖亦武《中国底层访谈录》) [中国茉莉花革命发起者 http://molihuaxingdong.blogspot.com] 转载请注明出处 [通吃 http://like-chilli.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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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 专访:方励之评基辛格新书《论中国》兼谈六四

在今年的六四民主运动22周年纪念之前,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的新书《论中国》(On China)在5月17日正式出版。 基辛格在这部回顾他参与的中美外交事件的书中,透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事件细节,其中有整整一章是关于被中国当局称为“六四学运幕后黑手”的方励之教授在美国驻华使馆的避难事件。 BBC中文网记者嵇伟电话采访了现在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物理系任教的方励之教授: 问:方教授,您看过基辛格的新书《On China》的全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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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鹏泄密:六四军事政变的真正意图

六四屠城时,有学生阻挡装甲车前进。(网络图片) 西谚曰:可以长期欺骗一部分人,可以短期欺骗所有的人,但是,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的人。 《李鹏六四日记》部分透露了邓小平在1989年4-6月的高层内部绝密讲话和行动的事实。证实了“六四”不仅仅是血腥镇压学生运动的事件,而且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有领导的反改革的军事政变。 一、邓小平调动大军发动武装政变,是为了压制、控制、对付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军委委员和人大常委,在枪口下被迫支持政变,避免衝击和干扰,才能更有把握。 李鹏1989年5月19日的日记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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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民议】【CDTV】“国家只是让你尽量拿不到退休金,其他死不死,活不活它可不管”

【网络民议】“很多人在乎的是立场,是国籍,是历史,是仇恨,根本没人在乎这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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