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光

仲大军:中国应超越左右找共识

  周鸿陵(主持人):   近几年来,中国社会进入了社会矛盾冲突加剧、各种思想急剧涌现,左、中、右各派观点都在对中国社会提出解决方案。今天开这个会就是探讨一下,能否超越左与右,找出一个能够满足各方意见的制度架构,目的是使社会稳健发展,推动社会的变迁。现在我们请仲大军老师发言。   仲大军(北京大军智库经济咨询公司主任):   欢迎各位的到来,今天邀请了左中右各方面的人士,目的是从不同角度谈点看法。现在这个社会分歧越来越大,和八九十年代有很大不同,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思想界基本上是铁板一块的,那个年代的学者坐在一起,分歧矛盾不大,都是一门心思搞改革,搞思想解放。我写过一篇文章,回忆1989年4月在京丰宾馆召开的理论研讨会议,今天在座的当年参会者有五位:高粱、黎鸣、陈子明、周舵和我。可是二十多年后,学者们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观点也发生了很大分歧,当今中国社会分化成各种流派,坐在一起交流越来越难,这是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现象。   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有代表性的人物,我们能不能谈出一点看法,看看中国能不能走出左右?以一种什么制度方式综合左右,平衡左右的利益和诉求?这里不仅需要的是共识,更重要的还是方法。陈子明先生关于左右的分析文章我已经看过了,是站在宪政角度看问题。我现在更实际一些,站在执政党的角度看问题,这样可以更接近政府话语体系。特别是今天来了好几位右翼自由派的理论大腕,我不得不从左翼加点劲,以进行力量平衡。   乔续写了一篇文章刚发到大军网站上,我发现他的一些看法挺有意思,把中国左右矛盾分歧从国共两党开始追溯,延续到今天,从这样的历史视野看中国的左右之争,很有意思。   的确,如果从更大的历史范围来看左右冲突,我们应当追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大革命时期,甚至更远—-马列主义引进中国,中国共产党成立。马克思主义就是左,无产阶级就是左,资产阶级就是右。正是有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中国诞生了左派力量。   但是,在大革命期间,国共合作中的左右两派在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下,终于以“四一二”大屠杀和“八一”南昌起义为标志而破裂。从此中国走向了左右之争,从此之后直到今天,中国就是在这两大力量之间博弈。无论今天的形势多么复杂,都离不开这两个基本力量。在今天说左,就是传统的共产党。不管今天的左派多么形形色色,都离不开共产党的影子。   共产党的胜利表明,谁获得社会大多数民众的拥护,谁掌握政权。共产党的胜利还标志着中国一党专制和无产阶级专政政体的建立,标志着中国的彻底左转。这就是最被民主派和宪政派诟病的一党专制和多数人统治。   所谓专政,不仅包括经济上强行的全民公有制,还包括将一些理念强加于全体国民意识。这也成为左的一大特色。   建国之后,到文化大革命,中国的左倾达到了顶峰,达到了极左。之后,中国共产党以党内政变的方式,粉碎了极左势力“四人帮”,以调整组织路线的方式开始矫正极左。其结果,三十年的反左,使中国的左派力量遭到很大的削弱和瓦解。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基本上被抛弃,或被搁置,资本主义占了上风,已牢牢占据社会话语主流。   矫正极左以两个标志展开,一是收缩民权,禁止大鸣大放大字报,收回了建国之后人民群众一度曾经拥有的各种民主权利,在政治上实行一党制,首长专权,长官意志代替民主集中制,精英拥有特权,官权越来越大。二是打破平均主义,放弃共富的理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允许社会出现贫富差距和权利差距。   就这样,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矫枉过正,中国又从极左走向了极右。如果说改革开放前是多数人压迫少数人,是民粹专制,那么,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已变成了少数人压制多数人,变成了精英专制。中国的执政党从左翼在很大程度上摇摆到了右翼,中国共产党由一个工农的党逐渐变成了官僚的党,精英的党,资本的党。官员们一边将共产党的传统理念强加于社会,一边又不按这些信仰办事,使社会成了一个缺少共同价值遵守的社会。   民权收缩后使官权失去了制约,官员的权力变得无比强大。放弃均富理想,使少数人攫取了更多的改革成果,一部分人暴富,大部分人仍然赤贫。由此带来的是社会再次出现分化和分裂,政府变成了少数人的政府,政府再次出现了信任危机。   改革三十年里,一反早年革命时期的奋斗目标:平等、民主、自由。在经济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重经济效率,轻社会保障和福利。特别是在经济政策方面,出台了很多偏右的政策,譬如,国有企业改制过程中的MBO(管理层买断产权),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国家和员工的利益,使精英群体大获收益。在宏观经济政策方面,一些刺激经济的政策,譬如以通货膨胀的手段刺激经济增长,更是以损害了普通民众的利益,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效率至上、精英优先,必然导致重发展、轻保障的可悲结局。改革三十年来的经济增长成果,难以惠及全民大众,社会保障水平始终低下。这就使中国不仅存在着严重的贫富分化,更存在着缺乏社会保障的严峻问题。   严峻的现实,不能不激起共产党的社会基础—-底层民众的觉醒。左翼思想再次抬头和左派力量再次崛起,人们再次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宣言》,国际歌再次被每每唱起,正是这种右倾改革的必然结果。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分歧,正是由于三十年间中国社会的巨大分化,才出现了新的社群对立和思想分歧。中国从当年的平均主义、大众民主社会突然进入了差距巨大的等级社会和贫富分化社会,这种现实不能不使左派思想再度集结,左派力量再次涌现。一句话,左右冲突升级的根源是社会分化和分裂。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中国社会思潮的再次冲撞,其根本原因在于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因此,能否解决当今社会的分裂与冲突是新历史条件下的重大挑战,是对中华民族智慧的再次考验,也是新一届中国领导者必须解决的重大课题。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今天中国出现的左右矛盾,其本质是人民大众与官僚资本和权贵精英的矛盾,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矛盾。凡是诉求人民大众利益的就是左,凡是维护官僚资本和权贵精英利益的就是右。还有,凡是维护国家利益的爱国的民族主义就是左,凡是不顾国家和民族主义只追求极端自私自利个人主义的就是右。   所以,今天中国的左派说到底是马克思主义派,社会主义派,是人民大众派。我在去年提出了新的看法,认为当今中国根本的矛盾是人民大众与官僚资本的矛盾,所谓左派,就是民派,所谓右派,就是官僚权贵派。解决好民与官的矛盾,就排除了左右之争。   背景了解清楚之后,需要寻找的就是解决办法。党内有党,党外有派。是继续在一党专制的政治模式下,以党内调整组织路线的方式来调整左右力量,平衡左右利益,还是以西方宪政民主的方式来调整左右博弈?西方宪政的理论是通过党派博弈来达到左右利益平衡,但西方国家的左翼党从来就没有占过上风,西方的政治多半是右翼政治。   那么,中国在不改变一党制的情况下,能否平衡左右利益和力量?也就是说在一党专政的政体下,是否也能调整好平民与精英的矛盾?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一党制也能调整左右利益,平衡各方面的需求,只要调整组织路线,换一批人马上台,立马可以见效。但左翼力量的上台必须吸取以前极左的教训,不能从一个极端再跳向另一个极端。   建国后六十多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一党制政体存在着较大的弊端,非常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极左和极右都会搞得社会不安宁。一党制政体能否克服这种弊端?已成为今后中国政治的重要问题。虽然在江泽民时代提出了“三个代表”理论,但实践过后,效果并不理想,执政党代表的更多的还是精英的利益,利益的天平仍然处于失衡状态。   另外,一党制存在着两极专政的问题,不是极左专制就是极右专制。在这种情况下来看宪政制度,是否实行了宪政制,有了多党制约才能达成左右利益制衡?   这两种思路,从操作角度看,第一种最简便易行。就像当年粉碎四人帮,在组织人事上做一调整,极左问题就解决了。共产党只有启用新鲜血液,才能有力回天。共产党只有回归工农大众,才能重新收回失去的人心,平衡各阶层的利益。从目前中国社会的状况看,也只有共产党具有这种聚集和整合的能力。这个党再腐败,也有更新的能力。因为它可以从当代获得充足的民主法器。   而第二种方法,叠床架屋,社会动荡巨大,难以操作和把握,因此难度较大。但就目前的情况看,第一种方法的难度也很大,这是因为现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官僚化,政府内部现存的左翼力量已经微乎其微。靠这种政府进行自身改变,同样存在难度,甚至不可能进行调整。这就是当今中国面临的困局。   真正的困局还在于共产党变得不伦不类,既失去了原先的本我,又变不成民主党的面目。未来共产党真正的危机在于失去自己的本色和宗旨,变得非驴非马,莫衷一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里,变成全民党是幼稚的空想,只有保持多数人的党才有存在的可能。一党制国家的核心在于获得大多数人的拥护。中国不可能回到大一统的帝制和王制时代,现在是党制时代,既然不允许多党竞争,就只有一党代表大多数。民主制的核心不就是选票数量吗?一党制的核心也是一样,获得多数人的选票就是合法性。   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三个代表一个也没代表好,反而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不知所云。只要恢复起为人民大众服务的优良传统,克服贪污腐败,提倡民主自由,摈弃专制独裁,共产党就有希望。所以,在今天的中国,向左转就有希望。现在的左,不意味着必然的专制,左并一定与专制独裁有天然的联系。专制的左派不是真正的左派!   在马克思那里,真正的左是完全民主的,所有的官员必须经过普选,必须经过人民同意任命。翻开马克思的经典着作,甚至列宁的《国家与革命》,普选原则都是放在首位的原则。要学马克思,就要学马克思的正宗,不能断章取义。之所以中国的左派出现了专制,而西方的左派是民主自由的,就在于中国只学习了马克思的专政理论,而没汲取马克思民主的成分。   最后,关于中国能否走出左右的问题,我认为,只要采取居中策略,就能减少左右冲突。中国传统的智慧就是居中,两边向中间靠拢,把富的变瘦一点,把穷的变胖一点,问题就解决了。特别是在经济政策上,要铲除产生贫富分化的土壤,避免极右或极左政策,让左右矛盾失去物质基础。我们的古人早就描述过这种大同社会的景象:“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今天的中国也不能完全抛弃这些好的传统。   我们都是快60岁和60多岁的人了,是伴随改革一同走过来的人。五十而知天命,我们这些人应当更知道一些天命吧。中国怎么能改变不是多数人压制少数人,就是少数人压制多数人这种局面?在这个时刻,我们应当给国家和社会提供一点思想、思路。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敬重的人,都是人品、个性优秀的学者,我们的观点可以有分歧,但肯定也有共识。我先抛砖引玉,期待大家的高见。   另外,我对开会文化有一点看法,现在学术界的会议,繁文缛节,自由讨论的时间也要主持人指定发言顺序,这不叫自由。前几天我在北京大学王绍光那个讨论政体的论坛开会,发个言都别扭,主持人非要和你过不去。现在中国的精英专制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给他一点权力就要专制,政治学界也不懂自由的精神。动不动就说有约束的自由,有约束还叫什么自由?所以今天叫嚷自由主义的很多是些伪自由。我们的会是给大家自由,谁想说谁说,主持人不要太专制。   施晓渝(民生学者):   我希望思想不要太偏激,不要太出格,为了我们的活动能够继续做下去,要理性一点。胡星斗说我是中国最典型的中派,我的观点是:左右的分歧都出现在对根本上解决问题,从制度上解决问题,想从总的方面解决问题,实际上左右在很多问题上是一致的,内涵虽不同但外延有相交之处。我觉得可学邓小平对根本问题不争论,我认为尽量避开那种总的问题,根本的问题,多谈一些具体的问题,就事论事,即技术型的推动。   现在英国乱得一塌糊涂,法国曾经也是,包括瑞典这种最温和的国家,也出现过一个人杀死九十多个人的事,从这个角度讲,资本主义制度也不是完美的制度,而斯大林,毛泽东、金正日的制度更不行。资本主义制度也存在马、毛讲的弊病,其游戏规则可以被利用、可以寻租,欺凌弱势大大存在。既然没包治百病的制度,就只有三交和三公原则,具体问题要具体对待,一个一个问题解决。我对总体设计一点概念都没有,不懂总体设计,我的观点是人类的基本活动无非是交往、交易、交流,(注意,冲突也是一种交流形式)只要在人类的基本活动的基础上搞好了公正、公开、公效(公共效益),对此我称之为“三交和三公”原则,那么这个社会会向良性的方向上发展。   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不是左和右的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不是渐进改革或者渐进革命,右派喜欢讲渐进改革,左派喜欢讲渐进革命,他们都有最终目标和模式设计的,我是没有理想模式设计和终极目标的,我认为是走到哪一步,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寻求最佳方案。我认为我这思想理论和科斯的交易定理,哈耶克的自在秩序是默契相通的。   我说的具体问题也不是指个案维权,我赞成维权,但我不喜欢纠缠到一些具体事务里,况且这么多要维权的具体案例怎么搞得完?所谓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我的意思是热点、政策性的讨论。最近发起了几起群体事件,比如新塘,汕头,内蒙,还有一些问题,如重庆模式、广东模式,高铁事故,赖昌星事情,还有美欧债务危机,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是否能用或严重缩水乃至泡汤的问题,还经济结构,分配格局的调整,高价房和保障房以及相应的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国进民退,高额地方和高铁债务,高物价,高通胀,高税收等问题,我们是否能通过这些热点,通过具体问题,通过民间的推动一点一点进步,一点一点的影响政府,一步一步做大民间。   民间的错误在于老是有人奢望登高一呼,天下巨变,这个观点我是反对的。有的老师吹自己的主张、制度设计是怎样的完美,现在的制度怎么不好,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听,动不动就讲最根本问题,根本解决,总的解决办法,总的设计,这样搞下去容易与官方发生冲突,遭来打压。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有的共识问题可以找,比如说邓玉娇案就做得比较好,暂时没有可等待。   我的意思是用三交和三公原则逐步推动,我讲了30多年,就是希望把民间做大,气氛烘托好,水到渠道。我希望温和一点,总体思想是最好我们要找官方都感到头疼的问题与官方互动,比如说3万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他们也解决不了,对这问题就可死缠置疑,我们逐渐讨论,逐渐把民间力量做大,推动民间的整合势力,组合舆论,集合阵营,这种势力就是无形的压力,就能逐步办点事。   我就讲这么多。   陈子明 (原北京社会科技发展研究所长):   我想谈三个问题,一个是十几年来我在超越左右翼、超越体制内外方面的观点,我整理了一个几万字的言论汇编,谁感兴趣的话,给我一个电邮,我可以发给你。这个话题从1994年我能够发声开始,年年都在说。左右派是客观存在的,所谓超越不是否定、抹煞这种现实,而是说左右翼都要拒绝走极端,看看有哪些重叠的共识,首先共同搭建一个宪政平台,然后在这个平台上表现自己,争取民心,争取选票,争取执政。   我在2000年的《今日中国的左派光谱》中指出:“在思想与政治领域内,左中右的分野是一种谁也抹煞不了的客观事实,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也有比较明确和公认的定义。无论左派、中派还是右派,在充分的争论与实践之前,都不应当有太多的代表历史前进方向、代表人民大众的道德优越感和真理在握的过分自负,更没有理由侮辱对手的人格和剥夺对手的人权。思想的分歧只能通过辩论来解决,政治的分歧应当通过公开的、民主的角逐,通过争取民意的支持来一决胜负。”   我在2004年对左中右派的观点作出一个简略的概括,左派,普罗情结,平等优先;中派,人权准则,程序正义;右派,精英主义,发展至上。   左派的普罗情结,也可以称为大众情结或底层情结。在金字塔型社会,这两个概念基本重合,在橄榄型社会,则不重合。普罗情结在价值观上是以功利主义为基础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功利主义的基本信条。功利主义者认为评价一个社会经济中分配好坏的标准只能是社会中个人福利总和的大小,一种好的财富或者收入分配应当是能够提高全社会个人福利总和的分配。显然,只关心个人价值和小团体利益的人,不可能是真正的左派。   右派的核心观点是发展主义,也就是尽可能地把馅饼做大。首先把馅饼做大了,每个人才有可能多分一点。而没有生产,就谈不上分配。由于资本精英、社会资本精英、技术精英、知识精英是生产力发展的主要推动者,因此要优先保障精英利益,充分调动他们的聪明才智和生产、创造的积极性。在“中国特色”的右派来看来,民主化将会破坏稳定,从而影响创造财富过程所必须的社会秩序;民主化将会促进平等,从而不利于调动刚刚崛起的精英阶层的积极性。   中派强调基本人权,强调程序正义,表现出一种不偏不倚的超然态度,不像左派和右派那样有一种比较鲜明的阶级或阶层的立场。其实,中派也是有自己的阶级或阶层背景的,这就是中等阶层或者所谓的“中产阶级”。在发达国家,社会的阶层分布是一种正态分布,总体的平均数和中位数大体上是吻合的,因此,中等阶层的价值既是多数人价值也是社会平均价值,称为“普世价值”也还说得过去。由于中国现在还不是一个橄榄型社会,而是一个金字塔型社会或者说葫芦型社会(中等阶层尚待发育),中国自由民主主义者(中派)的立场偏向社会下层,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2007年我写了《宪政旗帜下的左右翼联合阵线》,这篇文章突破了左中右单维度分析的方法,提出了一种两维度的分析,以宪政和专政作为纵轴,以左和右作为横轴,把政治坐标系划分为4个象限,分别是宪政左派、宪政右派、专政右派、专政左派。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格局:专政右派一派在朝,宪政右派、宪政左派、专政左派三派在野。宪政右派即自由民主主义派。宪政左派通常称为社会民主主义或民主社会主义。专政左派的主要代表是斯大林主义和毛主义,还有波尔布特主义以及金氏主体思想等。专政右派,它在1930年代的主要代表是纳粹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在1970年代的主要代表是东亚和拉美国家的威权主义,当下中国的社会控制程度介于极权主义与威权主义之间,因此有人把它称为后极权主义,也有人把它称为次法西斯主义。   我在这篇文章中提出改革已死,宪政当立,专政右派掌权的结果是什么,吴敬琏说是权贵资本主义,吴思说是资本-官家主义。改革曾经是反对专政左派的利器,现在却成为专政右派攫取暴利的工具。如果现在还不对三十年改革进行反思,还不提出用宪政来制约改革和提升改革,知识分子的批判性又到哪里去了呢?   在次法西斯主义体制下的左右之争,不仅不能起到有益的作用,而且有可能适得其反,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就是秦晖所说的尺蠖效应:左派得势则自由受损而福利未必增加,右派得势则福利丧失而自由未必增进。只有在宪政民主体制下,左右之争才能起到社会制衡器的作用,即秦晖所谓“以左派争福利、右派争自由的天平效应来维护社会平衡”。同时,左右之争还能起到社会发动机的作用,成为社会制度创新、社会资本积累的活力之源。让我们首先携手搭建宪政平台,然后在这个平台上左右互搏,各显神通,定期让选民来作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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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鞍钢:毛泽东与“中国崛起”

  我们把毛泽东开辟的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称为中国大战略的基础,这一大战略暗含着一个很重要的假定:在世界上诸多的大国中,真正有资格、有能力超过美国的唯一的国家,就是中国。   1956年8月30日,毛泽东在八大的预备会议上再次强调了这个目标。他说:   我们团结党内外、国内外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目的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这样的国家,可以而且应该用“伟大的”这几个字。我们的党是伟大的党,我们的人民是伟大的人民,我们的革命是伟大的革命,我们的建设事业是伟大的建设事业。六亿人口的国家,在地球上只有一个,就是我们……所以,我们这个国家建设起来,是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将完全改变过去一百多年落后的那种情况,被人家看不起的那种情况,倒霉的那种情况,而且会赶上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就是美国。   当年毛泽东同志设想中国追赶美国时,对追赶的原因作了解释:   这是一种责任。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块大地方,资源那么丰富,又听说搞了社会主义,据说是有优越性,结果你搞了五、六十年,还不能超过美国,你像个什么样子呢?那就要从地球上开除你的球籍!所以,超过美国,不仅有可能,而且完全有必要,完全应该。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中华民族就对不起全世界各民族,我们对人类的贡献就不大。   在这里,毛泽东同志提出了三条重要理由:   一是中国国土面积与美国大致相当,这就意味着主要资源总量与美国比较接近,如果能够高效率地开发利用,就会成为追赶和超越美国的自然资源基础。实际上,我们谈论任何问题都必须重视必要条件,要成为世界领先国家,国土面积必须达到300万平方公里以上,世界上具备这样条件的国家其实并不太多,即俄罗斯(1 710万平方公里)、加拿大(998万平方公里)、美国(963万平方公里)、中国(960万平方公里)、巴西(851万平方公里)、澳大利亚(774万平方公里)、印度(329万平方公里)七个国家。很显然,国家大,资源才丰富。但是,如果资源不能够有效利用,也是不能赶上美国或者超越美国的。   二是中国比美国人口多得多,比美国劳动力人口多得多,这就意味着一旦中国人民人力资本水平大幅度提升,就会成为追赶和超越美国的人力资源基础。2010年中国具有大专以上高等教育人口达到1.2亿人,到2020年将突破2亿人,将大于那时美国1.6亿就业人口数。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建设一个全民学习型的国家,这是毛泽东主席对我们的殷切希望。   三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如果说美国的制度是资本主义国家最优越的制度,那么,这就意味着中国的制度又比美国更优越,如果我们在实践中不断发展和创新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就会成为追赶和超越美国的制度基础。   从历史上看,1957年苏联的赫鲁晓夫曾经提出追赶美国的目标,但是它并不具备人力资源优势,苏联的追赶指数从1950年的35.0%到1975年达到高峰(为44.4%),而后下降到1989年的35.7%。随后,俄罗斯的追赶指数从1990年的19.8%下降至1998年的8.9%,而后有所上升,但是到2008年才达到13.5%。   1991年苏联解体,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红星陨落,等于丧失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也决定了其追赶美国之梦只好戛然而止。当年,许多苏联自由化的鼓吹者原本设想通过制度休克,与资本主义的自由世界接轨,幻想通过惊险一跃,摇身一变成为美国那样的一流国家,幻想破灭之后,俄罗斯却不得不面对沦为了世界二、三流国家的残酷现实。苏联解体20年后,俄罗斯学者悲叹:“原以为挣脱了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俄罗斯,就能跻身最先进国家之列,成为21世纪现代化发展中社会的楷模。根本不是这样!国家变成了窃贼和匪徒的巢穴,道德沦丧,自卑心理严重。在挣脱布尔什维克枷锁后,俄罗斯也弄丢了所有的好东西。”   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日本奋起追赶美国,日本在1950年的时候GDP仅相当于美国的10%,而后持续上升,到1992年达到最高峰,总量超过美国的40%;但是作为一个二战后部分丢失国家主权,实际上被美国军事占领的国家,日本的发展深深地受制于美国主宰的冷战和后冷战秩序,而此后的20年,被悲哀地称为日本失去的20年,追赶指数持续下降,现在的日本追赶指数只有30%。“日本第一”,沦为永远不能实现的神话乃至笑柄,胸怀壮志的日本,非但没有真正追赶上美国,反而从1991年的41.4%下降至2008年的30.6%。今天看来,我们提出的上述三个优势,日本不但哪一个也不具备,而且它还是一个被牢牢绑定在美国冷战同盟战舰上的政治军事依附型国家。(上述几国追赶指数变化情况参见书末附录图1)   从未来看,即使2030年之后的印度,其总人口超过了中国,但是由于它既不具备美国拥有的自然资源,也不具备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印度同样也无法在未来的几十年内超过美国,更无法超过中国。   无论是回首历史还是展望未来,在世界上200多个国家或地区中,真正有资格能够追赶并超越美国的只有中国。这就是毛泽东同志所说的,这种国家“在地球上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这既是毛主席的强国之梦,也是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第一代中国共产党人开创的实践,它通过后来者前赴后继奋斗,不断得到了实现。   这就是今天的美国和世界所面对的沧桑巨变 :“中国崛起”!   中国崛起的根本优势是制度优势,具有大国的人口规模和自然资源还只是必要条件,只有拥有政治优势才能形成赶超美国的充分条件,这就是诺思(North)所提出的,有效率的经济组织方才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五百年的世界历史进程表明,有效率的经济组织在西欧的发展,正是西欧或者西方兴起原因所在。许多经济学家关注经济组织效率,探讨通过建立跨国公司、就业形式创新等来发挥经济组织的效益。不过,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更为强调政治经济学的综合视野,即我们更关注政治组织的效率与经济组织之间的关系。经济自由依赖于信息分散,经济组织效率来源于分散信息的处理,而现实历史中的现代化进程,不是对于一系列抽象指标的复制与处理,而是各民族国家的能力竞争,这种国家的竞争取决于政治的组织效率。   中国社会主义道路,其根本上的革命意义,在于创新了中国传统政治体制,结束了近代以来中国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局面,这是我们创造全球化时代或者知识时代最有效率的政治组织的历史基础。   1980年,邓小平同志提出了衡量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三条标准:   我们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要在经济上赶上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的民主,并且造就比这些国家更多更优秀的人才。达到上述三个要求,时间有的可以短些,有的要长些,但是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大国,我们能够也必须达到。所以,党和国家的各种制度究竟好不好,完善不完善,必须用是否有利于实现这三条来检验。   中国超越美国根本上还是中国道路超过了美国道路,超越了所谓“历史终结论”与“华盛顿共识”。   这就是邓小平所提出的中国道路的基本思路,全面创新和超越资本主义制度:全面创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实现赶超最发达、最强大的美国;全面创新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实现更普遍、更高、更切实的人民民主;全面创新社会主义教育科技制度,造就比美国更多、更优秀、更宏大的人才队伍。   后来邓小平非常自信地讲:“到那个时候(指中国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引者注),我们就可以真正用事实理直气壮地说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了。”   中国为何能够挑战世界头号强国?中国的制度优势何在?回答这个问题乃是回答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为什么能的关键。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中国是一个有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的国家,因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的国家。社会主义中国的国家组织能力主要表现为:   第一,从基层组织和动员人民群众的能力。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把中国现有的资源,最大程度地调动起来,整合起来,为中国的发展所用,为人民所用。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马克思曾把小农比喻成土豆,是不能聚集起来的马铃薯;中国共产党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把所谓“土豆”聚集起来了,造成了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样一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政治局面。   第二,坚持群众路线,立足基层,进行民主决策的能力。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尤其表现为其决策机制的优越性,表现为决策机制的基础是群众路线,即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决策要不断地接受群众和实践的检验。当今的中国已经形成了一个在中央与基层群众之间运行的高效灵活的决策机制,连“历史终结论”的倡导者福山也不得不承认, 2009年,在各国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过程中,中国的决策能力和决策效率远比美国更高,尽管他一直否定共产党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   众所周知,奥巴马总统2009年刚上台时,便提出了雄心万丈的医改计划:为实现美国人人享有质优价廉的医疗服务的原则,医疗改革刻不容缓,不可耽搁,不能再拖一年。戏剧性的是,尽管2010年3月23日奥巴马即签署美国医疗保险改革法案,但是两年即将过去,这一法案的推行不但步履维艰,更随时有流产的可能。这是因为,联邦与州之间的制衡,党派政治的杯葛与扯皮,利益集团的游说,使得美国政府已经被地方利益、党派利益、既得利益所俘获,从而使美国陷入了医改僵局。可悲的是,2011年1月美国国会以245票对189票,通过了废除奥巴马医改立法的议案,目前美国有26个州向联邦地方法院提出上诉反对医改法案,接下来,美国联邦政府将向申诉法庭提出申诉,最后还需要上联邦最高法庭进行裁决,医改法案前景堪忧。   高铁的建设情况也是如此。奥巴马总统在国情咨文中宣布,在25年之内建成覆盖美国80%人口的高铁网络。2011年2月初,副总统拜登也宣布了斥资530亿美元的全美高速铁路的计划,但是,随后美国佛罗里达等三大州公开反对联邦政府的补贴,而由于中央和地方财政赤字,计划建设中的高铁的联邦财政补贴可能进一步缩水,美国的高铁建设计划很可能就要胎死腹中。今天,中国的“两高”,即中国高速公路和高铁已经超越美国,它对世界的震撼,其经济、科技、政治意义远远超过当年苏联超过美国率先发射人造卫星。   第三,中国共产党以为人民服务为唯一宗旨的执行能力。长远的战略和发展规划如何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得以实施,对于各地条件差异非常大的中国而言,自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在政府、人大、政协等国家机构体系之外,纪律严明的中国共产党各级组织,成为贯彻国家战略意图、执行中央政策、确保战略实施的强有力保证。由于有中国共产党作为各级政府、各个国家机构的核心领导力量,由于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为人民服务作为党的宗旨,时刻清醒地把屁股坐在最基层的广大人民群众一边,方才保证了各机构、各地区朝着社会主义道路和国家发展战略目标前进。   对于共产党人通过坚定的实践,将理想转化为现实的能力,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也曾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中国制定的目标非常具有挑战性,绝非轻而易举就可完成。但是,中国是个‘言必行’的国家。中国的情况是,一旦制定了目标,它就会信守承诺,直至最后实现目标。而在我们的政治文化里(指西方的政治文化——引者注),确定目标有时就是表达一种大体上的愿望而已。”   布莱尔一举说中了西方文化特别是基督教文化的要害,在基督教文化中,理想仅仅是理想,这就意味着它仅仅停留在彼岸世界,甚至可以流于政客们竞选时愚弄选民的大言不惭,而这就是对什么是民粹主义的准确定义。对于那些怀着各种用心指责我们的战略目标和政策陷入民粹主义的人们来说,他们对民粹主义的真正内涵不甚了了。   第四,在实践中不断调适的战术能力。路线问题解决之后,干部就是决定性因素;战略问题解决之后,战术问题就成为关键。所谓战术,就是机动灵活地适应新情况、新挑战的能力。   “摸着石头过河”是中国改革的一个基本理论与方法。毛泽东同志1937年便提出“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陈云同志在1980年也指出,“我们要改革,但是步子要稳”,“要从试点着手,随时总结经验”,也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在1984年他又重申“摸着石头过河”。“摸着石头过河”是要使改革有利于经济调整,也有利于改革本身。改革之“河”的对岸,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宏观目标——基本实现现代化。“石头”的标准是发展(发展是硬道理)、稳定(稳定压倒一切);根据发展的速度、稳定的程度确定改革的力度,选择、调整改革的战术、策略、步骤,在经济学上,这称为“试错法”,在中国的实践中,这称为“试点法”,即在个别地区、个别部门或个别产业、个别行业率先试点,看到效果、取得经验后,方才作为正式制度进行整体推广。每一步选择,都取决于前一步或前几步的选择与结果,这就是博弈论思维的应用。   “试错法”最大的特点是解决信息和知识不完全性、不对称性、不确定性,降低了获取信息的成本和风险,它的决策方式,既是渐进的,也是稳步的,但又是连贯的、连续的;符合“干中学、学中干”(从实践到认识再到实践)的过程,是实现战略目标的成功战术经验。   形象地讲,中国之路就是东方巨人之路。这一巨人拥有极其智慧的“大脑”(指党中央、国务院),具有学习功能、记忆功能、反应功能、沟通功能、思维功能、决策功能、指挥协调功能,他即使迈出一小步,对常人而言也等于一大步。正如李瑞环同志所指出,只要这个巨人的道路走得正、走得稳、坚持走下去,就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他说:“中国是一个巨人,只要稳步走,步子就是大的;只要不摔跤,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最可怕的是自己折腾自己,自己先发起烧来。”   这一“大脑”还是世界上极其特殊材料构成的“大脑”,继承了几千年来中国文明、文化及民族智慧,拥有近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革命与执政经验和教训的历史财富,以及集中了十几亿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力。随着决策机制不断科学化、民主化、制度化,这一“大脑”也更加健全、更加理性、更加智慧,主观更加符合客观,理论更加符合实际,政策更加符合民意,使得及时调整纠正小的失误、避免大的失误成为可能,也成为现实。   这一巨人要靠“两只手做事”。形象地讲,一个人(指经济体)有“两只手”总比“一只手”要好得多,无论这只手是政府的有形之手,还是市场的无形之手,“两只手”携手并用、相互补充、相互配合,可以利用两大优势,发挥两个作用。中国具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社会主义优越性,无论是提供公共服务,进行公共投资,还是处理各类灾难,应对各种危机,都可以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举全国之力,兴办全国特大公共性工程。而市场经济是一个伟大的学校,不仅企业之间相互竞争,也相互学习,同时地方政府之间也相互竞争,相互学习。这就说明了,虽然中国仅有三十多年的市场经济学习过程,却快速地走过了发达市场经济国家二百多年的道路,中国的市场竞争力、科技创新力、国际竞争力越来越强。   这一巨人要靠“两条腿走路”。形象地讲,一个人有“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要好得多,无论是哪条腿,都会有先有后,所以要相互协调,才能走得稳,走得快。关键的是不能搞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毛泽东同志曾讲过,斯大林吃亏在于只顾重工业,不顾轻工业,只顾长远利益,不顾眼前利益,这是《八仙过海》里的“铁拐李”的走路办法,一条长腿、一条短腿,手扶拐杖,比较偏颇。毛泽东同志在论述十大关系时,就阐述了这样的思想,农业和非农业之间相互协调,城乡之间相互协调,区域之间相互协调,不同所有制经济之间相互协调,经济与社会发展相互协调,引进技术与自主开发相互协调。形象地讲,中国之路就是“两条腿走路”,一条腿在前,另一条腿在后,前腿带动后腿,后腿又促进前腿,虽然时有不平衡,即使深一脚、浅一脚,但是却越走越强大,越走越成功,越走越有自信心,道路越走越宽广。   这一巨人要靠“两个积极性”。形象地讲,治理一个大国“两个积极性”总比“一个积极性”要好得多。毛泽东同志讲过,“我们的国家这样大,人口这样多,情况这样复杂,有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比只有一个积极性好得多”。由于中国是一个特殊的大国,不但要有中央的积极性,也要充分发挥好地方的积极性,应当允许并鼓励地方政府自主创新、先行先试。当然,这不意味着搞“八百诸侯、各自为政”的地方行政分权体制,而是意味着限制和约束地方“坏”的积极性,发挥地方“好”的积极性,这就意味着将地方的积极性引导到总的发展战略上来,使得两个积极性之间相互补充、相互匹配、激励相容。这也不意味着搞联邦制,“各扫门前雪”,而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地区相互支持、相互合作。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393期,摘自胡鞍钢、王绍光、周建明、韩毓海合著,韩毓海执笔的《人间正道》一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7月出版,本文原发表于《天津日报》2011年7月23日,本刊修改了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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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何勤华:北大法律系77级——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133 次 更新时间: 2011-09-05 11:08:22 何勤华:北大法律系77级——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 标签: 北大法律系77级 ● 何勤华       30年前(1978年2月28日)我们怀着憧憬与梦想,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了中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北京大学,度过了我们人生历程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26年前(1982年1月12日),我们带着收获与成熟,离开了母校,奔向祖国各地,展开理想的翅膀,开始书写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篇章。     今天,如同“北京大学法律系77级入学三十周年庆典通知”中所说:“我们中间有共和国的栋梁,有学界泰斗,有睿智的立法者,也有严明的执法者,有声誉显赫的企业领导人,还有经验老道、判断精准的优秀律师!真可谓是群星闪烁,光照神州。”北大法律系77级,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北大法律系77级,我们不竭的动力源泉!           中国最大的班?          我们北京大学法律系77级,是一个富有感情的班级,也是一个充满友谊的集体。也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大学中最大的班级:我们班共有83位同学,而现在大学中的班级,一般都在30人到50人之间,也有一些大的班级,有60人的。但拥有83名同学的班级,可能就是空前绝后的了。担任过我们班级的班主任和辅导员,以及给我们讲过课的老师也有30余位。他们中有叶元生、孙国华、沙建孙、朱启超、杨敦先、刘家兴、王国枢、罗祥文、王勇飞、杨紫煊、王德意、沈宗灵、龚祥瑞、张国华、李志敏,等等。     我们83位同学中,有4年学习中长期担任班支部书记的林以翠(因为这个名字太像女士的名字了,陪同领导一起出差实在是不方便,故后来在领导的要求下,改名“林栋梁”,取“国家之栋梁”之意)、班长刘和海(当时来读书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班里还有一位有三个儿子的同学是冯殿美)、学习委员傅长禄、生活委员赵国玲,有聪明绝伦、风流倜傥的谢思敏、谢维宪、刘凤鸣、陶景洲、杜春、赵汝琨、李洪海、徐杰等,有江南才子陈兴良,有“江苏二顾”顾功耘、顾雪挺,有侃大山超人、给大家带来无穷欢乐的丛培国,有苦行僧姜明安,有边走路边背英语的李克强,有运动健将兰晓梅、刘德权,有公安局长袁塞路,有学习4年打了4年武术的张恒山,有关心同学细致周到的李华云、牛嘉,有每周必定给其女友一封情书的丘征元,有喜结连理相亲相爱终生不渝的王志勇、李俊玲夫妇,有班级的小妹妹、当时才17岁的宋健,有外慧、内秀、形象美的严冶、翟建萍、苏岩,还有当时男生在私下里都公认的长得最美的“漂亮姐”王燕,等等。     下面十六则小故事,只是我对当时的老师和同学的一点零星回忆,也许能够让大家对我们当时大学4年生活有一点更为真实地了解。当然,由于时间久远,回忆错了的地方,请各位相涉的老师和同学原谅。           从北大荒来的辅导员叶元生老师          叶元生老师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位北大法律系老师。1978年2月28日,经过28个小时的火车折腾,我于凌晨3点多到达了北京火车站,出了车站,看到了对着出口处的北京大学接待新生的摊位,上面一条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字样,下面有几张桌子,几位老师和同学正忙碌着。我登记好自己的名字,就被安排进入停在边上的大客车,往北京大学赶。到了学校,迎接我的就是叶元生老师。     接下来的情况,凡经历过新生报到的人都很熟悉了。同学之间的介绍,和教师的见面,入学教育等,然后就开始了紧张地学习。而在这过程中,叶元生老师就忙里忙外,为我们每一个同学、尤其是外地来的同学做着琐碎的、但对刚到北京生活的同学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服务工作。叶老师当时扎着两根小辫子,穿着一身旧军装,有时腰里还束着一条皮带,风风火火,动作麻利,效率很高。一看就知道她是从北大荒出来的知青。     叶老师其实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但看起来比我们成熟得多,对于我们这些学生,就像姐姐对待弟弟、妹妹一样地亲热和周到。时隔30年,给我印象还非常深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生病之后她对我的照顾。由于不适应北方的饮食,我进校一个月,就得了急性肠胃炎。这种病,看病吃药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注意饮食、休息调养。但在当时的北大学生食堂,没有这种条件。因为我们的早饭是棒子面粥(玉米粥),中午很少米饭,大部分是馒头,经常则是由玉米做的窝窝头。这对我这个从小吃惯了米饭和大米粥的南方人来说,的确是很痛苦的事,对病情的好转也是很不利的。     看到这种情况,叶老师一方面安慰我,说她以前在北大荒时也得过胃病,这种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战胜它,以给我鼓励和勇气。另一方面,又说他先生是上海人,所以她也知道上海人不习惯吃棒子面粥和窝窝头,所以她就以辅导员的身份,积极去和校医院和食堂沟通,经常给我开病号饭,有了病号饭的条子,就可以在食堂里吃一些软的、容易消化的面条和大米粥。正是在叶老师的鼓励和照顾下,我的病情得以控制,身体状况有了一点起色。     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30年,有些情节可能叶老师本人也已经忘记了,但我无法忘却,永远铭记在心里。           书法家李志敏老师          李志敏老师,是我在北大求学期间受到最大影响、得到最多恩惠的一位老师。除了精通英、法、德、俄四国语言,撰写了《中国古代民法》这本经典的民法史作品,以及民法研究成果和婚姻法课程受到同学们热烈欢迎之外,他的书法、他的气质也深深地感动了我。     其实,李志敏老师的生活是非常不幸的。1954年他从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毕业,分配到了刚恢复成立的北京大学法律系工作。刚开始想在民法专业上有所努力,他在《工人日报》工作的妻子孟昭蓉因心直口快而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被打成了右派。李老师受到了牵连,他虽仍在北大工作,但孟老师却被发配回河北唐山。更不幸的是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中,两个儿子全部遇难,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所以,当我们入学时,李老师因为和妻子两地分居,学校分配不到房子,就只好住在集体宿舍里,和我们同在一幢楼里面。     在同学们的印象中,李老师是一个学问丰富、专业扎实、为人谦和、儒雅清高的学者,尤其是他的书法艺术,在当时已经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对我来说,除了这些之外,还几件小事使我对他的人格和品德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第一件事是我和两位师兄在李老师的指导下,于1978年底完成了《试析买卖婚姻》一文,适逢1979年北大举办五四科研节,我们就在学术讨论会上宣读了这篇论文。结果有一些与会老师不同意我们的观点,对文章提出了一些批评意见。我当时很紧张,会后我就问李老师该怎么办?李老师很从容地对我说,不用紧张,我们这篇论文资料翔实、逻辑严密、观点不极端,理论界和实务部门的同志已经和他说了,这篇论文质量不错,可以在高水平的杂志上发表。     研讨会之后,我们将这篇文章投给了《法学研究》编辑部,过后不久,就接到了编辑部的通知,说文章写得很好,将在1980年第2期上刊出。这件小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认识到在学术研究上,不要怕争论,不要怕被人批评,要有一种自信心,要有自己的立场,不要轻易放弃自己花费了大量劳动而获得的观点和结论。     第二件事是过后不久,我自己在看书中有了一些感悟,完成了一篇小论文,让李老师帮我看一下,把把关。李老师看得很仔细,看完后就把我叫了去。看到他拿出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我心里就有点发悚。果然,平时非常随和的他,这次非常严肃。他对我说,你已经写了不少文章,我也帮你改过许多次,但你有些错误老是改不过来。比如,的、得、地,这三字你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用得不正确;又如,“所谓”的意思就是“所说的”,后面不能再加“的”了,不能说成“所谓的”;还如,每一个小标题之间要有过渡,要有承上启下的关联词,每一个自然段之间应该有内在的逻辑联系,这样,写出的文章才有说服力。     当时,虽然面前没有镜子,但我自己感觉到脸上有点发烧,一定是胀得绯红。心想从小到大,还没有受到过这么严厉的批评。在回去的路上,我有点沮丧。但过后,我越想越感到李老师说的有道理,这次挨批有收获,对李老师也愈加敬重。当时李老师的批评,直到现在还让我受益良多。     第三件事是一年以后,李老师编写了一本《马克思主义论婚姻家庭法》的著作,当时出版比较困难,他就让我在暑假回上海时,去上海一家著名的出版社问问,可否在该社出版。回到上海,我就去找了该社的一位编辑室主任。听说是北大来的学生,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当我说明来意,将李老师书稿的大纲和部分样章给他看时,他就问我这是否是国家或省部级课题,或是否有经费资助,李老师是否是教授等。我说这是李老师个人多年研究的成果,并不是国家和省部级课题,也没有经费的支持,李老师还没有评上教授。听到这些,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有些冷淡。离开时,我就问了,你们的态度如何?书稿能否出版?他告诉我,他们还要商量商量。回家后我就马上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李老师,他说那就等一等吧。一直到暑假结束,我们仍然没有得到出版社方面的回复。     临回北京前一天,我又去了出版社,但没有能够见到这位主任,他手下的一位编辑出来接待,我对他说,如果你们确实对此选题不感兴趣,那就把大纲和样章还给我,我再交还给老师。他很客气地说,他们主任关照了,这个选题他们在考虑,并没有说不能出。这给了我一点安慰。回到北京后,我把情况详细告诉了李老师,他听后也很无奈,说,那我们就再等等吧。一个学期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消息。     过寒假回上海时,我又去了该出版社,这次仍然没有能够见到这位主任,但编辑告诉我一个好的信息,说主任在北京开会,李老师可以到主任住的宾馆去见他详细面谈。我马上将此消息告诉了李老师。那天晚上,李老师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该主任住的宾馆,但宾馆的人说他出去了,李老师一直等到9点多,足足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见到这位主任的影子。第二天我和李老师通电话时,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告诉我不要再去出版社了,书稿就先放着吧。     这件事情对我刺激很大,当时我的一种很强烈的感受是,在中国,一名普通的知识分子在社会上是多么没有地位,在事业上要有所成就将有多么艰难。我想,今后如果想从事这一职业,那么就准备好坐冷板凳,被人折磨,以及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心态。也是从那时起,我对出版社的某些头头少了一些信任,多了几分警惕。     李老师对我的学业的帮助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但我却没有能够很好地回报他。1982年我考回到上海,在华东政法学院读外国法制史研究生期间,老师来过几次上海,有的是讲学,有的是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的同行交流书法艺术。但我当时限于财力,都未能好好地款待老师。     1984年我作研究生毕业论文调研,到了北京,也去拜访过老师。老师还是如同我在北大读书时一样,对我进行辅导,帮助我收集资料,并亲自将其中的一些法语的资料翻译成中文,供我写论文时参考使用。回想起老师的这一切无私的行为,我都会感动的不能自制。     最令我痛心的是老师从发病到去世时间不长,而这一段时间,我正好在日本进修,等我1994年底回国时,老师已经仙逝西去,我未能见上老师最后一面,留下了终身的遗憾。我的这些情感,至今连在师母孟昭蓉老师面前都不敢说,因为怕她伤心。     今年刚好为了纪念我们北大法律系77级入学三十周年,同学们都说可以将这三十年来的一些最深的感受写出来,所以我就撰写了上述文字,以慰老师在天之灵。           善良腼腆的由嵘老师          由嵘老师,来自云南,1932年出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是外国法制史学界的元老,长期担任全国外国法制史研究会的副会长。他为人善良、腼腆、坦诚、宽容,与世无争。我认识由老师是在听了他的《外国法制史》课程之后的事情。     我记得在第一节课上,由老师就带了一卷世界地图,在给我们讲解古巴比伦《汉谟拉比法典》时,由老师就以地图为中心,结合当时的社会历史发展,讲述法典的制定原因、主要内容和基本特点,形象、生动,我们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我对外国法制史的兴趣,就是从听由老师的这门课开始的。考试的题目,是《罗马债法以及对中国的启示》,我写了有一万多字,这大概在同学中是算篇幅最长的了,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主要是东拼西凑一些资料,并没有什么新的观点,但由老师给了我一个“优”,使我深受鼓舞,对外国法制史也更加喜欢了。     之后,我和由老师接触就很多了,也多次去他家请教问题。由老师的爱人李老师,在北大法律系图书馆工作,也是一个极其善良腼腆的人,见到我还没有说话,脸就先红了,然后就热情地为我倒水泡茶。我和由老师说话时,她常常坐在边上看着我们,当我偶尔不专心听,回过头看她一眼时,她马上脸一红,就转过脸去。由老师夫妇感情甚笃,相亲相爱,直至今日。李老师身体比较弱,已经好多年不能起床了,由老师就放弃了一切交往活动,包括放弃参加他心爱的外国法制史年会,专心照顾李老师。     由老师治学态度严谨,专业功底扎实,是我国英美法研究和日耳曼法研究领域的奠基人之一。我大学毕业后考华东政法学院徐轶民老师的外国法制史专业的硕士,是由老师推荐的,因为他与徐老师是多年好友。由于是学生,又是同一个专业,这些年来,我和由老师接触一直比较多。可以说,在外国法制史领域里我的每一个进步,都与由老师的提携、帮助有关。           充满激情的孙国华老师          孙国华老师,是我们法学基础理论(当时称“国家与法的理论”)课的第一位任课老师,其他几位,一位是罗玉中老师,他当时是年轻的助教,讲课非常认真,后来长期从事科技法的研究,担任过《中外法学》的主编,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的院长,这次我们入学三十周年的庆典,罗玉中老师也来了,和我们坐在一桌,聊得非常开心。     另一位是姜同光老师,当时的职称是讲师,课讲得也非常好,逻辑性非常强,同学们也很喜欢他。但他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经参加过北大、清华两校的写作班子(笔名“梁效”)的活动,所以后来就离开了北大法律系,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我们都不清楚。这次北大法律系77级入学三十周年庆典时,同学们编印“庆典手册”,在“北京大学法律系77级任课老师名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我感到十分伤心。因为就我的接触和感觉而言,姜老师是一个不错的人。     现在我们将话题再拉回到孙国华老师身上。孙老师当时给我们上课时,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孙老师1925年出生),但他精力十分充沛,声音洪亮,讲话中气特别足,且激情澎湃,才华四溢。     讲起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法学观和基础理论来,如数家珍,几乎不用看讲稿。我们同学当时私下里都认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法学专家,孙老师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尤其可贵的是,孙老师的马克思主义法学观,经历三十年,至今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对此的信仰是坚定的,执著的,也是真诚的。1978年夏天,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恢复,孙国华老师回到了人民大学,以后,他不太来北大,我们看到他的机会就很少了。     和孙老师接触比较多是工作之后,由于我从事的外国法制史的教学与研究,和马克思主义法理学关系密切,以及国内一些重大的法学基础理论研讨会,我和孙老师都参加了,所以,我们就会经常见面,交谈的机会也很多。当然,开始几次,一方面由于孙老师教过的学生比较多,对我印象不深;另一方面,本科毕业我考入华政读研究生后,一直到毕业留校,将近有十多年时间我埋头于书斋,基本上没有出过上海,和学界联系很少。所以,开会见到孙老师时,我都要自我介绍一下。     后来,见面次数多了,我和孙老师就比较熟悉了,谈话的内容也就越来越丰富了。我对孙老师最为钦佩的,一是他对学术,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法学理论的执著;二是他的开朗的性格,坚强的体魄,80多岁的人,还骑自行车;三是对事业、对生活、对学生的充满激情,唱歌跳舞,各种活动都积极参加。这些,都是我们所应该好好学习的。           张国华:学生欢迎的老师          关于张国华老师,可能会有许多同学的回忆文章,因为他担任过法律系的系主任。所以我这里的叙述就稍微简略一点。     张老师非常敬业,对工作十分投入。他担任系主任的那几年,是北大法律系最为风光的时期,在全国法律教育中完全处于领头羊的地位,在课堂上,张国华老师非常受学生欢迎。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讲课时声音洪亮,中气很足,充满了激情。而且,他在讲坛上,还经常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特别丰富。他的语言十分精练,但论述充分,论证严密,给我们的感觉是,他的话再多一句,就是罗嗦;而若少一句,就不能完整。     至于张老师的博学、深刻,以及对史料的掌握,对人物和思想的深入分析等,都是处于上乘、超一流水平的。就因为如此,张老师凭着个人魅力,就将我们班上一些优秀的学生都吸引过去了。     武树臣、李克强等都是张老师的崇拜者。老武最终走上了中国法律思想史研究的道路,与张老师不无关系。克强也曾一度想从事中国法律思想史的教学和研究——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而我自己,开始本来也是对民法、婚姻法感兴趣的,因此那时和民法教研室的李志敏老师接触最多。但是,在听了张老师(包括饶鑫贤、由嵘、蒲坚老师)的课以后,有开始对法律史感兴趣了。           饶鑫贤:兴趣使然的老师          饶鑫贤(1923-2003),湖南人,早年毕业于南京国立政治大学,从事地下党工作。     饶老师的风格与张老师不一样,他讲话一直是慢慢的,声音是细细的,语音语调起伏不大,而且因为身体一直比较弱,所以他上课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讲的。所以,听饶老师的课,需要慢慢品味,才能感觉到其中的丰富内涵,感受到他的渊博学识,以及严密的逻辑性。与张国华老师不同的另一个方面,饶老师并不是中国法律思想史的科班出身。他原来是南京市中级法院的法官,负责审理刑事案件,后来对中国法律思想史感兴趣了,才来教这门课程。     他的大儿子饶戈平,在北大法律系读国际法研究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他在国际法研究方面成就突飞猛进,现在已是中国国际法学会的常务副会长了。他的小儿子饶方,毕业后分配在《中国法学》编辑部,我们也有过多次接触。饶老师喜欢下围棋,是一个修养很好、非常儒雅的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谦谦君子。饶老师到后来身体状况不太好,尤其是双腿走路比较困难,坐的时间长了,站起来的时候也很吃力。所以,他每次出席学术会议,师母一般都是跟着去的,以便照顾他。     张、饶两位老师虽然都已驾鹤仙去,但他们开创的中国法律思想史学科专业,已经发展得越来越壮大。他们当时一手培养起来的“四大金刚”:武树臣、李贵连、张铭新、段秋关,都已经是中国法律思想史学界的泰斗级人物了。他们的再传弟子,更是已遍布全国各行各业。因此,两位老师若有知,应该可以欣慰怡然了。           不是冬天也围着围巾的蒲坚老师          蒲坚老师给我们开设的是中国法制史课程。当时,给我们讲授中国法制史的老师共两人,还有一位是法律系副主任肖永清教授——但这次我们77级举行入学30周年庆典活动时,在打出来的小册子上任课老师的名单中,将肖永清老师给遗忘了,这是非常遗憾的。我记得,当时肖老师讲授秦汉法律,蒲老师讲授其他各个朝代的法律。     蒲老师的讲课深入浅出,论证严谨,说话平和,语言也比较幽默。但给我们印象最深的还不只是这些,而是他那从冬天开始一直到夏天天气已经很热时,仍然围着的那条围巾。这不是为了装饰,也不是为了给学生增加有知识的感觉,而是因为蒲老师的严重的支气管炎。     应该说,蒲老师当时年龄也不算太大,也就五十来岁吧,但他体质比较弱,尤其是严重的支气管炎,让他吃足了苦头。他和我们说话时,就能听到很急、很重的喘气声。我记得当时我对中国法制史比较感兴趣,因此,经常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同时,由于肖永清老师兼了系里的行政工作,所以有些应该由肖老师辅导的问题,我也会向蒲老师提问。但看到蒲老师说话这么吃力的样子,我往往是见了他面也不敢提出来。然而,蒲老师为人很坚强、很乐观,他不管这一套,喘气管喘气,说话照说,讲课照讲,辅导也照样辅导。这经常令我非常感动。     大学毕业以后,大概有十多年的时间,我一直没有机会去北京,也没有出席中国法制史年会的机会,所以与蒲老师没有见面的机会。但从北京的同学那里,经常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情况,说他学术成果不断,身体也越来越硬朗,一年之中围围巾的日子越来越少。听到这些,我感到特别的欣慰。1995年我担任华东政法学院副院长以后,出外开会的机会多起来了,与蒲老师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了。我印象最深的是1998年的中国法制史年会。     那次会议,由西南政法大学的陈金全老师(中国法律史学会执行会长)承办,是最近几年各种学术年会中最为浪漫的年会之一。我们在重庆西政校本部报到之后,当晚就登上了长江游轮,会议在游轮上召开,顺着长江一直开下去,到巫山县登陆,继续开。由于第二年三峡工程要开工,巫山县就要被永远地淹没在水底,所以我们出席会议的代表都拍了许多的照片。在巫山,开过闭幕式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回家的回家,继续去旅游的继续旅游。我、王立民(华政副校长、中国法律史学会执行会长)和蒲老师等几个人,就一路去了小三峡和小小三峡,最后在宜昌分的手。在这几天中,蒲老师与我无话不谈,从家庭到学术,从教研室的同事,到自己的学生。尽管我们年龄相差有三十余岁,但我们之间没有一点代沟的感觉。我感动于他的为人豁达,坚强,心态好,对学术的执著;他也肯定了我这些年的努力,认为我为北大法律系争了气,为我们这个班级赢得了荣誉。     在回上海的路上,我对立民讲述了蒲老师的过去,我们都很感慨:任何事物都没有恒定的时候,社会在变,人也在变,人的身体状况也在变。中青年时期身体好的人,如果不注意,年纪大了以后,身体也会垮掉;反之亦然。蒲老师就属于中青年时期身体比较弱的人,但由于他豁达,坚强,心态好,加之注意保养,结果身体反而越来越好。在小小三峡漂流时,他比我们年轻人玩得都更要欢快。     从1998年至今,又过去了整整十年。如今,与蒲坚老师同辈,甚至比他年龄还小一点的法律史学者都纷纷谢世。然而,蒲老师则仍然非常健康地活跃在学界,这真的是非常令人欣慰的事情。看来,下次再见到老师时,我一定要向他请教如何保养身体的问题了。           儒雅清高的沈宗灵老师          沈宗灵老师,个子不高,人也比较清瘦,一口带有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在我们法律77级的任课老师中,沈老师是比较晚讲授的一位,是我们在读大三时他登场的。当时,他给我们讲授了选修课《现代西方法律哲学》。     在我们读大二、大三(1979、1980年)时,由于刚刚开始改革开放,所以对西方的法律制度、法律思想包括法律哲学,都还是非常陌生的。     既没有教材(北大张宏生老师主编的新中国第一部统编教材《西方法律思想史》是1983年出版的),也没有参考书(沈宗灵老师的《现代西方法律哲学》是1984年由法律出版社出版的)。图书馆中虽馆藏有一些西方法学大师的作品,如狄骥的《宪法论》、格老秀斯的《国际法典》(《战争与和平法》的节译)等,但数量非常有限。所以当沈老师在课堂上系统讲授西方各位法学家的法学作品和法律哲学思想时,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     由于我在读大学之前,曾在乡政府机关工作过三年,受到过快速记录的基本训练,所以,在沈老师的讲课过程中,我几乎将其每一个字都记录了下来。可以说,我的听课笔记,是当时全班最为齐全的。它不仅为当时班里的其他同学所利用,而且还让后来华政的法理教研室的一些老师受益。     1982年我毕业考入华政读研究生后,给我们上课的一位法理老师向我借了这本沈老师的讲课笔记,进行备课,写出讲稿,然后再给我们上课。当然,平心而论,沈老师的讲课内容我虽然是全部记录了下来,但对西方法学家的法律哲学思想当时尚未能深刻理解和领会。     沈老师平时话不多,也不苟言笑,比较严肃。给人感觉是比较清高,非常儒雅,但他为人非常诚恳,非常热情。他专注学术创作,惜时如金,但对我们学习上的要求一般都能予以满足。当时,我曾去过他家里几次,向他请教一些法理学学习上的问题。每次,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耐心地回答我的各种问题,包括有些现在回想起来是非常幼稚的问题。     毕业以后,由于我和沈老师从事的不是一个专业,所以在学术会议上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偶而有过几次,也只是远远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有时我怕他忘记了我的名字,上前握手时刚要自我介绍,他就会马上说:“我知道,你是何勤华。你导师徐轶民老师最近身体好吗?”弄得我非常感动。到北京出差时,我也曾去过沈老师家中几次,他还是老样子,埋头于编书、写书之中。有时,也会和我谈谈国外法哲学界最新的一些动态,对有些法学家作出一些他个人的评价。     沈老师是1923年出生的,现在已经是一位85岁的老人了,也曾有过一次小中风,但他身体恢复得还不错,思维也非常清晰。作为一位留学美国的正直的法科知识分子,他在1957年也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被划为“右派”,但他对此看得很平淡,认为中国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也是一个正在转型的国家,在政治上出现一点波折,都是正常的。     我愿将这一篇小文献给他,祝沈老师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魅力四射的龚祥瑞老师          龚祥瑞老师是上海人,所以讲的是一口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龚老师当时给我们开设的是外国宪法与比较宪法课,他讲课充满激情,声音洪亮,脸上表情生动、丰富、多变,嘻笑怒吼,幽默风趣,全可以在一堂课上表现出来,酣畅淋漓,无所顾忌,所以经常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我们小组爱好摄影的何山,就将龚老师在课堂上的各种表情拍摄了下来,到现在为止看到的人,都无不拍案叫绝。     由于龚老师上课效果极佳,所以一门课上下来,将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都吸引过去了。本来对民商法、法律思想史、刑法感兴趣的人,如陶景洲、李克强、陈兴良、王绍光、姜明安、李启家、刘凤鸣、王建平等人,都被吸引到了龚老师的周围。许多人后来也都受到龚老师的欣赏,经他推荐到国外攻读研究生。有的则受他影响,开始从事宪法行政法的教学和研究,姜明安就是一位。     我当时因为一心想回上海,没有考虑出国,对宪法行政法当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我没有参加龚老师组织的兴趣小组。因此,和龚老师接触不多,但因为都是上海人的缘故,我也去过他家几次。     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是我为了考华东政法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向他请教考试方法的那一次。他对我说,他在华政没有认识的老师,但考研究生有技巧,就是要去琢磨他们老师的研究兴趣和方向。他知道我想报考徐轶民老师的外法史专业,他就说:“你要将徐老师所编写的著作、发表的论文以及油印的教材、讲稿等搞到手,把它们弄熟悉了,甚至把它们都背出来,你就不怕了,保证你考高分。”然后他就和我讲道理:考试和研究不一样,考试就是死记硬背,而研究可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要有自己的观点。他非常自信地对我说,你听我的话没有错,保证你考上。后来,我按照他的思路去复习,果然,在华政考试得了第一名。     大学毕业后,我和龚老师在学术会议上见过几次面。感觉到他在当时中央倡导的政治体制改革中非常活跃,写了不少关于西方宪政与法治方面的论文。对此,我是非常关注的,他的西方国家文官制度,比较宪法与行政法,以及西方司法制度等著作,我都一一珍藏。     另外,我感觉他的身体也非常好,虽然在读大学时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曾经有过胃出血,住过医院,但后来恢复得很好。不幸的是,没有过多久,他就患病去世了。真的是很可惜。     应该说,龚祥瑞老师的经历是非常坎坷的。他是英国工党领袖拉斯基的学生,在英国伦敦经济与政治学院毕业,和王铁崖先生是校友,也是当时北方最为著名的法学家钱端升的三大弟子之一(还有两位就是王铁崖、楼邦彦)。但是他后来和钱、王、楼三位先生的关系都闹僵了,原因是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他站出来揭发了钱先生,结果,其他三位先生都被划为右派,而他却逃过了一劫。也因此,龚老师为许多人所轻视。但是,客观地说,在“反右运动”(包括文化大革命)那种扭曲人心灵的特殊时期,妻子揭发丈夫、子女批判父母的现象比比皆是,龚老师这么做,或许也有许多无奈和苦衷吧。     龚老师对新中国宪政与法治的发展,还是作出了许多贡献的。因为如此,我才写下了这些文字,以示对先生在天之灵的祭典。           留学莫斯科的王哲老师          王哲老师,长期从事西方法律思想史和俄罗斯法哲学教学及科研工作,是我国西方法律思想史学科的开拓者和建设者之一。早在我们入大学之前,王老师已经率先在北大开设西方政治法律思想史的课程,1979年他主持编写的《西方政治思想史》作为北大正式教材内部发行,该书为全国统编教材《西方法律思想史》的出版打下了良好基础,从课程名称到内容体系均被其他兄弟院校的同类教材所借鉴,对本学科的建设起到了奠基作用。王老师是本学科第一位教授、第一位博士生导师。     在我的印象中,王老师工作兢兢业业,热爱教学,注重学术,关爱弟子,奖掖后学,为培养我国的高等法律人才倾注了毕生心血。我读王老师的博士生,也是他热情鼓励的结果。1995年,我担任了华政的副院长,根据当时的教育政策,北大的博士培养模式比较适合我的情况,就在北大报名了。     这样,我就成为了北大西方法律思想史专业的博士生。王老师做事能力很强,效率极高,在他的指导下,我读博进展得非常顺利。3年后,即1998年1月16日,我参加了北大法律系组织的博士论文答辩。     那一天,整个北京城大雪纷飞,气温降到入冬以来的最低点,但在北大法学楼的小会议室里,却是春意浓浓。在王老师的张罗下,由该系教授萧蔚云任主席,该系教授赵震江、王哲、由嵘、李贵连,以及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教授吕世伦、林榕年任委员的答辩委员会,全票通过了我的博士论文《欧陆私法学的起源及其流变》。     整个答辩过程,充满了坦诚、友好、幽默的气氛。因为提的问题很多,我有点紧张、错误不断,但我态度非常诚恳。比如,在回答历史法学派关于法律成长的历程之问题时,我遗漏了“法学家法”之发展阶段(此是答辩后师弟郑戈告诉我的)。最为可笑的是,当时萧老师作为主席提了三个问题,因为是最后提的,我也准备在最后回答,但最后竟忘记回答这三个问题了。答辩结束时,王老师也没有继续问,一起吃饭时,老师们都没再提。直到一个人回到宾馆,我才记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事情并不说明北大对博士论文答辩要求不严格,而是体现了一种宽容。后来有一次跟王老师闲聊时,他说实际上老师们(包括萧老师)并没有忘记,只是他们看到我大部分问题都已经回答得挺好,所以就不再提起了。     后来,每次我去北京,都会找机会去北大看望王哲老师。此时,老师已患有非常严重的气管炎,说话比较吃力,速度也很慢。他看到我时总是很兴奋,会说上比较长时间的话。他谈得比较多的,是希望我有一种好的心态。他说,当了校长,责任重大,能“继续进步”固然好,没有这种机会也不要紧,要端正心态,把主要精力用于管理学校、办好学校方面,让老师和学生都得到实惠。我每次听后总感觉收获颇多,原有的浮躁情绪也大有改善。     2007年12月18日14时47分,王哲老师因病在京逝世,享年76岁。这一年,对我而言,也许真是不幸的一年,我的另一位导师(硕士)——华东政法大学的徐轶民教授也在7月26日离我们而去。无限惆怅、悲伤之时,也有些许安慰:老师培养的众多弟子已经在祖国的各个工作岗位上表现出色,正在为国家、为人民辛勤奉献。就这一点而言,老师的学术生命以及人生理想和追求,已经被延续了下来,并得以发扬光大。     王哲,河北人,1932年生,1954年秋赴苏联国立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学习,1959年毕业回国后,在北京大学法律系工作。1979至1981年被选派到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大学作访问学者,2002年退休。           苦行僧姜明安          姜明安,比我年长几岁。所以我从一入学相识就叫他“老姜”。大概是复员军人出身的缘故吧,从入学第一天开始,老姜就一直穿着一身旧军服。与我们班级其他一些复员军人到了大三、大四不再穿军服不同,老姜几乎到毕业,始终没有脱下那一身旧军服,而印象更为深刻的则是脚上的那双洗得有点泛白的军用胶鞋。     姜明安是个老实人,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朴实无华;老姜也是一个勤奋苦学之人,四年大学,他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兴趣,也没有什么大的谈情说爱活动(在我们的印象中),其生活非常规律:从宿舍到教室,从教室到食堂,再从食堂回到宿舍,背着一个军用书包,这么三点一线地重复走着。     由于姜明安的上述两个特点,在我的印象中,就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为我们班的“苦行僧”。     大概从大二时起吧,我们就发现老姜对宪法和行政法抱有浓厚的兴趣,开始系统收集这方面的资料。他也是当时给我们上比较宪法课的龚祥瑞教授的得意门徒之一,龚教授很喜欢他,这些在2007年《南方周末》刊登的《黄浦一期那班人——北大法律系七七级》的长篇记叙文中已经作了很多报道。由于这些原因,1982年初我们毕业时,老姜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北大法律系,任宪法行政法教研室的老师。过后不久,他选编、主编和撰写的行政法方面的作品就开始源源不断地面世,为新中国的行政法制建设作出了独特的贡献,成为改革开放以后中国行政法学科的创始人之一。     老姜的勤奋苦学,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他在俄语的基础上又成功地学会了英语。这对他的学习研究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由于掌握了英语,他经常被邀请赴英国和美国去参加学术会议和从事学术研究。当我第一次听到老姜去英国访问学习时,我真的从心里为他感到高兴。更加令我吃惊的是,从英国回来后,老姜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理了一个大背头的发型,穿上了笔挺的西装,系上了鲜艳的领带,脚下的皮鞋也是擦得铮亮的,整个人都换了一个,一下子从“苦行僧”变成了一名“海归学者”,显得特别精神,特别有学问。     老姜和我不在一个组,在大学读书期间我们交往不是太密切。他对我的影响更多的是一种榜样的力量、一种刻苦学习的动力。毕业后,由于我们都在法学教育战线上工作,我们之间的交往开始增多,除了到北京出差,我会回北大看看,有时也和老姜见一面说说话之外,在各种学术会议上,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比较多。虽然,随着老姜学术地位的上升、知名度的迅速提高、经济收入的增加,老姜的外形和生活方式在不断发生变化,如理了一个漂亮的发型,穿起了质量很好的西服,开起了高档的小汽车,脚上也看不到泛白的军用胶鞋了,但老姜的“苦行僧”的精神:勤奋刻苦的学习态度,执著追求的学术理念,独立自主的法律人品格仍然没有变。           郭明瑞同学的二三事             1978年3月,那是我们北大法律系77级刚报到不久的时候,我和郭明瑞同学就认识了。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他很有军人的气质。一天到晚都穿着军装,身板很挺,人很魁梧,声音非常洪亮,性格开朗,说话直来直去,还经常听到他的笑声。尽管有很重的山东口音,但我们都听得懂。由于他比我年长几岁,我一直称他“老郭”。     记得我们俩第一次单独说话,是从农村这个话题展开的。我问他除了当兵之外,是否插过队,在农村呆过?他说他不是知识青年,本身就是农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我说,看你原来的工作单位,好像是从教师岗位上考上来的?老郭回答说,担任民办教师这不假,从部队退役后进工厂做工人也对,但高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而且因为一直在农村,实际上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干农活。我说,那就有缘了。我也不是知青,从小在农村长大,干农活出身。我还给他看了我手上的老茧。     之后,我们俩虽然不在一个组,(老郭是二组,我是四组)但我们在一起上课,课间一起说话交流,探讨许多问题,我从他身上也学到了许多待人接物的方法。如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趁他不注意时从后面摸了摸他的头。这让他吓了一跳,有点生气了(老郭很少生气),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当他看见我有点不解的样子时,便耐心和我解释,说他们家乡的风俗最忌讳摸别人的头,这是行为轻浮、对人不尊重的表现。我听后马上向他道歉,说在我们上海,这种行为恰恰是表示亲热和友好。我说,下次我会注意的。     在大学四年期间,老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不仅非常艰苦朴素,四年大学一直穿着军装,而且非常地刻苦、努力、勤奋。我记得,老郭在当时就对民法情有独钟,除了学习其他应该完成的课程之外,他将全部时间都用于民法学习上了。当时,北大法律系的民法老师李志敏在学术上很有造诣,对我们学生也很关心,老郭就经常去李老师那里。大约是在1978年底1979年初的时候,老郭就在李志敏老师的指导下,翻译了一篇文章——民法学家拉普捷夫的《论苏维埃经济法》。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觉得他很了不起,应该以他为榜样。虽然,我后来也在李老师指导下,参与了一些民法课题的研究,但老郭比我们要更加先知、更加自觉、更加努力。所以,到毕业时,他在民法研究方面已经有了相当多的文献资料和学术积累,从而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北大法律系民法教研室(我们这个班共有83个同学,留北大的只有4个人,另外3人是李克强、武树臣、姜明安)。     虽然我比老郭小了几岁,但我们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身上都保留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比较深。这种影响,当时在我们身上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因为在“文革”中被荒废了诸多青春年华,故都很珍惜时间,拼命学习,希望把失去的时间抓回来;二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很有感情。不仅在农村里就接触过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著作,而且在四年大学期间,也都拼命地学习马恩原著,从他们的经典作品中吸取知识的营养(这与那时法学方面的著作还太少也有关系)。我记得,在课下和老郭经常讨论一些马恩经典著作中的某些名句的内涵,这是我们大学生活的主要内容,或者说也是一种乐趣。经常加入我们之间讨论的,我记得还有陈兴良、王绍光、李启家等同学。这些学习和讨论,虽然现在想起来可能有些幼稚,但对我们以后的学业和人生道路的帮助是无法用语言来述说的。     1982年初大学毕业以后,老郭留在北大任教,我考回了上海。作毕业论文时,我到北京去看望在那里当助教的同专业同学武树臣,同时也见到了老郭。在老郭宿舍狭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书籍,可以想象得出他在教学科研上的勤奋与刻苦。之后的将近十年时间里,我没有机会离开上海,故关于老郭的情况只是听说,知道他在当时民法经济法大论战的时候非常活跃,撰写了《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由民法调整的必要性》的重要论文,参加了中国民法经济法研究会成立大会,后来又与王利明、吴汉东一起编写出版了影响很大的《民法新论》(上下册)一书,1985年,老郭离开北大去了新成立的烟台大学工作,1988年,破格提了副教授,1992年提了教授,同年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师从赵中孚教授专攻担保物权。其间又出任烟台大学法律系主任,最后一直到出任烟台大学校长,取得了令我们北大法律系77级同学都感到自豪的成就。     1999年底,我担任了华东政法学院院长,出外开会的任务一下子多起来了,与同是校长的老郭的接触也随之增多了。加上我和老郭都是中国法学会的常务理事、教育部法学教育指导会员会成员,因此,我们每年都有许多次在一起说话、讨论问题的机会,我们之间聊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在做好校长的同时,不要让自己的学问荒废。因为我们俩都是嗜学问为生命的人,总想在自己所在的领域能够有点作为。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看法非常一致:就是学问不能荒废,但要少搞一点,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学校的管理事业上,否则就是对不起信任我们、将我们推上校长岗位的教职员工和全体学生,等今后从这个岗位上下来后,再回归到书斋之中。老郭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做的,并且做得非常优秀。烟台大学作为山东省的重点综合大学,管理任务异常繁重。而老郭在充分调动下面教职员工积极性的基础上,把它管理得井井有条,这几年在专业设置、学科建设、教学科研水平、对外合作和毕业生质量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成为我们华政学习的榜样。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如今老郭和我都已经步入了中老年的行列,在校长这一岗位上,我们也都已经工作了许多年。这里,我预祝老郭他英雄本色继续,在学校管理和学术研究上取得更大的进步           一边走路一边背英语的李克强          李克强是从安徽考上来的,与我同年。比我高半个头,一米七六的样子,身材非常匀称,肤色较黑,浓眉大眼,鼻直口宽,头发有点卷,耳朵也很有福相,给人感觉是英气逼人。话不多,但讲起来很有分析力,非常精辟。     克强当时分在一组,和王志勇、王建平、丛培国等在一起。因此,我们之间平时接触不是很多,说话也不是很多。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学习异常用功。没有课的时候,一早就离开宿舍,吃好早饭就去图书馆,除了出来吃中午饭和晚饭之外,一直要待到晚上闭馆才离开。     由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小学、中学都在“文化大革命”中度过的,没有外语的基础,所以克强入学时的英语也不好,但他非常勤奋,自己制作一个小本本,正面是一个英语单词,反面是中文解释,苦记硬背,看到英语单词认识了,理解了,就翻过去;不认识或者还不太记得住,就看反面的中文解释(《南方周末》去年发表的关于北大法律系77级的那篇文章,记者将这一点搞错了,写成:“正面是英语,反面也是英语”,这样,就无法让读者理解当时我们背外语的方法和过程)。     克强学英语的刻苦勤奋,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他走在路上也在背,上食堂吃饭排队时也在背,外出坐公共汽车等车时也在背。正是由于他抓住了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时间,拼命苦读英语,因此,没过多久,克强的英语水平就上去了,大三以后就开始翻译英文原版的法律文献了。1980年5月17日,我的日记是这么写的:“克强同学真不简单,他翻译的《英国宪法资料》已被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录用,共一万多字。他另外翻译的两篇文章,也初步为我系杂志《国外法学》看中。他写的《信息控制与法学》的论文,已由系里打印,送交《法学研究》。他与周振想同学合写的报道《法律系学生五四科学讨论会》也将被《光明日报》录用”(当然,这些内容有的也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没有核实过)。克强后来还和其他同学一起合作翻译了几部西方著名法学家的名著(如英国丹宁勋爵的《法律的正当程序》一书,就是由克强等三名同学翻译的,该书于1999年由法律出版社出版)。     在我与克强同学的交往中,有两件事印象比较深刻,至今依然非常清晰。一件是我们两人认识的过程。那是入学之后的事,在一次全班大会上,听取系里领导的讲话。我一边听,一边翻看手里的同学花名册。我当时的学号是36号,跟在我后面的37号同学叫李克强。在这次大会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他是从安徽考上来的,1955年出生,去农村插队落户,是个知识青年,入学之前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还获得了全省学习《毛选》的先进个人的称号。我想这个同学的经历与我非常相似,我应该认识他,交流交流。此时,我看到坐在身边的一位同学也在翻看同学名册,于是,我就问他:你是哪个小组?他说是一组的。我又问他:哪个是李克强?他说我就是。同时,他马上反问:你是何勤华吧?我说是啊(大概是我们的学号连在一起,故他对我也比较注意)。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之后,有过几次我们坐在一起听学术报告的经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们听一个外国专家的讲座,专家讲到一个名词:canon law,讲座中多次出现。我没有听出来,就问克强:什么是canon law?他就告诉我:canon law就是教会法呀,我才反应过来。同时也对他的专业外语水平感到钦佩。     还有一件印象比较深的事情,是在1979年我们读大二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们看了香港电影《至爱亲朋》,它描写的是资本家之间为了获取最大经济利益而彼此竞争,乃至完全丧失了朋友、亲戚、父女、夫妻感情的故事,虽然许多地方模仿了巴尔扎克小说中的情节和手法,有些夸张和搞笑,但看过以后,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深的,而且人也很兴奋。趁着一股热情,我就将看后的一些想法,结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述的关于资本在遇到剩余价值时就变得活跃起来,以及资本主义为了利润将     人世间温情脉脉的面纱完全揭开的原理,花了两个晚上一气呵成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文章。写好后给我们宿舍的几位同学看后,大家都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但都建议我将文章给克强看看,说他看了许多西方经济学的书,对经济理论比较有研究。于是,我就将文章给了克强。三天以后,他将文章还给了我,我就请他帮我提提意见。他说,我们同学之间就不讲客气话了。你这篇文章,虽然下了点功夫,而且也看得出,你对马克思的《资本论》也非常熟悉,作为习作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要投出去发表,则还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第一,你文字太啰嗦,至少可以删掉三分之二;第二,你必须补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资本运作的新情况以及经济学理论的新成果。     可以想象,克强的这个意见,如果是换作另一个同学听了,可能会深受打击,非常沮丧,因为他的意见实际上就是把文章给否定了。但我听了以后,感觉到他讲得还是有道理的:一则我当时写东西确实很啰嗦冗长,这一点李志敏老师已经批评过我好多次了。二则我对西方资本的情况以及西方经济学理论成果并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这样,我最后听从他的意见,将此文作为习作,既不修改(按照我当时的水平和能力也没有办法修改),也不投出去,就一直放在了抽屉里。大学毕业整理行李时,我还看到过这篇文章,之后因为不断搬家,资料丢失了许多,这篇文章,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丢掉了。     回忆上述小事,并将其写出来,主要目的是要说明,一个人的成长并不是很容易的。就拿写东西而言,我虽然也写了并且公开发表了不少论著,但开始时完成的成果,许多都是很幼稚、很粗糙、很肤浅的,后来之所以一点点有进步,主要是因为自己比较执著,从不放弃,不断琢磨,并且得到了像李志敏、由嵘、徐轶民、陈鹏生、余先予等老师以及武树臣、李克强、陈兴良等同学的指点、帮助乃至批评。因此,任何人都不必埋怨自己的处境,只要你能够多听他人的意见,善于吸取身边每一个人的长处,来弥补和充实自己,就一定可以有所进步,慢慢前进。           江南才子陈兴良          兴良是浙江人,祖籍义乌,上北大之前在建德县公安局工作。因为兴良年龄与我相仿,我1955年出生,他1957年,所以从一入学就开始接触,交流也比较多。但因为我们不在一个组,他是二组,我是四组,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主要是在图书馆出来的路上、课堂之间以及在宿舍里的聊天和讨论问题的时候。兴良人比较瘦弱,又戴着眼镜,故给人的感觉就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的气质。我虽然也和他一样瘦小,但我没有戴眼镜,且手脚比较大,背有点驼,加上手上还有老茧,故不太像知识分子。     当时,兴良对哲学比较有兴趣,故我们交谈时经常会涉及一些哲学的问题,有时也会讨论一些他正在思考的问题。由于我对哲学不太熟悉,之前看过的一点哲学书,基本上都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些著作,故在和兴良聊天时,一般是他说的多,我基本上是在听,同时,也常常有一种对他的崇拜之情。比如有一次,在议论79级师弟查海生(后以“海子”为名发表了许多诗作,在年轻人中很有影响)少年(15岁)就考上北大法律系读书时,我只是羡慕他年龄轻,比我们幸运。而兴良却说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这不是他的幸运,而是我们的悲哀。”从而让我钦佩了好长时间(此事兴良在他的自传中也有所提及)。     大学毕业时,兴良考上了人民大学法律系刑法专业的硕士生,与赵秉志、张智辉同一届,一起师从高铭暄老师,我则考回了上海,跟随徐轶民老师读外国法制史的研究生。虽然地区南北,但我们联系还是比较多的。1984年夏天,我为写硕士论文而外出调研,第一站就到了北京,兴良将他的宿舍床铺让出来给我住,他自己则在别处找了一个地方住下,还给了我一些人民大学食堂的饭票。我那几天都是在食堂里吃的饭,人民大学的食堂办得不错,比北大的要好,我吃得还是比较舒服的。     由于睡兴良的床铺,故与和兴良同一宿舍的王利明也认识了。我记得当时的利明已经开始在埋头写论著了,手稿以及复印的资料从地上一直堆到有一人左右的高度。那是我第一次领略中国人民大学法学研究生的生活,而且非常幸运的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就是当时的佼佼者,现在的法学大师。所以,兴良让床位给我,不仅解决了我的住宿、吃饭等生活问题,也开阔了我的学术视野,看到了前进的目标(顺便说一句,当时研究生外出调研,一般都是借住同学的床铺,或者是同学的同学的床铺。如我离开北京到西南政法大学调研时,就睡在了夏勇的床铺上,而夏勇并不是我的同学,是通过北大法律系79级同学何力联系上他并认识成为朋友的)。     研究生毕业时,由于华政没有博士点,所以当时我就直接留校工作了,而兴良则非常幸运,在留校教书的同时,考了高铭暄老师的博士研究生。从此以后,兴良的学业继续突飞猛进,论著发表也是极为丰硕,成为与秉志齐名的中国刑法学界的两位后起之秀。由于我和兴良关系至深,所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空话、套话、客气话以及形式主义的内容了。我们平时不太联系,电话也不太打,通电话时,也就短短几句,将想说的话说完,要办的事办完,就挂机了。确实做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一次,我记得是1988年,上海因“毛蚶事件”,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凡是上海的人出差到外地,都要被隔离进行血液检查。兴良刚好此时到上海出差,他过来看我。我没让他进家门,拿了一个凳子放在门外露天路边,他坐在那里和我说了一会话,我就劝他回去了,连茶水都没有给他喝一口。他一点也没有计较,因为他知道我这是对他的保护,怕将上海的肝炎传染给他。     实际上,我们之间一直是心心相印的,有时,我们在一起参加学术会议在宾馆住下时,往往会利用吃过晚饭散步的机会,比较长时间地交换一些对学术界人和事的看法,以及彼此今后学术研究的打算。而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观点往往是非常一致的。兴良现在已是我国刑法学界的大师了,我祝愿他学术之树常青。           每周一封情书的丘征元          丘征元,这位来自福建的考生与我同年,比我年长一个月,虽然不在一个小组,但因为他为人朴实、心地善良,生活极其规律: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体育锻炼(打球、跑步等),几点睡觉,都有章有法。因此,相处时间不长,他便给我们大家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当然,征元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妻子纯洁、执著的感情。当时,在我们班级中,相当一部分同学都已经有了家室,有的已经有了小孩。我们当时的班长刘和海和他的山东老乡冯殿美,都已经育有了3个儿子。而象我们这批年龄段的同学,则大部分都还没有结婚,仍处在恋爱或者单身阶段。但是,不管是有家室的同学,还是正在谈恋爱或者单身的同学,一个学期给家里,或女(男)朋友写信,也就几封而已。而丘征元,给他的女朋友则是定期地、每周一封情书。这常常使我们大家既羡慕又感动。因为这在当时,坚持此事并且能够公开坦然地告诉我们每一个同学,应当是非常前沿的事情。     每当收到女朋友的来信,丘征元就会一脸幸福地津津有味地仔细读起来,然后就摊开信纸开始回信。那种专注、那种神往,就象在从事一项世界上最为神圣的事情。可以想像得到,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甜蜜幸福之中。有时,我们也会开玩笑地请求丘征元,能否让我们看看他女朋友的来信。碰到这种场合,他总是会脸胀得绯红,一面连连摆手拒绝,一面就急急地逃离大家的视线。一副憨厚腼腆的可爱的神态尽现众人面前。     大学毕业后,丘征元回到了福建,先在省司法厅工作,3年后又去省司法学校教了6年书,最后转入省政府办公厅工作,现在是办公厅的人事处处长。虽然级别不是很高,但也是一个能够发挥所学知识的岗位。这次5月份的北大法律系77级入学30周年纪念活动,他又充满幸福地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孙女,当上了爷爷。2008年6月底,我去福州出差,征元带着他的妻子宴请我,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让征元心仪已久、四年大学每周一封情书的嫂夫人,闺名陈建华。她现在一家市级医院当领导,不仅人长得异常亮丽,而且性格开朗,说话直爽,完全是一个性情中人。她听到我正在写征元的这一段小故事,就很开心地向我提供了一个小情节:当时在和征元谈恋爱通信时,医院里工作实在繁忙,忙到好不容易盼望了一周收到的征元的来信,她竟然没有时间拆开来看,只能先塞在口袋里,上卫生间时再细细品味。我真的是非常地羡慕他们,同时也祝福他们一家:幸福之花永不凋谢。           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丛培国          丛培国来自东北农场,与我同年,也是1955年出生的,比我小几个月,故我叫他“小丛”。我和小丛,虽然不在一个小组,但我们接触比较多。当时的接触,除了一起听课、进行体育活动、参加一些学术讲座之外,更多的是在他的宿舍里,我,刘凤鸣,陶景洲,李启家,张永明,王志勇,有时还有陈兴良等,听小丛聊天,或叫侃大山。小丛聊天的水平非常高,极富吸引力,常常将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逗得大家笑不过气来,所以他的宿舍里经常是一片笑声。     在听小丛讲述的他的故事里面,有一个故事听得我当时就目瞪口呆,至今印象深刻,难以忘怀,且一直没有搞明白他讲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在当时的东北黑龙江农场里,由于物质的匮乏,大家生活都很艰苦。尤其是小孩,因为没有什么糖果啊、饼干啊等零食吃,所以一等农场里收割上来红薯、大豆、花生等,就拼命地吃,而且也不等烧熟、炒熟,就拼命吃。有一次,他吃生的花生吃得实在太多,肚子不舒服,就上厕所大便。结果非常有趣,他蹲在那里老半天,拉出来的不是大便,而是一滴一滴的油!拉出来了许许多多的油!我当时就问他:那你人不就成了一架榨油机了吗?他笑着说是啊是啊。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30年,至今回忆起来我仍然禁不住要乐,暗地里笑出声来。同时,至今也没有闹明白:人怎么可能成为一架榨油机!     小丛毕业时也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后来就留在法律系经济法专业当了教师。没过几年,他又离开北大,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可以想像得到,凭小丛的北大法律专业的良好基础,以及他的雄辩口才,他的律师业务做得非常红火,现在已经是京城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的掌门人,也是我们班级每次同学聚会、开展活动时作出贡献最大的人之一。           意气风发的谢思敏          谢思敏,和我并不是一个组,但由于年龄相仿(他出生于1957年,比我小两岁),因此经常在一起看书闲聊,有时也会一起去听一些其它系如中文系、哲学系、经济系的讲座。小谢给我印象非常深的是他特别的聪明。因为他在考入北大之前是公安民警,进大学之后还是在职的,一边拿单位的工资,一边读书,所以前一两年基本上天天穿着公安民警的制服,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谢思敏大学毕业时考上了出国研究生,去了日本。读了博士学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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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杨银波:香港是中国的文化中心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1100 次 更新时间: 2011-08-27 16:38:41 杨银波:香港是中国的文化中心 ——香港书展游记 标签: 香港 文化 ● 杨银波       历史由人民创造          香港书展,到今年已是第22届。去年见韩寒出场,兴趣渐浓。此次独立中文笔会在香港庆祝成立十周年,地点设在香港中文大学。同一天,在湾仔会展中心的香港书展,李敖、林青霞到场。回大陆后,我看李、林二人的视频,倾倒于57岁林青霞的魅力,却为李敖深感悲哀。其“中国人寿命增长到75岁”、“腐败上只腐败了千分之三的国家财产,小问题”等论,力求诸位要看中共的好,别纠缠这、纠缠那,抨击中国知识分子看问题只着眼小处,不看大局,实在令我诧异。我好不容易第一次走出中国大陆,本来就带着满腔郁愤,结果看到“不是猛龙不过江”的李敖想方设法帮我们政府这么大的忙,做荒谬的开脱袒护之说,就更郁愤于李敖本人的走向问题了。     在中国漫长的专制统治时代里,历史由少数人裁决,但终究是由人民创造。以改革开放而论,若仅谈邓小平一人之功,而无视中国人本身就有创造财富的能力,那就太抬举、太神化政府了。中国经济之高速发展,是资源掠夺式的,可也确实是生产力得以解放的成就,亦即我们本来就有这本事,只要你准许我们这么干,我们就能创造奇迹。展望未来,政治制度亦然。历来高高在上者都认为人民是愚蠢的、无知的,因而自认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来管着你、压着你,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稍稍放出一些自由给你,等到人民把成果创造出来,最后又变成统治者的功劳。类似李敖这种把人民智慧、汗水的结晶,当作政府唯一天功的谬论,我真不知为何还有如此多的受众对其翘首以盼。          不同声音的融汇          7月24日,笔会在香港办公室聚完最后一次,众人离去后,我大约在下午三点抵达香港书展。此前,独立中文笔会出版商晨钟书局老板姚文田,在香港荃湾交给我一张参展商的通行证,他说:“这是黄尚伟托我交给你的,有了它,你不用买票,到处逛。”此处所说的黄尚伟,即是大名鼎鼎的田园书屋老板。35年前,黄尚伟从台湾大学返回香港,利用台湾文化界人脉,引进大量的台湾社科人文书籍。近年来,黄尚伟与大陆异见知识分子靠拢,也发行一系列有关中国国情的书籍。与之合作的出版机构,有开放出版社、晨钟书局、劳改基金会、新世纪出版社、五七学社出版公司、星克尔出版公司等。     诸位一看这些出版机构,不难想到金钟、姚文田、吴弘达、武宜三等人,而这些人也与独立中文笔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姚文田,从与孟浪、余杰合作出版《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第一种书《诗与坦克》起,至今已连续出版了笔会成员19种书,在发行上全部委托黄尚伟。武宜三是笔会会员,任五七学社总干事,这次我就见到了围绕在他身边的老右派陈诗、申渊等人。7月24日下午,贝岭托我转交一堆书给黄尚伟,让黄尚伟研究研究。想到贝岭接下来将在台湾风起云涌地搞出版事业,不难预知今后黄尚伟必是贝岭的长期合作伙伴。据我所知,台湾的联经出版、圆神、天下文化、大块文化、久石文化等,就是田园书屋的合作伙伴。     大陆这边的媒体报道说,今年香港书展火爆的书,来自主题省江苏的作家。我在现场看到的并非如此,最多五六个人在那里走走看看,翻都懒得翻。我本人其实非常认可官方作协成员的文字驾驭能力,然而举凡重大事件,他们一般都是不在场的,缺席表达。在人权、自由的呼声领域,更是少见有人参与其中,更不必说起任何带头作用。这次大陆来的文化人士,李承鹏、于建嵘等人是挺直了脊梁的,他们关注民生社稷,是实打实的关注。至于郭敬明一句“没想到香港书展比大陆书展还火爆”,不知是真装傻还是假装傻。香港书展历来都注重于满足不同声音的融汇,其中涉及政治民情一类的书籍,多是在海关就被直接扣下。自7月22日至7月24日,短短三天,承蒙一批老右派或文化异见者引为同路人,我获赠近二十本书。我早知不大可能把这些书全部带回大陆,故而一概捐赠给了香港中文大学学生会。          爱选什么就选什么          到这书展一看,方知大陆人、香港人真的有憋在心里的话要说。田园书屋位于1B-A02的区域,可谓人声鼎沸。《中国影帝温家宝》、《赵紫阳的道路》、《赵紫阳在四川》、《改革历程》、《六四日记》,卖得很好。后四种书之所以畅销,看来购书者仍有六四情结。原以为刘晓波获诺奖一事已被掩盖得差不多了,谁知香港书展五六个摊位都在卖刘晓波或关于刘晓波的书,譬如《未来的自由中国在民间》、《刘晓波档案》、《解读刘晓波》、《刘晓波面面观》、《刘晓波传》、《自由荆冠》等,这些过去只能在互联网翻墙阅读的书,如今就出现在眼前。一位香港城市大学的学生翻开《未来的自由中国在民间》,对他旁边的女友说:“还有一个人,艾未未。”声音虽小,但灌于我耳内,却如雷声,颇为感动。     余杰的书也是遍地开花,《致帝国的悼词》、《拒绝谎言》、《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等书,在三四个摊位都能寻到。其最畅销的,当属《中国影帝温家宝》。德国之声中文部副主任代英在笔会香港办公室会议中说,这本书的有声文件在德国之声网站被下载了500万次,占全网站有声文件下载量的80%。媒体推广,这本书产生的背景,着力的主题,都为其市场打开了门路。隔不远处,是明报出版社为韩寒安排的区域,除《漂流中国》一书难寻外,韩寒的其它繁体版书籍皆能在此找到。我在摊位站了30多分钟,就已看到读者购买了10余本,已属不错。巧的是,在韩寒书籍的左边,紧挨着的,就是一贯反共的倪匡的书,真不知售书者是有意还是无意。     立于这书展之内,精神有些恍惚,一方面人潮拥挤(今年总计95万人入内),另一方面感觉像做梦。反共乃至反华的书籍,在这里都能找到,网上的东西在这里突然就变成了现实读物。你以为眼前这本下手够狠,刚丢下,看那本,又比这本更狠。在这里,你能够找到对1949年之后所有中共领导人或高官的传记或评论集,包括我们马上面临的十八大,已有几本书在剖析预测了。当然,还有大量的谍报书籍,美国FBI、台湾军情局或大陆维稳一类,这些在大陆属于高度限制级别的书,在这里却像菜市场里的箩卜白菜,你爱选什么就选什么。          香港人最近不好过          台湾的张铁志和香港的廖伟棠本来要在7月23日与我们在香港中文大学见面,但当日廖伟棠到书展演讲去了,只有张铁志来到会议现场。去年来到笔会演讲的梁文道,今年在书展也有演讲。他们都是鼓励文化人带头发出社会呐喊之声的人,对于今天中国大陆与香港面临的制度问题和社会状况,颇感担忧。此次香港之行,恰逢香港爆发十余万人游行,还有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个老人,把国旗都烧了。愤怒之声,从香港这里发了出来。而究其原因,在书展也能找到一些答案,比如潘慧娴的《地产霸权》,书中直接追问:“到底谁在控制香港?”香港人口密度大,人多地少,1997年以后几乎未再建房,一半以上的人住公房,房租越来越贵,民众住不起。涉及民众利益,大家不爽,所以站出来向港府喊话。     大陆应以此吸取教训。地产界搞垄断,终有一日社会矛盾将激化。重庆的薄熙来,且不说意识形态的问题,他搞廉租房、公房,力求解决低收入群体的住房问题,而公房租金,一月也就600元左右,这个事情我挺他。如果他坚持得下去,让穷人住得起房子,以后的重庆就不会埋下今天香港地产霸权的伏笔。廉租房针对很穷的人,解决5%的问题;公房针对较低收入的人,解决30%的问题。我对比了一下,重庆城镇人口人均月收入1700多元,农村人口人均月收入400元左右,而香港人均月收入则高达近两万元。他们收入虽高,但消费也高。近年来,大陆沿海一带快速发展,你香港这里85%以上都是服务业,现在大陆也搞服务业,你香港有迪士尼,结果上海也搞迪士尼,渐渐的,大陆跟香港抢生意,抢到香港人在香港发展不下去,只好跑到大陆来,这边收入高,消费低,甚至不愿意再回香港。     这大概就是一些经济学家讲的“输血论”。其大意就是大陆前些年一直在保护着香港的经济,但这些年调子变了,跟你搞竞争,香港的市场被大陆这边占据不少,为了让你痛得轻一点,就给你“输血”。一种悲观的论调是,某一天香港人从床上爬起来,也许突然发现一块港币只相当于人民币的三四角时,就简直是痛不欲生了。我听过这么一个新闻,说某日香港记者在路边采访一位旅港的大陆游客:“你今天在香港消费了多少钱呀?”那大陆游客表情惭愧地说:“其实我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所以今天节约点,只花了三四百万而已。”记者顿时无语。这则黑色幽默的新闻,透露出的是大陆有些人已经富得不再把香港放在眼里,就像今天到香港旅游的人,如果你讲普通话,那是非常吃香的,因为你消费得起了,是上帝。素质上,虽无公民社会的熏陶与培养,但“消费得起”这个事情,可以养活更多靠服务业谋生的香港人。这里没有道德批判,只能说人心在于实力,江湖规矩罢了。          杨伟东与吴志森          在笔会会议期间,我看到大陆独立制片人杨伟东也来参加会议。在他的纪录片《需要》里,有太多张我们熟悉的面孔。这次出现在笔会会议中的,就有《需要》里受访的高瑜和姚监复。杨伟东采访的不少人,都被视为敏感人物,因而被国保警察找上门,已属常情。他对《需要》进行整理的访谈文集《立此存照》,在本届会展中颇受关注。热爱翻墙的网友,可以在墙外看到我们笔会的自由写作委员会协调人孟浪,做杨伟东的司仪,让杨伟东在香港书展做演讲,期待众人对当代中国人渴望自由这一状况进行关注。我见到的杨伟东,身长体胖,宽和随意,热衷于冷静地摄影。他自我介绍“独立制片人”时,我立即提到胡杰,他连连点头。看来,这个队伍在不断扩大,今后呈现出来的中国呼声,将不再仅仅是廖亦武式的底层访谈文字,更有杨伟东、胡杰、艾晓明等人的公民影像,在传播上更为立体,更符合不爱看书的大众的接受方式。我也基于这一点,所以在坚持写作外,也为自己的摇滚梦奋斗着。     不知不觉,转到了“次文化堂”的摊位。售书小姐惊呼:“大家看到这本《我没有敌人》的书没有?现在,这本书的作者吴志森先生就来到了现场,这可真是大活人啊!”只见吴志森举起《我没有敌人》,有人鼓掌,有人没表情。我翻了翻,里面居然有涉及刘晓波的文章,譬如《刘霞的推特》,其第一句话就是:“打开刘霞的推特,无法感受到刘晓波得奖的喜悦,只感到一阵阵酸楚。”在《23条真的是洪水猛兽》里,他又说:“如果23条已经立法,港人继续声援刘晓波、艾未未、赵连海、谭作人、冉云飞,和其他一些为弱势请命而被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维权人士,会否被控煽动叛乱?”我抬头一看这摊位,头上还悬挂着两本书的海报,《夜听春雨》和《起看星斗》,皆是司徒华的著作。原来,吴志森是力挺司徒华的人,他是香港电台知名的主持人,主持《自由风》、《头条新闻》,也在《明报》、《苹果日报》发表文章。     我迎上前去,赠送我的摇滚乐DVD光碟《公民杨银波》给他。我说:“吴先生你好,看到你为刘晓波打抱不平,谢谢。晓波是独立中文笔会前任会长,我是这个笔会八年的会员。”他紧紧与我握手,问我:“你是大陆哪里人啊?”我答:“重庆。”他接连点头:“哦,你也是作家,幸会幸会。”就这么你来我往,交流起来。类似吴志森这样出现在卖自己书的现场的,在当日可真不少。起初我还不习惯,尤其是在那些人气低迷的场合,作者举着书,东看看,西看看,结果没几人理会,着实难堪,但多看几处,也就习惯了。香港出书、卖书,确实不好做。我还见到一位主持人采访一位农民,这农民能种出真正的绿色蔬菜,写书的人根据调查出版了书,而后请这位农民来谈经验。现场除了人气少了一些之外,做法本身很好,现身说法,有说服力。不可能人人都做到梁文道、廖伟棠在香港的影响力,他们在书展中被悬挂巨幅照片,并有专题演讲,且之前被主办方大打广告。          香港是中国文化中心          如果说田园书屋的生意堪称火爆的话,那么卖司徒华大作《大江东去》的摊位,简直就是超级火爆。那是当日我在书展所见的唯一一处几十人排队购书的摊位,人手一册《大江东去》。司徒华毕生为民主而奋斗,年年纪念六四,其带领的支联会,在香港泛民主派中,名号最大。老人去世后,香港面临的问题同样复杂,如今这游行示威又像往年,却再无他的身影,今后谁来引领潮流?我当然知道此公的影响力,却装得很傻很天真地询问排队的人们:“为什么你们都愿意买这本书?他是谁?”人们一个比一个惊讶,你一句我一言,“他你都不知道”,“最敢帮我们说话的人啊”,“傻啦,大圈仔,呢个都唔知”……旁边一位美女很认真地用憋足的普通话说:“你也买一本吧,要是你们内地也出现这样的英雄,中国就有救了!”一位眼镜男回头过来,“那边也有啊,像刘晓波,在牢里嘛。”遂赶紧拿一本起来,排在队伍之末,继续倾听他们对司徒华的称赞与怀念。     半小时后,走到“联合国难民署”的售书摊位。一位学生模样的女生靠上来,用粤语讲了一大堆话,联合国难民署是什么机构,我们卖的是什么书,售书款用到什么地方,你怎么去查询款项的去处,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灾难,如果不去救就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去救了就会有什么好处,香港这边是怎么开展这些救助的……她几乎不打逗号地讲了几分钟。我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她似乎感觉我没有反应,欲退去,我以普通话说:“我可不可以不买书,直接捐钱?”她立即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内地的。其实你们那边,像你们的明星姚晨啊,就是中国区的代言人。姚晨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她演《武林外传》和《潜伏》。小女生意犹未尽:“还有Angelina Jolie,是我们的亲善大使,你看过《功夫熊猫》吗?她就在里面为那只老虎配音。”这女生真的很可爱。然后我表达了一点微薄的心意,刚要离开,她又递给我一张需要填写的捐款者资料,上面还介绍了紧急救援、避难所、教育、母子平安计划、纯洁的食水等等,还有回邮地址,并标明“如在港投寄,毋须贴上邮票”。这件小事,足见香港NGO义工之热情。     就这么一直转悠,几乎每个摊位都看了。书展设立了多台电子书柜,大陆人用拼音打字查询,香港人用字根打字查询。我输入“韩寒”二字,除《漂流中国》外,他的所有书都能在此找到,并且可以一页一页地翻阅。对面不时走来提着一袋袋书的人群。要知道,此处购书,每本价格多在80到120港币之间。根据调查,到场的香港人平均每人花了接近600港币来购书。最让我诧异的是,无论在我这个大陆人看来多么敢言、让政府多么头疼的书,从读者表情来看,都无甚触动,他们可以极为平静地买走刘晓波、余杰的书,没有我这种捧着书还有些颤抖的举动。不知是地理的原因,还是心理的缘故,在面对这样的文字时,我仍会激动莫名。这说明香港人早已习惯了各种揭示信息,习惯了对批判的宽容、接受和欣赏。在我们这边,觉得了不起的、很给力的,在香港人眼中就是一般般,很正常,仿佛他们总在不断地告诉我:“本来就该如此。”     有一个调查说,香港人有65%的人愿意到香港书展购书。1990年建成会展中心这地盘时,谁也没想到会把书展搞成今天这么大的规模。由此推论,香港不是文化沙漠,乃是中国的文化中心。一场香港书展,一场精神洗礼。谢谢你,香港!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心灵小语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3590.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杨银波:香港是中国的文化中心 杨银波: “历史将宣告我无罪” 杨银波:为信念而生,为信念而死:王佩英的道路 杨银波:中国童工:禁而不绝的群体 相同主题阅读 北岛:诗意地栖居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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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怀宏 | 受命造反的青春暴力

  凡存在过的都会留下痕迹,就看是什么痕迹。今 年 离红卫兵运动的兴起已经45年过去了,但它对社会和个人的影响并没有死去。而我也关心这一代人的历史命运,并尝试勾勒“红卫兵”的一些思想和行为特点,或者还可看看它们现在离我们究竟有多远。对其中一些事情的叙述和看法自然是在“文革”结束,且有了相当的距离之后看了许多文献资料和研究著作才了解和明白的,同时也揉入了自己的一些直接观感——当然主要是从外省的、普通红卫兵的角度观察。 “红卫兵的一代”我想可大致定为在文革开始的一年—— 即在1966年进入中学到这一年大学尚未毕业离校的学生,主要是这十来年的大中学生,也就是说,大致是从1944年生人到1954年生人,因为一般认为,红卫兵真正占据时代舞台起某种引人注目的作用,甚至一度叱咤风云主要是文革的头两年,后面其实就只是一些余波甚至名义了。 这样看我就可以算是“红卫兵一代”的尾巴了。文革开始的1966年我12岁,刚从江西南昌县城的小学毕业分配到莲塘中学,是开始懂事的年龄,但还不是直接行动的年龄,处在边缘,主要是观看。我还在1970-71年读了当时南昌唯一还办的高中,以后或可为“红卫兵一代”补充一点后来“斗批改”中“教育革命”的体会,再后来是做搬运工人、当兵,就这样一路过来,体验了文革的全过程。 这一代人生活环境的基本特点是都在“红旗下长大的”,年龄最大的也是在1949以后才进小学,接受的都是革命教育,可以说都是“红旗下的蛋”(借用崔健一首歌的歌名,此段以下直接引文也是其中歌词)。他们的父辈“ 是个旗杆子 ”,把红旗扯上去了,他们自己则是“ 红旗下的蛋 ”。然后是“ 红旗还在飘扬 , 没有固定的方向 , 革命还在继续 老头儿更有力量  。”他们以为是自己在作主,其实并没有。当时他们最喜欢大声朗诵的一句话是青年毛泽东说的:“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以及“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回答总是昂扬的“我们!我们!”但不久他们就从天之骄子、从最高领袖的宠儿变成了弃儿,以后到了社会底层,更明白了“ 现实象个石头 , 精神象个蛋 ”。然而,“ 石头虽然坚硬 , 可蛋才是生命 ”。生命力总是要洋溢和表现的,尤其青春的生命。到了今天,“钱 在空中飘扬 ”,“ 我们不再是棋子儿 , 走着别人划的印儿 , 自己想试着站站 , 走起来四处看看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成为今天社会的中坚,甚至从年龄上来说也是:现在和未来一二十年的中国,将大致由他们来掌管。 而当年,“红卫兵一代”为什么能够被迅速动员起来?动员之后为什么有那样的行为?其实是脱离不了上面所说的这个他们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的基本特点的。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的对一个领袖的个人崇拜、在文革前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他们从小一直在一种阶级斗争的气氛中成长,在崇尚或至少决不畏惧使用暴力的环境中长大, “红”是最受崇尚的颜色,是革命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后来在一首红卫兵写的理想主义长诗中,作为集体的主人公坚信并渴望着将彻底埋葬旧世界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在大战中红卫兵们征战欧美,最后将红旗插上白宫。 而从“红卫兵” 自身来说,或许可以指出四个鲜明的特点。第一个特点自然是造反,1966年5月29日诞生于清华附中的“红卫兵”写了三论“无产阶级的革命造反精神万岁!”,其中写到:“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现在不反,更待何时?”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毛泽东早就说过:“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那么,谁可以造反?开始造反的主体是有限制的,必须是出身红五类,“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文革初期北京的“老红卫兵”甚至更加严格,其核心是革干子弟,但这一次毛泽东为了通过红卫兵广泛发动群众, 担任先锋, 支持了后来的“造反派红卫兵”。所以一度比较普通、受压的人,甚至包括出身不好的人也可以造反了,虽然这些人多在后来的“清理阶级队伍”中遭到整肃。至于造谁的反?当然首先和直接是造自己身边人的反,造老师、校长的反,造派来的工作组的反,造一切可能构成压抑的管理者的反。然后也杀向社会,破除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和千年的历史文化传统决裂,也和革命政党建国前期的“传统”(十七年)决裂。谭厚兰率北京师范大学的红卫兵到山东曲阜砸了过去被认为是“万世师表”的孔子的庙宇和墓地可以说是一个象征。而网罗了除很少几个人之外的党中央和政府领导人的“百丑图”也是一个象征。 一时间,在最高领袖的支持下,几乎所有学校的原先领导和组织都靠边站了,而红卫兵也从学校走向了社会,从本地走向了外地,文革头一两年全国经历了一个类似于半无政府状态的“天下大乱”时期。那也是红卫兵最为红火的时期。我第一次在南昌见到红卫兵,已经到了1966年的8月,开始是不多的几个学生佩戴红袖章,后来是到北京去见了毛主席的浩大红卫兵队伍撑着红旗归来,我们在车站欢迎。在这之前,北京是多么遥远和神圣的地方,人们心想到北京去见毛主席这怎么可能,但一下子这的确是可能了。而且许多事情也可能了,坐车吃饭都不要钱,小将们甚至有了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在一种造反精神的鼓舞下,年轻人除了一个遥远的神像,几乎可以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炮打司令部、火烧xxx(这里可以填上任何本地本单位领导机构或领导人的名称)”的大标语贴得到处都是。年轻人也许本来就有造一切压抑他们的东西的反叛倾向,而他们此时似乎获得了一种千载难逢的“造反”机会。 然而,这种造反其实仍是一种“受命的”或“受控的造反”。因为红卫兵的第二个鲜明特点是忠诚。而且,这种忠诚与其说是忠于一种思想或精神,不如说是忠于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活着的、但却被视作神的人(因此也就会有种种变化且神秘莫测)。“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毛主席为我们撑腰,我们为毛主席争气”。所谓红色的“卫兵”也就是要“誓死捍卫毛主席”,因为“中国的赫鲁晓夫”“已经睡在我们身边”。多少年轻人愿意为此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和热血。 所以,红卫兵的造反、或至少其“成形”和一度“奏效”并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造反的过程并不是一直按他们的意愿进行的。甚至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受命造反”、“奉旨造反”,而后来也一直是一种在“受控”过程中的造反,到最后结束也是“被命停止”。在这一点上,红卫兵和60年代法国、美国等欧美国家的年轻人造反有着根本的区别、虽然发生得更早,却像是“60年代精神”的一个异类。他们和中国五四时期的青年乃至1957年的“青年右派”也不一样,57年的“右派大学生”,虽然也基本上还是拥护社会主义,但也追求某些自己的自由民主理念。而后来蜂拥而起的红卫兵组织几乎都是在比谁最左、最红、谁最忠诚和拥护毛主席。他们很难说拥有、或者说确立了他们的主体性,一切都必须严格按照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进行,和红卫兵日夜相伴的是“小红书”(《毛主席语录》),他们也都擅长打“语录仗”,他们还要时刻准备听从“最高指示”和“最新指示”的指引。他们之所以在一段时间里能够造反,是因为有当时权力和威望都达到同样“史无前例”的顶峰的最高领袖的支持。红卫兵成了文革运动的急先锋,但或许也只是用作急先锋。这次文革运动的动员者不是政党组织,而是政党的最高领袖撇开了组织,直接以自己的无上权威和卡里斯玛的魅力进行动员。毛泽东八次接见全国各地的1200万红卫兵,他也戴上了“红卫兵”的袖章,并对红卫兵说“要武嘛”。红卫兵的大串联将革命烽火燃遍了全国各地,乃至到穷乡僻壤。 的确,当时的许多红卫兵常常以毛泽东、尤其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青年毛泽东为榜样,但当时的环境其实和五四时期的中国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不知道可能恰恰是今天的“毛主席”,使他们不可能再效仿过去的“毛润芝”了。他们以为是自己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苍茫大地”,其实并非他们,而还是主席在“主沉浮”。就像有人评论说,红卫兵运动因为毛泽东66年8月1号的一封支持信就“星火燎原”,也因为他68年7月28日召集的一次红卫兵五大领袖参加的座谈会就嘎然而止,就清楚地说明了这种主从关系。 然而,即便客观上是“受控”的,当时的红卫兵是否主观上感到他们是自由的、甚至是幸福的呢?的确如此,在一段时间里,就像上面所说,他们甚至有一种自己可以“无所不为”甚至“无所不能”的感觉。这就涉及到红卫兵的第三个鲜明特点:那就是青春的生命力的洋溢和释放。一段时间的反叛倾向可能是青少年时期本能的冲动,他们的生命力洋溢,而对周围一切压制他们的东西会本能地反感以致激烈反抗。而当年的红卫兵造反尽管事后看是一种“受控的造反”,但当时并不怎么觉得,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也的确表现出许多年轻人的热情、勇敢和智慧,我记得当江西全省“保守组织”总部的门匾被砸之后,红卫兵和造反派故意在门前的广场送去了许多讽刺挖苦的、各色材料制成的“门匾”,写了许多对联、“挽联”,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这是我第一次接受古典文学之大规模应用的洗礼。又有一夜,我跟着去我们省会的中心广场参加一个数万红卫兵和造反派的集会,当时的中央文革还没有明确表达支持那一派,集会的气氛有一些压抑和悲愤,但又依旧很浪漫,甚至有压抑不住的欢乐。周围的红卫兵跳着舞,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等歌曲,“革命是盛大的节日”,而同一个阵营的红卫兵也都亲密无间。我年龄小,到后半夜熬不住就睡过去了,晨光熹微的时候突然醒来,发现有一面红旗、还有不知谁的一件外衣盖在了我的身上,其他人也大都睡着了,少男少女们在晨曦中显得无比美丽。 但就是这些少男少女们卷入了暴力。上述的青春热力被引向破坏,而且是暴力的破坏,这就要谈到“红卫兵”运动的第四个鲜明特点:也就是暴力的倾向。文革之初经常看到的一条标语是“红色恐怖万岁!”,多有人被斗死或者自杀。先是批斗会的暴力,私刑审问和拷打的暴力;后是大规模派性武斗的暴力。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大群红卫兵围住了一个据说藏匿了保守派的单位大门,突然从里面推出一个人来,立刻不由分说地遭到暴打,有人拼命地挤进去,然后高兴地大叫:“我打着他了!”直到人群又突然散开,原来是弄清了被打者其实是“自己人”,但这个人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对盲目嗜血的暴力感到恐惧。人们似乎要通过对他人的暴力来证明自己的勇敢、成年和坚定。平时温和的人们也变得凶狠起来。开始还主要是动手,后来就动枪了,开始的被打死者还被抬棺游行,争论谁先开的第一枪,后来就无所谓了。红卫兵们喜欢提着手枪,一边一个站在飞驰的汽车的驾驶室的两侧踏板上,尤其是中学生,比大学生似乎更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也不顾惜他人的生命, 当时南昌特别出名、特别能战斗的一支红卫兵队伍是“五中一小撮”战斗兵团,其首领是一个女孩子名叫“撮婆”。 他们不怕流自己的血,也不惜流对方的血。有一次不知是那一拨红卫兵抓住了一个据说是“老保头子”的人,就在饭店前枪毙了,也无人收尸,红卫兵们就在这饭店就餐,进进出出,视若无睹。 1968年7月27日,毛泽东派出了三万工宣队进驻清华园去结束那里的两派武斗,因为他没有打招呼,蒯大富领导的红卫兵组织进行了武装抵抗,毛不禁脱口说出“造反派,真的反了?”但蒯大富其实并不知道这次行动是毛组织的,他还悲愤地向毛主席党中央求救,要求揪出“黑手”,并在次日凌晨的座谈会上见到毛时大哭。当毛说“我就是黑手”之后,所有抵抗自然顷刻瓦解。从清华附中发端的红卫兵运动也就结束于清华大学。不久,北京的这些红卫兵和他们的领袖都被分配到了基层,而头头们在文革还没结束之前,在70年就纷纷被隔离审查或者入狱。至于红卫兵群众,在68年就开始动员的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到1980年的时候已经一共有1700万人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下乡的也到了工厂或部队的基层。 我这里想特别说明一下“受命的造反”这一概念。当我说红卫兵的造反还是一种“受命的”或“受控的造反”的时候,意思并不是说,发令者能够完全控制这一过程,更不是说发令者能够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是说红卫兵能够成为这样一种大规模的运动,的确是发动“文革”的毛主席动员或授命的结果,而且,不仅在“红卫兵运动”这一属于文革大运动中的小运动中,在整个“文化大革命”中,也始终是他在起中心或主要的作用。 文革中的“领袖和群众的关系”是一个特别值得探讨的问题,在文革中,领袖和群众这两者实际是分不开的,我们实际无法仅研究一方而不注意另一方,而是可能要始终着眼于他们双方,尤其是注意两者之间的关系。而在这种关系中,我们也要分清主次,弄清是领袖还是群众在其中起主要和关键的作用。正如前述,我是认为是前者在起主要作用的。我们这里实际上要区分两个问题:一是领袖是否在这个运动中起主要或中心的作用;二是他是否达到了自己发动这一运动的目的,甚至是否能够完全控制这一运动的过程(或者说不断实现自己的阶段目标)。王绍光在其《理性与疯狂——文化大革命中的群众》(更全的版本易名为《超凡领袖的挫败》),对武汉文革中的造反派群众参与文革的动机和行为有详尽的描述和分析,但他似乎没有充分注意群众和领袖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中的主次之分。他反对“领袖中心论”,认为“毛中心论”需要几个假设:发动者有明确的目的和实现去目的的总体计划;二是有一种神奇的权力能保证其宏伟计划能够像他希望的那样实现;三是大多数人可以很好地理解领袖的意图和计划,并愿全心全意来执行计划,即只有从上到下的单向沟通。但他的这几个假设似乎是太强了。如果要这样才算“中心”,那么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中心”。按照恩格斯的观点,在各种历史合力和一定是“互动”的实践中,任何人其实都不可能完全实现自己的目的。我们还可以补充一句说,尤其是那种远离社会现实和人性的目的,甚至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而不管持这一目的者拥有多大的威望和权力。王绍光似乎没有区分上述的两个不同问题。领袖是否一定要全程控制运动乃至完全实现自己的目的才算“中心”?而我以为,实际上能够成为行动的“主角”(即事件是主要由自己生发)而不必是“主人”(即通过这些事件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已经可说是“中心”了,已经要在道德上对其负责了。王绍光在其翔实的著作中对许多事实的描述是有道理的,是符合实际的,比如他指出造反派中的许多人其实是相当理性的,各有自己的打算,决定参加那个组织多能找出合理的解释(但也有随机和偶然的参加),但是,他也可能低估了造反派也有非理性或者说疯狂的一面,尤其是在群众行动中,在“广场效应”中。而且,在造反派中最年轻的一支、即作为急先锋的一支——红卫兵那里,有更多的疯狂,而中学红卫兵又比大学红卫兵更加充满非理性的激情、非功利以致牺牲的精神。包括红卫兵后来分裂为誓不两立的两派组织武斗不止,也是不仅有理性的算计,也有信念、以及激情和宿怨等各种情感的介入。双方都绝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反毛主席,也都不认为自己保守,而认为对方是这样。而且,他们也深受斗争哲学的影响,甚至也深受领袖的鼓舞,因为毛主席也就是这样斗出来的,而文革也就是这样一场既是社会阶级的、又是党内路线的殊死斗争。他们要通过斗争“打出一个红通通的新世界。”其实他们后来应该是明白了,他们的“敌人”其实是他们差不多一样的人,他们都是一副棋盘上的棋子,而问题还在于,摆出这副棋盘的人也不能完全按自己的心意挪动这些棋子,也收拾不了这一残局。但他还是有相对于群众的决断权力,他可以撤掉这些棋子。他解决不了红卫兵的派性斗争问题,但可以把两派都送下乡去。而在这之前,红卫兵毕竟也部分地实现了他的一些目的,比如清华蒯大富率领的红卫兵在“打刘(刘少奇)”中的突出作用,南开红卫兵的所谓“揪出叛徒集团”,都为他打倒党内的“资产阶级司令部”立了功。 王绍光说毛泽东“成功地、甚至是太成功地发动了广大群众,但他却没能成功地指导这场运动。”因为冲突的各派群众“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没有成功呢?为什么文革失败了呢?这就涉及到他的目标是否真正符合社会和人们的真正利益或需求了,或者说,即便“符合”的话,也涉及到普通中国人甚至一般人的人性是否能够承载他的理想了。或者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假如他有更大的权力和威望,假如他领导的是另一些群众,或者他的战略部署做一些局部调整,他的理想方案本来是不是可以成功呢?但如何去更换群众呢?他发动文革的一个目的不就是要在大风大浪中锻炼一代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吗?不就是要创造一代新人吗?但锻炼的结果如何呢?无论如何,我们要考虑植根于人性的可能性问题。未来也许不会有和过去一样的乌托邦了,但是还可能有新的样式的乌托邦。 “文革”是怎么失败的,谁也没有办法直接对抗冠以四个伟大的“英明领袖”,谁也没有力量正面对抗他发动的“轰轰烈烈”,刘少奇的组织机构不行,老帅们的“二月逆流”也不行。“文革”其实是后来悄没声儿地被后来的群众的冷漠打败的,被小道消息的“耳语”打败的。一向相应运动号召的群众后来不再积极响应了。动员时代终于到达了它的最高点,它必须达到最高点才能下降。就像战国时代其他国家的军队没有那个能抗秦军之锋,但是在秦朝二世之后却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总之,通过强制性的上山下乡运动被发配到社会底层的“知识青年”们,也就是先前的“红卫兵”们,的确在那里受到了一种“再教育”,甚至说是一种新的“启蒙”也不为过。而这种“启蒙”却主要是指向毛泽东始料不及的怀疑“文革”的方向,被钦点为接班人的林彪的出走而亡也使人们对领袖的“英明”信念发生了动摇,直到1976年4月、多年来第一次非组织和领袖动员的大规模群众运动在天安门广场爆发(其中许多参与者正是当年的红卫兵),虽然当时遭到了镇压,却为不久之后四人帮的覆灭显示了人心所向甚至可以说预先奠定了社会基础。知识青年们开始从下面看世界。他们在农村和工厂的艰苦磨炼中,深深地认识到了中国的社会现实、认识了普通的老百姓,也包括更深地认识了他们自己,虽然他们也为这种认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青春的代价。 今天的中国社会和44年前自然有很大的不同了。但是,就像《文化纵横》上一期所做的专题“暴戾的中国”中的一组文章所揭示的,在正在走向富裕的中国,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不少暴力的事件和暴戾的倾向,以及种种来自体制也来自个人的对生命轻贱的现象,这是否和当年狂飙猛进的“红卫兵运动”有某种关系?甚至更扩大一点说,是否和文革、乃至在二十世纪中叶一直强调、只是在文革中达到顶点的斗争哲学和暴力主义有关?总之,为了避免未来的灾难,对于激荡的二十世纪留给中国的思想和实践遗产,我们还有必要进行认真的分析和清理。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如果我说从总体而言,现在的“红卫兵”一代人其实倒有可能是离当年的“红卫兵”思想和行为特点最远的一代人,当年发生的事情倒有可能更让现在的年轻人感到新奇而不会再吸引他们,希望不致被视作是“奇谈怪论”。因为,当年的红卫兵这一代人亲身体验了两种不同的经验:城市和乡村的经验、上层和下层的经验、破坏和建设的经验,“反修防修”和“拨乱反正”的经验;乃至于希望和绝望、宠儿和弃儿的种种感情体验。他们的人格应当是比较独立了,他们的阅历使他们不容易再轻信任何高蹈的主义或“超人”了。他们知道艰难地重新获得的常识的珍贵。他们也从自身的教训,从无谓死去的战友那里知道:洋溢的生命力若不加任何约束、尤其是让其变为肆虐的暴力的凶险后果。的确,他们已不再年轻,甚至可能变得相当保守。他们现在也的确有 一些 他们自己认为真正值得捍卫的东西了。当然,他们的心灵也还是应当努力保持开放,努力去理解今天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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