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

方朝晖:“哲学”范畴的中国化及其内在问题

方朝晖:“哲学”范畴的中国化及其内在问题 进入专题 : 哲学 中国化    ● 方朝晖 ( 进入专栏 )       内容提要:20世纪以来,中国人在引进西学的过程中所犯的最大错误之一就是从中国文化自身的传统出发来理解西方思想。作为一个现代学科范畴,“哲学”本来是从西学中借来的,但是借来以后立即被中国人把它“中国化”了。文章论证认为,把“哲学”普遍地理解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这一理解与中国古代学术传统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但却与西方两千年来的哲学传统没有什么关系。在西方两千多年的哲学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位重要的哲学家把哲学这门学科定义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不仅如此,他们所说的“哲学”与中国人通常情况下对“哲学”的理解在思维方式上有天壤之别。但是由于中国人长期以来没有认识到他们对哲学的上述理解是从中国文化自身的学术传统中来的,与西方人对作为一门学科的哲学的理解存在着思维方式上的根本区别,致使他们在阅读和研究西方哲学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误读,造成了许多严重的曲解。          在今天中国人的日常语言里,“哲学”作为一个名词被理解一种人生的智慧,作为一门学问被定义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这是极为普遍的做法。在今天几乎所有的中国人写的哲学教科书里,“哲学”一词几乎都被这样定义的,并认为哲学的意义就在于指导人生。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问那些对人生、社会或世界的某一个方面有深刻见解的人是不是学过“哲学”,而称那些有深刻道理的话为“寓含某种哲理”。 1918年,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一书中讲到“哲学”的定义时曾说:“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胡适,1996,1) 1930年,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一书中论及“哲学”之定义时认为,哲学的定义可从其内容得知,其内容包含三大部分,即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或方法论(冯友兰,1961,1-4,7)。 胡、冯二人对于哲学的上述定义在中国是极具代表性的。           1. 这一理解来自中国文化自身的传统          把“哲学”理解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这种理解的精神实质是把哲学当作一种人生的智慧,并认为这种智慧的根本意义在于帮助人们摆脱人生的烦恼,解除人生的痛苦,找到人生的归宿。所谓“世界观”、“人生观”及“方法论”三个领域的划分,是针对这门学科所研究的对象得出的,即只有通过对世界、人生、社会等的正确认识,并掌握获得这种认识的方法,才能使人生得救。由此可见,这种对于“哲学”的理解的根本点在于一个“用”字上。     把“哲学”理解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与中国古代学术传统中对于学问的目的及宗旨的理解是完全一致的。因为我们知道,古人常把那些对人生及世界的真谛有深刻领悟的人如孔子、老子等称之为“哲人”或“圣哲”。在《尚书》、《诗经》、《左传》、《礼记》等书中有不少诸如“圣哲”、“先哲”、“哲人”、“浚哲”、“明哲”之类的术语。i] 概括起来讲,先秦著作中普遍把“哲”当作一种人生的智慧,指对小到人生、大到宇宙的真谛的认识;而所谓“圣哲”或“哲人”就是指通过对人生、社会、政治、国家、天下乃至宇宙的真谛的深刻认识,找到了人生的归宿或懂得治国平天下的人。因此“哲人”、“圣哲”就是指有大智慧的人。《说文》:“哲,知也。从口折声。或从心。古文哲从三吉。”《尔雅·释言》:“哲,智也。”古汉语中“知”、“智”通。在道家或佛教经典中,这种理解同样存在。如老子《道德经》中有“知人”,“知和”,“知常”,“自知”,“有知”等一系列用法,又曰“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第53章),正是把求得人生的智慧当作学问的根本目的。《庄子》屡用“大知”与“小知”相对照,以各种形象的比喻来讽刺人们的各种无知的情形;所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逍遥游》),“大知闲闲,小知间间”(《齐物论》),亦表明庄子是以与上述类似的人生的智慧为学问的旨归。又如佛教的主要经典之一《金刚经》全称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其中“般若”即“智慧”之义,六祖慧能将“金刚般若波罗密”七字释为“大智慧,到彼岸”。 在儒家及佛教经典中具备了人生的大智慧的“哲人”又可称之为“先知”、“先觉”或“觉者”。     基于上述原因,我们有理由认为,今人把“哲学”理解为一种关于人生观、世界观或方法论的学问,从根本上说与中国文化中自古以来对于学问的根本的认识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然而我们不能不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尽管古人常常会使用“哲人”、“圣哲”一类的术语,却从来没有人把自己的学问称之为“哲学”的;他们曾把自己的学问称之为“经学”,“道学”,“理学”,“心学”,“玄学”,“义理之学”,“心性之学”等等,但从未有将其称之为“哲学”者。必须提醒人们注意的是,把“哲学”当作一门独立的学科,乃是西洋从古希腊以来的学术传统。而中国人谈论“哲学”这门学科,其实也是从西洋学来的。日本人最先用“哲学”来翻译”philosophy”一词(刘正琰,1984),从此“哲学”这一名词开始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日益普遍地得到使用。而将中国古代许多不同的学问——其中包括儒家、道家、佛教乃至先秦诸子的各种学说,包括被古人称之为“经学”,“道学”,“理学”,“玄学”,“义理之学”,“心性之学”等各方面的思想——综合到一起给他们起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哲学”、“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则是起于中国近代,是非常晚近的事情。     这样一来就发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即中国人用“哲学”一词来翻译西洋人”philosophy” 一词,而同时他们对“哲学”一词的理解却完全来自中国人自身对于学问的有关理解。那么这种理解究竟对不对呢?           2.这一理解的精神实质是求“用”          把“哲学”理解为一种人生的智慧,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把它称为一门关于世界观、人生观或方法论的学问,这种理解的精神实质是把哲学当作一种可以帮助人们摆脱人生的烦恼,解除人生的痛苦,找到人生的归宿的人生智慧。所谓“世界观”、“人生观”及“方法论”三个领域的划分,是针对这门学科所研究的对象得出的,即只有通过对世界、人生、社会等的正确认识,并掌握获得这种认识的方法,才能使人生得救。由此可见,这种对于“哲学”的理解的根本点在于一个“用”字上。现举几例证之:     冯友兰说在早年写一篇名为“论哲学与人生之关系”的文章区分了“活哲学与死哲学”:“什么是活哲学呢?能成为一种力量,领导人的行动的即是;反此,就是死哲学。”(冯友兰,1984,364-365)在晚年最后一部著作《中国现代哲学史》一书中,冯友兰更是把哲学的主要价值定位为“提高人的精神境界”。他说:“哲学不能增进人们对于实际的知识,但能提高人的精神境界。我在《新原人》中指出,人的精神境界可能有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天地境界最高,但达到这种境界,非经过哲学这条路不可。”(冯友兰,1999,240)     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一书“导言”部分在论及“哲学之任务”时提出,哲学之所为即“求知彼足以为元序、大类、大全之概念义理,以说明宇宙与人生者”,而哲人们这样做则总是自觉地或不自觉地“由于其欲成为一无限唯一之生命之目标为其根。”(唐君毅,1977,617)由此出发,唐先生进一步认为“哲学之目标在成教”:“故凡哲人之言说,初虽是说其所学,而其归宿,则皆是以言说成教。故说所学非究竟,以说所学成教,方为究竟。”(同上书,621,623)ii]     方东美认为,哲学的智慧在于通过成就“先知、诗人、圣贤”的综合人格来产生伟大的行动:     哲学的智慧眼光总是要根据过去,启发未来,而对未来的一切理想又能根据现在的生命、行动去创造,才能构成所谓的‘先知、诗人、圣贤的综合人格’……借用司马迁的名词,一位哲学家应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如此成就的知识系统才能应付这个世界。哲学家应当回想过去、透视现在、制定未来的蓝图。(方东美,1992,267-268)     张岱年先生1936年写成的“人与世界——宇宙观与人生观”一文中说:     哲学可以说是最高指导原理之学。哲学乃自觉的探求自然与当然之基本原理,以为行动之指针。……哲学是指导生活与知识之原理系统中间论述哲学考察宇宙、考察人生、考察知识乃至考察哲学本身——即哲学三部门宇宙观、人生观、知识论等的形成过程——皆是人的自觉。——引者生活中发生问题,哲学乃想出解决问题之方法者;而实际解决问题者乃是行动,是实验,是革命,是作为。哲学是行动之指针。(张岱年,1936,301。粗线为引者所加)     张岱年先生这种关于哲学的作用的观点今天也常被说成“哲学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思想武器”。     此外,高清海等亦有类似之观点。他说,“哲学”研究世界与“科学”研究世界的根本分野在于前者是“出于关心人才去关心外部世界”,而后者则只提供关于外部世界的客观知识。因此他说“哲学研究世界,从归根结底的意义说,主要还是为了理解和把握人自己”,是为了“要对人、人性、人的历史发展有一个清醒的估量和认识。”也就是说,哲学的世界观本质上是为了建立人生观的需要(参高清海,1997a,“总序”)。     所有这些理解尽管不尽相同,但都有一共同点,即将哲学的根本任务规定为对生活或人生有某种指导意义,也就是说,哲学的主要特点在于一个“用”字。这与西方人两千年来的对于哲学这门学科的一贯理解是否相符呢?           3.Philosophy:作为一门学科与作为一个日常用语          从表面上看,philosophy (philosophia) 在希腊文中原义确是指“爱智慧”之义。但是如果我们对这一术语的理解仅仅停留在这样一个由词源学考证得出的结论上,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必须掌握西方人在通常情况下是怎样使用philosophy这个术语的。我们知道, “philosophy” 一词在西方语言中虽然有多种不同的涵义,但是基本上有两种不同的用法,即一种把它理解为日常生活中的智慧,和中国人的理解相近;另一种则是把它理解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和其它许多门学科相并列。这两种用法在西方迥然不同。前一种理解是从广义上使用,而与人们把philosophy当作一门独立的学科对于它的理解迥然不同。正因如此,西方一般的工具书、哲学百科词典等在讲到philosophy的定义时,都不得不首先明确区别这两种完全不同的philosophy之义。例如:以Antony Flew 为顾问的A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 一书在讲到philosophy一词的含义时指出,在一种情况下,人们使用该词来表达对人生或事物的经典式、概括式的认识,通常可指当事人的价值信仰,也可指一个人对事物一般本质的看法(to take an aphoristic overview that usually embraces both value-commitments and beliefs about the general nature of things)。但是这种理解和存在于大学哲学系等教育机构之中、作为一门学科(an academic discipline by departments of philosophy within institutions of tertiary education)的 “philosophy” 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广义上的用法,后者则是“学科”的专门用语(Antony Flew,1979,”preface”.)。G. H.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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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方朝晖:现代儒学的困境与出路

方朝晖:现代儒学的困境与出路 进入专题 : 儒学 现代学科 现代性 中华文明    ● 方朝晖       【内容提要】本文认为,20世纪儒学所走过的弯路主要来自于未能正确处理两个关系,即(1)儒学与现代西方学科体系的关系,(2)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这些错误导致儒学原有话语系统的人为中断,和儒家固有的意义世界被葬送。具体表现为儒学被消融在现代学科体系中,从进德修业之学变成了知识之学。作者根据儒学自身的特点提出,未来中国儒学复兴的基本任务有三:一是通过正确定位儒学与现代学科及现代性的关系,回归原有的话语系统;二是重新确立未来中华文明的基本框架,其中包括从夷夏之辨出发重铸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从王霸之辨出发理解中国现代性的发展道路(即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问题),从社群主义出发理解未来中华文明的形态;三是通过回归经学和复活修身传统来重建现代儒学传统,培养大批21世纪的新儒家。文章认为,儒学的复兴主要不是建构体系或方案设计的问题,而是能否通过回归儒家自身的话语系统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现代儒家的问题,儒学的现代意义需要通过现代儒家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激活”传统的智慧、用自身活生生的生命来世人展示。          【关键词】儒学 现代学科 现代性 中华文明           为什么一代不如一代?          年前与一位学者聊天,他本不是研究中国哲学的,但最近出于兴趣看了些中国哲学研究论著,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代不如一代。他非常感叹地说,如今研究中国哲学的人是一代比一代差了,只要拿今日中国哲学界最突出的学者与冯友兰比一比就知道,没有一个人在气象、格局、规模上能与冯先生相提并论,更不要提王国维、熊十力、牟宗三、钱穆等老一代学者了。     这位朋友的感叹引起了我的沉思,我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值得探究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比如当今大陆学者外文功底及西学训练多半不如老一代,跟冯友兰、陈寅恪等这样受过西学严格训练的学者相比有较大差距;又比如当今学者国学基础多半不如老一代,未经过老一代那样专门、系统的训练,更无老一代学者那样的家学或师承渊源。不过,要是拿王国维、钱穆、熊十力、唐君毅、徐复观、马一浮、梁漱溟等人来比较,可以发现这些人的西学功底不见得有明显优势。而在国学功底和基础训练方面,今日治国学者,要说没有经过专门、系统的基础训练似乎很多人会不服气。毕竟那些在中国哲学或思想史方面读到博士毕业的人,在文献基础方面也是经过了相当专门的训练的。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让我们先从今人治国学的方法与老一代之不同说起。稍加分析即可发现,今日治国学特别是儒学之人,大都分散在大学的哲学、历史或中文等系科里,其中以哲学系(所)之中国哲学史专业最具规模。在历史学科有(中国)思想史、(历史)文献学等专业也与此相关,其治学方法更重文献与实证,与哲学学科注重概念分析与抽象思维有所不同。由于历史、中文等学科在儒学研究方面,迄今为止未成整体气候(尽管不排除个别人成就斐然),因此我在本文中将重点以哲学学科为对象来分析。①从学科体系上看,今日中国的学科体系是完全模仿西方建立的,这一体系不能给国学或传统经学一个独立的位置,而是将传统的经学或国学“五马分尸”,打散之后分布到文、史、哲等学科中,由此也必然导致治学方式的重大转变。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     (1)古人治学的第一课是从小将经典反复背诵,背得滚瓜烂熟。经典对他们的影响并不限于内容或思想,而且包括相应的思维方式、价值规范、行为规矩等等。尽管背诵(特别是年幼时)可能并不马上吃透文义,但是实际产生的影响却不可低估,可能是极其深远的。可以说经典在不自觉中渗透到古人的生活中,融解在他们的血液里,构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使他们从待人接物到人生价值标准,均受到了经典的实质性影响。     (2)古人主张研读经典一定要结合自己的生活实际来理解,对于一些自己暂时不明白、不理解或消化未透的文句要仔细“熟读”、反复“玩味”,其最高理想是“自化”、“自得”;因些,要满怀崇敬之心来读经典,将经典的含义与自己的生命体验紧密结合,绝不脱离自己的人生经验追求所谓纯客观的意义。对经典理解的程度,也取决于或说明了一个人人生境界的高低。经典的含义不是“客观的”,同样的文本对不同的人来说含义可能完全不同。     (3)古人主张治学与做人不分:一是通过读书来修身,确立人生的志向和安身立命之本。修身是一辈子做不完的功课,古代的圣贤在完善人格和性格修养方面的大量教诲正是后代学者们永远要用心去体验和实践的。从先秦儒学到宋明理学,儒家修身传统源远流长,代代创新。二是将经典思想应用于当下生活实际中去。因此,对于经典中的重要教导,切不可过目则忘,而是必须在待人接物中严格遵守,时刻应用,否则为学的意义就没有了。     然而,古人在这三个方面的治学方法在今天的学科体系中几乎已经被完全抛弃。今日治国学则出于学术研究的功利需要,需要撰写出相关的具有“知识创新”意义上的作品,对经典的理解必须具有高度的“客观性”,符合严格的逻辑论证标准;没有人要求他们以上述方式来读经,更不把修身和做人当作治学的首要目标,经典自然也没有办法融入他们的实际生活,从而与他们的人生意义相分离。无论是胡适等老一代所谓“资产阶级”学者,还是当代的马克思主义学者,都主张要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经典。其主要特征是强调要以“客观的”态度,甚至辩证的、一分为二的方法(马克思主义者强调)研究,“吸其精华、除其糟粕”;主张不能盲目迷信经典,不能有“主观的”感情色彩。这种治学方法在过去一直被视为最科学、最先进。而在今日的中国大陆,从事“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历史文献学”等一些学科的人们,虽不再完全遵守这些方法,很多人对经典充满了同情的理解和情感的认同,但是他们置身于其中的学科体制,却也决定了他们不需要用古人那种方式来治学,而主要沉浸于知识化的研究、分析和阐述。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台湾、韩国、日本等儒学曾较为发达的地区。总之,今天学术界的主流意见是认为,经学传统的中断理所当然,是一种“时代的进步”,合乎现代化潮流。     如今看来,20世纪以来废除经学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一代又一代国学研究者人生意义之源被堵塞,安身立命基础被掏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出不了大儒或国学大师。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今天学科体系下盛行的治学方式决定了经典赖以塑造人心灵的方式不再存在,人们对经典的研习与其人生意义的塑造过程相隔离。今天我们看到,原有的儒学或经学话语系统被完全抛弃之后,国学研究者们也未能创造出任何一种新的、代表一个无穷无尽意义的空间、或使人性向永恒升华的话语系统,尽管他们确实仍然可以从经典中学到很多东西,并启迪自己的人生。毕竟一种具有无尽意义的空间、或可使人性向永恒升华的学问传统并不多,在中国有儒、道、释传统;在西方有希腊以来的人文社会科学传统、基督教传统。现代的中国人既然抛弃了过去的国学传统,在用西方学科范畴研究国学的过程中又扭曲了西方学术的认知主义精神,其不能创立新的、有无穷意义的思想空间是很正常的。其结果就是:今天我们只能看到一些明星式学者,而看不到“大儒”、“大师”。相比之下,冯友兰、牟宗三等人虽然治学方式上已经有意识地“西化”,但他们毕竟从小饱读“四书”和儒家经典,他们接受经学或国学训练的方式仍然是传统的,所以在安身立命方式上仍然不脱传统的意义系统。这是他们能成为“大师”的重要原因,但是他们的弟子们就不一样了,读书的方法不同了,培养人生意义的源头也发生了改变,造成了没有前人那样博大的胸襟、宏阔的气象和巨大的规模。     然而,我在这里丝毫不是想诋毁从哲学、历史等现代学科的视野出发来研究儒学,也不是说这种类型的研究一定不能取得巨大成就都,事实上应用这类研究方法研究儒学而取得较大成就的人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国外都不少,但是从整体上看这类研究方式本身注定了儒学传统中断的命运。我们必须认识到,现代西方学科体系本来不是为培养儒家式的精神传统而存在的,它的内在旨趣、逻辑范畴、研究方式均与儒家传统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尽管这些学科进入中国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严重的“中国化”了,带上了“中国特色”,但是这些在中国已经“变形”的学科,仍与儒家传统代表两套不同的话语方式。这决定了传统儒学或国学的意义基础在现代大学里无立足之地,现当代中国哲学工作者不可能成为国学大师乃势所必然。也许从哲学、历史等现代学科的角度来研究儒学或国学将在中国或国外永远持续下去,也许这些学科存在的合法性不成问题,但是问题在于: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中国,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儒学曾经盛行的东亚其他国家或地区,今天人们纷纷认为:只有从这类学科的角度来研究儒学才“合乎时代潮流”,才是“科学的”,于是用这些现代学科的方式来研究儒学或国学者成为时髦。     有人问我:“儒学的现代意义何在?”     我反问他:设想在今天的世界上不允许存在基督教教堂,基督教教义只能在大学文、史、哲等学科体系中被作为知识的对象加以研究和讲解,那么基督教还能作为一种活生生的传统存在下去吗?答案是什么一目了然。显然,人们并不认为基督教教义只有按照科学的方式来研究才合乎“时代潮流”,而在大学宗教学系或神学院之外,还必须存在教堂,才能确保该宗教作为一种活的传统存在下去,其原因正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任何精神价值传统都必须纳入到现代学科体系中去、作为“科学研究”对象的;尤其是那些宗教性质的精神传统,是不能被完全纳入到以知识生产为主要目的的文史哲等学科中去的。因为二者代表两套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如果一切惟“科学”是从,或者用现代学科的知识生产逻辑来代替人类的精神价值传统,后果只能是人类许多古代伟大传统的人为中断。这一结论对于儒学传统来说也完全适用。因为虽然儒家算不算宗教仍有争议,但是目前西方学术界多认同儒学带有典型的宗教性,我认为儒学带有典型的宗教性是无庸置疑的。②事实上,我们仔细比较中国古代儒家的话语系统,可以发现其精神旨趣、逻辑构造以及上述三个方面的治学方式均与西方人文社会科学迥然不同,而与基督教等宗教传统更加接近。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将儒学纳入到现代学科体系中去的悲剧是什么了。事实上,古人治学的体制空间如书院、塾堂、书堂之类被正规的、高度西方化的学校体系代替,就相当于用大学来代替教堂。           回归原有的话语系统是儒学存活的首要前提          重思20世纪以来儒学所走过的道路,可以说走的是一条自掘坟墓、自毁家前程的歧路。尤其是前述的儒学大师如冯友兰、牟宗三、唐君毅等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所开创的中国哲学道路,非但不能接续儒家传统,而且实际上使儒学或国学传统走到了一条与其初衷完全相背的道路上去。     那么,为什么在现代的中国或东亚,儒学会走上上述这样一条道路呢?为什么现代中国人如此地崇拜和迷信西方学科,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固有的话语系统呢?根本原因在于:在西方文明的强大势力下,对于儒学的现代意义失去了信心。要理解这一点,需要从儒学这门学问的特点来看。在这一点上,儒家与基督教、佛教等其他宗教又有所不同。我们知道,儒家传统与人类其他许多宗教的一个最大不同,就是它的“此岸性”,儒学不将人生的希望寄托于天国或彼岸,而是建立于世俗人间。儒家强烈的“此岸性”,导致他们要全面安排人间世界的秩序,并告诉人们此岸的“天堂”在哪里。这一特点决定了儒家不得不面对现代西方文明的强大冲击。因为现代西方文明向人们呈现的是古典儒家所从未想到过的新型社会,其中很多看来是进步、文明的因素在儒学的理想王国里根本不存在,也是儒学连想都不曾想到过的。在这一强烈的冲击下,很多中国人丧失了文化自信,对儒家所构造的理想王国产生了厌弃心理;而那些从小接受儒家传统熏陶、对儒学的核心价值爱不释手的儒者们,不得不费尽心机试图将儒学现代化,结果用西方现代学科来整理国学就成为一种似乎是“在中学与西学之间架桥”的发明,一种可使国学“现代化”的创造。     由此我们发现,20世纪儒学之所以深陷学科的泥潭、丢弃了固有的话语系统,其深层原因是怀抱“为生民立命”理想的现代儒家,处理不好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所以我们看到,现代儒学误入歧途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儒学从一种“进德修业之学”演变成一种与其自身传统完全相悖的“知识之学”。以牟宗三等人为代表的进步的儒家学者,以无穷探索的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意志研究现代性的根源,试图厘清儒学的现代功能,他们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仅所取得的成就非常有限,而且对后来的读书人产生了巨大的误导效应。具体来说,当儒者不再把主要功夫放在修身和进德之上,他就放弃了自身固有的话语系统,走到了“有放心而不知求”的地步,步入了宋明新儒家所一再反对的、追逐“闻见之知”的歧途,怎么可能不导致意义的丧失和学统的中断呢?     然而,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儒学不需要处理自身与现代性的关系,或者反对从事知识化的论证。我们都知道汉代的经学、清代的乾嘉学派,都以考据和训诂见长,用余英时先生的话说,充满了“智识主义”的特点;毕竟儒家不仅“尊德性”,而且“道问学”。③但是问题在于,汉代和清代的“智识主义”(intellectualism今天较流行的译法是“认知主义”),与20世纪儒学智识主义有两个根本性的差异,正是这两个根本性差异,导致20世纪儒学智识主义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而前者则不然:     ①古代的智识主义是在中华文明的原有理想和框架没有发生根本动摇的情况下兴起的,因此严格说来他们所追求的并不是如余英时所说的纯粹的“智识主义”,而是如何更好地实现儒家固有的文明理念。而智识主义那种为知识而知识的理想在汉学中并不存在,清代汉学背后起支撑作用的恰恰是一个异常坚固的中华文明理想。     ②古代的考据家们并没有放弃儒家应有的治学传统和话语系统,包括前面所说的三个方面的治学方法。汉学家们并没有把经学系统割裂、打散,“五马分尸”,从而不可能导致经学原有的意义系统被破坏。对于他们来说,读书和治学,显然对个人来说是为了成圣成贤,而对社会来说是为了治国平天下。     基于上述两个原因,古代的儒学“智识主义”(如果存在过的话)可以从两方面来强化儒家原有的信念:一是他们对中华文明作为一种具有永恒意义的空间和精神圣殿的信念,这一信念可以通过训诂和考据圣贤经典而得到加强;二是将经学思想应用于自己的当下生活,在待人接物和人伦日用之间获得丰富的人生体验,并感受自己人生安身立命的基础。考据家、汉学家当然个个都是卫道士,是坚定不移的儒家传统捍卫者。所以其“道问学”并不以抛弃“尊德性”为前提,甚至可以说是以新的方式使二者协调起来、相互促进、共同发展。     相比之下,现代新儒家则是在中华文明的理想几近彻底崩溃的悲惨处境下开始探讨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一些基础性或前提性的问题不清楚,整个儒学话语系统的合法性都被打上了大大的问号。由于将儒学等同于哲学,于是不自觉地用西方哲学的知识话语来代替儒学自身原有的修养话语;由于西方现代性的强势影响,人们开始用西方学科体系代替原有的国学体系,并主张废除经学;由于对科学力量的无限崇拜,人们开始用科学精神取代“尊德性”精神。就这样逐渐走上了一条儒学原有的话语系统被埋葬、儒家固有的意义世界被毁灭的道路。现代新儒学智识主义的这一致命缺陷之所以会产生,是由于他们接触西方文明时间不长,对于西方现代性的发生根源缺乏深刻、全面的了解,同时由于他们缺乏现代社会科学研究工具,他们的研究方式可以说是不中不西、不伦不类。以牟宗三、唐君毅、冯友兰等现代新儒者只能从传统儒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心性范畴出发来解释现代性(特别是科学与民主),并试图以儒家境界论作为衡量现代性的标准,其失败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我们看到,一批现代儒者们几乎将毕生精力用之于从事儒学本来并不擅长、也不符合儒学传统特征的理论论证,结果却收效甚微,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牟宗三、唐君毅等人。其他一些学者如熊十力、马一浮、钱穆等人未在解释现代性方面花足够工夫,他们的学问也就相应地使很多学者感到没有现代意义,似乎“过时”了。     今天我们认识到,西方现代性特别是民主、科学发生的根源,其实不是象现代新儒家学者所理解的那样,来源于某种“主体性结构”或哲学思维方式,即牟宗三所谓“分解的尽理之精神”或“理性之架构表现”,而是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们的出现有相当大的偶然性。具体来说,民主的出现,乃是人类社会伴随着商业的兴起冲破了血缘关系纽带、出现了市民社会及公共领域情况下的特定产物;民主并不是什么可以超越一切客观的历史条件普遍有效的理想的社会制度。现代大国的民主政治以个人主义为基础,以长久的底层市镇生活实践为前提,要求比较高的公民素质,等等。而科学的发生,也不是如一些现当代中国学者所理解的那样,来源于追求功利效果和征服自然的精神,而是来源于希腊有闲阶层的“求知欲”。希腊人的“爱智慧”,爱的是一种非功利的思辨精神,而这种精神对于人性的价值就是思想的解放、视野的开阔、知识的增长等等。这种非功利的求知欲,是人性普遍具有的,但是成为一种专门学问而蔚为大观,则与古希腊特定的社会政治环境为之提供了充分发育的温床有关。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希腊不同,没有出现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是完全正常的。这就是说,无论是民主、还是科学,其未发生在中国,都与儒学的主体性结构或哲学思维方式等关系不大。儒学也不必因为中国没有开出民主、科学而自惭形秽,更无需亡羊补牢,重建一种新型的、能够开出民主和科学的儒学来。④从境界论的角度讲,我们也可以发现,科学、民主的精神境界与儒家的精神境界性质迥然不同,不具有可比性,就象我们不能拿物理学与基督教比较何者境界高一样。牟宗三、唐君毅等人以儒家境界论来衡量现代性,潜含着用儒家价值作为衡量一切人类活动的标准的错误倾向,正确的方式是从儒家价值传统中找到有益于现代性向正面发展的资源,而不是无限地拔高儒学,仿佛儒学可以包括一切、开出一切。     进一步来看,如果认识到中国古代社会的一系列成份,包括曾经出现过的井田制、郡县制、封建制、君主制等等,也并不是儒家传统所“开出来”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达成这样的认识:儒家的“此岸性”并不意味着它必须能开出某种特定的制度、社会形态或思想传统,而在于它能在具体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帮助人们寻找人生的意义和文明的理想。因此,儒学的现代意义不在于它能否开出现代性,而在于它能针对现代性在政治、经济、制度等一系列方面所给人类提出的新挑战,帮助人们从困境中走出来,达到理想的归宿。回到了这样的起点,我们也就认识到:现代儒学没有必要将那么多工夫白费在从事思辨性的理论论证上(这本来不是儒学的特长,而是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的特长),而应将主要工夫用之于:面对民主、自由、法治、科学这些新鲜事物的挑战,如何寻找生命的意义和重建文明的理想。而所谓的重建,也只是从儒学的价值传统出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真正对现代人有益的资源。在这一过程中,儒学决不能也没必要放弃自身原有的话语系统,而是从其固有的话语系统出发,来回答现代性所带来的新问题。比如在寻找生命的意义方面,儒家修身传统并未过时,我们今天完全可以从先秦儒家特别是宋明新儒家的修身传统出发,从中找到对于诊治现代人的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问题的有益良方。⑤在这方面,只有现代儒家能用自己切身的修身体验来说服人们,达到治病救人的成效,儒学的现代意义才会再次呈现,因而一切取决于能不能出现这样的现代新儒家。遗憾的是以冯友兰、熊十力、牟宗三等人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在这方面恰恰用力不多。     这里必须一再强调的是:我在这里丝毫不是认为,现代学科体系及西方现代性与儒家传统之间本质上就是对立的、你死我活的关系。恰恰相反,我完全同意狄百瑞、杜维明等人的有关观点⑥,那就是儒学可以在多方面对现代性构成支持,它与西方的自由主义精神、市民社会传统及民主、法治等制度都可能相互支持,甚至有比后者更积极的意义。我在这里所主张的是,儒家传统的独立性不应由于现代性的到来,以及现代学科体系的建立而被取代。就象我们不能因为崇拜现代科学的威力,而认为神学或宗教思想只能在大学里、作为文史哲等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而存在,并从而主张取消教堂-神父-牧师制度一样。因为儒学有自己的话语系统、学理逻辑及其治学方法,有其自身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一旦将经学体系切割、分散,它原有的话语系统就无法保存;一旦将其千百年来在实践中形成的治学方法抛弃,儒家自身的意义世界也就被连根拔起。如此下去,儒学传统的人为中断就势所必然,更不要指望靠现代学科体系来培养出国学大师或“大儒”来。     综上所述,似可得出这样的结论:20世纪儒学所走过的弯路,主要由于未能正确定位两个关系,即(1)儒学与西方现代学科体系的关系,(2)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未能正确定位这两个关系的结果,是儒学丢弃了自身固有的话语系统和意义世界,使后来者精神世界被掏空,丧失了安身立命之本。搞清了这一点,我们也就明白了今天儒学复兴的首要前提。那就是,儒学必须从现有的学科体系中走出来,回归原来的话语系统,并在这一基础上重建自身的意义世界,否则儒家传统就不可能存活。而要做到这一点,回归经学是其中之一,接续历史上的修身传统则是另一个重要方面。未来的儒学可以借用现代人文社会科学的成果和方法,但是从整体上必须与现代学科体系划清界限,而不能将自身消融在文、史、哲等现代学科之中。对于现代性问题,儒学思考它的方式也必须转变,那就是,不是从源头上寻找中国未出现现代性的根源,而是思考:在现代性已经势不可挡的历史条件下,儒学如何从自身固有的资源出发来应对它的挑战,为现代人重新寻找精神的家园,为重铸人类文明的伟大理想而奋斗。搞清了这两点,儒学的现代发展才算走上了正常轨道。           未来中华文明的基本框架:夷夏之辨与王霸之辨          我们说过,儒学的根本特点之一是全面规划此世(this-world)生活,在此岸而非彼岸建立“天堂”。这决定了今天中国儒学面临的任务并不仅仅是修身养性这么简单,而是仍然必须从根本上承担起指导中华文明前进方向的任务,确立起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还必须为今日中华文明的重建提供基本框架。因为今日中国儒家在人间建立“天堂”的第一步,就是对未来中华文明的形态作出全面的说明。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问题未解决,导致一个多世纪以来知识分子在精神上彷徨四顾、流离失所,无数中华儿女丧失了对中华文明的信心。而对于儒者自身来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则意味着安身立命之本被连根拔起,这正是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张君劢、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等人以来的哲人们整日焦虑难安、费尽心力探讨现代性的根本原因。而既然如前所述,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不是从理论上说明儒家如何“开出”现代性,而是指思考儒家传统中有哪些有利的资源,可以促进现代性的正面发展,下面就让我们从这个方面来说明儒学与未来中华文明的关系。     首先,儒学中一个最具生命力的、可能对未来中华文明乃至全球文明自身发展有积极意义的理念是“夷夏之辨”。“夷夏之辨”的精神实质是“文明”与“野蛮”的对立。由于过去的历史上中国人受地域视野的限制和一些人片面的解释,有人错误地将“中国”等于“文明”,将中国之外等同于“野蛮”,造成了“夷夏之辨”被误解为一种“中国文化中心论”或中华民族的“种族中心主义”。其实,《春秋公羊传》中已经充分表述了这样的思想,儒家衡量“夏”与“夷”的标准不是地域或种族身分,而是其行为是文明的还是野蛮的,即“中国而用夷狄则夷狄之,夷狄而用中国则中国之”。⑦让我们这样来表述,“夷夏之辨”的现代意义就是,不同文明之间的竞争是文明与野蛮的竞争,只有真正文明的文化或社会才会如百川归海一样,真正赢得人类其他文化的尊敬,引起全人类的向往;未来中华文明发展的最高目标决不是追求成为一个新的超级大国,成为经济、军事或政治意义上的富国或强国,而是建立一个真正文明、进步的国家,其最高文化理想则是每一个人潜能、创造力与个性的发挥,人格尊严与正当自由的确保,以及人生幸福与价值的实现。我们应该让我们在子孙后代在这个方面与其他人类文明比赛、竞争,才是符合中华文明走向进步的惟一正确道路。我曾在有关文章中提出,今日中国人一定要有古典儒家那种包容宇宙、吞吐六合的胸怀,有“为万世立法”、“为万世开太平”的气概,一定要用真正进步的而不是狭隘民族主义的文化理念引领中华文明走上一条健康发展的大道,要有使中华文明因其文明和进步而成为世界其他文明学习的样板、变成其他文化纷纷仿效的榜样和促进人类不断进步的风范的宏图大略,使之不仅能成为每一个有教养的中国人的精神圣殿,而且成为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进步的人的精神家园。今日之中国,离这样的理想还相差甚远,但是只有树立这样的理想,才能为中华民族的长治久安开创永久基业,才能使中华文明在世界民族之林永远立于不败之地。⑧这样的思想,孟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是这样表述的:     孟子曰:“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逵谕酢F淙羰牵?肽苡??俊保ā睹献印ち夯萃酢罚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孟子·公孙丑》)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公孙丑》)     今天的中国受到来自世界各国特别是西方大国甚至东亚一些国家的媒体的批评多矣。这些批评有的是有关于中国缺乏人权与民主的,有的是有关中国人性格和习惯不好的,有的是有关中国官场腐败和行政系统,有的是有关公共秩序和社会风气的……其中误会和偏见固然不少,但是另一方面也证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化还离文明、进步的理想相差甚远。如果我们真的相信孔子“德之流行,速于置?而?髅?保ā睹献印す?锍蟆罚??约坝忻献印叭收呶薜小保ā睹献印ち夯萃酢罚┑男拍睿?敲矗?耙南闹?妗闭?谴俳?泄??娣词∽约荷缁岬奈侍猓?⒋痈?旧细脑煳颐堑墓?遥?怪?鸩阶呦蚪?胶臀拿鞯摹⑷寮沂轿幕??颉     其次,儒学中另一个极富生命力的思想就是“王霸之辨”。不少学者研究指出⑨,儒家的王道思想可直接引伸为主张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包括学术自治、宗教自治、家族自治、地方自治等等,还包括政统服从道统的特征。我们相信,儒家的王霸思想,对我们理解中国现代性建设的方向,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用今天的话来说,可以说: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同样是每一个现代人“尽性”的必然要求。因为只有尊重行业自身的逻辑,才符合人性发展的内在需要;只有人们在行业传统中安身立命,即感受到职业的神圣感与尊严;只有行业规则不遭外力人为破坏,才有可能符合人的天性,让人性的价值得到充分实现。因此,今天的中国各行各业都存在着“正名”的需要,即铸造行业传统,实现行业的自治和理性化发展,让行业从业人员感受职业的神圣感与尊严。     必须指出,孟子的王道理想是其性善论的自然延伸。性善论强调“尽心”、“知性”、“养性”、“事天”这一过程,它的精神实质是相信人性的自主能力,并以人性的自我实现为目的。性善论之所以反对霸道,是因为霸道不相信人性有自主能力,霸道假定了人需要靠某种外在的权威和力量才能成全自身,把人拖进一个由外在力量强加的框架。而所谓“仁政”,并不是如现代人所误解的那样、强调国君要对人民“施恩”,而是强调发挥人的内在本性,让每个人的自主性真正调动起来。⑩     孟子性善论的必然结论是尊重行业传统的独立性,与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完全一致,原因有二:一方面,就每个行业而言,只有尊重行业自身的逻辑,才能让人们实现自身的潜力,才能最大限度的让人们“尽性”。 另一方面,从性善论的基本精神出发,可以自然引伸出这样的信念:只要各行各业的人们均能在其行业中“尽性”,即可达致“天下大同”。也就是说,我们不必担心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发展会导致“天下大乱”,只要尊重行业逻辑和社会自身的规律,即可实现天下大治。极权和专制在这里找不到藉口。这说明: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以及捍卫职业的神圣感与尊严,是符合儒家传统的根本精神的,也让我们对儒家传统的现代意义有更新的认识。     今天的中国最紧迫的任务是什么呢?我想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意识形态高于一切、抽象名词统治百业的价值混乱之后,中国目前最急需要做的事情之一,莫过于重建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行业自治与理性化的重建,也同时是无数人在本行业安身立命之本的建设,人们可以从职业的神圣感和尊严中找到自身价值的落脚点。应该认识到,今日中国社会人心混乱、浮躁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人们不知如何在职业行为中寻找人生价值的正确定位,人们从小被教育为一些抽象的名词和象征符号(如国家、民族、人民、正义、真理等等)而奋斗,而不知道怎样把自己塑造成为人,特别是怎样在具体的职业行为中找到个人的神圣感和人性的尊严。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分工高度发达、职业分化日益精细的时代,人们如何在自己的职业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本关系着其一生的幸福和命运,因为每个人都是特定行业的从业人员,而他们人生价值的一大部分来自于专业的选择、职业的追求。从这个角度说,如果人们不懂得“尽其性”,即事业的追求不能朝着使自身人性得到充分、全面发展的方向,可以说是一生最大的悲剧。换言之,朝着尽其性的方向来发展自己的事业,做自己喜欢的事,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一个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对职业神圣感和个人尊严的体认;这一方向的必然结果就是行业的自治和理性化。所谓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在本文中包括行业传统的独立,专业行为自身不受专业之外价值的支配,以及职业的神圣感与尊严等。     今天,有责任感、有良知的中国人需要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未来的中国也许能成为一个世界强国;但是成为强国,并不等于成为一个真正文明、进步的国家。成为一个真正文明、进步的现代国家的基本前提就是,行业传统空前发达,行业的自治和理性化得以确立;我们不仅有“领导”和“官员”,更有一大批杰出的政治家、教育家、企业家、法官……;我们不仅有经济的腾飞、政治的进步和科技的发达,更有尊严的保障,个性的展示与潜力的发挥,以及人格的全面发展……而这一切,难道不需要以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为前提吗?     第三、中华文明的形态问题。以狄百瑞、杜维明、安乐哲等人为代表的一些现代儒家学者都倾向于从社群主义的角度来理解儒家的现代意义。11我认为,一方面,我们要认识到,未来世界的“大同”理想并不体现为各种不同文化的“趋同”(homogenization),文化的多元化(pluralization)即人类文明的多极化发展是惟一可以接受的正确方式。此即《周易·系辞》“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以及孔子等人所谓的“和而不同”(《论语·子路》);另一方面,各个文化又可以以自己的特殊路径为人类大同作出自己独特的贡献。因为每个文化的路径各有短长,因而可以互补共存,相互学习。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可以说,中国的现代性走的将是一条“非形式主义”的道路。所谓非形式主义,指反对形式化的、非人情化的(impersonal)“规则至上”,认为真正适合于中国文化的东西是一种介于规则与人情之间的“传统”。“传统”是由一群人在一起形成的某种类似习惯、风俗之类的东西,它不象法律一样过份注重形式,但通过人心的力量对每个人构成约束。这不是说中国现代性不需要法治,而是说中国现代性的方向之一可能体现在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     民主、自由、人权、法治……这些概念多年来一直被看成为衡量现代性的价值标准。无庸置疑的是,这些概念,以及自由主义,确实能够维护社会自治、促进行业的理性化。因为自由主义的信念之一,就是把对个人作为社会行为者(社会学中习称为agent/agency)——无论是作家、学者、教授还是工匠、商人……——即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自身作为目的,而不是单纯作为完成其他目的的手段的人格的基本尊重。但是,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过的,自由主义的局限性在于:它可能导致权利的被滥用;在东方文化中,由于没有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传统,个人自由的绝对化往往导致族群的冲突、人心的撕裂甚至社会的失序等问题。所以,我宁愿选择用儒家的术语——“王道”与“霸道” ——来表述我们的观念,我们发现:其实儒家的王道思想在今天可以解读为“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它与西方的自由主义也许可以达成“殊途同归”的效果。     按照狄百瑞的说法,儒家礼学以互助、关爱、理解为伦理精神之核心,而不是一味强调权利。这是儒家传统中与西方自由主义所不同的东西,也正是这种区别,在狄百瑞看来最难能可贵,因为这种社群主义精神既吸收了自由主义的优点,又超越了自由主义的不足。他认为,礼制类似于西方历史上的personalism,与individualism不同的是,它表达了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尊重,以及对人格全面发展的追求,但认为这些并不是通过诉诸孤立的个人权利和自由来达到,而是在特定的文化传统和各自的社会共同体及其自然环境中实现的,所以才有益于社群主义。12     需要指出的是,中华文明形态的独特性,和前面所谈中国文化追求引领人类文明进步的方向、成为人类其他文化学习的风范和榜样这两者之间未必相互矛盾,前者是就事实层面立论,后者则是从规范层面立论。以《周易·系辞》“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之说来理解不同文化的道路,既承认不同文化道路的异,也认为不同文化、文明之间有默契、共通之处。文化道路之异是事实、现实,而文化理想、文化理念上之默契、共通是价值、追求。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未来中华文明的基本框架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来概括:     一是从“夷夏之辨”即文明与野蛮的区分出发,确立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在于每一个人潜能、创造力与个性的发挥,人格尊严与正当自由的确保,以及人生幸福与价值的实现。未来中华文明自信赖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和长治久安的万年大计并非成为一个强国或超级大国,而在于追求以其社会生活的文明、进步程度引领人类文化的进步,成为其他文化纷纷效仿的模样。     二是“王霸之辨”出发,认识到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是未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基本方向。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意味着社会自治传统的确立,政治不是凌驾于社会之上、可随意干预社会和司法的太上皇,而是以尊重社会自治和行业传统为其基本原则;还意味着政治、经济、商业、学术、宗教、法律、制度等各个领域由贤能来主导,并通过铸造行业传统来规范人们的行为。     三是中华文明的形态,是一种以追求相互理解、相互沟通、相互尊重的社群主义生活为特点的社会形态。它是一个尊重个人自由和尊严,但不由自由主义和形式主义来统治的社会;其基本社会价值将不是个人自由和权利等,而是仁、义、礼、智、信等。     这些是本人迄今为止所能看到的未来中华文明的基本框架内容。           儒学复兴的希望在哪里?          我深信,儒学要复兴,就要从全球文化的高度来反思未来中华文明的自我定位、中华文明的方向、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以及与此相应的儒学的定位。正因为儒学的高度入世性格,要求今日儒者拿出史无前例的胸襟和气度来包容整个世界,尤其要从世界不同文化、不同区域的关系的广阔视野出发来定位儒学的前途,只有对人类文明未来的方向有了相当清楚的认知才能正确理解中华文明的位置和方向。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看到今天的许多儒学研究者对世界各民族的文明缺乏同情的关怀,对西方文明的内在活力缺乏应有的理解,整日怨天尤人,抱怨中国文化未受西方人尊重,学术研究也不自觉地陷入于论证中国文化传统多么“伟大”之上,使其学术研究沦为为狭隘民族主义服务的工具,其根源则是内心世界缺乏精神的支柱和信仰,而对于未来中华文明的方向和目标根本没有信念,所以只能在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和民族主义中自说自话、自我陶醉和自我安慰。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来源于他们对于儒家经典的错误阅读方式。     根据本文前面几部分的讨论,我认为今日中国儒学复兴的道路可分三步走:     一是打扫战场、清理外围。即分辨清楚20世纪以来中国学者在儒学与现代学科体系的关系,以及儒学与现代性的关系上所犯的种种错误,从一百多年来的迷途中回归正道,具体说来就回归儒家自身的话语系统;     二是确立中华文明未来的基本框架。这包括至少三个方面的基本工作,其一是确立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其二是认清未来中国社会的基本方向特别是行业的自治理性化,其三是厘清未来中国现代性的基本特征,或者说未来中华文明的形态。     三是通过回归经学和复活修身传统,培养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现代儒者。     儒学的复兴寄望于出现千万个“真儒”即现代儒家,其特点是自身的生活和生命来践履儒家的价值,并教书育人,培育一代又一代后来者。他们的人多了,儒学的传统自然就活了;他们的人多了,所谓的书院重建、现行教育体系改革等等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他们的人多了,我们自然不必担心所谓的“传统的现代化”问题了,也认识到所谓儒学体系建构、儒教国教化方案或上行/下行路线等等都会水到渠成,而不必在今日时机未成熟之时操之过急。而所有这一切,前提是必须恢复儒家自身的话语系统和传承方式。一个真正的儒者必须认识到:在今天这样一个资讯极其发达,社会自主性空前加强,人们的自觉意识无比强烈的时代,一种真正对于诊治现代人的心灵有益的精神价值,必然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一定能得到全社会的拥护。问题主要出在今天有没有这样的儒者,能符合当代人习惯的、最生动活泼的语言来表达儒家的做人智慧,让成千上万的人感受到儒家传统鲜活的生命力。     我曾在有关文章中指出,在过去的历史上,儒学之所以能永葆青春的活力,是因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们总是能从它的源头出发,找到对于社会方向、文明未来、人性进步、人生归宿以及文化价值等的丰富启迪。历史上如此,今天何尝不是。因而,今天我们研究儒学,决不是为了“复古”,而需要从儒家的精神传统出发,分析今天这个时代一系列根本性问题的症结,告诉人们希望在何方,在荒凉的精神世界中发现精神、道德与信仰的种子,让流浪已久的灵魂回归家园。只有当今天的儒家学者能回答我们时代的一系列重大课题,给中华民族指明一条通向进步的康庄大道,让中华儿女重新找回安身立命之本,为中华文明开辟波澜壮阔的事业前程,儒学的复兴才不会是一句空话。     儒学能不能复兴,不取决于我们把它人为地拔高,而取决于我们能从传统儒学资源中发掘出多少鲜活的思想,对于理解今日中国的出路真正有启发意义;还取决于通过读经典,对于我们思考中国现代性问题能激发出多少意义深远的思想灵感。我们不应当把儒学特别是自己研究儒学的身份当成一群人竞争社会资源和个人地位的资本,在这一潜在思想的驱动下人为地拔高儒学。今天,空谈如何改造儒学,来适应现代社会需要,往往流于形式,变成一部分学者体系建构的个人嗜好,反而可能伤害到儒学的现代发展之路。因为儒家传统能不能被“激活”,依赖于我们在深入体会和理解经典的过程中,对于理解中国现代性能获得什么样的新的启迪。     我们看到,如果我们对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儒学所走过的弯路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空谈所谓儒学复兴的任何方案,都可能流行形式和空谈。因为问题在于,时代不同了,儒学的智慧和传统如何能结合今日之需要而被激活,如何让儒学在现代人特别是普通人的生活中make sense的问题。多年以前,一位美国马克思主义者告诉我,毛泽东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最大贡献之一在于能用非常现代、非常中国的语言来“说”马克思,这才是把马克思主义经典激活的最重要之道,也是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最有效途径。此条也适用于儒家传统的复活。     我们还应当认清,儒学的复活,对于站在内部说话的人来说,与站在外部说话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站在外部说话,说来说去,总难找到信心。从客观的眼光来看问题,都难免从外部社会效应上来说事。而且对于深受进化论世界观影响的现代中国人来说,一扯上现代化,就觉得儒家传统不可能大行其道了;一想到民主、科学,就容易觉得儒家过时了。但对于真正的儒者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因为他们在亲身的生命历程中体验到了儒家的精神,他们活生生的生命本身就是儒家现代意义的最好见证。他们能造就自身,也自然有信心造就出新的儒者来,同时也自然对儒学的未来意义有足够信心。     再回头谈一下儒学的现代意义问题。大体来说,我认为至少有三个方面     一是文化功能:确立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     二是社会功能:(1)促进行业的自治与理性化;(2)以其文化精英主义精神与现代社会的大众化、庸俗化、功利化、肤浅化作斗争。     三是个人功能:修身,诊治当代人疲惫的心灵。     除此之外,当代儒学若能复兴,还能对当代人的家庭生活、道德教育、社会风气改善等等发生强大的促进作用。但是这些作用需要在儒家正式传统恢复以后才能逐步显现。          参考文献     De Bary, Wm. Theodore,Asian Values and Huamn Rights: A Confucian Communitarian Perspectiv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ombrideg, Massachusetts,London, Engliand, 1998(中译本参《亚洲价值与人权:从儒学社群主义立论》,陈立胜译,台北县:正中书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     de Bary,Wm. Theodore &Tu Weiming(eds.), Confucianism and Human Rights, New York :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8;     Hall, David L. & Roger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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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丁丁 | 转载 庞振超的一篇文章 崔文杰推荐给我 并向作者致谢

知识与价值的重构:汪丁丁跨学科教育观解读 . 2010-3-22  庞振超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才培养模式改革就成为我国大学改革的根本问题之一。从文化素质教育的大力倡导到通识教育的制度探索,从杨叔子、张楚廷等教育家的个人努力到元培学院和复旦学院的制度安排,一路走来,变换的是教育的“面纱”,不变的是培养“全人”的教育追求。今天,我们需要的也许不是一个一贯的名称,而是一种持久的多主体参考、多角度探索的教育热情。经济学家汪丁丁教授①自2006年以来在东北财经大学开展的跨学科教育实验就是其中的一枝奇葩。2009年5月,他的《跨学科教育文集》出版了,拿到书后的一周,笔者的思绪一直沉浸在这些文字中,它开启的清新视界令人有一种想要表达的冲动。综观汪丁丁的跨学科教育思想,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内容:对当前教育问题的省察,对跨学科教育内涵的探索,关于跨学科教育根基的思考。          一、问题:核心价值的失落          汪丁丁是国内较早探讨教育问题的经济学家。1997年刚从香港大学回到北京大学任教的汪丁丁就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未来》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未来面临的诸多问题中,我觉得最严重的不是就业体制改革,医疗体制改革,或者住房体制改革这类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我们子女的教育问题。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我们的‘未来’。”[1]2005年,他又说“教育是最最难的一件事”[2]。2007年,他发表《教育的问题》一文,开篇即说“教育,始终是一个问题”[3]258。任何社会要想延续下去,都不能没有自己的说教机构。教育不过是一个社会的正常活动之一,它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问题呢?“我们处在一个千年未有之变动时期。一个至少五百年以上的,一个社会的转型期。未来是极度不确定的。我们这一代人,或我们下一代人都会迷失的。所以,我们的困境,是由转型期社会造成的”[3]276。汪丁丁认为,教育的目的“无非就是三件事: knowledge, value, character,这三个层次由低到高”[3]275~276。“在一个稳态的社会里,教育的基本功能可以划分为两类。其一,维系社会的各项核心价值的灌输;其二,个体发展所需各项技能的培养”[3]285。然而,“在社会发生重大转型时,社会成员对以往维系了社会的基本价值观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从而在社会交往中对相互之间行为模式的预期发生了严重的混乱,这种怀疑和混乱反映在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头脑中与行为当中,便足以导致价值相对主义和价值虚无主义”[3]285。处于这种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其教育便“无从实施上列第一类基本功能,从而可能导致受教育者的未来人生的整体‘失败’”[3]285。          教育目的的“character”维度的实现依赖于受教育者完备知识的获得和核心价值观的形成。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失败使原来由“knowledge, value, character”所撑起的饱满“全人教育”就退化为单一维度的知识教育。从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召唤,到福柯“知识—权力”的警告,知识在现代早已不再是中国古代“学究天人之际”的知识,亦不是柏拉图关于理念的知识。          剥去知识的价值维度,遮蔽起知识教育的价值功能,所剩下的知识教育还能成就什么样的人呢?汪丁丁说,“让我以最简洁的语言描述我们现代中国人深陷其中且不能自拔的教育的困境:当整个社会被嵌入到一个以人与人之间的激烈竞争为最显著特征的市场之内的时候,教育迅速地从旨在使一个人的内在禀赋在一套核心价值观的指引下得到充分发展的过程,蜕变为一个旨在赋予每一个人最适合于社会竞争的外在特征的过程”[3]258。教育的这一困境表明,我们的教育已从古代中国的“为己之学”完全转向了“为人之学”。“为己之学,只问本心,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是谓‘坐忘’,也叫作‘知道’,为人之学,求知识以获取权力,旨在征服外界,征服他人。知识既是权力,掌握知识就不应叫作知道,不如叫作‘昧于道’”[3]309。          现代教育“为人之学”的特性带来教育的双重失败。传统的断裂使教师的思和说没有立足在应有的传统上,真正的人之师无法成长起来。于是,学生本该“从导师那里学习的第一件事———批判性地思考的能力”,就无从学到,“没有这种批判思考能力的人甚至还不是个独立的人,谈何‘学问’”[4]。          然而,汪丁丁又说“教育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问题”[3]270,“让教育安顿我们被消费主义化的心灵”[5]。事实上,他分明对教育是抱有希望的,这一希望在于“抖掉抑制着并最终扼杀社会创造力的那层僵硬的外壳”,在于“让每一个孩子有机会以美学态度审视自己的人生”,在于“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获得智慧,而不是仅仅满足于获得知识”[3]260~261,在于“我们的教育者还必须思考未来社会的各种可能状态,以此为基础,反省和调整自己的教育实践”[3]285。          二、出路:跨学科教育          从2001年春“关于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致潘校长”的信,到2008年春“关于跨学科教育致艾校长”的信,再到2009年春东财金融学实验班招生的全过程,我们似乎看到汪丁丁教授1997年到北京大学工作以来生命运思的一个线索———跨学科教育。作为国内“主张跨学科教育的第一人”[3]封二,汪丁丁说,“我们不希望‘艺术的人生’逐渐被‘技术的人生’所取代,我们也不希望培养一批又一批‘没有灵魂的专家’,我们当然更不希望未名湖畔不再有北大传统”[3]353。这是我所感受到的汪丁丁对跨学科教育宗旨最诗意、最真切的表达。          近二十年来,中国大学人才培养模式改革从1990年代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的号召, 21世纪初期通识教育的制度安排,到今天跨学科教育实验的开展,变换的是教育的面纱,不变的是以培育“完人”为主旨的教育追求。在时代浪潮的推动下,我们终于一步步地走向教育的根本宗旨———培养真正的人。诚如汪丁丁所言:“跨学科教育,其实就是早期儒家与当代西方的教育,只不过为凸显当代大学的分科制度对人类心性自由的极大限制与摧残,我们将教育之道特别表达为‘跨学科’的教育。此即笛卡尔追求的‘让心智在一切方向上充分涌流’的教育,此即马一浮鼓吹之宋儒‘理一分殊’的教育,此即王阳明经三变而成的‘致良知’的教育。总之,是由分门别类的知识,经过批判性思考而实现心性对外在世界的自如把握。这样培养的学生,才称得上‘人’材而非‘物’材。”[3]319          真正的人的成长,首先是根植于自己的传统的。布鲁奈尔认为,“人类心智的基本原理说明,最有效的教育方法是在文化环境里学习知识,从本土文化中理解知识的原理”,杜维明说,“我们注重的是具有全球意义的本土知识”,哈耶克强调,“我们是我们传统的选择,而不是我们选择了传统”[3]120~122。基于以上认识,汪丁丁说,“只有在本土文化的语境里,每个人的心智才得以创造性地建构和寻找意义”[3]122。于是,我们看到,在东财跨学科教育实验班的招生笔试中,有两份等量的试卷:“专业基础知识”和“中国社会和文化基础知识”,我们看到实验班设有“行为导师”,以帮助学生明确人生计划,理解中国社会及其核心价值。因此,跨学科教育就是要培养出“中国本土社会的‘有灵魂的专家’”[3]321。          跨学科所培养的真正的人又是开启未来的。汪丁丁说,“21世纪的社会科学……将进入一个以全面社会交往为基础的‘综合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特征下,中国学术和西方学术若要超越各自的局限性,就必须通过‘对话’来建立各自学术传统的新的认同感和问题意识,并在这一超越性问题意识的驱动下,塑造一批能够‘学究天人之际’,以‘世界公民的普遍历史精神’对待当代各国各类危机与发展问题的‘大学者群体’,以寻求人类知识结构的整体理解框架……具备了这样关注基本问题的学者群体还不足以成为社会科学的学术中心,后者需要另外两个条件: (1)吸引关注人类生存的基本总是并愿意投身于基本问题研究的学生群体。(2)奠定足以支持和吸引基本问题研究人才的财政基础”[3]313。学者群体和投身基本问题的学生群体,二者的交相辉映,互动生成,才是跨学科教育提升人和提升中华文化的根本使命的实现。          值得注意的是,汪丁丁所开展的跨学科教育是以专业研究和专业精神为前提的。人类这样的认知主体所把握的知识,不可能是整体知识,只能是局部知识,但每个局部知识又包含整体意义。汪丁丁批评道:“我们在中国社会里看到过许多‘跨学科’学者———这是缺乏学术传统和学术训练的社会的一个特征。这些跨学科学者,似乎都是蜻蜓点水地在那里读书和从事学术研究,似乎哪一本书都没有读懂,似乎在哪一个专业里都不是专家。结果,他们的‘全体经验’还不如任何一个盲人的局部经验来得可靠和真实。”[6]70这是因为“如果你只是倾听而不投入到任何特定局部里去,那么你就得不到关于象的任何感受。而没有具体的感受,你听任何一位盲人说他们的感受时,就激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想象”[6]70。          三、根基:知识与价值的重构          跨学科教育虽然是“跨学科”的,但它并没有背离教育的三重目的: knowledge, value, character,只是每重目的在跨学科教育中都获得了新的内涵。惟其如此,汪丁丁才说,“跨学科教育的基本形式,我们称之为‘问题导向的教育’。与之对立的,是‘教科书导向的教育’,也被称为‘应试教育’”[3]353。          1.让我们来看看跨学科教育的“knowledge”。汪丁丁说,知识是过程,是无法被静态的概念取代的过程,概念只是大家抽象出来的简单表述的知识过程,它内在的东西仍然是“知识过程”。人们不可能通过对概念的把握,就一劳永逸地完成他们的知识过程,完成对知识的理解和把握,从概念到概念,从书本到书本的阅读和求学的方式是危险的,危险在于你会放弃生活。只有在生活中概念才会转变为知识过程,才不是静止的。对概念的理解,也只有通过自己对生活的冲突的把握和体验才能够实现和深化[3]3~16。          知识作为一种过程,被个人所把握是怎样实现的?其一,为了避免陷入“唯我主义泥沼”,“我”有冲动要说出“我”的感受,通过“我”与他人感受之间的“主体间性”来认定“我”的感受的真实性。这反映的是各个局部知识之间的“互补性”特征,即“知识沿空间的互补性”。这是我们将幻觉和真实区分开来的唯一途径。其二,即便是个人知识,如在特定的局部所获得的经验,为判定其真实性,它必须反复出现才是可信的。这是休谟所论的作为经验科学之基础的“因果性联想”问题,即“知识沿时间的互补性”。但是基于知识沿时间的互补性所建立的个人经验的真实性,只是“实践”过程的一部分。其三,实践过程的另一部分是各个局部上的个人经验之间为确立经验的共同性所发生的“对话”过程。因此,对个人而言,知识的获得与个体的人生感悟相互纠缠的,是一个不断确信(或不断怀疑)的过程。这样一种对知识的理解,亦叫做“作为对话的逻各斯”[3]111。          知识是教育的必要因素,教育必然要围绕一定的知识而展开。基于以上对知识的理解,汪丁丁坚信,教育本质上是一个过程,这一过程是教育的参与者之间就每个参与者(不仅是受教育者,而且是教育者)的认知发展和道德发展所展开的对话不断阐释的过程。个性的最大限度的认知发展和道德发展是教育的终极目的,这一目的也界定了教育的内容和方法[3]160~172。          2.让我们来看看跨学科教育的“value”。汪丁丁说,“我们主张的跨学科教育,开宗明义,以‘道德情操’为首要问题,以‘社会问题’为首要问题。前者涉及个性修养,后者涉及中国乃至世界的政治经济和公共政策,相辅相成,互为激励,不舍众生,不蔽良知,这才是我们所理解的‘修道之谓教’”[3]319~320。他还说,我们的“使命是,第一,以综合的眼肖,整理西方学术。第二,以对话的逻各斯精神,寻求市场社会的道德基础。”[3]20可见,跨学科教育的“value”既关乎个人安身立命又关乎国家民族未来,它的落脚点是当下中国正展开的市场社会的道德基础问题。          任何经济机制的运行都需要适当的道德基础。市场经济是分工合作的秩序的不断扩展的过程,这个秩序的道德基础是分工的人们对相互产权的尊重。尊重产权是一种社会共识,它要求人们之间建立基本的信任关系。中国式的市场经济也许是更具有代表性的、正宗的、一般的市场经济,它所要求的道德基础是“责任感”,即每个人对自己行为的一切后果负责的道德感。责任感的建立不必经过长期宗教生活,因为它可以是小范围内血缘基础上的相互间的责任感。这样,中国市场经济的道德基础就可以描述为,以中国传统道德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基点的,以保护每个人以“产权”为核心的一套行为准则或是非标准。这一道德观念的形成本质上是一种演进的过程,它只能通过各种道德观念的竞争,由千百万人在实践中的选择来决定,又由于我们的理性不可能有选择传统的能力。因此,中国市场经济道德基础的形成最终依赖于旧的制度的改革和传统的创造性转化[3]85~109。          通过对跨学科教育“knowledge”和“value”内涵的梳理,我们不难理解跨学科教育关注的两大根本问题:“‘人生问题’和‘中国问题’(在西方表达为关于‘灵魂’与‘自由’的问题)。前者,是一个延续了数百年至数千年的古老问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后者,与前者密切相关,却是一个现代问题,在以往的一百多年里纠缠着中国社会,要求解答,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3]353正是在这两个问题的思考中诞生了跨学科教育,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跨学科教育能给这两个问题以真正的解答,至少,她走在求解的路上。          3.让我们借用《我们这一代人的未来》的一段话作为结尾:“那些能够持续不发表言之无物的论说的人似乎表现出一种共通的性格,我称之为‘激情’———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著,一种非要活得精彩绝伦的冲动,一种‘学不究天人不可谓之学’的追求”[3]257。愿我们共勉!          注释:          ①汪丁丁(1953~),男,北京市人,著名经济学家。1981年首师大理学学士, 1984年中国科学院理学硕士, 1990年夏威夷大学经济学博士, 1991年始任教于香港大学经济学系,1997年始任教于北京大学经济研究中心,现为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和浙江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东北财经大学行为与社会科学跨学科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          参考文献:          [1]汪丁丁.我们这一代人的未来[J].读书, 1997, (8):22~26.     [2]汪丁丁.教育是最最难一件事[N].南方周末, 2005-08-04.     [3]汪丁丁.跨学科教育文集[M].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 2009.     [4]汪丁丁.失落的使命:“这不是你的错”[J].中国高等教育评估, 2002, (3): 3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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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

作者: 信力建  |  评论(5)  | 标签: 时评酷论 要看唐代的中国,就去日本。那里有唐代的建筑和歌舞,甚至日本天皇登基也是按照唐代礼仪。要看明代的中国,就去韩国。那里保存了明代的礼乐制度,据说曲阜孔庙曾派专人赴韩国学习中国早已失传的“文庙祭礼乐”。要看民国时的中国,就去台湾。那里保存着传统的“仁义礼智信”和“温良恭俭让”。在大陆却无法看到真正的传统文化,大陆的文化,只是一个“四不象”。 对于西方文明,中国大陆只是吸收了浅层次的、表面的物质文明,而不是精神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大陆早已革了它的命,“弃之如敝屣”。这造就了一个结果:今天中国虽然在“硬件”上已经开始“超英赶美”,各种超级工程震惊外邦,而在精神上却日益走向病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是人们的普遍感受。文革对中国传统的打击的确是毁灭性的。很多人都清楚的记得,文革时期儿女告发父母,学生告发老师,朋友告发朋友,邻居告发邻居,夫妻相互告发的悲惨情景。 60多年来,台湾与大陆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截然不同。1949年,两岸分治。国学在大陆成了“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变成需要破除的对象,继承了孔孟之道的人,也都变成应该被扫荡的“牛鬼蛇神”。台湾则刚好相反。国民党一败退到台湾,就开始清除日本殖民主义的影响,致力于全面恢复中国传统文化。当大陆进行“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蒋介石却在台湾发起了“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并亲自担任总会长,全力推动文化复兴。延续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的使命,历史地落在了台湾。 台湾传承了传统文化的经典。1949年以来。台湾学校一直延续“国文”的称谓,使用沿用几千年的繁体字。在小学阶段,台湾学校注重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和古文训练,以国文、历史和传统文化课程为主。在高中阶段,文科的必修课程有三种:《高中国文》、《国学概要》、《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前两种是语文基础知识,以及经史子集的基本介绍,《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则完全是“四书”内容。《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已在2008年被中国大陆引进出版,更名为《国学基本教材》。2010年9月7日,台湾教育主管部门又通过了新的“国文科新课程”纲要,进一步加强了民族文化经典内容所占的比重:高中三年文言文所占比重由原来的40%、45%、50%提升至45%-65%,篇数酌定30篇,文章皆出自《论语》、《孟子》、《庄子》、《墨子》、《韩非子》、《老子》、《诗经》、《春秋左氏传》、《礼记》等经典,另外增补“国学常识”为选修课。 台湾的经典文化也造就了一批学术巨匠。杜维明、余英时、成中英、刘述先等人是公认的第三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他们几乎都出自台湾。杜维明为徐复观、牟宗三的弟子,毕业于台湾东海大学;余英时为迁居台湾的钱穆弟子;成中英和刘述先都毕业于台湾大学。台湾培养的国学巨子不止于此,还有:在大陆有广泛影响的方东美的弟子傅佩荣,在两岸推行“读经运动”的牟宗三的弟子王财贵,著名老庄研究专家陈鼓应……。台湾的经典文化还孕育出了不少优秀的艺术作品。喜欢流行音乐的人可以在《东风破》、《菊花台》、《青花瓷》这些细腻凄婉的曲词里感受到古代诗词之美。喜欢看电视剧的人可以在《新白娘子传奇》里发现古典夫妇情谊与宋代儒学、佛学精神的完美融合。喜欢舞蹈的人可以在林怀民那里领悟到民族舞蹈的现代魅力。 台湾保持着传统的伦理秩序。台湾的家庭关系很传统。台湾的媳妇是小媳妇,伺候孩子、洗衣做饭是分内的职责,要是婆婆不高兴、一瞪眼,媳妇还要赔不是;老人是台湾家庭里的爷,儿女如果不孝就是大逆不道。到台湾旅游的大陆人总会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台湾比中国更像礼仪之邦。首先,游客会被台湾的地名吸引。如台北市区从北往南排列着几条主干道,路名依次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此外还有“四维”、“八德”之类出自“四书五经”的路名(“四维”出自《管子》:“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八德”在宋代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近代则指孙中山等提出的“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只有到了台湾,大陆游客才能体会到什么是中华民族提倡的“温良恭俭让”。在商店里买东西,服务人员为你提供了服务,不待你说声感谢,人家会主动说声谢谢。在公交站台排队等车,车上到站的人没有下完之前,绝不会有人上车。上了车,车上有深蓝色的“博爱座”,那是给老弱病残孕准备的,年轻人总是宁愿站着也不占用。在餐厅用餐,人们总是非常自觉地保持餐桌和周围的清洁,桌上和地面几乎看不到用餐后的残留物和纸屑。曾有大陆人这样回忆自己在台湾购物的经历:“台北尚未如香港那样通用人民币,营业员稍有迟疑,进去问过,欢天喜地回说可以,倒好像是她的麻烦,解决了,比我还要宽慰……礼貌、笑容、抱歉、连声谢谢,都不在话下,办各种琐事,没一次落空、尴尬、被拒绝。我本能预备遭遇粗暴的态度,冷漠的脸,僵硬荒谬的机制,穷凶极恶的生意经,还有,在零星小节上的不专业,不认真,权责不清,或心不在焉——那是我在北京随时随地的日常经验”。台湾人亲切善良,质朴,有礼貌。有的人会以为传统的道德不能适应民主制度。两者真的存在矛盾吗?有一位台湾作家曾讲到台湾人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情节:电视机前,一对父子面对两位总统候选人为谁应当选争论得面红耳赤,可是一到饭桌前,就“有酒食,先生馔”,立即恢复了传统的礼让孝悌。 台湾淳朴的民风和良好的道德风尚,应该归功于其传统教育。台湾道德教育的宗旨是“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继承固有道德”。当年国民党为台湾各级学校立下了“礼、义、廉、耻”的共同校训,今天台湾的中小学教育更加重视修身养德。“小学开设《生活与伦理》课程,重点加强对小学生‘社交礼仪、生活起居、孝亲敬长、善友乐群、待人接物、爱国’等方面的教育。国民中学(初中)开设《国民与道德》课程,重点强化对初中生‘修己善群、立身处世、互助合作、济人利物、民族意识、民主法制、国家尊严’等方面的教育,意在‘弘扬中华优良文化’。高级中学则开设‘公民’课程,在‘学养、知能与价值观念、健全品格、弘扬优良文化、培养法制精神、建设和乐社会’等方面作为教育的重点”。可以说,“礼仪廉耻、温良恭俭让”已经成为台湾人生活中潜移默化的东西。 台湾继承了传统的宗教。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是儒释道。佛教和道教也已经在大陆败落,可是在台湾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台湾寺庙特别多,香火鼎盛。与大陆相比,其一大特点就是进庙不需要买门票,这使寺庙真正发挥了承载民众信仰的功能。目前台湾信仰佛教的人口为550万,占台湾总人口的24%,掺杂佛教信仰的人口占全岛总人口的比例则高达80%。佛教在台湾主要有四大宗派:星云法师创立的佛光山、圣严法师创立的法鼓山、证严法师创立的慈济功德会、惟觉和尚创立的中台禅寺。台湾佛教的弘法手段非常现代化,他们不仅采用讲经、讲座、共修等传统的方式;还有自己的出版社,出版书籍和音像制品。他们大多创办有自己的网站,甚至自己的电视台。目前台湾共有五家佛教界的电视台,如佛光山的佛光卫视,慈济的大爱电视台等。它们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传播佛法,或传播与佛教有关的内容,民众可以方便地听闻佛法。台湾很多佛教宗派都办有佛学院或研究所,目的是培养僧众、研习佛法或服务社会,如星云法师创办佛光大学、晓云法师创办华梵大学、中国佛教会办玄奘大学、星云法师创寿山佛学院、如学法师创办法光佛教文化研究所,证严法师则创办了慈济医学院。台湾很多佛教宗派都开办慈善事业。例如证严法师创办了“慈济基金会”。这是一个专门的慈善团体,自1966年创建以来,会员已达461万之多,从慈善、医疗、文化、教育四个方面为社会提供帮助。台湾也有很多人信仰道教。有的人每天早、晚都要到庙里去焚香参拜。台湾的道教小庙遍布乡村,大的城镇还有不少规模宏伟的道教宫观,例如台北市就有道教宫观七十五座,其中霞海城隍庙、指南宫、行天宫等规模较大,前来参拜的善男信女也非常多。台湾人的信仰体系是混杂的。很多道观里供奉的是三教神佛,还包括地方神。实际上,道观里供奉最多的就是妈祖和关公。 两岸同为炎黄子孙,对民族的忠诚却显示出天壤之别。民国给大陆留下了200万知识分子,他们是信守“仁义礼智信”的民族精英。经历了思想改造、反右、文化大革命等运动之后,这批知识分子从整体上被消灭,从此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士阶层”不复存在。炎、黄二帝被中华民族奉为始祖,他们同样难逃厄运。文革期间,“炎帝陵主殿被焚,陵墓被挖,焚骨扬灰”,黄帝陵号称“天下第一陵”,亦被永久性的毁灭。1966年11月,中央文革“红人”戚本禹指使谭厚兰掘开曲阜孔子陵墓,孔子遗骸和遗物惨遭游街示众,并被焚毁。有资料统计说,曲阜“三孔”(孔府、孔庙、孔林)共计毁坏石碑千余块,捣毁文物六千余件,焚毁书籍十万余册,砍伐古代松柏五千余株,盗掘陵墓二千余座。到底是谁背弃了自己的父母之邦? 不久前,中共第十七届六中全会在北京举行,全会指出: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日起,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传承者和弘扬者。显然,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它表示,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惨遭荼毒60年之后,终于有了一点恢复的迹象。大陆说,台湾必须回到祖国的怀抱,那么,大陆不应该重新回到中华民族的怀抱吗?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5 个评论 信力建的最新更新: 信孚要闻(11.2)形势一片大‘好’,社会主义文艺复兴有‘望’ / 2011-11-02 13:58 / 评论数( 4 ) 信孚电讯(11.2)——我们何时能够享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 2011-11-02 13:57 / 评论数( 3 ) 信孚要闻(11.1)——爱国愤青、北大叫兽“东东”又飙新语! / 2011-11-01 14:36 / 评论数( 9 ) 信孚电讯(11.1)——从把“鬼”变成人到把“人”变成…… / 2011-11-01 14:34 / 评论数( 1 ) 中国航天不要上反华势力的当 / 2011-11-01 14:33 / 评论数(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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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 | 杜维明关于现代人文与大学_

摘自杜维明在广州中山大学的演讲 http://h2w.iask.cn/h5.php?u=http://www.opentimes.cn/bencandy.php?fid=300&aid=664&gsid=3_58a744f52dbc569dd3e83bb8538686cdf0f616&urlId=1f07c2c351abe873&start=1604&psize=25600   “我们越知道得多,我们越知道自己应该知道而不知道的更多;我们理智的光芒越向前推,黑暗之幕可能越来越大。我曾经参加了由美国民间组织“生命与心灵”(Life and Mind)安排的由量子论、相对论、天文学、生命科学、光学等方面的五位顶尖的科学家组成的团队,我是文化顾问,跟一位喇嘛进行五天的对谈。对我而言,这种交流是极有启发意义的科学与宗教的对话,不要认为宗教就是黑暗、迷信,科学就是理性。 21世纪最重要的对话之一,就是科学跟宗教的对话。 宗教里面确实有一些是邪教,招摇撞骗,但是伟大的宗教,比如说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包括藏传佛教),都可以和科学对话。与这些沟通相比,以前启蒙所代表的观念,比如 认为理智的光芒可以照亮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不仅是相当肤浅的,而且是错误的。因为对于知识,人类越发现得多,越感觉不够 。”   ” 真正的宗教信仰者,多半在知性和理性上是过关的,然后向上追求更高的 ,也就是田立克(Paul Tillich)讲的“终极关怀”,他们有终极的关怀。那么,为什么凡俗的人文主义出了问题?有很多理由。重要的理由之一是,它没有正视今天人类为了存活和发展必须考虑的两大课题:自然、精神性。西方的启蒙运动,从17、18世纪的伏尔泰、狄德罗这些人物开始,基本上都反对中世纪、反基督教的权威,他们要去神圣化。另外,从培根以来,发展出了经验科学,以知识为权力、为能量,即人了解世界、了解自然的能力。这种能力容易成为征服自然、宰制自然、利用自然。这中间有一个观念现在很常见,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化自然。有一种解释说,它等于荀子所说的人定胜天,制天而用之,另一种解释认为是说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两种都可以理解,但这种观念背后,带着一种浮士德精神,即为了追求知识,可以放弃自己的灵魂,跟魔鬼打交道。也就是说,只要追求真理、追求新的经验,就是人之为人的最高理想。这种思想是有侵略性的,所以就形成了两种结果,一个是边缘化精神世界,另一个是宰制自然,即反精神性(despirited)、反自然(denatured)。   儒家则不是这样的。儒家认为人性的最高体现,也就是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希望与自然保持和谐。这当然不是西方凡俗的人文主义思想,而且,与我讲的精神转向一致,目前西方哲学家也开始对凡俗世界(the secular worl)进行深刻的反思。最有名的一本书,当然是泰勒(Charles Taylor)近来发表的《凡俗的时代》(A Secular Age)。他仔细分析了为什么今天人类会走到现在这个凡俗时代。这种分析的背景,是以前韦伯所讲的“去魅”,即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魅”的世界。 但泰勒说,现在我们应该重新了解世界的神圣,应该把这个世界当作神圣的,而不是凡俗的,自然不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由此可见,泰勒就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哲学思想,现在从事这种哲学工作的人越来越多。   传统的儒家哲学,具有一个特殊的精神取向。当然它不可能对现代意义上的凡俗人文主义有所批判,实际上这条思路也根本没有进入它的问题意识之中。但是,它的选择确实不是一种凡俗的人文主义,而是一种精神性的人文主义。当然,这是我们现在的说法,传统中国没有这种观念。但作为一种修身哲学,即心性之学,或者身心性命之学,中国哲学包含了很多精神性的内容。如果我们去读经典,细读、精读,我们可也可以体会其中的意蕴。比如孔子在讲个人的人格发展时,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六十而耳顺是经过知天命之后的发展,耳顺就是发展了一种“听德”,变成一个真正能够听到各种外部声音而不做主观判断的过程,这是人格发展到很高的水平。到了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自然感受和最高道德律令完全结合在一起,也就是个体自由和最高理性的融合,实际要的就是应该要的。现实中,我们每个人所做的和应该做的之间,都有一定距离,怎么样把这个距离拉近,是很难的。可以说,从心所欲不逾矩是自然体现的价值与道德律令的要求融合为一,这中间有很多精神性的内容可以展开。 ”   “我在哈佛,不仅是从1981年,我的整个学术研究基本上在哈佛。我是从东海大学到哈佛的,东海大学是台湾的小大学中的小大学,开始的时候招生只有六百人。我是第三届,那时候中文系里面分三部分,词章、义理、考据。我是做义理的,就是中国哲学,每一届只有7个学生,教授有十几位。到哈佛之后,从那么小的以博雅教育为主的学校,到了以研究为重点的国际名校,一般讲起来一定有一种文化的震撼。当时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假如我到了哈佛,发现在台湾从中学开始学的这一套,也就是儒家传统已经过时了,那么,我绝对不会抱残守缺,要面对新的挑战,接受新的思潮。当时给我印象很深的是,哈佛的教授虽然影响都非常大,但是我觉得他们非常谦虚,常把学生看作同伴,就是比学生年纪大一些而已。我举个例子,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现代化理论最重要的学者,他当时在讲关于韦伯的课。他提到说韦伯关于儒家的价值取向,有这样一个界定:儒家是入世的,完全认同现实,所以儒家“转世”的能力是不够的。也就是说,清教伦理是超越的外在,世界是身外物,所以可以转化;儒家认同这个世界的,接受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律,所以是保守的。教授都有office hour,每个星期有一个小时,不用预约,如果人多就排队。我就在这个时间排队见到他。我说我不能接受这样一种观点,这个观点是从韦伯来的,但韦伯这个讲法很不妥。儒家在这个世界之中,但并不认同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因此要转化这个世界。要把现实和理想分开,它在这个世界之中,但它的理想与这个世界有很大距离。所以,它有转化的力量,而且它的力量绝对不比清教转化的力量要弱,虽然它们转化的方法不同。他点点头,说要考虑考虑。第二天上课,他说,我在正式讨论今天的主题之前,我要修正一点上节课的观点。昨天有位杜维明同学和我谈关于儒家的问题,我经过考虑认为:韦伯把儒家当作完全认同这个世界,所以没有转化的能力,可能有问题。但这位同学是否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观点:就是 儒家是要跟社会和谐的(harmonize with the world),所以它跟世界之间的张力没有那么强。 我说我可以接受。这种现象,在中国大学即使可能,例子也是非常少有的。   帕森斯还介绍我认识他的好朋友罗伯特·贝拉,我跟贝拉成为至交,如果没有贝拉的话,我也不会对宗教理论和宗教社会学如此投入。贝拉则介绍我认识比较文化学的重要学者西蒙·埃森斯塔(S. Eisenstadt),埃森斯塔一半时间在哈佛,一半时间在希伯来大学。我去看他,我还没有发问,埃森斯塔就问我,这个观点怎么样解释,那个观点怎么样解释,我跟他谈了好一阵子。他桌子旁边,有很厚的索引(index)卡片,我一边讲他一边记。一个小时之后,他记了二三十张卡片,但我却什么都没学到,因为都是他在问我。后来我们也成为至交。这种类型的教授还有很多。有些声名极大的教授,但接触的时候,他的关注只在于知识、真理,这让我很感动。当然,哈佛也有很多笨教授,有很多完全不受尊重,但是气焰很盛,是一群无知而傲慢的人。所以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斯(J. K. Galbraith),也是我的邻居,讲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 哈佛有两种教授 ,一种教授拖着学校走,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对他所处的环境都有贡献;另一类是学校拖着他们走,一离开哈佛他们就一无是处。可惜,一无是处的教授比较多了一点。   贝拉离开哈佛之后到了柏克莱,他对哈佛有个评价说:层次极高的平庸之辈。哈佛确实有不少高层次的平庸之辈,而柏克莱则是完全讲创造性的。创造性非常难,在柏克莱大学,创造性的压力太大,有些教授并无创意,只是出怪。但是,哈佛选教授确实很严格,每个领域只选一个教授,以前校长要花半天时间,亲自参加每一位选教授的流程,先是系里面提出一个六七人的名单,然后有大概三十份不同的外面的评价。候选人的排名是按字母,系里认定的候选人是保密的。从世界各地请来专家,作为校长的咨询,系里的教授则只是接受提问,比如为什么要选这个教授。然后,校长中饭的时候就问所有校内外参加甄选的权威,参考他们的意见,最后校长一人独断。但是校长只行使否决权,如果否决了,系里要经过同样的程序再提名。所以,哈佛对教授的选择非常慎重,它一定要选权威。但我们知道,权威的资深教授的创造力大概已减退了。柏克莱则不同,他会选两名,一个是权威,另外一个是冒险。就是说这个人可能十年以后成为权威,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   我觉得我这一生,算是运气好吧,不管是在哈佛还是普林斯顿、柏克莱,碰到的学生、教授和同事,可以说都是第一流的。不过,我觉得 同样重要的是学校的管理 。管理靠行政系统,这三个大学在行政系统工作的人员,都是真正为学校服务的,很多行政系统的主管,都是教授。他拿不到长期聘约,但是愿意留在学校,就做行政。他们的效率非常高,比如说我要借钱,院长说可以借钱,早上答应的,大概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把钱取来,效率很高,有服务的精神。但是,我们现在大陆碰到的,有不少是官僚,重视自己权力。校长等领导很希望把学校搞好,但行政系统跟不上。我上次抱怨,我们学校那么好的教授给人家挖走了,怎么办?对方回答说,杜教授,我们有一千个教授,跑了一两个算什么。如果哈佛有这样一个重要教授被人家挖走的话,整个学校都会在一个震荡的状态:我们出了什么问题?要怎么样改进?而且,虽然学校内部的竞争非常激烈,但这个竞争是良性循环的。学生与学生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在研讨会上,大家可能吵得天翻地覆,但私底下大家喝啤酒,还是好朋友。教授也是一样,这个学风我觉得是最值得怀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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