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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难以治愈的“申遗病”

2012年03月17日 16:15:15                                                                 难以治愈的“申遗病”                                                                           张鸣 自打中国人知道了有世界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回事,申请文化遗产,尤其是物质文化遗产,就成了传染病。不管什么地方,有没有古迹,风光是否独特,找个由头,地方政府就想申请。有关官员胃口很大,有关专家业务很忙。能申不能申,声势也得造出来。申不下来,广告先打出来。反正,所谓的申遗,一是打本地的知名度,二是促进本地的旅游事业,第三嘛,官员们出来吹牛,也有了谈资。最近,此风已经蔓延到了革命遗迹头上,去年年底,四川社科院倡议中西十四省,联合把红军长征路线申遗。据说,已经得到了相关省份的响应。 当然,这样政治正确的申遗号召,没有人敢不响应。但令人担忧的是,一旦申遗启动,就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申遗过程是工程,各个历史遗迹的修复是工程,相关配套设施更是工程。无论申遗是否成功,声势造出去,红色旅游的算盘就可以拨动了。一方面红色景点的建设,要耗费大笔纳税人的资金,另一方面红色旅游,也多半是官费。别看当年红军几万人走过,没花多少钱,现在的官人走一遭,车船飞机,四星五星级宾馆住宿,钱可是流水似的。钱花了,旅游者爽了,由于政治正确,别人还不能说什么。 不过,申遗这种病,最大的症状,还不在于申请的过程中的胡乱建设,巨大的投资和浪费。而在于一旦申遗成功,所在的地方,就像白捡了一棵摇钱树。大家都来摇,都来摘桃子。地方政府自不必说,肯定是最大的获益者。其他的商家,有关单位,甚至周边的老百姓,都一窝蜂地来吃遗产的饭。无论是自然遗产,还是文化遗产,不管遗产能不能承受,总之是能招徕多少人,就招徕多少人。服务上不去,收费可是多多益善。凡是不能蹬踏,不能触摸的所在,往往有专人看守,但看守的人,不是保护古迹的,而是专门收了贿赂,为犯规者放行的。反正世界文化遗产,就是大家伙的唐僧肉,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原本,评上世界文化遗产,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但是,我们的地方政府,保护设施没做多少,但旅游设置却大量增加,四星、五星级宾馆,一个接一个地盖,生怕游客来的少。只要哪个地方变了文化遗产,立马道路畅通,航行开通,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四通八达的水陆码头。很多著名的文化遗产,包括故宫,都因为过度开发和游客过多,被世界遗产组织严重警告,甚至亮了黄牌。 然而,亮黄牌,只可以起到一时的阻吓作用,从根本上讲,不足以让地方政府对于文化遗产的功利性狂热降温。多少年来,我们的地方政府,就像是一个嗜利的公司,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增加地方 GDP ,增加地方短期收益展开。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管有多大的文化价值,也不管它来头多大,对于某些地方政府官员来说,关键是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现实的利益,要现钱。能带来旅游收入当然最好,一时半会儿带不来,如果能编出故事,让上级政府重视,引来外面的投资,开发房地产,建成别墅区,也是好的。谁也不是傻子,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动了土,就会有人得利。 所以,在申遗和文化遗产的建设过程中,往往真的古董没有人在意,说是修旧如旧,但几乎个个都是“修复性拆迁”,拆了之后,旧的材料也就灰飞烟灭,能卖的都卖了,好些雕花窗棂,抱鼓石,精美的砖雕,都进了不知什么地方的私家宅院,成为有钱人的点缀。但是,原本作为文物的老宅子,却在修复后,新的不能再新。无疑,这样的申遗改造,文化遗产肯定是申不上了,但假古董却一个又一个地问世了。反正拆拆建建,有人挣钱,建成之后,不管假不假,反正名头弄响了,一般不愁游客不来。只是,作为世界和民族的文化遗产,却从此荡然无存。 申遗,原本是好事,但是,今天我们好些地方政府的申遗,却明明白白是种病,一种祸害祖先,殃及子孙的病。不知道百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将怎样看我们这代败家的人和我们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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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徐贲: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价值共识和公民启蒙

徐贲: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价值共识和公民启蒙 进入专题 : 公民社会 公共生活 价值共识 公民启蒙    ● 徐贲 ( 进入专栏 )       公民社会是建立在公民责任和公民参与之上的社会,没有公民社会便不可能有民主政治,因此,公民社会体现了一种民主的理念,那就是,“民主不是别人赠与的礼物,而是一种公民责任”。但是,公民社会的存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政府必须鼓励、培育和依靠它,而不是限制、敌视和排斥它,在这个条件还不具备的时候,尤其需要对公民社会可能遭遇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          1. 能否用一句话或者几个词来概括下您所认为的“好的公共生活”的核心标准?          你说的“核心标准”如果可以理解为核心价值的话,那么,用核心价值来概括好的公共生活,就是民主、自由、平等和尊严。这些基本价值能让一个国家里好的公共生活在别的国家的人们看来,也是好的公共生活。这样的“好”才能具有普遍意义,并成为绝大多数人能够认可的是非和善恶标准。     价值观对于公共生活具有重要的意义,美国作家克勒奇(JosephWood Krutch)说,“每一种新价值的诞生,都使人类的存在获得一种新的意义。每一种价值死去的时候,那一部分的存在意义也就跟随着消亡。”一个没有价值观的公共生活是不能说真正存在的。对于任何一个公民共同体来说,价值都不是僵死凝固的,以前没有的价值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和由于不同的机遇而诞生出来,只要是好的价值,只有能提升共同体存在的意义,来自什么源头并不重要。          2. 请分别谈一下民国、改革前的中国与当下的中国,公共生活是个什么状态?百年过去了,我们进步了亦或是退步了?          说起“公共生活”就不能不知道什么是“公共”。公共可以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公众”英语是thepublic,第二个的“共同”,英语是the common。这本书的英文题目是Cultivating the Common Good,翻译成中文便是“培育公共之好”,这应当是一种大多数民众都能认可的好,也是能使得大多数民众可以按照民主、自由、平等和尊严的原则来共同生活之好。这时候的民众便不只是“国民”或“人民”,而是“公民”,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民主的公民”。其实,好的公共生活也就是好的公民生活。     公共生活不是一个笼统、抽象的概念,而是由许多方方面面的生活细节合成的整体状态。我书里174篇文章涉及的就是公共生活的点点滴滴,其中教育占了不小的篇幅。不同历史时期的教育状态在相当的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时期的公共生活品质差异。教育的目的是培养能够独立思考、理性判断的自由公民,教科书、课程设置、办学理念、教师的素质和操守、教师和学生的关系,这些都是决定教育品质的重要因素。现在人们说起大学教育的自由、多元和宽容气氛,想起的就是蔡元培,许多人怀念民国时期开明书店出版的小学课本,而不是文革时期的那些课本,还有许多对民国时期学人的追忆,这些都不是简单地出于怀旧,而是一种暗中比较的结果。民国、改革前的中国与当下的中国的教育在自由和人文教育方面是进步还是退步,恐怕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     公共生活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新闻和言论自由,我书里也有不少是涉及这一方面的讨论。没有新闻和言论的传播,整个社会中的个体就会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可以称得上是公共的生活关系。新闻研究者卡雷(JamesCarey)曾经说过,“公众就是一群聚合在一起讨论新闻的陌生人”。人们共同关心的时事把素不相识的人们聚拢成为互相可以交流,并可以取得共识的公众。他们便是参与在公共生活中的人们。在人们不能公开议论时事,难以了解时事,或者不能公开批评时事的社会里,是不会有真正的公众的。卡雷还说:“新闻的灵魂是公众,公众是新闻的最高目标,没有公众,新闻也就成为没有意义的事业。新闻若有任何基础可言,那就是公众。新闻若有委托人,那就是公众。” 民国虽然有封闭报馆、捕杀报人的事件,但一直有存在独立媒体的社会空间,民国时期出现过一大批记者、报人,他们不畏强权,不惜用生命和良心坚守社会正义、言论自由,至今还被人们深深敬佩和怀念。以他们作为当今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勇气的衡量标杆,民国、改革前与当今中国公共生活的新闻是进步还是退步,恐怕也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          3、与“好”相对的是“不好”,请问当下中国有哪些不好的公共生活?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对青年人不利的影响是什么?          我在书里避免为“好的公共生活”下一个教义性的定义,只是在封底上用几句话来作举例提示:“好的公共生活以民主来保障群体共同的幸福,它的伦理导向是鼓励美德,它的价值内涵是维护尊严,它的理智状态是推崇真实,它的智慧传统是接受教训。”我避免在正文中用定义来概括公共生活的“好”,是因为或明言或暗示,我谈论大都是与“不好”有关的事情。哲学家马格利特说过,对于不好来说,好是第二性的,就维护好的公共生活和正派社会而言,纠正不好,要比倡导好更为优先。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例如,与其期待人人像雷锋那样做好事,不如先要求大家尽量都能正派行事,不做坏事。     在观察和思考好与不好的时候,从顺序上说,不好在先而好在后,从紧迫程度上说也是如此。例如,比起提倡仁爱和尊重来说,消除残忍和羞辱不仅应该先行,而且也更为迫切。激发人们作出社会批评或提出政治改革要求的,总是对非正义和不公正的事情先有了强烈的反感,而并不是因为先知先觉,头脑里先已装着什么完整的好社会理念。     好生活和正派社会的第一原则不是做什么,而是不做什么,不是不做哪一些事,而是不做哪一种事。不让社会制度羞辱社会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好生活和正派社会的第一原则。从反面来表述正派社会和好生活的根本道德原则,乃是凸显某一些行为对社会道德秩序的严重破坏作用。哈维尔提出的“不说谎”就是这样的道德表述,它不仅是一种现实批判,而且还具有长远的社会规范意义。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教授艾伦(J. Allen)指出,从反面来表述社会道德义务的好处是,“把规范的理论建立在日常生活概念之上。”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社会批评,“它既描绘出一个规范框架,又为社会和政治批判性提供了概念工具。”社会和政治理论关注人的“负面道德心理”和负面社会经验(受伤害、遭羞辱和不被承认等等),对于改变现实具有极为重要的社会规范意义。     我并不觉得今天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一代人——我是说出生于50或60年代的这一代人,受到了更多不利的影响。我们这一代深受阶级斗争的教育和文革的熏陶,至今还有不少人还沉浸在青春无悔的怀旧激情之中。我们这一代人曾经深信不疑的许多假大空的东西都是与好的公共生活格格不入的,现在的许多年轻人根本就不相信那些。我不太赞同一些对80后、90后年轻人的道德指责,我觉得,由于他们生活的环境和适应于这种环境的需要,外人不易看清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要什么,这是我们这个假面社会的共同特征,并不是年轻一代所特有的不良品质。相反,他们对民主的理解,对自由、平等、尊严的向往应该说是超过了当年这个年龄的我们那一代。如果说到公共生活的匮缺,他们并不是唯一令人担心的一代。          4、中国要拥有“好的公共生活”最缺乏什么?形成“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什么样的社会氛围?          许多人都对当前公共生活的质量和品质表示担忧,称其为道德滑坡,也提出了种种诊治的方案,如学雷锋、唱红歌、诵读三字经、弟子规、复兴儒学等等。我觉得不妨从不说假话开始,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不说假话与说真话不是一回事,它是一种对诚实的低限度要求,不说假话比说真话更容易为大多数人所做到。在许多情况下,说真话是做不到的,甚至是有危险的,也没有说真话的地方。但是,即使不能说真话,把嘴闭起来,不说话,这还是可以做到的。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一个诚实的,人与人之间相互诚恳对待,可以相互信任的社会氛围,这可以从不说假话开始。     好的公共生活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社会氛围”问题,从根本上说,它是一个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政体问题。它由两个部分组成,政治制度和公民文化,托克维尔在观察美国的公共生活时也是从这两个方面同时着眼的。形成好的公共生活需要政治制度改革和公民教育并行,我这里说的不是一般国民教育意义上的公民教育,而是与民主公共生活相一致的民主公民教育。民主的公共生活对国民有积极的教育作用,同时又能再生和优化这种公共生活,成为使它变得更好。在希腊人那里,“治理”与“教育”是同义的,为“好生活”的国民教育与“好的治理”也是同义的。今天,“好生活”和“好的治理”与民主之间的联系也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自由、平等、尊严的民主公民,那么他所生活于其中的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也就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好生活”和“好的治理”了。我即将出版的新书《被统治和被教育的:从国民到公民》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5、您认为世界上哪个国家的公共生活是比较好的,他们是如何建立起这一“好的公共生活”呢?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如果有民主法治的制度保证,如果公民社会比较健全,国民文化、文明教养程度较高,如果有比较稳定、悠久的自由、平等价值传统,如果能够重视人权和公民权利,就能够有较好的公共生活。好的公共生活也就是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建立起来的。          6、为了获得“好的公共生活”,就中国民众个人而言,应该做些什么呢?          不同的人可以做不同的事吧,可以从个人的职业道德和操守做起,也可以从不说假话,从同情和帮助弱者做起,或者遇到事情多思考一下,保持头脑清醒而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再不然就是在与别人讨论事情的时候尽量理性地说理,不要张口谩骂,也不要为谩骂喝彩。能够在社会的平等、自由、尊严价值出现问题和危机时站出来说话,也是非常需要有人来做的事情。我前面提到的那位伦理哲学家马格利特,他在《正派社会》一书中提出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行事要求,那就是“不羞辱”。好的公共生活是一种正派的社会,并不需要人人是圣人或雷锋,但需要大多数人遵守不伤害他人的规则,首先做到不羞辱。在中国,制度对个人的羞辱,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羞辱是一个普遍的严重问题。长期的羞辱使得许多人不再把羞辱当作一种严重伤害,他们当中有的甚至还不惜以进一步的羞辱去换取物质利益。一个社会里这样的人多了,就很难说是一个正派社会,也不会有好的公共生活。社会整体羞耻感麻木了,遭受羞辱也就没有人会在意。如果一个社会长期生活在羞辱人的制度下,失去人性价值的把持,而代之以金钱的价值,金钱本身就会成为一种新的羞辱力量。羞辱是一种针对人性的伤害,它因此与我们每一个人有关。因此,不羞辱,不伤害他人也是每个人都可以试着去做的。          7、您书中有一篇文章谈到“美国好人好事”,可谓“美国雷锋”,最近中国政府在提倡学雷锋,请问“美国雷锋”与中国雷锋的根本差异在哪里?学中国雷锋对“好的公共生活”有意义吗?          美国没有雷锋,也不可能提倡雷锋精神,我是说那种党叫干啥就干啥,十三亿螺丝钉,一把螺丝刀的雷锋。美国有“好人好事”,好人好事自古就有,也一直受到称颂,并不是出现雷锋后才有的新鲜事,所以无需与雷锋挂到一起。在美国,好人好事叫做“好心的撒玛利人行为”(bea Good Samaritan),主要是见到受伤的人,主动提供帮助,例如,看见小悦悦这样的受害者,就应该予以援助,而不是冷漠对待,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在美国还有一个“好撒玛利人法”,是专门保护那些因帮助别人而可能惹上麻烦者的,例如,你在救援一个受伤者的时候,他恰恰就死了,弄得不好你就得为此负责。许多人因为有这个顾虑,会裹足不前,这是很正常的自保本能。“好撒玛利人法”就是为了免除欲做好事者的这种顾虑的。美国还有一些以“好撒玛利人”为名的医院,表示救死扶伤的宗旨,与中国一些认钱不认人的医院相比,可以说是“好人医院”。     总之,“好人”在美国的象征不是一个爱党、爱领袖的军人,而是基督教《圣经》中的一个人物。人们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一个撒玛利人。他所做的好事只有一件,不像雷锋那样有许许多多。这件事记录在《圣经》的《路加福音》中。这样的“好事”有一个特定的说法,不叫作“为人民服务”,而叫作“帮助你的邻人”。所谓“邻人”不是住在你隔壁的人,而是陌生人,陌生人因为得到了你的帮助和关爱而成为你精神上的邻人。     与国家政治色采浓厚的雷锋故事相比,撒玛利人故事是一个社会性的道德寓言故事。但是,即便是道德寓言人物的撒玛利人,他也不是什么人人必须学习的“榜样”。不管撒玛利人故事有什么样的道德意义,今天的人们毕竟已经不再生活在《圣经》时代了。在现代公共社会中,这个道德寓言带给我们的是关于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启示,而不是行动榜样。今天,个人做好事无论如何值得提倡,都已经不再是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最有效方式。社会制度性的福利和公正对待才是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根本保障。个人做好事固然有帮助他人的作用,但是,仅仅以此理解好人好事,那就太狭隘了。偶尔地帮人洗一个澡、提一下包、扫一下地、给一点钱,甚至虚情假意地做做样子,叫几句口号,未必真的会付出持久的爱心。在倡导爱心助人的社会中,这种个人行为的好人好事大多是纳入了民间和非政府组织的慈善事业和各种义工服务。在这种慈善和义工服务中,好人好事虽然由个人参与,但并不以个人的名义进行。这种社会性的慈善和义工服务才是好的公共生活所需要的。          8、您说“美国人看不懂韩寒”,请您对韩寒做一评价。          那篇文章是我几年前写的,当时我觉得韩寒是一位敢于说真话的年轻人,虽然不见得有什么专门的学问,但他能够独立思想,具有非常可贵的判断力,比起许多世故老成,以学术理论为幌子,想方设法奉承、讨好权力的知识分子强多了。韩寒说真话,这是在美国人一般难以理解的特殊环境中的特有现象。由于缺乏亲身经历,美国人很难理解这样的环境会如何毁灭人的思考和判断能力。阿伦特把不思考和无判断看成是一种由洗脑造成的一种平庸之恶,而这种恶可以悄然侵蚀整个民族和绝大多数国民的灵魂,使得他们成为权力的思想奴才和行动的侏儒。韩寒的意义在于,他让我们看到,这种奴性和侏儒状态并不是命定的,因为人的基因并不带有奴性和低能,奴性和低能是不思考和无判断的结果。     有人夸张地说,全中国所有的教授加在一起,影响也比不过韩寒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句韩寒式的夸张断语。但是,现在许多人文和社会学科的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在自己小小的学术圈子里画地为牢、蝇营狗苟地为研究经费和升等提级而小心经营,有的干脆有奶便是娘,为统治权力扮演大卫·鲍兹(David Boaz)所说的“知识保镖”的角色。反倒是韩寒这个无文凭、无学位、无专业学术的年轻人在不断议论发生在广大公众身边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实际承担着那种本不属于他的公共知识分子责任。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异,很讽刺的事情。这并不是韩寒的光荣,而是那些教授、学者们的耻辱。所谓的“专业学问”成为他们不行动的借口和托词,这才使得韩寒的行动显得特别可贵。韩寒是一个能思考,并将他的思考结果写下来,与他人交流,这是他具有公共影响,甚至成为“意见领袖”的根本原因。     然而,韩寒毕竟称不上是一位思想家,他只是一位大众文化中的名人,他的话语满足的是一般人的刺激需要,它快捷、犀利,出其不意,但未必思虑周详。这种真实话语游戏只有在虚假话语主宰的社会中才有需要,也才有刺激,因为它是一种冒险的、被禁止的游戏。许多人从韩寒那里寻找的是一种针砭时弊的刺激性,甚至娱乐感,而未必是什么振聋发聩、真知灼见的新见解。他不久前的三篇博客文章《谈革命》、《说民主》和《要自由》中有不少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相互矛盾的说法,无论从学术素养还是政治见解来说,都不是什么精深之作,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引发这么多情绪对立的解读,而各派人士之间的相互敌意和口水战又成为社会事件,招来如此庞大人群的围观和议论,在美国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9、知识分子、媒体,应该在中国形成公共生活的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也许可以将此归纳为两个相互有关的方面,第一,知识分子应当放下知识精英的身段,走出狭隘的学术专业主义,把目光投向生活中的公共事务,并对之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第二,媒体则不能太大众,太随众,否则就很难避免媚众,乃至于迁就愚昧,讨好无知,不断向下看齐。这样的媒体无法担当起引导社会价值、优化公共生活品质,提高大众教养和素质,坚持民众启蒙的重责大任。在中国,形成公共生活的重要任务之一仍然是开启公民智慧的进行民众启蒙——价值的启蒙,公共说理的启蒙,公民权利和责任的启蒙,其中也包括知识分子和媒体对自己社会责任和作用的自我启蒙。          10、我们有个好书推荐栏目叫做“公民阅读”,其中包含了一个想法,就是推举那些能促进公民社会形成的好书。请问“公民”、“公民社会”与“好的公共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相互关系?          这个问题可以从公共生活如何接受历史教训来看,近代中国经历了两次革命,建立了两个共和制度,但都没有形成有效的公民社会和民主的公共生活。这让我们不能不看到,革命也许可以铸造战士,但不能造就公民。革命者的身份认同本来就不是公民,靠革命的力量是无法建立公民社会和民主公共生活的。托克维尔对法国革命的论述让我们看到,公民社会的失败几乎成为所有暴力革命都难以逃脱的宿命。那些被革命裹挟的暴民们从旧制度继承了大部分的价值观、思想方式、行为习惯,他们摧毁了旧制度,然后又用旧制度的瓦砾建造新社会的大厦。     革命并不代表与过去的决裂,相反,革命后的社会违背其自由和解放的初衷,成为旧制度不幸的历史延续。托克维尔说,大量在革命后消失的旧制度法律和政治习惯在几年后重新又出现,恰如一条河流沉没到地下,又在不太远的地方重新冒头,使人们在新的河岸看见同一水流。革命后的人民无法想象没有中央集权的公共生活,中央集权已经成为社会机器的唯一动力,政府把全体人民和所有的重要生活领域全都置于它的监管之下,从刚刚推翻的王权和专制的腹部深处,突然产生一个比所有君王或专制寡头制度更庞大、更完备、更暴力的统治形式。     好的公共生活只能是一个由公民自理、自治的社会,只有能进行民主参与和行动的公民,才有可能一起形成公民社会所需要的那种自主、自强的共同生活。它不能只靠国家的行政命令来管理。亚里士多德说过,“公民是持久地参与正义治理和公职责任的人”。只有民主制度中的公民才能在社会生活中持久地拥有两种可能:治理和被治理。谁永远只被别人治理或统治,无法获得参加治理的机会,谁就是被剥夺了公民权利的臣民。谁永远治理或统治别人而不受别人治理或监督,谁就成了专制者,也就不再是公民。公民社会是一个建立在公民责任和公民参与之上的社会,没有公民社会便不可能有民主政治,因此,公民社会体现了一种民主的理念,也就是美国作家达尔顿·特朗勃(Dalton Trumbo)说的,“民主不是别人赠与的礼物,而是一种公民责任”。但是,公民社会的存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政府必须鼓励、培育和依靠它,而不是限制、敌视和排斥它,在这个条件还不具备的时候,尤其需要对公民社会可能遭遇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 进入 徐贲 的专栏    进入专题: 公民社会 公共生活 价值共识 公民启蒙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民权理念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135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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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木然:重庆逻辑

木然:重庆逻辑 作者:木然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2-3-16 本站发布时间:2012-3-16 11:38:05 阅读量:643次     今年最重要的地区是重庆,最重要的事件是王立军事件,最重要的多米诺骨牌由王立军推起。它吸引了世界人的目光,把国民推向了政治高潮。   王立军事件把国人带入全民政治时代。王立军事件之后,政治猜测满天飞,政治谣言浪涛涛,国人麻木的政治神经再一次受到强烈刺激。谈王立军如同吃饭穿衣吃饭睡觉一样不可缺少,不知道王立军,如同星外来客。人们见面,不再说你好我好的问候语,不再说家长里短,不再说老人孩子老公,而是问王立军如何?王立军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王立军跑到美国总领事馆说什么了?有什么内容?而每一个关注王立军的人都以多知道一点王立军的新的情况而沾沾自喜,每一个人甚至因为少了一点王立军的信息,少更新了王立军的信息而感到惭愧,感到不安。   王立军事件催生了诸多的“地下组织部长”。有人在透露王立军信息时展示出了“地下组织部长”的超人才华,他们不但给王立这安排了位置,还给被王立军牵涉进来的所有人都安排了政治前程、政治位置、政治导向。其政治想像能力,其政治断案的才华,其政治赌博下注的政治胆略,真可谓叹为观止。有人在微博说“出大事了”,旋即引起网民迅速围观,大有引发信息拥堵之势,如再不打开渲泻阀,所有国人的政治激情都会在达到至高点时造成自我毁灭。他们在猜出什么大事的同时,又不断地给官员们重新洗牌,重新发牌,重新出牌,重新定位,重新填加政治筹码,似乎中国政治的官员命运不操纵在政党高层官员手里,而在每一个议政人的嘴中,他们过足了嘴瘾。他们坐上政治的气垫船,以神八的速度瞬间步入了政治天堂、政治殿堂。   王立军事件导演了诸种不同版本的政治大片。有惊悚,有惊喜,有意外收获。有意料之中,有情理之外。有低潮,有高潮,有跌宕起伏。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主角,有配角,有演员甲乙丙丁。有观众,有凄惨的叫声,有兴奋的共鸣,有鼓励,有批评。有喜剧成分,有悲剧天才,有落幕的凄凉。有人走茶凉,落井下石,暗箭伤人。王立军事件具备所有政治大片的政治元素,一个都没少。   人们这不禁要问,重庆这是怎么了?不是打黑吗?打黑的人为何成了阶下囚?不是唱红吗?唱红的人为何成了匆忙的政治过客?不是发红色短信吗?为何发红色短信的人身上充满着道德的不洁和污垢?不是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吗?提倡共同富裕的人为何花开即败?不是有所谓的重庆模式吗?重庆的模式难道是自我毁灭的模式?是政治的倒春寒还是政治的滑铁卢?对此人们可能有不同的回答,有不同的答案,疑问多多,谜团数不胜数。王立军事件也可能历史是最好的老师,也可能成为历史之谜。   重庆逻辑是中国逻辑。逻辑分三部分展开,一条是权力逻辑,一条改革逻辑,一条是利益逻辑。权力逻辑支配改革逻辑,权力逻辑支配利益逻辑。换句话说,官员既得利益集团绑架了改革,使改革的每一步都按着既得利益集团设计的方案走,所以的改革都要符合官员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重庆逻辑是中国改革逻辑的重要组成部分,国情与维稳对于重庆来说仍然不可或缺。   重庆又有自身的发展逻辑。重庆逻辑与中国逻辑相同,其表现方式不同。它以打黑唱红为手段,以共同富裕为目调,兼有实现个人政治所野心、政治抱负为目的逻辑。其潜伏的人性恶与公共选择理论的政治人假设化作政治的铁的事实。在这一逻辑展开的过程中,重庆官员连连丢分,如同考试总是不及格,最终被淘汰出局。   丢的第一分是打黑。追求权力、荣誉、地位是人类的本能,政治家也不例外,他们追求权力的冲动往往更强烈。权力是实现荣誉和地位的最有效最有力的手段,古今中外的政治家都为这些东西而努力奋斗,如果说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也得记在日记上的话,那么政治家做好事以政治为业并追求伟业是其政治的本能与冲动,虽然曹操说不可芳留百世,宁可遗臭万年,但政治家没有一个想遗臭万年的。   重庆的打黑一方面从本质来说没有错,另一方面会带来两个结果,一是上级会认可,二是重庆的人民会拥护。这个牌打得好,一个是以公平正义的名义打黑会迅速有效地占领道德制高点。“黑”很显然有悖公平正义,打黑会迅速获得民心,得到民众的支持,重庆官员的超凡魅力又与民粹主义一拍即合,这个牌如果打下去,一定是正和积极博弈,多方共赢,黑者输。问题在于打黑的逻辑又受体制逻辑的约束,是体制逻辑的组成部分,打黑不是依法而打,而是依人而打,依人治而打。于是在追求政治合法性的过程中失去了合法性,在追求民众的支持的过程中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在追求社会和谐的过程中失去了社会和谐,在追求官员清廉的过程中失去了清白,在官不聊生的过程中人民并没有幸福。由于违反了法治,得到了现代社会最主要群体即律师的几乎是一致的反对。如同一个学生,本来想考个第一名,结果答题方法错了,结论也就自然而然地错了。   丢的第二分是唱红和发红色短信。按道理说,唱歌是百家歌曲百家唱,百家唱百家歌,唱歌是每一个人的自由,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如果说有自由扩展,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唱歌,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有什么心情唱什么歌,唱歌的自由在不断扩展。而重庆却反其道而行之,把唱歌的自由打破,强制人们唱红歌,在小学、中学、大学、机关唱红,而且组织人到北京、甚至到香港去唱,唱歌的自由变成了唱歌的被自由,自由被剥夺。且不说唱红歌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物质决定精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就是唱红本身也不得不让人们想到“文化大革命”那恐怖的岁月,唱红的逻辑结果不是回到和谐,而是回到斗争。有网友指出,唱红的歌曲里有被文革批斗的歌曲,于是唱红本身就有了反唱红的矛盾。权力的好勇斗狠和政治雄心通过唱红表现出来,最终走火自伤。同样,发红色短信也如唱红一样没有得分。其中的巨额花费和消费也引起了人们的诸多争议。   丢的第三分是电视禁播广告。就在今年3月9日,在重庆市人大代表团举行的开放日上。时任全国人大代表、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还表示,电视是广大人民的教科书,那么电视就应该给人民提供有益的、有价值的思想文化素材,重庆卫视也将会继续禁止插播商业广告。他说,我们要鼓足民族的精神力量,努力传播中华民族几千年源远流长的文化历史。要传播就得有版面,就得有时间,就得给出时段,所以在这二者的选择之中,我们确实把民族文化和先进文化摆在了特别重要的位置。江泽民同志提出的“三个代表”,其中有一个就是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   禁广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回到过去的计划经济中去。市场经济的道德已经开通三十年,再也回不去。广告是市场经济的产物,禁播放广告,是在破坏市场经济,是搞权力经济,搞权力市场的经济,这条道走得通,却走不到底,前面是死路。广告也是做大蛋糕的一部分,既想做大蛋糕,又想破坏做蛋糕的方法,既要马儿干活,又不让马儿吃草,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给做大蛋糕的尺寸,又不给做蛋糕的原料,最后也就剩下画饼充饥了。   丢的第四分是共同富裕。这是最应该增加分数的地方却丢了分。共同富裕是平等的组成部分,平等包括人格平等、法律平等、机会平等、反对特权,也包括不反对建立最低的社会保障制度,但这都需要一个过程。把不反对建立最低的社会保障制度发展成共同富裕,实现共同富裕,西方走了二百多年的路程,中国在这方面实现共同富裕也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邓小平说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就是这个道理。共同富裕的过程既是自然的历史过程,也是人为干预的历史过程,人为干预主要是权力干预,权力干预应该且必须在法治的轨道上进行。重庆的做法却是人治的干预,对富人的打黑并没有相应地把财产给社会的弱势群体。正义的目的要有正义的手段,共同富裕的目的应该有实现共同富裕的正当手段,目的正当,手段不正当,目的也会失去正当性。平等一旦离开了法治,不是回到文革的平均主义就是重新走上通往奴役之路。   政治的丢分会引爆政治格局,就看谁有这个勇气点燃这个导火索,王立军充当了引燃这一导火索的最佳人选,尽管迫不得已而为之。政治权力的现有格局,还得由外部打破,它必须通过外面打破,它已经被打破,这一打破来得真快、太快。   2012年3月14日,温家宝总理答记者问时说:“王立军事件发生以后,引起社会的高度关注,国际社会也十分关注。我可以告诉大家,中央高度重视,立即责成有关部门进行专门调查。目前调查已经取得进展,我们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严格依法办理。调查和处理的结果一定会给人民以回答,并且要经受住法律和历史的检验。”他还说:“现任重庆市委和市政府必须反思,并认真从王立军事件中吸取教训。”   第二天,新华网北京3月15日电,中共中央决定:张德江同志兼任重庆市委委员、常委、书记;薄熙来同志不再兼任重庆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又据新华网3月15日电:据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证实,中央已决定免去王立军的重庆市副市长职务,现正在按程序办理。3月15号,重庆市委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传达贯彻中共中央关于市委主要领导调整变动的决定。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李源潮出席会议并做重要讲话。李源潮在讲话中指出,王立军私自进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滞留事件,性质严重,影响恶劣,中央十分重视对王立军事件的调查。这次重庆市委主要领导的调整是鉴于王立军事件造成的严重政治影响,中央从当前的形势和大局出发,经过慎重研究决定的。张德江表示,重庆的科学发展、和谐稳定是全市人民的根本利益,我一定不辜负中央的重托,一定不辜负3200万重庆人民的期望,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认真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自觉接受广大干部群众的监督。   重庆的商业广告又出现了。一年多前,重庆卫视频道取消商业广告,这块约占重庆广电集团近45%的主营业务收入。重庆卫视播完薄熙来被免去职务新闻后30分钟出现商业广告。   晚间18点30分, 30分钟的新闻结束后,电视上出现的一条酒类广告引起人们注意。更早有一条微博说,重庆卫视正在重新招募广告营销人员,准备重返商业广告市场。今年重庆卫视已有一个《星电影》节目获得企业冠名,制作人表示需要对冠名费保密。计划的归计划,市场的归市场,广告的归广告,这是命,谁也改不了命运。西方人信上帝,中国人信命。   人已去,楼未空,新主人,需要新逻辑。这个新逻辑,就是宪政民主,没有宪政民主,重庆仍然会回到折腾的时代,这种折腾只不过是换了新的形式、新的方式、新的面孔而已。中国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王朝周期率靠民主,让人民监督政府,让法治制约权力,约束权力。重庆也是,要做到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只有靠制度才能做得到,没有民主制度的建设,没有民主制度的约束,无论多么有本事的领导人都是靠不住的,人治终归要回归历史,制度才靠得住。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以上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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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价值共识和公民启蒙

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价值共识和公民启蒙 (网易读书访谈) 徐 贲   公民社会是建立在公民责任和公民参与之上的社会,没有公民社会便不可能有民主政治,因此,公民社会体现了一种民主的理念 , 那就是,“民主不是别人赠与的礼物,而是一种公民责任”。但是,公民社会的存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政府必须鼓励、培育和依靠它,而不是限制、敌视和排斥它,在这个条件还不具备的时候,尤其需要对公民社会可能遭遇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   1.   能否用一句话或者几个词来概括下您所认为的 “ 好的公共生活 ” 的核心标准?   你说的“核心标准”如果可以理解为核心价值的话,那么,用核心价值来概括好的公共生活,就是民主、自由、平等和尊严。这些基本价值能让一个国家里好的公共生活在别的国家的人们看来,也是好的公共生活。这样的“好”才能具有普遍意义,并成为绝大多数人能够认可的是非和善恶标准。 价值观对于公共生活具有重要的意义, 美国作家克勒奇( Joseph Wood Krutch )说, “ 每一种新价值的诞生,都使人类的存在获得一种新的意义。每一种价值死去的时候,那一部分的存在意义也就跟随着消亡。 ” 一个没有价值观的公共生活是不能说真正存在的。对于任何一个公民共同体来说,价值都不是僵死凝固的,以前没有的价值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和由于不同的机遇而诞生出来,只要是好的价值,只有能提升共同体存在的意义,来自什么源头并不重要。   2.   请分别谈一下民国、改革前的中国与当下的中国,公共生活是个什么状态?百年过去了,我们进步了亦或是退步了?   说起“公共生活”就不能不知道什么是“公共”。公共可以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公众”英语是 the public ,第二个的“共同”,英语是 the common 。这本书的英文题目是 Cultivating the Common Good ,翻译成中文便是“培育公共之好”,这应当是一种大多数民众都能认可的好,也是能使得大多数民众可以按照民主、自由、平等和尊严的原则来共同生活之好。这时候的民众便不只是“国民”或“人民”,而是“公民”,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民主的公民”。其实,好的公共生活也就是好的公民生活。 公共生活不是一个笼统、抽象的概念,而是由许多方方面面的生活细节合成的整体状态。我书里 174 篇文章涉及的就是公共生活的点点滴滴,其中教育占了不小的篇幅。不同历史时期的教育状态在相当的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时期的公共生活品质差异。教育的目的是培养能够独立思考、理性判断的自由公民,教科书、课程设置、办学理念、教师的素质和操守、教师和学生的关系,这些都是决定教育品质的重要因素。现在人们说起大学教育的自由、多元和宽容气氛,想起的就是蔡元培,许多人怀念民国时期开明书店出版的小学课本,而不是文革时期的那些课本,还有许多对民国时期学人的追忆,这些都不是简单地出于怀旧,而是一种暗中比较的结果。民国、改革前的中国与当下的中国的教育在自由和人文教育方面是进步还是退步,恐怕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 公共生活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新闻和言论自由,我书里也有不少是涉及这一方面的讨论。没有新闻和言论的传播,整个社会中的个体就会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可以称得上是公共的生活关系。新闻研究者卡雷 (James Carey) 曾经说过,“公众就是一群聚合在一起讨论新闻的陌生人”。人们共同关心的时事把素不相识的人们聚拢成为互相可以交流 , 并可以取得共识的公众。他们便是参与在公共生活中的人们。在人们不能公开议论时事 , 难以了解时事 , 或者不能公开批评时事的社会里 , 是不会有真正的公众的。卡雷还说 : “新闻的灵魂是公众 , 公众是新闻的最高目标 , 没有公众 , 新闻也就成为没有意义的事业。新闻若有任何基础可言 , 那就是公众。新闻若有委托人 , 那就是公众。” 民国虽然有封闭报馆、捕杀报人的事件,但一直有存在独立媒体的社会空间,民 国时期出现过一大批记者、报人,他们不畏强权,不惜用生命和良心坚守社会正义、言论自由,至今还被人们深深敬佩和怀念。以他们作为当今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勇气的衡量标杆,民国、改革前与当今中国公共生活的新闻是进步还是退步,恐怕也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   3 、与 “ 好 ” 相对的是 “ 不好 ” ,请问当下中国有哪些不好的公共生活?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对青年人不利的影响是什么?   我在书里避免为“好的公共生活”下一个教义性的定义,只是在封底上用几句话来作举例提示:“好的公共生活以民主来保障群体共同的幸福,它的伦理导向是鼓励美德,它的价值内涵是维护尊严,它的理智状态是推崇真实,它的智慧传统是接受教训。”我避免在正文中用定义来概括公共生活的“好”,是因为或明言或暗示,我谈论大都是与“不好”有关的事情。哲学家马格利特说过,对于不好来说,好是第二性的,就维护好的公共生活和正派社会而言,纠正不好,要比倡导好更为优先。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例如,与其期待人人像雷锋那样做好事,不如先要求大家尽量都能正派行事,不做坏事。 在观察和思考好与不好的时候,从顺序上说,不好在先而好在后,从紧迫程度上说也是如此。例如,比起提倡仁爱和尊重来说,消除残忍和羞辱不仅应该先行,而且也更为迫切。激发人们作出社会批评或提出政治改革要求的,总是对非正义和不公正的事情先有了强烈的反感,而并不是因为先知先觉,头脑里先已装着什么完整的好社会理念。 好生活和正派社会的第一原则不是做什么 , 而是不做什么 , 不是不做哪一些事 , 而是不做哪一种事。不让社会制度羞辱社会中的任何一个人 , 这是好生活和正派社会的第一原则。从反面来表述正派社会和好生活的根本道德原则 , 乃是凸显某一些行为对社会道德秩序的严重破坏作用。哈维尔提出的“不说谎”就是这样的道德表述 , 它不仅是一种现实批判 , 而且还具有长远的社会规范意义。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教授艾伦 (J. Allen) 指出 , 从反面来表述社会道德义务的好处是 , “把规范的理论建立在日常生活概念之上。”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社会批评 , “它既描绘出一个规范框架 , 又为社会和政治批判性提供了概念工具。”社会和政治理论关注人的“负面道德心理”和负面社会经验 ( 受伤害、遭羞辱和不被承认等等 ), 对于改变现实具有极为重要的社会规范意义。 我并不觉得今天的年轻人比我们这一代人——我是说出生于 50 或 60 年代的这一代人,受到了更多不利的影响。我们这一代深受阶级斗争的教育和文革的熏陶,至今还有不少人还沉浸在青春无悔的怀旧激情之中。我们这一代人曾经深信不疑的许多假大空的东西都是与好的公共生活格格不入的,现在的许多年轻人根本就不相信那些。我不太赞同一些对 80 后、 90 后年轻人的道德指责,我觉得,由于他们生活的环境和适应于这种环境的需要,外人不易看清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要什么,这是我们这个假面社会的共同特征,并不是年轻一代所特有的不良品质。相反,他们对民主的理解,对自由、平等、尊严的向往应该说是超过了当年这个年龄的我们那一代。如果说到公共生活的匮缺,他们并不是唯一令人担心的一代。   4 、中国要拥有 “ 好的公共生活 ” 最缺乏什么?形成 “ 好的公共生活 ” 需要什么样的社会氛围?   许多人都对当前公共生活的质量和品质表示担忧,称其为道德滑坡,也提出了种种诊治的方案,如学雷锋、唱红歌、诵读三字经、弟子规、复兴儒学等等。我觉得不妨从不说假话开始,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不说假话与说真话不是一回事,它是一种对诚实的低限度要求,不说假话比说真话更容易为大多数人所做到。在许多情况下,说真话是做不到的,甚至是有危险的,也没有说真话的地方。但是,即使不能说真话,把嘴闭起来,不说话,这还是可以做到的。好的公共生活需要一个诚实的,人与人之间相互诚恳对待,可以相互信任的社会氛围,这可以从不说假话开始。 好的公共生活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社会氛围”问题,从根本上说,它是一个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政体问题。它由两个部分组成,政治制度和公民文化,托克维尔在观察美国的公共生活时也是从这两个方面同时着眼的。形成好的公共生活需要政治制度改革和公民教育并行,我这里说的不是一般国民教育意义上的公民教育,而是与民主公共生活相一致的民主公民教育。民主的公共生活对国民有积极的教育作用,同时又能再生和优化这种公共生活,成为使它变得更好。在希腊人那里,“治理”与“教育”是同义的,为“好生活”的国民教育与“好的治理”也是同义的。今天,“好生活”和“好的治理”与民主之间的联系也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自由、平等、尊严的民主公民,那么他所生活于其中的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也就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好生活”和“好的治理”了。我即将出版的新书《被统治和被教育的:从国民到公民》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5 、 您认为世界上哪个国家的公共生活是比较好的,他们是如何建立起这一 “ 好的公共生活 ” 呢?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如果有民主法治的制度保证,如果公民社会比较健全,国民文化、文明教养程度较高,如果有比较稳定、悠久的自由、平等价值传统,如果能够重视人权和公民权利,就能够有较好的公共生活。好的公共生活也就是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建立起来的。   6 、为了获得 “ 好的公共生活 ” ,就中国民众个人而言,应该做些什么呢?   不同的人可以做不同的事吧,可以从个人的职业道德和操守做起,也可以从不说假话,从同情和帮助弱者做起,或者遇到事情多思考一下,保持头脑清醒而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再不然就是在与别人讨论事情的时候尽量理性地说理,不要张口谩骂,也不要为谩骂喝彩。能够在社会的平等、自由、尊严价值出现问题和危机时站出来说话,也是非常需要有人来做的事情。我前面提到的那位伦理哲学家马格利特,他在《正派社会》一书中提出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行事要求,那就是“不羞辱”。好的公共生活是一种正派的社会,并不需要人人是圣人或雷锋,但需要大多数人遵守不伤害他人的规则,首先做到不羞辱。在中国,制度对个人的羞辱,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羞辱是一个普遍的严重问题。 长期的羞辱使得许多人不再把羞辱当作一种严重伤害 , 他们当中有的甚至还不惜以进一步的羞辱去换取物质利益。一个社会里这样的人多了 , 就很难说是一个正派社会,也不会有好的公共生活。社会整体羞耻感麻木了 , 遭受羞辱也就没有人会在意。如果一个社会长期生活在羞辱人的制度下 , 失去人性价值的把持 , 而代之以金钱的价值 , 金钱本身就会成为一种新的羞辱力量。羞辱是一种针对人性的伤害 , 它因此与我们每一个人有关。因此,不羞辱,不伤害他人也是每个人都可以试着去做的。   7 、您书中有一篇文章谈到 “ 美国好人好事 ” ,可谓 “ 美国雷锋 ” ,最近中国政府在提倡学雷锋,请问 “ 美国雷锋 ” 与中国雷锋的根本差异在哪里?学中国雷锋对 “ 好的公共生活 ” 有意义吗?   美国没有雷锋,也不可能提倡雷锋精神,我是说那种党叫干啥就干啥,十三亿螺丝钉,一把螺丝刀的雷锋。美国有“好人好事”,好人好事自古就有,也一直受到称颂,并不是出现雷锋后才有的新鲜事,所以无需与雷锋挂到一起。在美国,好人好事叫做“好心的撒玛利人行为”( be a Good Samaritan ),主要是见到受伤的人,主动提供帮助,例如,看见小悦悦这样的受害者,就应该予以援助,而不是冷漠对待,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在美国还有一个“ 好撒玛利人法 ”,是专门保护那些因帮助别人而可能惹上麻烦者的,例如,你在救援一个受伤者的时候,他恰恰就死了,弄得不好你就得为此负责。许多人因为有这个顾虑,会裹足不前,这是很正常的自保本能。“ 好撒玛利人法 ”就是为了免除欲做好事者的这种顾虑的。美国还有一些以“ 好撒玛利人 ”为名的医院,表示救死扶伤的宗旨,与中国一些认钱不认人的医院相比,可以说是“好人医院”。 总之,“好人”在美国的象征不是一个爱党、爱领袖的军人,而是基督教《圣经》中的一个人物。人们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一个撒玛利人。他所做的好事只有一件,不像雷锋那样有许许多多。这件事记录在《圣经》的《路加福音》中。这样的“好事”有一个特定的说法 , 不叫作“为人民服务”,而叫作“帮助你的邻人”。所谓“邻人”不是住在你隔壁的人,而是陌生人,陌生人因为得到了你的帮助和关爱而成为你精神上的邻人。 与国家政治色采浓厚的雷锋故事相比,撒玛利人故事是一个社会性的道德寓言故事。但是,即便是道德寓言人物的撒玛利人,他也不是什么人人必须学习的“榜样”。不管撒玛利人故事有什么样的道德意义,今天的人们毕竟已经不再生活在《圣经》时代了。在现代公共社会中,这个道德寓言带给我们的是关于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启示,而不是行动榜样。今天,个人做好事无论如何值得提倡,都已经不再是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最有效方式。社会制度性的福利和公正对待才是保护弱者和易受伤害者的根本保障。个人做好事固然有帮助他人的作用,但是,仅仅以此理解好人好事,那就太狭隘了。偶尔地帮人洗一个澡、提一下包、扫一下地、给一点钱,甚至虚情假意地做做样子,叫几句口号,未必真的会付出持久的爱心。在倡导爱心助人的社会中,这种个人行为的好人好事大多是纳入了民间和非政府组织的慈善事业和各种义工服务。在这种慈善和义工服务中 , 好人好事虽然由个人参与,但并不以个人的名义进行。这种社会性的慈善和义工服务才是好的公共生活所需要的。   8 、您说 “ 美国人看不懂韩寒 ” ,请您对韩寒做一评价。   那篇文章是我几年前写的,当时我觉得韩寒是一位敢于说真话的年轻人,虽然不见得有什么专门的学问,但他能够独立思想,具有非常可贵的判断力,比起许多世故老成,以学术理论为幌子,想方设法奉承、讨好权力的知识分子强多了。韩寒说真话,这是在美国人一般难以理解的特殊环境中的特有现象。由于缺乏亲身经历,美国人很难理解这样的环境会 如何毁灭人的思考和判断能力。阿伦特把不思考和无判断看成是一种由洗脑造成的一种平庸之恶,而这种恶可以悄然侵蚀整个民族和绝大多数国民的灵魂,使得他们成为权力的思想奴才和行动的侏儒。 韩寒的意义在于,他让我们看到,这种奴性和侏儒状态并不是命定的,因为人的基因并不带有奴性和低能,奴性和低能是 不思考和无判断的结果。 有人夸张地说,全中国所有的教授加在一起,影响也比不过韩寒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句韩寒式的夸张断语。但是,现在许多人文和社会学科的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在自己小小的学术圈子里画地为牢、蝇营狗苟地为研究经费和升等提级而小心经营,有的干脆有奶便是娘,为统治权力扮演大卫 · 鲍兹 (David Boaz) 所说的“知识保镖”的角色。反倒是韩寒这个无文凭、无学位、无专业学术的年轻人在不断议论发生在广大公众身边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实际承担着那种本不属于他的公共知识分子责任。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异,很讽刺的事情。这并不是韩寒的光荣,而是那些教授、学者们的耻辱。所谓的“专业学问”成为他们不行动的借口和托词,这才使得韩寒的行动显得特别可贵。韩寒是一个能思考,并将他的思考结果写下来,与他人交流,这是他具有公共影响,甚至成为“意见领袖”的根本原因。 然而,韩寒毕竟称不上是一位思想家,他只是一位大众文化中的名人,他的话语满足的是一般人的刺激需要,它快捷、犀利,出其不意,但未必思虑周详。这种真实话语游戏只有在虚假话语主宰的社会中才有需要,也才有刺激,因为它是一种冒险的、被禁止的游戏。许多人从韩寒那里寻找的是一种针砭时弊的刺激性,甚至娱乐感,而未必是什么振聋发聩、真知灼见的新见解。他不久前的三篇博客文章《谈革命》、《说民主》和《要自由》中有不少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相互矛盾的说法,无论从学术素养还是政治见解来说,都不是什么精深之作,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引发这么多情绪对立的解读,而各派人士之间的相互敌意和口水战又成为社会事件,招来如此庞大人群的围观和议论,在美国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9 、知识分子、媒体,应该在中国形成公共生活的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也许可以将此归纳为两个相互有关的方面,第一,知识分子应当放下知识精英的身段,走出狭隘的学术专业主义,把目光投向生活中的公共事务,并对之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第二,媒体则不能太大众,太随众,否则就很难避免媚众,乃至于迁就愚昧,讨好无知,不断向下看齐。这样的媒体无法担当起引导社会价值、优化公共生活品质,提高大众教养和素质,坚持民众启蒙的重责大任。在中国,形成公共生活的重要任务之一仍然是开启公民智慧的进行民众启蒙——价值的启蒙,公共说理的启蒙,公民权利和责任的启蒙,其中也包括知识分子和媒体对自己社会责任和作用的自我启蒙。   10 、我们有个好书推荐栏目叫做 “ 公民阅读 ” ,其中包含了一个想法,就是推举那些能促进公民社会形成的好书。请问 “ 公民 ” 、 “ 公民社会 ” 与 “ 好的公共生活 ” 是一种怎样的相互关系?   这个问题可以从公共生活如何接受历史教训来看,近代中国经历了两次革命,建立了两个共和制度,但都没有形成有效的公民社会和民主的公共生活。这让我们不能不看到,革命也许可以铸造战士,但不能造就公民。革命者的身份认同本来就不是公民,靠革命的力量是无法建立公民社会和民主公共生活的。托克维尔对法国革命的论述让我们看到,公民社会的失败几乎成为所有暴力革命都难以逃脱的宿命。那些被革命裹挟的暴民们从旧制度继承了大部分的价值观、思想方式、行为习惯,他们摧毁了旧制度,然后又用旧制度的瓦砾建造新社会的大厦。 革命并不代表与过去的决裂,相反,革命后的社会违背其自由和解放的初衷,成为旧制度不幸的历史延续。托克维尔说,大量在革命后消失的旧制度法律和政治习惯在几年后重新又出现,恰如一条河流沉没到地下,又在不太远的地方重新冒头,使人们在新的河岸看见同一水流。革命后的人民无法想象没有中央集权的公共生活,中央集权已经成为社会机器的唯一动力,政府把全体人民和所有的重要生活领域全都置于它的监管之下,从刚刚推翻的王权和专制的腹部深处,突然产生一个比所有君王或专制寡头制度更庞大、更完备、更暴力的统治形式。 好的公共生活只能是一个由公民自理、自治的社会,只有能进行民主参与和行动的公民,才有可能一起形成公民社会所需要的那种自主、自强的共同生活。它不能只靠国家的行政命令来管理。亚里士多德说过, “ 公民是持久地参与正义治理和公职责任的人 ” 。只有民主制度中的公民才能在社会生活中持久地拥有两种可能 : 治理和被治理。谁永远只被别人治理或统治 , 无法获得参加治理的机会 , 谁就是被剥夺了公民权利的臣民。谁永远治理或统治别人而不受别人治理或监督 , 谁就成了专制者,也就不再是公民。公民社会是一个建立在公民责任和公民参与之上的社会,没有公民社会便不可能有民主政治,因此,公民社会体现了一种民主的理念,也就是美国作家达尔顿 · 特朗勃( Dalton Trumbo )说的,“民主不是别人赠与的礼物,而是一种公民责任”。但是,公民社会的存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政府必须鼓励、培育和依靠它,而不是限制、敌视和排斥它,在这个条件还不具备的时候,尤其需要对公民社会可能遭遇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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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 | <开阳>论雷锋他的倒掉:人造雷锋50年(四)

对于一个曾经崇拜过“英雄”的人而言,偶像的坍塌是痛苦的。那些年长一辈的人对雷锋的依恋,以及那些对揭露真实雷锋的文章的反感,我能理解,尤其是今年我也经历过一次偶像坍塌的痛苦。但觉今是而昨非,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痛。雷锋是雷锋所处时代的典型,是那个时代的榜样,但今天,应该有所不同了,毕竟,新的时间开始了。     论雷锋他的倒掉:人造雷锋50年(四)   文/吴恒(复旦大学)     四、“雷锋”不是你想学,想学就能学 《雷锋日记》充斥着那个时代的标准用语,陈寅恪先生说,对历史要抱有“同情之理解”。所以我本不打算对那些充满着意识形态的日记内容进行评论,但仍还是有几篇让我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比如这篇: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七日:今天连部召开了一个党、团员积极分子大会,听首长说:因近两年来我国遭到特大的自然灾害,给我们造成了一些暂时的困难。可是目前阶级敌人有所抬头,想乘机破坏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我听了心里直发火,恨之入骨。我家里很穷,父、母、哥、弟死在民族敌人和阶级敌人的下里。这个血海深仇,使我永远铭记在心。解放后,伟大的共产党拯救厂我,党像慈父般的哺育和教育着我,从记事那天起,党和毛主席便成了我,我心上的太阳;对阶级敌人更加憎恨。由于不断受到党的教育,懂得了阶级斗争。像我这样的穷苦人,不斗争就没有出路…… 现在我是斗共产党员,“一个共产党员,只有当他闭上了眼睛的时候,才有权利停止斗争。”我决心为党和阶级的最高利益斗争到底。” 这是一篇写于1961年4月17日的日记。根据雷锋的家世,他有这样的想法,似乎可以理解。但是,照这个逻辑推下去会有很尴尬的结论。他之所以仇恨旧社会,是因为他的家人都横死在旧社会,那么那些饿死在大饥荒里的人,他们的家人该去仇恨谁?要知道,就在雷锋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1959-1961年的大饥荒尚未结束。 雷锋是湖南人。就是在他的家乡湖南,就是在他写下这篇日记的一周前,1961年4月14日,在湖南农村调研的胡乔木,给当时同样在湖南视察的毛泽东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有这么一段: “昨天,我和王力同志、毛华初同志,省农业厅贺炳贤同志等人去了一次湘乡县委,我们原听说临近韶山的东郊公社、现龙洞公社死人的情况(从1958年10月到1961年3月,三个大队死707人,占现有人口百分之十三点五),拟去该处调查,结果因道路不便,临时到原东郊公社现陈庚公社的楠乡大队、七星大队、水底大队、石匠大队的几个生产队看了一下,发现这几个大队的情况也很严重。楠乡大队、石匠大队三年来死亡率都在20%左右,据县委说,全县三年约饿死三万人,去年约二万人,而以去年年底最为严重,全县病人在去年年底达七万人,现已减到万余,但我们去的地方,有些生产队的病情尚未停止……” 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ongguoxiandaishi/detail_2012_02/09/12396338_6.shtml 后来,1962年2月8日的七千人大会上,刘少奇激动的对毛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还好他没有说给雷锋听,不然雷锋可就要“心里直发火,恨之入骨”了。 学不来的不仅是雷锋心中的这股怒火,同样学不来的还有雷锋做好事的方式。雷锋特色式的做好事:做好事不留名,但能让对方送来感谢信。在《雷锋日记》中,他做过的有一些好事,受助者都能找到他们连队,送上感谢信。事实上,前文也说到了,雷锋最初引起高层关注也是因为感谢信。细细一想,这是很诡异的一幕,在这个国家,最有名的一位助人为乐者,居然是以“做好事不留名”著称的。你们这些做宣传工作的同志们,也太违背雷锋同志的遗志了吧。 而现在号召学雷锋,而且还要考核各单位学雷锋的情况,更是透露出一种黑色幽默,在人人网上看到一位网友的吐槽: “陆遥遥 :你们不觉得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和考核学雷锋情况存在逻辑悖论吗?” 其实这没什么,毕竟我们从小就没接受过完善的逻辑训练。但有的时候学雷锋不止学出了逻辑悖论,还能学出常识悖论。比如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份生活类报纸向读者这样讲述西点军校学雷锋的报道:“走进西点军校,人们首先发现校园内一尊雷锋的半身塑像,会议大厅挂着5位他们所仰慕的英雄像,排在首位的是我国伟大的战士楷模雷锋,学校还把雷锋日记中一些名言印在学员学习手册扉页上,提倡学员学习时要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勤学苦钻,以优异成绩报效祖国。学校还经常宣扬学习雷锋等英雄涌现出来的先进典型。” 从那时起,关于西点军校与雷锋的传奇故事便愈传愈广,以致《纽约时报》在1998年的一篇报道中这样评论道:“中国人对于西点学雷锋的事情非常关心。” http://www.nwp.cn/book/699_33602.shtml 这得是多自恋,多井底之蛙,多缺乏常识,多厚脸皮才能编出这样的谎言啊。更关键的是,居然有人信,居然信的人还不少。我觉得这个谎言肯定可以和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磨出脚印的谎言一道,入选历史上传播最广的华语谣言Top10。 如果你还记得本文的第一章,什么是“雷锋精神”,你就能理解,就算美国人嗑了药,也不会学习“雷锋精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西点军校肯定连“华盛顿精神”都不学习,怎么会学习以“忠于党,忠于毛主席”为核心价值的“雷锋精神”?再说了,军队忠于《宪法》而不是忠于政党,更不是忠于个人的观点可是从华盛顿时代起就是“美国精神”的一部分。 还有,把雷锋的半身像排在西点人最仰慕英雄的首位?这就好象是在说哈佛大学的广场上放置的雕像不是哈佛,而是一位济南蓝翔职业技术学院的肄业生。确定说的是West Point而不是Western Cookies?西点校友人才济济,从士兵到将军,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不胜枚举,怎么可能将一个异国的、从未经历过战场的士兵当成最崇拜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二战时将世界从法西斯手中解救出来的校友巴顿将军、盟军欧战区最高指挥官艾森豪威尔将军等人表示情绪稳定,尊重西点学弟学妹们自己的选择。 不过换个思路,异想天开点,也许西点军校还真的学习过雷锋。真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我们似乎一直忽略了雷锋的另一个身份,他其实是一个军人。当时中美尚未建交,而且还在朝鲜间接交手过,解放军极有可能是美军的假想敌之一。而雷锋是解放军军中大张旗鼓学习的对象,兵法云“知己知彼”,想必西点军校为了让学员全面认识对手,是有可能要研究这一现象的。所以雷锋的照片、事迹曾出现在西点的课堂上,对这一点,我倒是觉得可信的。当然,我相信如果他们看了《雷锋日记》的英译本,如果有学员曾在二战的欧洲战区待过的话,可能会觉得其语气有几分熟悉吧。 就算是这样,假设西点军校真的在教室里教过学员学习“雷锋精神”,但并不能说西点军人在学习“雷锋精神”。这里用英语似乎更好表达一些,即:我认为不排除西点学生学习过(study)“雷锋精神”的可能,但我相信西点学生不可能学习过(learn from)“雷锋精神”。【经@沈逸老师提醒,觉得这一段不能光靠逻辑推导,需要有实证。正好这个实证@方舟子 曾经做过,请参考:《【旧作】美国西点军校何曾学雷锋(2006-03-06 19:37:02)》,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406879010002y4.html 】 雷锋在日记里记载他做好事的经过时,往往会附上细腻的心理描写。比如: “一九五九年十一月×日:……突然下起雨来了。陈调度员说,我们建筑焦炉工地上,还散放着七千两百袋水泥。陈调度员急得一时手足无措。这时,我猛然想到了党的教导,要我们爱护国家财产,又想到了我是一个共青团员。想到这些,一种无穷的力量鼓舞着我,跑到宿舍,发动了二十多个小伙子,组织了一个抢救水泥的突击队,有的忙着找雨布,有的忙着找芦席,盖的盖,抬的抬,经过一场紧张的战斗,避免了国家的财产受到重大的损失。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抹掉了头上的汗,带着乐观的心情,昂首阔步回到了宿舍,回忆自己为国家、为党做的一点点工作而高兴。” 《雷锋日记》中记载了雷锋做过的20多件好事,大部分心理活动都与这篇类似。这当然没问题,雷锋在那个时代成为了榜样,可以理解,这些话语正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但这样的雷锋有必要成为今天我们的榜样么? 当今时代,我们有更值得学习的人,更值得学习的事,我们已有更高的道德标准,何必再向一个低标准学习呢。两年前,我误打误撞接触了公益圈,这几年的观察所得,尤其是通过几次公益活动与众多有公益心的普通民众的接触,我能深深的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最感动的是,当这些人在做好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把做好事的动力拔高到是因为受到了政治教育的感召,而只是觉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于心不忍,于是解囊相助。看到那些捐款的陌生人的留言,他们好像并没有把自己的善行当成是善行,而只是应该做的。把这些人和事事都拔高到讲政治的雷锋相比,是不是高下立判? 我觉得这个时代虽有诸多不是,但与雷锋那个时代相比,明显更有道德感,也更有人性。虽然我们当下的时代出现过“小悦悦”的惨剧,这当然说明社会的整体素质还未达到正常水平,但我同样观察到,惨剧发生后,社会舆论的动态,多数人是在善善恶恶,而这,远比黑白颠倒的那个时代强太多,我们不需回头看。社会风气的变好,不一定只有通过树典型这一种方式。我更倾向于认可,在文化领域,管得越少,情况会越好。美国甚至都没有文化部,没有宣传部,但这并没有导致美国人民因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比尔•盖茨把自己富甲天下(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的财富设做公益基金,并非是在响应布什政府的号召,而他也没有因此获得过“感动美国十大人物”的奖励,他这种“深藏功与名”较之雷锋的“求名得名”境界高低如何? 雷锋也许可以作为那个时代的榜样,但这个时代,抱歉,我们应该有新的榜样了。记者王克勤,一介书生,却日日在微博上为那些“贫病交加、救援维权无门、绝望中等死的尘肺病人”争取权益。记者邓飞,为贫困山区的儿童募款做“免费午餐”。发起微博打拐的薛蛮子。以帐务透明著称的关注西部教育的 格桑花 。提倡一边购物一边公益的 易助网 ……这个名单可以列很长,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都在做善事,但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平时政治教育的影响而选择做好事的,没有那么宏大叙事的动力,只是简单的做了。这种境界,在我看来,比雷锋高太多。他们对我影响,带给我的感动,也比雷锋大太多。因此,我也并不认为称呼这些人为“活雷锋”是一种恭维,那感觉,就好像在说亨利护球护的真好,简直可以称为“法国的李毅”了。 “雷锋精神”还有一个著名的内涵,那便是“螺丝钉精神”。 “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七日:一个人的作用,对于革命事业来说,就如一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机器由于有许许多多的螺丝钉的连接和固定,才成了一个坚实的整体,才能够运转自如,发挥它巨大的工作能力。螺丝钉虽小,其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我愿永远做一个螺丝钉。螺丝钉要经常保养和清洗,才不会生绣。人的思想也是这样,要经常检查,才不会出毛病。我要不断地加强学习,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坚决听党和毛主席的话,经常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随时清除思想上的毛病,在伟大的革命事业中做一个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吐槽下,抱歉我对这种思维理解不能。不是说人生而自由平等么,难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凭什么我是螺丝钉,你是舵手?凭什么我忍饥挨饿,你能换着花样吃海鲜?凭什么我只能看样板戏,你却能看美国大片?当初是你们说,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因此我们才加入你们赶走了他们。可现在,你们却说,人与人之间的确是平等的,只不过有的人更加平等而已。这真是毅种循环。 至于“雷锋精神”的另一内涵“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且不说与雷锋的经历事实不符,稍加思考就能知道,这种处世方式明显是不可持续发展的,不符合科学发展观。不展开了。   五、结语 以前常在新闻里听到主持人声情并茂的说:“一个雷锋倒下了,千百个雷锋站起来了。”这话听起来不错,但我想,今天我们再喊这样的口号,应该换一个思路来理解:只有被宣传出来的,作为精神偶像的雷锋在民众心中倒下了,即雷锋不再是“精神”、不再在神坛之上以及月亮之上时,这个社会才会真正的进步,才会有千千万万个正常的雷锋出现。老子说过,“大道废,有仁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仁义废,有大道。 顺带说一句,3月5日还是一个年轻人的忌日,他叫遇罗克。在1966年,《雷锋日记》出版3年之后,他写过《出身论》反对出身论并因此得咎。北岛曾写过一首献给他的诗,我很认同: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对于一个曾经崇拜过“英雄”的人而言,偶像的坍塌是痛苦的。那些年长一辈的人对雷锋的依恋,以及那些对揭露真实雷锋的文章的反感,我能理解,尤其是今年我也经历过一次偶像坍塌的痛苦。但觉今是而昨非,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痛。雷锋是雷锋所处时代的典型,是那个时代的榜样,但今天,应该有所不同了,毕竟,新的时间开始了。 雷锋,你好;雷锋,再见。     You can cheat all the people sometime or cheat some people all the time,but you can’t cheat all the people all the time. ——Lincoln 你可以在一些时间里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所有时间里欺骗一些人,但你不可能在所有时间欺骗所有的人。 ——林肯 注:ps,这个周末没有写论文,没有看电影,没有逛街,而是窝在寝室查资料,熬夜写这篇文章,这是什么样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啊,我就用这篇文章向雷锋同志献礼吧。 pps,据说最近风声很紧,微博上已经灭了好几个著名ID。我写完文章后又过了一遍,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先抽了几根骨头。现在呈现的这一版中,所有引文,包括照片,均来自国内正规、合法出版物或正规新闻网站,根红苗正,而且在文中也都注明了出处。写此文的目的是试图用半学术的态度,来回顾近50年来雷锋在国人心中的意象的变化,以及尽量去复原真实的雷锋。仅此而已,没指桑骂槐,没含沙射影。明鉴。 ppps,对于那些读完此文觉得毁童年的同学说声不好意思了。另外,等论文写的差不多了,还有多的时间的话,我琢磨着搜集类似的文章,出一个毁童年专辑,那些年,我们被毁的童年。嗯。 pppps,文中也说到了,我认为“历史学的价值在于,在众说纷纭的诸多史料中,推论出一个逻辑上最自洽的解释,尽量去逼近史实,同时得出的结论要随时接受更新及更权威史料的修正。”因此,如果你发现文中有有失偏颇的地方,不管是用词还是史料,烦请不吝赐教。 wuheng.me@gmail.com weibo.com/iwuheng renren.com/iwuheng 吴忄亘 2012.3.5 原文链接: http://blog.renren.com/blog/245473694/809958175   (本文完)   (采编:楼杭丹;责编:应鹏华)     您可能也喜欢: <开阳>论雷锋他的倒掉:人造雷锋50年(三) <开阳>论雷锋塔的倒掉:人造雷锋50年(一) <开阳>论雷锋他的倒掉:人造雷锋50年(二) <天枢>“雷锋”的倒掉和公德话语重建 <天权>来和我谈一辈子的恋爱 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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