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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经济危机对欧洲社会与思潮的影响

黄静:经济危机对欧洲社会与思潮的影响 进入专题 : 经济危机 欧洲社会    ● 黄静        [内容提要]本文探讨2008年以来经济危机对欧洲社会与思潮的影响。危机导致欧洲国家失业上升、收入下降、福利减少,降低了民众的生活水平,但这些影响是不平衡的和微妙的。经济危机中,欧洲民粹主义泛起,但尚未对政府决策、社会秩序或政治体系形成根本性冲击,也未形成政治危机。欧洲反思资本主义,但不否定资本主义;反思其民主模式,但不改其民主理想;反思欧盟,但仍在缓慢推进一体化。危机暴露了欧洲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和一体化等核心制度的设计缺陷,为此,欧洲正在摸索如何通过深化一体化来增强其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的新路径。   [关键词]经济危机 欧洲社会 欧洲思潮      经济、社会、政治是一个系统。经济出现危机说明整个系统有问题,危机将迫使系统进行调整。欧洲当前经济危机是金融危机、债务危机与欧元危机的混合,本文统称为经济危机。从时间维度看,这场危机是20世纪70年代危机后积累的问题的爆发。但危机只是一个导火索,它将欧洲的社会沉疴、制度设计缺陷暴露了出来。在20世纪90年代,欧洲的问题已与今天惊人相似。从空间维度看,全球对欧洲的影响越来越大。与20世纪初不同,欧洲的社会与思潮不再主导世界的发展,相反,欧洲在全球化浪潮中不能“自持”。当前这场危机是上述时间和空间维度的交汇。本文试图探讨欧洲当前的经济危机对欧洲社会与思潮的影响。      一、经济危机导致的欧洲社会阵痛      欧洲当前的危机源于2008年底开始的美国次贷危机和全球金融危机。危机之初,欧洲出台了大量救市和经济刺激措施,这导致欧洲各国的政府债务在2007-2010年间平均上涨了20%。到2009年底,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浮现。负债率较高的葡萄牙、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被称为“欧猪四国”。为减缓债务攀升趋势,欧洲国家于2010年率先退出全球财政刺激计划行列,纷纷采取“铁腕”措施来减少财政赤字。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亦施以援手。但这未能平息国际市场的恐慌。2011年底,“欧元崩溃论”充斥媒体,德国总理默克尔称欧洲面临“二战以来最艰难的时刻”。在对“欧盟稳定基金”、财政纪律等问题反复协商并达成初步一致之后,欧盟领导人在2012年1月30日的峰会上强调了经济增长与增加就业,并开始回调其紧缩政策。但此时的欧洲已成为全球受危机打击最深重的地区,其2002年以来的经济爬坡势头完全中断。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数据,欧盟2008年至2011年的GDP增长率分别为0.3%、-4.4%、2.1%和1.5%。   经济危机对欧洲民众的影响首先是失业。全球金融危机先是牵连了欧洲金融业与房地产业,随后不久,传统工业和服务业亦受到冲击。上述行业全部出现了员工“下岗”现象,欧盟各国失业率剧增(见表1)。2010年,超过1/3的欧洲地区失业率在10%以上,有4/5的欧洲地区失业率呈上升趋势。其次是收入下降。欧洲国家普遍出现了高管年薪受限、公务员遭减薪、企业出台“停薪留职”和“减薪减时”措施等现象。数据表明,欧洲国家的每小时实际最低工资自2008年以来呈大幅下降趋势(见表2)。第三是福利减少。几乎所有欧洲国家都推出了各种“减赤”措施,如减少公共开支,削减公务员工资或岗位,提高退休年龄,增加税收等。在此情况下,欧洲民众的生活水平开始下滑。民调显示,1/5的欧洲人称难以支付日常生活账单和食品消费。90%的希腊人因此改变了个人食品消费习惯:少下馆子、少吃肉、少吃高级食品。欧洲民众普遍减少了在欧盟之外的度假计划。   经济危机对欧洲社会的冲击并不均衡。一是对不同地区的冲击不一样。失业率超15%的省市集中在西班牙以及法国的海外省,西班牙、爱尔兰、波罗的海国家和希腊的就业情况恶化最严重;而奥地利、德国、意大利北部和荷兰一些省市的失业率则低于5%;在法国、波兰、奥地利和英国,一些地方的失业率甚至有所下降。据希腊卫生部统计,2011年1-5月间,希腊自杀人数比2010年同期增长40%,希腊成为欧洲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与三年前是欧洲自杀率最低国家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二是对不同人群的冲击不一样。其中,弱势群体受危机影响最大。英国2010-2014年的福利和税收改革计划对低收入家庭伤害最大,而高收入无子女家庭受到的冲击最小。失业方面,青年成为主要失业群体。   从2008年到2010年,欧盟25岁以下失业青年增加了100万,该群体失业率达20%,个别成员国甚至超过40%。此外,在欧洲,贫困儿童、社会排斥、无家可归现象有所增多,靠救济金和养老金生活的人以及单身母亲,他们的生活状况有所恶化。   民众生存状况的恶化导致欧洲社会抗议活动风起云涌。粗略的文本分析(表3)表明,危机后欧洲社会抗议事件增多,当前总体仍呈增长势头。这与学者关于1919-2009年的欧洲骚乱研究结果吻合,该研究表明紧缩政策与社会骚乱有明显的正相关关系。   虽然经济危机冲击了民众生活,但有一定限度。不少欧洲国家的失业率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在10%左右徘徊,目前的失业率未构成“质变”。同样,欧洲国家2010年的每小时实际最低工资也仅是回落到2006年左右的水平。虽然危机使欧洲社会的不平等问题恶化,但据OECD公布的欧洲国家基尼系数、最低工资与平均工资之比分析,2008-2010年三年间未出现明显变化,个别国家的不平等状况甚至有所改善。   在政治上,当前的经济危机虽和历次经济危机一样在欧洲引发了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排外思潮、反全球化思潮,但这些思潮并未失控。危机期间欧洲国家政府更迭频繁,极右政党进入主流,但欧洲民主制度仍有生命力,欧洲一体化仍在缓慢推进。危机中最引人深思的,是一系列事件未按“常理”发生——左派没有兴起,全球化没有倒退,保护主义没有兴起。      二、欧洲国家对资本主义的反思      危机下的欧洲并不否定资本主义,但在思考“资本主义的未来”。过去30年,欧洲受新自由主义影响的程度弱于美国,其社会市场经济模式在全球独树一帜。全球金融危机使新自由主义受质疑。2009年初,欧洲国家领导人欲借机批判美式“金融资本主义”,推进全球经济治理进程。后来,随着自身危机加深,欧洲无暇他顾。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新世界、新资本主义”国际研讨会大致勾勒出了欧洲精英反思资本主义的“心路历程”:在2009年的研讨会上,法国总统萨科齐、德国总理默克尔、英国前首相布莱尔齐声声讨金融资本主义,并提议改革国际制度,德国建议联合国成立经济理事会;2010年的会议陷入低谷,几乎没有媒体报道;2011年的会议务实很多,直面欧元困境与欧洲的相对衰落;2012年已完全退出公众视野。   欧洲在反危机过程中也在探索新的发展理念,欧盟《2020战略》中提出了“智能、可持续、包容性增长”,成员国纷纷提出“幸福发展观”,法、德等国欲在欧盟推行金融交易税。但是,这些理念未能深入贯彻。新自由主义在欧洲虽然普遍受到质疑和抨击,但未被打倒。实际上,欧洲走上新自由主义道路和全球是同步的,许多人将20世纪80年代的“撒切尔主义”视为新自由主义在欧洲生根的标志。一派观点认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欧洲一体化是欧洲精英的策略,目的是为了改变欧洲的福利制度,解决欧洲70年代出现的“不可治理性”(ungovernabili-ty)问题;跨国家的治理模式是为了有效绕开国内的民主制度,更好地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实证研究表明,西欧贫富分化加剧的部分原因是地区一体化。可以说,欧洲实行的只不过是比美国更“柔和”、更“人道”的新自由主义。   新自由主义在欧洲反危机过程中实际上占了上风,这突出体现在以下两点。第一,“减赤”和“减福利”成为反危机的主要特征。在全球反危机过程中,欧洲是最早退出救市政策和“减赤”最坚决的地区。欧洲的“减赤”政策包含了很多削减福利措施,缩减福利因而成为危机中欧洲社会的最大变化。危机之初,欧出台大量救市和经济刺激措施,导致各国赤字激增。于是,新自由主义在2010年迅速回弹,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减赤”、优化投资环境、安抚金融市场等做法迅速取代了财政刺激计划和金融监管,直到2012年1月30日欧盟峰会强调增长与就业,“减赤压倒一切”的政治气氛才有所缓和。有学者认为,政府已成为金融资本主义的一部分,“减赤”是金融资本主义用来制服“不情愿”的阶级和地区的工具。危机也成为各国政府改革福利制度的机遇。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欧洲关于福利制度弊端的讨论日益增多,政治精英已意识福利改革的重要性,开始调整政治策略,如避免出台不受欢迎的政策、在改革时“打拉结合”分化各个利益集团、安抚政治上重要的集团、低调推进改革、分散改革责任等等。2011年12月,法国总统萨科齐在土伦讲话中称,法国社会模式已过时,他希望民众改变过分依靠福利的心态,“在少挣钱和多干活之间,要相信选择后者更好”。   第二,欧洲左派未能提出任何替代性倡议,出现集体失语。20世纪的两次经济危机都曾促进了左派党和工会的大发展。但在此次危机中,欧洲左派出现分裂,失去了方向,也没有了意识形态的武装。截至2012年8月,在欧洲议会社会党团“社会与民主党进步联盟”(S&D)的27个成员党中,仅丹麦社会党(2011年9月胜选)和法国社会党(2012年5月胜选)是执政党,奥地利、比利时、爱尔兰、希腊的中左政党只是参与执政,而匈牙利、西班牙、葡萄牙、斯洛文尼亚的中左政党则已在危机中下台。   在危机中胜出的是主流中右政党。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德国总理默克尔、欧盟理事会主席范龙佩、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等所属政党皆为欧洲议会最大党团人民党党团。2009年德国大选,基民盟总理默克尔连任。2010年英国选举将保守党选上台,彻底结束了工党1997年成为执政党后推出的“第三条道路”。2012年5月法国社会党人奥朗德当选总统才打破了欧洲“向右转”的局面,但其当选被普遍认为是得益于民众的“反萨科齐”情绪,未来能否带动欧洲“向左转”还要看其实际政策,以及2013年德国大选的结果。   左派的集体失语有如下原因。一是中右党并无意识形态窠臼,而是因势而动。危机初期,中右执政党增加公共开支,保护就业,推行经济刺激政策,实际上成了中左政府。在债务危机出现后,削减赤字、减少福利成为欧洲共识。左派党传统优势无从发挥。二是左派在新形势下未能提出系统性理论。因技术进步、移民涌入、工作岗位外移、劳工市场僵化等种种原因,欧洲的劳工市场已变成“体系内的人和体系外的人、有技术的人和没技术的人、有组织的人和没组织的人相隔绝的世界”,而左派党无法为劳工市场中的弱势群体提供帮助。在福利制度改革问题上也一样,左派党并未找到能兼顾福利和竞争力的两全之策。此外,随着欧洲进入后工业化时代,阶级政治已经式微。到20世纪80年代,“共产主义已经失去了对西欧后物质主义选民的强烈吸引力”,政治的极化由阶级导向变为价值导向,近几年欧洲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势力上升以及以网络自由主义为号召的“盗版党”兴起皆反映了这种趋势。      三、欧洲民主制度面临挑战      危机凸显了欧洲领导力的缺失、决策程序的冗杂低效,以及民众对统治阶层的不信任。从决策效率看,欧洲民主制度在应对危机时毫无竞争力,似应向“威权”转型;相反,从决策合法性看,“危机决策”使欧洲“民主赤字”愈发严重,似应进一步强化“由民作主”。如何看待欧洲的民主制度,如何作出调整,对欧洲的精英是个挑战。   欧洲民主制度在危机中的表现可大致归纳如下。第一,欧洲各国政府“稳定性”差,甚至出现“无政府”状况。2009年1月,冰岛政府成为首个因金融危机而下台的政府。进入2011年,爱尔兰(3月)、葡萄牙(6月)、希腊(11月及翌年5月)、意大利(11月)、西班牙(11月)、斯洛文尼亚(12月)相继因债务危机而更换政府,其中,除西班牙外,皆提前举行大选。波兰中右政府于10月胜选连任,成为危机爆发以来的异数。比利时2010年6月议会选举,但六个主要政党竞争至2011年12月6日才选出首相,创下了541天“无政府”的记录。   第二,欧洲国家领导人或受民主体制掣肘,或主动以民主体制来分散决策风险。2010年3月和2011年4月,冰岛两次公投决定不向英、荷两国政府支付赔偿,“合法赖账”。进入2011年底欧债危机关键时期,“意外”层出不穷:五位德国知名教授向德国联邦宪法法院起诉“救希腊”违宪(6月)、斯洛伐克议会反对欧洲金融稳定机制扩容(10月)、英国下院动议要以公投来决定是否退出欧盟(10月)、希腊拟对金融救助计划进行全民公决(11月)。( 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 共 2 页: 1 2    进入专题: 经济危机 欧洲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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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 | [转载]欧洲有这样的人行道

原文地址: 欧洲有这样的人行道 作者: 言了了     在德国和另外九个欧洲国家,人行道作为历史性的纪念——大约有3万4000块表面镶铜并刻有纳粹受难者名字与命运的鹅卵石,把铺设在他们身前居住或工作的建筑外。德国艺术家冈特·戴姆尼是这样的人行道的创意者和推动者。他把“绊脚石”献给了犹太人死难者、耶和华见证会及政治犯等,希望行人能“绊跌之时能有所省思”。这让人想起了《捍卫记忆——利季娅作品选》所表达的精神。中国记者赵涵漠对此作了详细的报道——       这应该是条宁静的小路,但我却在路的一头听见锤子敲击石头的巨响。“咚,咚咚,咚咚”。循着声音走过去,一个老人正单膝跪在由灰色方砖铺成的人行道上。他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握着铁锤,正使劲地将一个一面是黄铜的石块嵌入路面。     已经有3个石块被镶了进去。它们看上去比魔方大不了多少,黄铜面上写满了德文。很快,最后一块也镶好了。那冰凉的石块上刻着:     “这里曾经住着     罗莎·罗特曼兹     1922年出生     1938年被遣送至波兰兹邦申     被杀于奥斯维辛”     德国汉堡的伯恩斯托夫路上,灌木的枝叶已经从栅栏里拱到外面,熟透了的覆盆子掉落在人行道上。在8月11号这个周六的上午,没有车驶过,偶尔有端着纸杯咖啡的年轻人牵着金毛猎犬散步。     伯恩斯托夫路159号——在黄铜石块前,我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人行道边淡黄色外墙的5层公寓楼,以及门牌号。黄铜石块上的4个名字,代表着4位犹太人。他们曾住在这里,或许不是眼前这栋房子——德国许多城市建筑在二战时都被炸毁。但就在街角,他们可能也曾踢到过掉落的覆盆子,曾和不同民族的德国人“像真正的邻居和朋友一样一起生活”。     除了相同的遣送地和被杀地,他们还拥有相同的姓氏。如今,4块石头紧紧地挨在一起,74年过去,罗特曼兹一家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     每一块石头,都由那个半跪在地上的老人、艺术家冈特·戴姆尼为纳粹统治时期的大屠杀受害者亲手制作。     “德国已经有775个地方能见到它。柏林、科隆是我最初铺设的城市。现在,你甚至可以在一座只有135个居民的小村庄发现它。”戴姆尼一边说着,一边用桶里的石灰和沙子填满石块周边的缝隙。     每个石块都被安放在种族屠杀受害者最后的住所前。     根据德国官方统计,纳粹大屠杀的死难者包括540万至600万犹太平民。如今,戴姆尼已经在德国铺下了两万多个属于当时死难者和幸存者的石块,在欧洲其他国家还能找到一万多个。至于将来还会有多少,这个65岁的老人眼下还说不准。     在这块石头上,人们只能看到最最简略的信息——姓名、生日、被遣送地和仅用几个单词写就的最终命运。     比起普通路面,黄铜石块多出了几页纸的高度。     因此,它的名字是,绊脚石。      这是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让世界了解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历史     在常被人视为“旅行圣经”的《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里,我第一次读到有关绊脚石的故事。     几乎很难不去注意它——在有关柏林的一章,绊脚石的介绍被放在一个醒目的灰线框里,写着:“这一全国性的项目是由出生在柏林的艺术家冈特·戴姆尼发起的,名字叫做绊脚石。这些地砖作为小型纪念碑,就铺在那些纳粹暴行受害者(通常是犹太人)生前居所的门前。”而另一个在该书中占据同样灰线框的地标,则是柏林墙。     可最初住在柏林的一个星期里,我连一块绊脚石都没看到。     我去询问向导、一个柏林自由大学的学生。他并不熟悉“绊脚石”这个词,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那种金色的小石块?你可能在任何地方看到过它,它们很小,很不起眼,有时旅行者只是从上面走过去了。”     尽管拎在手里时,绊脚石沉甸甸的,重两公斤。但它们实际上很小,长宽高分别只有10厘米,镶进人行道的灰砖里,只能露出一个黄铜色的金属片,有的已经些微磨损,有的隐隐泛着暗红色。这使得刻意寻找一块绊脚石变得很困难。     但对于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它无处不在。在一位柏林记者乔安娜·罗宾森居住的街区,就有整整800块绊脚石。其中有4块,就在她家的隔壁。     2010年上海世博会,绊脚石甚至被送往德国馆展出。可后来,当一位北京游客听说还有这样的展品时,他惊讶极了,“我那时把德国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他记得位于锥形大厅的“动力之源”,那是一颗直径3米的金属球,外表安装着上千根发光二极管。他还记得欧洲最大的新区项目之一、汉堡海港城的规划图。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德国人还“复原”了铺设绊脚石的场景——一幢房子的窗下,摆放着一只装着水泥的木盆、一把刷子,以及16块绊脚石。亲自将小石块送往上海的戴姆尼认为:“这是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让世界了解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历史。”     这当然是一段极不光彩的历史。阿道夫·希特勒,这个可怕的独裁者曾经写道,“雅利安人最大的对立面就是犹太人”,“对种族问题和犹太人问题没有最清楚的认识,德意志民族就不会复兴”。1935年,纳粹当局制定法律,剥夺犹太人的“公民权利”。     不久后,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收到遣送通知。“一些人被告知,他们将去往远东,而当前的集中营只是一个中转站。”戴姆尼说。人们将大部分财产都留在家中,因为“家具最终是会邮寄给你们的”。事实上,犹太人、吉普赛人、同性恋者、残障人士和老人不久后就成为大规模屠杀的目标。在谎言之中,他们提着小手提箱,走向死亡的终点站。     记者乔安娜家隔壁的4块绊脚石,属于曼南斯一家。73年前的春天,他们离开了那栋房子。但与大多数在手枪逼迫下的强行迁徙不同,他们相当体面地戴着帽子、拎着手提箱,口袋里装着前往古巴的签证和船票,以及对尽快开始新生活的盼望。     1939年5月13日,“圣路易斯号”启程,乘客包括曼南斯和900多名逃难的犹太人。他们之中有些人曾进过集中营,因此难免精神紧张。但另外的人却已经开始放松心情,他们在甲板上玩球,偶尔还在晚餐后举办舞会。     但船临近哈瓦那港口时,古巴官方却决定取消全部乘客的签证,“圣路易斯号”被迫返航。在船长的坚持下,没有人回到德国,他们分散进入欧洲其他国家的避难所。曼南斯一家四口则入境法国。但几个星期后,战争爆发。他们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并全部死于那里,包括10岁的小儿子。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乔安娜在文章里写道。尽管最初,她看到的不过是4个被戴姆尼刻在黄铜片上的名字。      也许你不能从100万人开始,但你可以从一个人开始     “当一个人的名字都被忘记的时候,他就被彻底遗忘了。”当我和戴姆尼坐在一起时,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他已经65岁了,两颊上的肌肉下垂,胡渣泛白。一年里大部分时候,他都开着一辆红色改装面包车,从一个绊脚石安放地,赶往另一个安放地。那就像是建筑工人的汽车——两排座椅早已被拆掉,纸板箱里放着18块绊脚石,用白色泡沫板隔开。锤子、铁锹、电钻挤在铁桶里,行李堆在石灰袋和灰砖的背后。     最近一次,他回到科隆的家里睡了20个小时,又再次出发。     但当时间回到1990年的时候,这一切只是雕刻家戴姆尼的一个念头。     那一年,他参与了科隆有关1940年1000个吉普赛被遣送者的纪念活动。这些人是纳粹当局为稍后一次大规模遣送准备的“试验品”。戴姆尼驾驶着划线机,从当年吉普赛人的居所一直开到一座位于科隆的集中营前哨,画出了一道长达16公里、“色彩漂亮极了”的彩线。     “我不会选择那些灰暗的色彩,因为当时人们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戴姆尼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大多数被遣送者死在了集中营,正如随着时间过去,彩线也慢慢从马路中间褪色、消失。戴姆尼便收集了许多黄铜块,钉在彩线的残痕上,以使得这条“死亡之路”不至于被时间抹去。他正工作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很漂亮。”老妇人好奇地注视着地面。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老到很有可能见证过大屠杀历史。     “这条路的一端是吉普赛人的家,另一端是他们死去的集中营。”戴姆尼解释道。     “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老妇人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我住在这里许多许多年了,可从没有听说过我们的邻居里还有吉普赛人。”     这位艺术家突然明白,他曾经画过的彩线和此前通过研究档案获得的路线图,很难证明什么。在遇难者曾生活过的社区,他们的痕迹已经消亡了。“如果奥斯维辛是终点,起点则是他们自己的家。我必须把他们的名字带回家!”     但戴姆尼当时认为,这种念头很难真正实施。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是,“受害者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可他直到今天仍记得,当把眼前的困境告诉科隆安东尼特教堂的一位牧师时,他获得了这样的答案:     “也许你不能从100万人开始,但你可以从一个人开始。”      这是一块纪念碑,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挖起来     开始时非常艰难。1996年,戴姆尼从一家研究机构那里获得了一批死难者的资料,并由此制作了55块绊脚石。可柏林各区政府对戴姆尼铺设绊脚石的申请置之不理,因此在首次铺设时,他手里并没有施工许可证。“一切都在非法地进行,好在,谁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他笑着回忆说。     随后的一场路政施工中,一块绊脚石正好躺在计划中的施工路线上。两名工人扔下了工具,他们对老板说:“这是一块纪念碑,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挖起来。”     路政公司将此事报告给当局。戴姆尼等来的回复是,之前的55块绊脚石身份合法,但仍旧没有批准他继续铺设的申请。     4年后,一个名叫奥本的犹太人通过柏林当地一家博物馆找到了戴姆尼。“我听说你在做纪念石,你可以为我的伯父和伯母安装两块吗?”二战时,奥本举家逃往南非,但伯母却决定,“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待在柏林,纳粹很快就会离开”。最终,两位老人死于集中营。     在这两块绊脚石被铺设后,受托为中间人的博物馆开始了解这个项目的意义。馆方主动提出帮助戴姆尼与政府谈判。前后6年时间过去,他最终才获得柏林所有地区的批准。     不过,他还要面临种种麻烦。一个歧视犹太人的房主拒绝戴姆尼在自家门前铺设绊脚石,“如果被人知道有犹太人曾经住过这里,那无论如何也别指望能卖出房子。”     德国犹太人中央委员会的主席也表态反对,“这让我想起那些纳粹党人曾经将犹太人的墓碑拆下,并铺在人行道上。”在南部城市慕尼黑,市政当局仍不允许将绊脚石镶嵌在公共用地上。“他们说,我们这里的纪念项目已经足够多了。”戴姆尼转述。     “但有更多的人支持我。”他说。由于无力承担3万多块黄铜石累计起来的巨大成本,绊脚石安放现在主要以亲人或赞助人出资为主。不久前,由于原材料费用上涨,绊脚石的价格从95欧元涨到了120欧元,但预订依旧排得很满。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绊脚石占据了这位艺术家的大部分时间。安放现场充满了让他感念的故事。     一次,他刚刚将原有的路石挖起,大雨突然而至。一位穿着黑袍的牧师从旁经过,便停下脚步,身子前倾,用手里撑开的一把墨绿色雨伞尽可能地遮住戴姆尼和绊脚石。在另一个街区,安放时也遇上大雨。街边杂货店的老板干脆将旁边一把花园遮阳伞拖了过来,将他的小工地全部遮住。     还有家住一楼的一位白发老太太,专门打开窗子,将自家电源借给需要使用电钻的戴姆尼。一位高中历史老师干脆带着几个学生,参加了一次绊脚石的铺设工程。     柏林的一个春日午后,记者乔安娜曾坐着电车去看戴姆尼铺设绊脚石。等她到的时候,这位有效率的艺术家已经结束工作离开了。她所看到的,只有留在人行道上的3块绊脚石,以及不知是谁放下的3朵花。     两支白玫瑰,献给那对年轻的父母。一支粉红玫瑰,献给了遇难时只有4岁的小女孩。      应该感到羞耻的不仅是杀人者,也包括城市里那些袖手旁观的市民     这种黄铜色的小小“纪念碑”,已经成为柏林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婴儿车从上面驶过,路人被拉长的影子从那里滑过,掉落的树叶有时可以把它整个盖住。每日的磨损让它的形状变得不那么规整,但绊脚石上的名字还都清晰可辨。     一个犹太幸存者的后裔在看到这些小石块后曾经写道:“那些受难者,永远不该被忘记。大屠杀就是世界历史的一块绊脚石!”     在柏林,并非仅仅这几千块石头在提醒着人们不堪的过去。在繁华的菩提树大街上,有一座从空中看犹如一道伤疤的建筑,那是柏林犹太博物馆。它收藏着一些最最普通的故事:一个犹太女艺术家戴着小毡帽的自画像;一枚标记着“Jude”的黄色六角星,犹太人曾经必须佩戴它以与其他德国公民相区隔;还有一只已经残破、来自犹太家庭的泰迪熊,人们一直在寻找,谁是它的最后一个主人。     所有展品都在玻璃橱窗里,人们低着头一步一步地看过去,玻璃上粘着些他们的手纹和汗迹。     他们可以在一个展台上看到一枚细细的指环。金色,毫无装饰,在展台上显得单薄极了。如果不是附有说明,没有人能看到戒指内缘还刻着一个名字。她叫爱丽丝·多帕伦,收到遣送通知后,她将婚戒托付给了一个熟人。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封信里,她写道:“我的丈夫很镇定,我也一样。我们已经准备好去面对残酷的命运。为了孩子,我们会坚持着生存下去。”     但3天后,这对夫妻双双被杀。没有人知道这枚戒指在谁的手指上度过了屠杀和战争的岁月。2009年,一位匿名人士将它捐献给博物馆。     人们在一条倾斜的展厅里向前行进,空间越来越矮,直到面前出现一扇巨大的、沉重的铁门。突然间进入的参观者会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尽管事实上那里几乎是空的。那是一栋水泥塔的内里,深灰色的墙壁摸上去还有粗糙的纹路。没有照明设施,在24米高的顶端,建筑师开了一条窄窄的裂缝。阳光从那里穿进来,但也仅仅只能照出几米远,就打住了。塔底的人仍在一片黑暗之中。沉默的人们都会紧紧靠墙站着,使劲抬头向那光亮看。     “我在里面甚至无法待上两秒钟。”一个女孩在参观后说。     两名犹太姑娘曾侥幸逃出大屠杀,侨居英国。她们再次回到德国时,已经是苍老的妇人了。但当她们进入大屠杀塔时,“一道金属门在我们身后重重关上,毫不留情。当时是冬天,塔里没有暖气,我们可以听到塔外对街学校的孩子嬉戏声,菩提大道的车水马龙、博物馆里的交谈声。我们就跟战时的犹太人一样,都从正常生活里隔了出来。”她们痛哭失声。     这样的伤痛无法被忘记。     犹太后裔亚历山德拉曾在柏林的人行道上看到刻着祖母名字的绊脚石。在她看来,应该感到羞耻的不仅是杀人者,也包括城市里那些袖手旁观的市民。     “他们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犹太邻居被从家里带走。他们也曾亲眼看着那些哭喊着的无辜者被装进闷罐车里,整厢整厢地被运走。他们甚至看着囚犯们为自己亲手挖下坟墓。但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     我问过戴姆尼,他的家人是否与纳粹或犹太人有关系。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没有。”     但是当他又想了想,便发觉自己的生活与那段历史并非毫无关联。他的母亲住在柏林附近的一座小镇,她曾看见犹太人像动物一样被塞在车厢里运走。她和家人想去送水和面包,却被看守驱赶。     还有他的父亲,那时是一名被派驻边境的士兵,任务是射击敌军飞机。“我相信他当时对大屠杀毫不知情。”     戴姆尼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是的,我相信他毫不知情。”      我们必须毫不遮蔽地让人看看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世界上大多数首都,都保留着光彩的历史,但柏林却用绊脚石和博物馆毫不遮蔽地展示着曾经的罪恶。在德国联邦议会的一间会议室里,我问关注教育的议员史蒂芬·考夫曼:“伴随着这些历史生活,你们不觉得太沉重了么?”     他转过头,问身后的一个实习生:“年轻人,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那个男孩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瘦高的骨架撑着一套亚麻色的方格西装。“1991年。”他回答。     “是的。”考夫曼回过身来,“柏林墙倒塌时,他还没有出生。纳粹就离得更远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学习以前的历史。我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负有责任,我们必须建立博物馆,让人看看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许,我们会做任何事,只为了阻止那些事再次发生。”     就在这个国家的政治心脏,那一切也被记录下来。联邦议会所在的德国国会大厦有着100多年历史。大厅的一堵墙由法国艺术家设计,写着从魏玛共和国至今所有当选议员的名字和时间。只有纳粹德国时期,墙上留下了一个惹眼的黑洞。“那是一段黑暗的历史。”向导说。     在距离国会大厦步行不到10分钟的地方,2009年建起了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群。在4个足球场大小的土地上,立着2711块长方体混凝土石碑,最高近5米,最矮不到半米。深灰色的石碑群立在那里,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棺木。     一个背着双肩书包的男孩双手一撑,毫不费劲地爬上一座石碑。他站起身来,在那个高度,很可能看见柏林更美的风景。但远处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高大老人几步就跑了过来。“对不起。”他朝石碑上的男孩挥了挥手,“你不可以站在那上面。”     碑群地下的信息中心入口总是排着长队,即使下雨时也不例外。在那里,可以听到全欧洲的犹太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姓名和简历。把这一切全部听完,需要6年7个月又27天。     成队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到此参观。后来,19岁的柏林女孩拉什达告诉我,学校里从小学3年级就开始初步讲授这段历史。5年级以后,学生们会去参观各地的纪念碑和博物馆。10年级的寒假,她们还集体参观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那是冬天,集中营里正下着大雪。拉什达轻轻碰了碰犹太人曾睡过的床板,“我不能想象有人曾躺在这里,渴望自由,实在太毛骨悚然了。”     从联邦议会离开后,我给那个1991年出生的实习生弗洛莱恩发了封邮件,问了他与提给议员一样的问题。     “在学校里,我们能感受到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带来的压力。”这个热衷于政治的大学生在回信里写道。他发现,因为这样的社会压力,左翼或右翼的激进党派都无法在德国掌权,“想要建造未来,你必须了解过去!”     一切或许正如纪念碑群信息中心入口处写的那句话:“它发生过,因此就可能再次发生。这就是我们必须讲述这段历史的原因。”      我们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但我们也不可能把那段历史忘掉,声称自己只是从零开始     为了见证绊脚石的安放,许多海外的犹太后裔回到了德国。在故乡和亲人的名字面前,这样的小仪式有时会令人流泪,但也并不全是悲伤。大部分大屠杀死难者没能留下遗骸,他们的尸体被草草烧掉、丢弃。“这虽然不是一个墓碑,但仍旧是一小块我们可以来纪念的地方。”曾有人对戴姆尼说。     有两位从南非回到德国的老姐妹,已经70多岁了。她们的父母死于奥斯维辛。如今,她们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和父母一样,也做成绊脚石。那4块闪闪发亮的黄铜石,将在老房子前的人行道上永远地陪伴彼此。     1947年出生的戴姆尼回忆起,所有这些对历史的反思,并非从二战后就开始。甚至恰恰相反,战争结束后的10多年里,没有人谈论这些。历史教科书上,要么就是把这个话题全部忽略,要么就是集中在德国本国人承受的痛苦。     “许多教师本身就生长在纳粹的时代,对于他们来说,把这个话题在安静中跳过,轻而易举。”     “可后来我们出现了。”戴姆尼继续说,“我们就是1968年的一代。”     这代人出生在战后,在1968年前后成为大学生。那时,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父母与老师们的沉默,他们想要面对纳粹时代,反思包括大屠杀在内的罪恶过去。     两年后的冬天,时任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访问波兰时,在华沙犹太人死难纪念碑前下跪,举世震惊。     后来出任德国总理的施罗德,就属于“1968年一代”,并且在成为总理后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他曾在公开讲话里这样说道:“我们要纪念那些被德国屠杀的600万犹太人;我们要纪念那些在德国人发动的战争里成为牺牲者的上百万的欧洲和苏联人;只有在这之后,我们才可以提到由于战争带来苦难但却无法说出来的我们德国人自己。”     直到今年夏天欧洲杯时,我才直观地感受到这样的反思给德国人带来了什么。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德国人对自己国旗的颜色感到很不自信。”罗伯特·博世基金会中国项目主任奥利佛·瑞克对我说。那是一次在柏林的聚餐,餐馆里的大屏幕在直播欧洲杯的比赛,邻桌的姑娘正兴奋地从手袋里取出一面国旗。     瑞克有个中文名字,叫纪韶融。他告诉我,在2006年之前,德国球迷不披国旗,不唱国歌,甚至很少使用德国国旗的红、黄、黑三色。“我们曾经狂热地追捧过这些,但谁都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纳粹德国。”但2006年却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一年,德国举办世界杯,来自全世界的球迷都挥舞着他们的国旗,“德国人也就拿出了国旗,并且发现,这并不令其他国家感到多么害怕。”     今年的欧洲杯上,德国与意大利踢半决赛时,在勃兰登堡门——联邦议会和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群之间——几十万球迷都披着国旗,或戴着红、黄、黑三色的饰物。     “不,我们现在并没有负罪感。”包括戴姆尼在内的不少德国人都这样说。他们已经是战后的第二代、第三代,没有谁的手上还在战争中沾过鲜血。     住在柏林的一个自由撰稿人告诉我:“我不认为自己有罪,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人也不这么认为。但我们不可能把那段历史忘掉,声称自己只是从零开始。我们只能牢牢地记住,以免罪恶再次发生。”     8月10日傍晚,我与戴姆尼约在汉堡的一家小餐馆吃饭。这之前的一整天他都在市里采购用来将绊脚石周围补好的灰砖和沙石。他要了两杯白葡萄酒,神情显得疲惫不堪。黄铜烛台举着一只白蜡烛,在摇晃的光里,可以看到他眼窝里几道深深的皱纹。     在他干掉最后一口酒前,我问:“绊脚石,有没有真的把路人绊倒过?”     “不,不,绊脚石只比地面高出两毫米。没有人真的因此摔跤。”戴姆尼大笑起来,“但它可以绊住人们,在这里。”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     第二天一早,他在伯恩斯托夫路159号铺设绊脚石。罗特曼兹一家人于1938年被遣送。那一年的11月9日至10日凌晨,纳粹党人化装成平民,袭击了德国的犹太市民,史称“水晶之夜”。数万犹太人随后被遣送到集中营,纳粹有组织的屠杀从那一天开始。     如今,女孩儿罗莎终于“回家”了。     在戴姆尼的工作结束后,小路重归于宁静。铺设过程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一直站在旁边。这时,他蹲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张刚刚从深灰色西装口袋里拿出的纸巾。他轻轻地、打着圈儿擦拭着绊脚石,直到那上面的4个名字,灰尘消散,光亮重现。 绊脚石旁的纪念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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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韩松:一个欧洲共产主义者和他的科幻乌托邦

“一九六八年欧洲的激进主义运动、美国的越南战争、巴黎和柏林学生暴动、美国的黑人解放斗争、苏联占领捷克斯诺伐克等这一系列的事件,使奥格姆憧憬着,在中国农民革命的激励下,挪威也爆发革命。” 奥斯陆文学屋的工作人员对我说,他们有一个很大的科幻收藏,并带我去看:在一间大教室一样的房间里,藏有三千五百多册科幻书。奥斯陆文学屋的负责人阿斯拉克告诉我,这些书是他的好友特朗·奥格里姆(Tron Ogrim)捐赠的。他已在二零零七年去世,时年五十九岁。在上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奥格里姆是挪威毛泽东主义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是挪威工人共产党(马列)的领袖。而阿斯拉克本人,在一九九七至二零零三年,也担任了该党的负责人。但这个党后来蜕变为社会革命党,与中国不再有联系。阿斯拉克后来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称奥格里姆是他的导师。 关于国际毛主义运动,如今在中国,可能只有在“乌有之乡”等少数网站上才能查到——那是上世纪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希望所在。至今,国际毛主义运动仍然存在,据说成员组织分布在美国、欧洲、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尤其是在菲律宾及南亚的孟加拉、尼伯尔、印度等有较大影响。   从小喜读美国科幻杂志 阿斯拉克对我这个来自社会主义中国的科幻作家十分热情,让工作人员打印了一份详细的介绍给我。根据这份介绍,奥格里姆成长在奥斯陆东部郊区的一个中产家庭,他的母亲是一位营养生理学家,父亲是物理学家,他们给了儿子很强的文化和政治养分。在三十年代,奥格里姆的父亲就是大学的马克思主义组织活跃分子,父母还都是二战时期挪威地下抵抗活动的骨干。 奥格里姆后来还经常热情地谈到他那参加过救世军的祖父对他的影响,特别是祖母,她与家庭脱离关系成为救世军的“难民营姐妹”。奥格姆从小时起,便是个无神论者。他从父亲的书架上找科学、政治和文学书读,特别喜欢读美国的科学幻想杂志。他说:“我的儿童时代的意识形态,是弗洛伊德、爱因斯坦和马克思。” 一九六一年,社会主义人民党在挪威创办,抗议挪威加入北约。奥格里姆在这一年加入该党时才十三岁。两年后,该党的青年组织——社会主义青年联盟创办,奥格里姆成了其成员。那时,他对中国对苏联的批判和毛泽东对第三世界解放斗争的支持产生了兴趣。他与学校同学一起,很快开始宣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希望青年联盟成为一个革命的共产主义组织。 一九六八年欧洲的激进主义运动、美国的越南战争、巴黎和柏林学生暴动、美国的黑人解放斗争、苏联占领捷克斯诺伐克这一系列的事件,使奥格姆憧憬着,在中国农民革命的激励下,挪威也爆发革命,这一想法当时很吸引人。在一九六九年,毛主席的“小红书”在挪威售出了两万六千册。   挪威共产党的领导核心   为了使自己的乌托邦思想更有吸引力和说服力,甚至变成现实可能,奥格姆展现了作为空想思想家的超凡魅力。他参加辩论,举行演讲,大量写作,很快,他被认为是毛主义运动的主要思想理论家。信奉毛主义的人在一九六八年后,在新的年轻左派中占了统治地位。在一九六九年,青年联盟从它的母党社会主义人民党中独立出来,建立新的马列共产党。在一九七三年,工人共产党(马列)成立。从一九六七到一九八四,奥格里姆一直是这场运动的领导力量的核心。 挪威的毛主义运动,在七十年代是西方世界此类运动最强大的。在这十年的中期,整个挪威的毛主义运动,拥有五千名成员,其中三千人是工人共产党,都是“干部”,他们把大部分业余时间用在政治运动上。工人共产党创办自己的机关报《阶级斗争》,它在一九七七后成为日报,当时,党员们一年就汇集了两千五百万挪威克朗(约两千五百万人民币)用作出版资金;它有自己的出版社“十月”,有二十多个书店,分布在全国;还有录音公司,以及几个政治前线和组织;他们主导了大学社团。在五月一日示威游行中,毛主义者的动员力是社会民主党的两倍。 的确,挪威毛主义运动的影响是很大的。我回国后,在《人民日报》资料库中,也查到了有关报道。比如,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六日《人民日报》报道《阶级斗争》报发表社论,欢呼毛选第五卷挪威文版出版。社论说,不学习毛泽东的著作,挪威工人共产党(马列)便不可能清算现代修正主义,并为建立一个列宁式的新的革命政党打下基础。没有成千上万的人们学习毛泽东思想并把它运用于挪威的阶级斗争,在挪威进行一场社会主义革命也是不可能的。 在这过程中,奥格里姆扮演着思想理论家和机构创始人的角色,他创办了《阶级斗争》报、十月出版社和录音公司以及其他一些组织。从儿时起,他就是个书虫,他很早就从中校辍学了,因为他的目标是一天要读一本书,学校满足不了他的需求。这些经历加上他的个人魅力和知识积累,奥格里姆在新一代作家中扮演重要角色。直到今天,毛主义者的在挪威知识分子和文化领域影响,仍是人们讨论的话题。 毛主义运动的相对成功,特别是他们在文化领域和大学的影响,在挪威历史和公共讨论中得到关注。一个原因可能是挪威的毛主义者,尽管代表的是输自外国的意识形态,并且主要从学生极端分子中吸收力量,他们却尽量与挪威的社会现实和政治传统联系在一起。从一开始,毛主义者就是实践导向的,总是寻找一条“动员群众”的道路。在六十年代,他们是越南抗争活动的领导力量;在七十年代早期,他们参与并支持了冲击斯堪的那维亚国家的非法罢工;七十年代中期,他们开始推行一个所谓的“党的无产阶级化运动”:使一千名党员放弃他们的研究活动或者白领工作,而去到产业界打工。虽然大多数干部在几年后回到自己原来的领域,但它给了毛主义者以经验,加强了他们与社会现实的联系。几百名留下来的人,变成了高调的工会活动家和领导人。尽管如此,毛主义者从未在挪威工人阶级中获得足够的支持,对于人民来说,它仍然基本上活跃于高等教育界。但是这种极端的职业实践可能使得毛主义者比起其他西方的毛主义者更严肃、更有经验、更有组织性。 奥格里姆对于发展毛主义运动起到了关键作用。他推行的意识形态教育的目标,总是致力“把事情搞成”。在这方面,可以说他深受毛泽东的影响。奥格姆自己在酿酒业工作数年,成了工会的代表。   从乌托邦走向敌托邦   不幸的是,这一时期的成功,演变为了宗派主义,最后,导致了全面失败。在一九七三年的选举中,工人共产党仅得百分之零点四的选票,这对毛主义运动是重大打击。奥格里姆用极左方式进行回应,他发表了一篇内容紊乱的左倾机会主义文章。在其中,他宣扬党的无产阶级化,并宣称世界处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边缘,挪威将被苏联占领。以前的关于挪威革命的乌托邦式表述,现在被第三次世界即将来临的敌乌托邦预言代替了。新的宣示赋予党一个新的任务,要求它在迎接世界大战的基础上加强力量,但像大多数人看到的那样,它与挪威现实社会的大部分联系被彻底切断了。党进入了极度宗派化阶段。它为抵抗苏联占领挪威做准备,党员纷纷使用化名,党的三分之一的基地秘密化了,党在全国探挖洞广积粮,还对被认为是“卖国贼”的其他左翼党进行监视。后来,奥格里姆回忆这场运动,说,“这的确是我的风格。在坏的一面,尤其是。” 一九七六年毛泽东去世,使得国际毛主义运动以及工人共产党走向衰落(虽然这个党一直正式存在到二零零七年)。阿斯拉克给我的介绍是这样表述的:毛泽东去世后,四人帮——文革中最显赫的领袖,其中一人是毛泽东的妻子,被作为国家的叛徒逮捕了。这是对文革的一次尖锐批评,也是对毛泽东的含蓄批评。几周后,毛泽东曾称之为欧洲社会主义灯塔的阿尔巴尼亚马列主义者,随着中国人一起破灭了。在此基础上国际毛主义运动迎来了一个毁灭性的危机,“科学的”意识形态和马列主义受到争论,有了不同的意见和中心。不久,工人共产党也遇到意识形态和组织上的危机,《阶级斗争》报和十月出版社几乎破产。在这种情况下,奥格里姆出版了他的著作《马克思主义——科学的或启示性的宗教》(一九七九年十月),他承认党对于中国和毛泽东曾经批评得太少(他写道:“我们是中国的应声虫。”),并认为现在到了开展符合挪威实际情况的社会主义政治运动的时候。但这本书来得太迟了,奥格里姆仍坚持他的信念:毛主义是科学的,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正如毛泽东说的,斯大林百分之七十是好的,百分之三十是坏的。他仍然支持柬埔寨波尔布特的“实验”。奥格里姆不能挽救这场他曾倾力倡导的运动,他自己成了他想要改变的思想的囚徒。几年后,这个党失掉了几千名成员,大多数欧洲毛主义党作鸟兽散,这也是挪威毛主义运动的衰落。   留下的遗产   在一九八四年,奥格里姆离开了工人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随后脱离了该党。他呆在了政治的外围,却开始了记者、演说家和作家的新生涯,特别是投身于新技术领域。他写了三本科幻小说,还开设了可能是挪威的第一个博客,在上面谈论他喜欢的话题。他说:“我是个松鼠!我找到了一个洞,在那里,我把我写的关于计算机、未来、学校、政治、经济、艺术和所有的一切放进去。” 的确,奥格里姆似乎对一切感兴趣,他不停阅读,并有很好的记忆力。他喜欢的书单,包括英语、德语、西班牙语、弗兰德斯语和世界语的书籍,从分类上有诗、犯罪小说、语言史以及超现实的后现代主义。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书单包括了大量的科幻小说。他称这个目录是他的自传。 阿斯拉克给我的介绍说:“他去世时留下了巨大的藏书。他的科幻书如今被奥斯陆文学屋编目并陈列。这当然是对所有科幻爱好者的一份大礼,但它也是对我们所有想要了解而不是评判革命精神以及奥格姆试图创造的乌托邦梦的人的礼物。” 这次奥斯陆文学屋在挪威外交部赞助下举办中国文学周,专门安排了一场关于毛泽东的讨论,请了汪晖等人来演讲。他们赞扬了毛泽东的高瞻远瞩,称中国的改革开放,实际上应该始于一九七二年向美国打开大门。 阿斯拉克担任了主持,他回忆他小时候,父母都是左翼运动人士,他睡在床上,一睁眼,看到墙上贴的毛泽东的画像,百感交集。 我谈到了中国科幻,称中国宇航界考虑在太空中建立党支部,阿斯拉克非常激动,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之后,他与我热烈谈论奥格里姆。 如今的挪威,成为了人类发展指数第一的国家:人均年收入达到四万美元;富裕程度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它还是世界上有名的福利国家,几乎与人们“生老病死”有关的一切费用,政府都“承包”了。不少去访问挪威的中国人,都称之为“社会主义的天堂”。   (韩松,科幻作家。原文链接: http://www.guokr.com/blog/758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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