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香港雜評 | 梁文道:大家都在愛國

【蘋果日報】倫敦奧運結束之後,一位讀者寫信給英國報紙上的時裝專欄作家,投訴自己的男朋友居然買了一件印上「 Team GB」(意即英國奧運代表隊)字樣的 T恤,她覺得這是非常糟的品味,決定要阻止他把它穿上街。然後,專欄作家語重心長地告誡這位讀者,她問:「難道你整個奧運期間都睡着了嗎?難道你不知道英國正在發生什麼事嗎?」她的意見是,穿着印有任何運動團體名字及圖標的衣服本來都是很沒品味的事;然而,現在的情況不同了,英國人就該穿出「Team GB」的精神,並且為此自豪。 因為出過很多掛錯國旗播壞國歌的烏龍,更因為幾次裁判失誤所造成的不公,中國傳媒普遍認為剛剛落幕的倫敦奧運是史上最糟的奧運。相反地,英國人則幾乎一致自我感覺良好。不論左中右,所有傳媒報刊都盛讚這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奧運,不只超越北京,四年後的里約熱內盧也很難比得上它。 余生也晚,沒見着英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表現,當年也沒在電視上看過倫敦人在碼頭迎接遠自福克蘭群島凱旋回航時的艦隊高歌〈Rule Britannia〉的變態表現;反倒讀過不少英國學者猛批愛國主義的文章,又在電影裏目睹了戴歷渣文以易裝癖式的戲謔嘲弄〈Rule Britannia〉的場面。所以,陷身在倫敦如此一種狂熱愛國的情緒之中,感覺相當怪異。 他們忽然愛國的理由之一,是因為英國的金牌總數排名第三,乃百多年來最佳表現。每次有人奪金,酒吧都會傳出熱烈的歡呼;地鐵車廂裏頭的陌生人也會愉快談起昨晚電視上某名英國運動員的精彩表現。總之,所有人似乎都染上了我們中國人從不陌生的金牌情結。可見迷戀獎牌並非中國人的專利,因為奧運成績而愛國也是種普世現像。 正好這時候的香港仍然在為愛國教育分歧激辯。而過一陣子要來港訪問的奧運金牌得主,等着他們的,除了歡迎的人群之外,估計也有不少抗議的市民。難道愛國有錯?莫非香港人就是無法愛上自己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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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一個賣國賊和他的國家

【蘋果日報】「賣國賊」是個流行語,在大陸的公共言談裏頭,它出現的頻率簡直有點太高,高到貶值。你批評中國的政治模式,當然會被罵作賣國賊;你拿外國護照在中國拍愛國電影,也有機會當上賣國賊;甚至你說中國羽毛球隊不該在奧運讓賽,那還是一種賣國賊。而每次聽到這三個字,我都會想起一個令人着迷的人物,在我看來,這個人才稱得上是貨真價實的賣國賊。 潘恩( Thomas Paine),可能是世界史上影響力最大的公共知識份子。大家知道他,是因為他寫過《常識》,據說當時每一個華盛頓將軍率領的士兵的背包裏頭都有本《常識》,堪稱美國獨立戰爭的聖經。但很多人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潘恩的身份─他其實是個英國人。 美國獨立之後,潘恩的生活並不如意。和那個年代的所有知識人一樣,他的興趣廣泛,除了哲學與政治,他還喜歡橋樑工程,並且設計了一款新型橋樑。可惜美國和法國的興趣都不大,客氣接過他的草圖,就沒有什麼下文了。為了實現他的新夢想,趁着回英國看望母親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建橋方案送到英國皇家學院。這段經歷是每一本潘恩傳記裏頭都會提到的小細節,不值得大書特書。 可是等一下,他回英國?在他成功鼓吹美國獨立之後?他怎麼回得了國?他又是怎麼回去的呢?我再翻那些傳記,都沒有提到其中波折,似乎這根本不是個問題。反而大家都詳細描述了他回國之後的風光,說他和布萊克( William Blake)等人成為好友,是倫敦文人圈子裏的紅人;又說他在當年最流行的報刊上寫文章,成功出版《人的權利》第一卷。直到法國革命快要爆發,這位一輩子和革命脫不了關係的狂熱份子才又渡海出國。 英國政府之所以受不了潘恩,是因為他後來鼓吹共和,建議一套由累進稅支撐的社會福利主義,獲得英國本土庶民的熱烈廻響,還啟發了愛爾蘭的獨立運動。雖然白廳以煽動叛亂的罪名把他告上法庭,但從未執行法庭的判決。他們沒有捉他入獄,也沒有讓他神秘失蹤,更沒有讓他「被自殺」。相反地,他們的絕招是找人在媒體上和他筆戰,鼓動百姓對他的仇視。 儘管如此,我還是找不到任何有關潘恩從美國回到倫敦的過程之風波的記述,因為當時的確沒有什麼風波。且容我做個或許不太恰當的類比,說明其中詭異。這就好比一位大陸文人跑到台灣鼓吹台獨,而台獨又真的搞成了。事後他回北京定居,天天泡在「七九八」,有空就給《新京報》寫點東西,讓三聯書店出書。終於政府還是得找他麻煩,因為他不只呼籲廢除一黨專政,還建議西藏乾脆獨立共和。迫於無奈,政府發動《環球時報》批判這個不像話的賣國賊,讓憤青天天罵他,直到他自動棄國流亡……。 這不只是心態和文化的差異,也是具體歷史處境與時間距離的差異。我目瞪口呆地讀着潘恩那不可思議的遭遇,卻碰上那些傳記作者平淡自然的筆調冷冷,於是讀出了這許多謎樣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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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標準

【蘋果日報】中國羽毛球選手因為讓賽,被認定是違反體育精神,結果取消了資格。那麼英國呢?他們的運動員在一項單車團體賽事裏頭故意摔倒,以便重賽,卻被判定無礙規則,最終保住了金牌。可以想見,中國的民間輿論一定會把這種雙重標準的情況理解成欺負中國;憑什麼我們在規例內讓賽就要挨罰,你們就可以為了爭取更好的起步機會,假裝摔倒重賽? 最惹起爭議的一段話來自出生在德國的英籍選手辛德斯,他當着BBC的鏡頭坦言:「我們一直在說,假如起步不夠理想,我們就該摔倒重賽。我摔倒了,是為了重獲出發的機會。我做到了。這全在計劃之中」。別說中國人,就連一些英國媒體也非常不滿這種假摔大計。據說剛剛獲得第六面金牌的英國單車英雄霍伊爵士就很生氣,他認為這次行動玷污了英國單車的榮譽。 除去有沒有讓觀眾看到一場好比賽這點,英國單車隊利用規則的做法確實和中國羽毛球隊沒有任何分別,都是試圖在現有規定之下謀取更多獎牌,都牽涉到了表演的成份,也都破壞了大家相信的體育精神。推理下來,最正常的結論就是同時譴責兩支隊伍的手法,他們全都犯上了同樣的錯誤。 很多人詬病國際奧委會前後矛盾,嚴懲中國,放過英國。我不知道這裏面是否牽涉到了它和不同競賽項目的國際機構的權責分配,是不是國際羽聯和國際自行車協會的標準不一;但我知道這樣子的不公平並不能推導出以下的結論:由於大家都錯了,但有人受過有人無事,所以大家犯下的錯誤就不算錯誤了。 常有人說什麼「國際標準」「普世價值」都只不過是西方拿來唬人的手段,他們要我們遵從接受,他們自己卻可以表裏不一。沒錯,也許這真是事實,就和這回奧運賽場上的情況一樣。可是我們總不能老是以小學生式的推理來替自己鳴寃,說別人錯了沒挨罵,所以我就可以繼續違規。正如不少嫌犯或許真是罪犯,偏能逍遙法外;可我們不能就此否認法律的地位,視違法如無物。相反地,我們應該努力捍衞法律的尊嚴,應該一視同仁地批判這兩場賽事的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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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最難學的外語

【飲食男女】英國名廚布魯曼索(Heston Blumenthal)喜歡跑遍世界找靈感,同時探究各地美食背後的科學根據。他的口味開放,許多外地人受不了,本地人很着迷的東西,他都甘之如飴。惟獨一樣冰島名菜,他怎樣都吞不下去。那種東西叫做「hakarl」,做法是把鯊魚埋在沙石底下,等牠慢慢腐爛,六到十二個星期之後,再挖出來切塊,吊好風乾。再過數月,只要去掉牠表層上由霉菌構成的褐色外皮,就能上桌奉客了。冰島傳統上,這是冰島人冬天的應節食品,現在則全年都能在超級市場買到。他們喜歡「hakarl」的柔軟質地,那主要是因為這些鯊魚很少尿尿,牠們的尿酸大部分都排在皮膚之間,時日一久,其中的阿摩尼亞自然起到軟化魚肉的作用。 然後布魯曼索就開始嘗了,並且用冰島人的習慣,以土產烈性白酒「brennivin」相伴。他形容那是「難以形容的可怕經驗」,光是氣味就能叫我閉氣止息,放在嘴中咬了不到十五秒,就立刻吐了出來,趕緊拿起整瓶『brennivin』灌進嘴裏漱口」。「hakarl」的可怕,光是想都想得到,我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在電視機前介紹環球美食的傢伙敗倒在這一小塊尿酸爛鯊魚之下,可謂惡名昭彰。 為甚麼冰島人會喜歡吃這樣的食物呢(如果它算是食物的話)?其實只要想想我們中國人的皮蛋就知道了。皮蛋,老外稱之為「千年蛋」,一向公認是中國食品中最難克服的一關;但在我們看來,這簡直是最平易近人又最美味可口的好東西。瘦肉粥不下皮蛋,就怎麼吃都不對味;到高檔菜館吃燒鵝,有人甚至喜歡開頭送上的溏心皮蛋多於主角燒鵝。在英國以推介中華美食聞名的鄧洛普(Fuchia Dunlop),於其名著《 魚翅與花椒 》裏頭便曾細述自己頭一回在香港吃皮蛋的經歷。當時她還未曾到四川和湖南學藝,但已經愛上了中國菜,而且自詡膽大;可是對着一小碟皮蛋,卻無論如何都動不了手。最後還是得強忍着噁心,勉力在一桌香港朋友殷勤的目光下把一小瓣皮蛋胡亂吞下。 噁心與美味,原是光譜的兩個極端,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一件東西之上呢?表面上看,這似乎是文化差異;然而細想下去,便能發現它還牽涉到非常具體的生理感官,可說是文化與身體彼此互動、共同模塑的結果。鄧洛普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精準道出老外欣賞中國菜的難關全在口感。中國人用來稱美某些食品的用詞,諸如「滑溜」、「黏口」,譯成英文都會變得相當可怕,容易令人聯想起「不小心摸了樹叢中一隻躲在葉子背後的鼻涕蟲」的感覺。如果吃懂了這些口感,甚至愛上它們,一個歐美白人才能明白海參和鮑魚為甚麼會賣得那麼貴,成為中華美食殿堂中的聖杯。 「口感」,這不就是一種純粹生理上的感受嗎?但它又確實受到了文化制約,不同的文化變化了我們原本共有的身體器官,開發出不同的傾向和區域。好比語言,某些外語的喉頭顫音,中國人如何學都學不好。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的喉嚨構造和人家不一樣,而是因為我們的母語很少用到它的某些部位,或者很少以那種方式去使用它們。久而久之,它就變成了一個似乎十分生理的問題了。從這個角度來說,認識一門外國料理,就有點像學習一種外語,叉燒牛排就是「你好」「再見」,皮蛋與「hakarl」則是那些繙譯不出來的最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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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皇軍走了

【蘋果日報】大陸老百姓智慧不可小看,幽默起來真能叫人笑破肚皮。前幾年便曾聽過這麼一個故事,話說某個電視劇組正在鄉下開拍歷史劇,讓一群演員穿上以前國民黨的軍服巡邏野地,走着走着遇上了當地一個村民。這老農不曉得人家正在演戲,看見演員戎裝上的青天白日章,大喜過望,連聲喊道:「哎呀!你們回來了!你們總算回來了!快!快跟我走,我帶你們捉村長去」! 我猜這九成是個虛構笑話,因為它好玩得太不真實。可這兩天竟有一件比虛構故事更荒誕更可笑的真事,就發生在瀋陽,昔年日本關東軍駐紮肆虐之地。原由是瀋陽政府發起大規模「打假」行動,聯合多部門檢查全市商家,一遇到不合規格的情況就要罰款。傳聞說這是政府要辦「全運會」,缺錢,於是搜括民脂民膏,以打假名義掠奪民間財富。又有傳聞說這次「打假」的面積很寬,每一家小商店都得交全各種證明,但是就算你良心買賣證照齊全,他們還是有辦法捉到你的毛病罰款。微博上傳的最廣的一則事例是:一家雜貨店有營業執照也有交稅,消防措施完備還沒聘黑工;不過政府人員發現他家賣的牙簽沒有「森林砍伐許可證」,所以仍然受罰繳錢。 傳聞嚇人,商舖索性停止營業,紛紛關上大門,瀋陽形同空城。政府當然即刻闢謠,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可是它一會兒又通告「打假行動結束」,要大家放心開門;一會兒又叫公安局命令「商店必須營業」。消息前後矛盾,十分混亂,真相至今不明。 於是庶民的智慧又來了。有人在網上說:「報告大佐,這幫支那人充份發揮了土八路堅壁清野的精神,抵抗我大日本帝國皇軍的徵糧行動,現在的情況大大地不妙」。政府宣佈「打假」中止,叫市民安心買賣之後,又有人說:「鄉親們,都出來吧!皇軍走了,他們說不搶糧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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