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图卦20110513】五道杠的英文翻译是什么?
每天一图卦,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这个世界
阅读更多发布者图样图森破 | 5 月 5, 2011
本·拉登老师,在过去10年一直是悬在美国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搞的美国人很不爽,两任总统都把抓住本·拉登作为任职期间的十大任务之一。终于,美国花了10年时间,耗费数以亿计的军饷,在今年5月1日,将拉登搞定。那么,美国是如何发现并处死本拉登的?至少美国媒体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很多细节都值得推敲。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奥巴马为连任上演的一出戏。为此,中央电视台记者芮成钢以第一时间连线采访了美国总统奥巴马,他只问了三个问题,便让拉登之死的谜团昭然天下。 芮成钢:奥巴马先生,您好,如果您还有印象的话,我是上次在韩国G20峰会上采访您的中国记者…… 奥巴马:哦,我记得,你是那个三个代表的记者。 芮成钢:谢谢您还记得我。 奥巴马:我当然记得,因为我遇到的记者中没有人代表别人问过问题,因此我记忆犹新。 芮成钢:今天连线采访想必您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全世界都关注的本·拉登之死,我想代表…… 奥巴马:OK,很熟悉的开始,你这次又是三个代表? 芮成钢:是的,作为地球村的一名村民,可能随时都会受到恐怖主义者的攻击,我想我有资格代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问您一个问题:本·拉登确实被发现并处死了吗? 奥巴马:哦,我马上就要竞选下一任总统了,在这时候我可不敢开玩笑。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本·拉登已经死了。在这个地球上不会再出现另一个本·拉登,哪怕和他长得相似的都不会出现。 芮成钢:第二个问题我想代表中国人问,或者说代表三亿多中国网民问一个问题,在我们知道拉登死讯之后,大家都很关注美国和巴基斯坦是通过什么方式发现并处死拉登的,要知道,你们抓他抓了10年。 奥巴马:从前一任总统小布什先生开始,就把抓住本·拉登当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这意味着一个美国总统有义务去保护美国公民的安全,只是布什总统比较笨,一直没有抓到。我上任以来,一直和中央情报局和国防部研究对付拉登的办法,但是你知道,拉登非常狡猾,也很聪明,他知道美国人用什么方式对付他,所以他总是在我们下手之前先一步逃走,为此我们付出很大代价。在我们否定了诸多不太现实的手段之后,我和中央情报局一度想放弃抓本·拉登,抓拉登比我竞选总统还要难。直到2009年11月我第一次访问中国之后。 芮成钢:中国之行给您带来什么启发? 奥巴马:你们中国有句俗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我是带着改善中美关系访问中国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家,它的变化让我感到吃惊,我一直好奇它是如何发生这样巨变的,中国之行让我找到了答案。 芮成钢:这个答案是什么? 奥巴马:拆迁。 芮成钢:拆迁? 奥巴马:是的,中国人很勇敢地用推土机把所有破旧的建筑和耕地推掉,建起一片片更现代化的设施,真像我们70年代的美国。回美国的时候,我坐在飞机上向下看,这么伟大的国家,他们可以把破旧变得现代,这是推土机的力量。 芮成钢:对不起,奥巴马先生,您有点跑题,关于拆迁的内容我们台是不让报道的,我们还是说怎么抓住拉登的。 奥巴马:我一直在说这就是我中国之行找到的答案。拆迁,只有用拆迁的方式才能抓到本·拉登。要知道,不管是阿富汗还是巴基斯坦,他们都有很多复杂、破旧的建筑,一旦拉登藏匿在这里面,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你们中国的拆迁方式启发了我,我和中央情报局专门研究过中国的拆迁,这种地毯式清除可以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园,只要他从家里走出来,我们总是能发现的,本·拉登也不例外。所以,我们从今年开始,在巴基斯坦搞了一次大规模拆迁行动。哦,不幸的拉登先生,被我们发现了。 芮成钢:最后我还要代表巴基斯坦人民问一个问题,你们这种用拆迁的方式侵犯了巴基斯坦人民的财产权、居住权甚至人身安全,就是为了抓住一个你们认为的恐怖主义分子,这样做如何对巴基斯坦人民交代?你们不是一贯主张尊重人权吗? 奥巴马:是的,这的确是个问题,一开始我们动用了美国陆战队和巴基斯坦部队,但是四个月下来,没有任何进展,因为这些士兵不忍心去拆除当地居民的建筑。最后我想到了中国各地的拆迁办,你们好像有这样的一个组织,我们雇用了三百名中国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他们非常专业、效率非常高,所到之处,不管巴基斯坦民众用什么样的抵抗方式阻止拆迁——跳楼、服毒、自焚,他们都毫不含糊,势如破竹,所到之处,皆夷为平地。我本来计划用两个月的时间抓住本·拉登,但是你们的拆迁工作者太训练有素了,甚至在五一假期都要加班工作,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几百平方公里的巴基斯坦村镇拆除,果然,我们发现了拉登。 芮成钢:我真没想到,中国在反恐方面还做了一份贡献。 奥巴马:是的,那么,我能代表一下美国人民吗?我想代表全体美国人民感谢中国的拆迁办三百名工作人员,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授予他们“荣誉反恐推土机”称号。
阅读更多发布者CDT aggregator | 4 月 12, 2011
看南加州的富人区 不能淡定啊[44P] is a post from: 乐淘吧-淘快乐 更多精彩欢迎您订阅 乐淘吧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请使用google reader订阅此链接:http://feeds.feedburner.com/blogspot/CRBRG 以保证实时更新。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韩寒最新小说) 李开复新作:《微博:改变一切》 相关文章 美国的垃圾,中国的奢侈品!! (1.000) 美国人口普查问卷(The Questions on the Form) (1.000) 1911年致141人死亡的高楼火灾如何改变美国 (1.000) 芮成钢:我的朋友克林顿说过…… (1.000) 美国电影里常出现的555开头号码 (1.000) 美国办公室性规则 (RANDOM – 1.000)
阅读更多发布者Ying Jiang | 3 月 26, 2011
某些令人震撼的历史残片,虽然和课本里教的正好相反,但足以清洁人的心灵。 1)军歌:袁世凯小站练兵,徐世昌帮写了《大帅练兵歌》,用的是德皇威廉练兵曲。歌成,被两湖总督张之洞抄走,歌名不变。张作霖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也不改歌名,抄走。又被冯玉祥听到了,抄走,改名为《练兵歌》。现在我们还经常能听到这支曲子,只不过歌词改成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2)周恩来的学历问题:考清华,南方省籍的分数线高于北方,拒之门外,操蛋分数线的受害者之一;读南开,是中学而不是大学;在日本,被三所大学拒收;回南开,入学但因参加学运被开除。所以周恩来这辈子都是中学生。但是,周恩来是中国政府时间最长的总理。 3)爱国:曾昭抡,曾国藩侄重孙,与妻子俞大絪,都是民国知名学者,建国时两人滞留于香港,蒋介石欲抢救二人去台湾,两人断然拒绝,归来报国。文革时,红卫兵将俞大絪教授上衣剥除,用皮带死命抽打,俞教授悲愤难抑,是夜仰药自尽。4个月后曾昭抡也被折磨死,兴盛百年的曾氏传承,至此不复见于神州故国。 4)抗日:西南联大有两个孩子要去延安抗日,钱穆说,“去那里干嘛?你们好好上学得了。打仗不是你们的事,再说,延安不是前线是后方啊!” 5)报应:秦城监狱始建于1958年,乃苏联秘密援建项目。领导筹建工作的人是第一任公安部长罗瑞卿。文革期间,他的夫人郝治平刚好被关进了这座监狱。无独有偶,负责修建工作的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冯基平,也享受了同样“待遇”,并且是同批犯人中最后一个被释放者。更杯具的是后来他在狱中还挨饿,老后悔没把监狱的待遇调高一点。 6)辫子:民国成立之初,民众对剪辨抵触情绪极重。冯玉祥部下士兵,拒绝剪辨,于是冯亲自提枪监视。士兵们嚎淘大哭,终于剪掉了辨子。未过多久,冯玉祥招兵买马,最关键的条件是:剪了辨子的,一概不要。原来冯玉祥发现,只有拒绝剪辨之人,才是奴性入骨,唯命是从的人,才是最适合于打造暴力机器的。 7)背叛:“爱国将军”冯玉祥一生最细化背叛。叛变过多少次已无可考,但至少有文史记载最主要的8次:滦州起义时“叛”清;护国运动时“叛”袁;护法运动时“叛”段(在武穴通电主“和”,后改投直系);第二次直奉大战时“叛”曹、吴;1925年“叛”张,导致国奉战争爆发;1926年北伐时,彻底叛卖北洋团体,联蒋北伐;1930年蒋冯阎大战(即中原大战)时“叛”蒋,不久失败,他的西北军被分化瓦解,此后一蹶不振。最后,投靠了毛泽东。 8)北洋军阀:大陆人最熟悉的北洋军阀莫过于吴佩孚。但吴佩孚为人的信条是:“不贪财,不好色,不纳妾,不嫖娼。”大量史实证明,吴佩孚是言行一致的。北伐战争之后,由于拒绝接受日本的诱降条件,拒绝做汉奸,拔牙的时候被日本人割喉致死。其次是北洋军阀段祺瑞。3.18八惨案中,总理府卫队擅自开了枪,死伤多人,后因鲁迅纪念学生刘和珍,此案而妇孺皆知。历史真相是,段祺瑞不仅没下令对学生开枪,作为一国总理,他对着死难学生长跪不起,向天下人谢罪。他让人立即调查死难者的名字,给予优抚,在悼念死难同胞大会上,当众长跪不起,并立誓终身食素以赎罪。这个誓言一直坚持到他病危,虽然医生一再劝他改变饮食,增加营养,他大辈子“不动摇”,直到临终。 9)汉奸:梅思平是五四运动领头学生之一,火烧赵家楼第一把火就是他放的。日本侵华后,“汉奸”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宁死不接受正式伪职。倒是当年最爱国的者梅思平摇身一变,成为汪精卫投敌策划人,铁杆正牌汉奸。高喊爱国者,往往最容易变成汉奸。 10)道士与“卫道士”:王圆箓,世称王道士,一个被“含泪劝灾民”的“卫道士”余秋雨在《道士塔》里丑化的伟人。身为道士,却成为佛教圣地莫高窟的保护神,四处奔波,苦口劝募,省吃俭用,集攒钱财,用于清理洞窟中的积沙。为保护莫高窟,他向各级官员求助,甚至冒死向慈禧上书。他把文物卖给斯坦因等人,所得钱财全部用于保护洞窟。即使是卖出的文物,也在各国博物馆得到了妥善保存。余大师,却因为“卫道”而成为了亿万富翁。 11)党说你不是你就不是: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曾经极尽风光,列宁逝世了,她受尽羞辱欺凌。但她还想出来说话,斯大林对她说:“你再乱说话,我们就宣布你不是列宁的妻子!”克鲁普斯卡娅说:“可是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知道,我就是列宁的妻子。”斯大林说:“党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12)宏伟的建筑:阿道夫·希特勒说,“宏伟的建筑是消除我们民族自卑感的一剂良药。任何人都不能只靠空话来领导一个民族走出自卑。他必须能建造一些能让民众感到自豪的东西,那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建筑。这并不是在炫耀,而是给一个国家以自信。我们的敌人和朋友一定要认识到这些建筑巩固了我们的政权。” 13)变异:在1939年的纳粹德国,有1/3的报纸还是私人拥有的,鉴于德国最大的伏斯日报于1934前被迫停刊,第二,三名的柏林日报和法兰克福日报股东被清洗,那些在纳粹淫威中幸存下来的报纸,他们为纳粹党服务的忠心程度,比纳粹党人办的报纸还过之而无不及,媒体彻底成了权力的婢女——私有并不意味着自由。 14)统治术:“不要让青少年有判断力。只要给他们汽车摩托车明星、刺激的音乐、流行的服饰,以及竞争意识就行了。剥夺青少年的思考力,根植他们服从指导者命令的服从心。让他们对批判国家、社会和领袖抱着一种憎恶。让他们深信那是少数派和异端者的罪恶。让他们认为想法和大家不同的就是公敌。”阿道夫·希特勒说。 15)软实力:马英九说,“我们邦交国只有23个,可是却有一百多个国家地区愿给免签证,它背后代表的是,这些国家对我国的形象、人民的素质投下信任票。”——这才是国家软实力,软实力不是靠开几个会、放几个烟花、做几个广告就能搞出来的。 16)真英雄:“当我离开克里姆林宫时,上百的记者们以为我会哭泣。我没有哭,因为我生活的主要目的噎达到,对于一个真正的政治家来说,其目的不是保卫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而是推进国家的进步和民主。”戈尔巴乔夫说。 17)原创:最早提出论持久战的是谁?毛泽东?蒋介石?白崇禧?是堪称文武全才的蒋百里将军。钱学森先生是他的女婿,蒋纬国是他的副官。因为他,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将留学生和日本士官生分开评定成绩。他和徐庭瑶将军最早提出在中国建立装甲部队。他编写的美学教材至今仍是美院必学。连他的妻子蒋左梅女士都是一位奇女子。 18)检讨:毛泽东表弟文强,上黄埔时是林彪的班长,两人动枪打过架。周恩来是他的老师和入党介绍人,朱德是他的老上级,还有个老乡叫刘少奇。南昌起义后脱党,加入国民党,淮海大战时出任徐州参谋,结果被俘,让他写检查,他说:“不写,你们这么多共产党大官都没带好我,要写也是你们写……”。结果被关26年。 19)泪水: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60周年之际,湖南省在杨开慧和毛岸英的家乡板仓举行纪念活动。参加活动的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和战略研究部副部长毛新宇说,前不久央视播出电视剧《毛岸英》时,“每看一集都会流泪”,“想起伯父吃过那么多的苦,想起他英年早逝”,都会悲从中来。据说,有一种动物凭白无故都流泪,名字叫鳄鱼。 20)日寇:日本强占胶济铁路,康有为的女婿罗昌时任外交交涉员,他只身站在铁轨间,对日本军官说,“除非从我身上碾过,否则休想前进一步!”日军行进竟因此受阻。想想浙江乐清发生的事,无语……。 21)中共亚洲总书记:奥巴马新闻发布会,请韩国记者提问,中国记者芮成钢斜刺杀出,强烈要求代表韩国,代表亚洲,成功弄晕奥巴马。在此过程中,韩国记者一声不吭。对一个明智的国家来说,国内民生事务,比国际上的鸡毛蒜皮更值得关注。对一个明智的人来说,自我心灵的改善,远比瞎掰胡扯更有意义。 22)别担心中国:英国“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上世纪说过一句话,“你们根本不用担心中国,因为中国在未来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内,无法给世界提供任何新思想。”她的这句话让中国的思想家们非常不舒服。但从她说过这话到现在,中国的确没有出现大的思想家。 23)违宪:1984年,美国男子约翰逊,当众焚烧美国国旗,却无法律可以追究。美国人怒,遂出台国旗保护法。不料法律出台之日,美国妇人埃里奇悍然以身试法,烧掉国旗,于是法庭判罪,埃里奇大闹,闹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判曰:国旗保护法与自由宗旨相背,属于违宪,宣布无效,你们谁爱烧国旗快去烧,谁也管不着……。这种国,如何能让人不爱?! 24)公款招待:1983年11月26日,胡耀邦在东京发表演讲时,公开邀请3000名日本青年来华访问。从1984年9月24日起,3000名日本青年分批抵达中国,访问了北京、上海、南京、西安、杭州、武汉,并参加了国庆35周年庆典。他们在各地受到热情接待,访问的全部费用由中方承担。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位就是现任首相菅直人。可惜,菅直人现在对中国公款招待他的那些人,比以往日相更凶。可见,酒肉并不能成为朋友。 25)物有所值:1960年,国内大饥荒,青壮年每天定量3两米(150克),不足,人相食。茅台酒厂无米酿酒,相国周恩来闻讯,特批2200吨粮食给茅台酒厂酿酒!而据悉,此期间,中国大陆有数千万人饿死。但茅台酒厂1959年到61年的产量并没有减少,且更有收藏价值!1958年土陶瓶茅台酒145.6万元创国内最高价。 相关日志 暂无相关日志
阅读更多发布者CDT aggregator | 1 月 30, 2011
《自由在高处》一书于日前由新星出版社出版,在此先与思想国读友们分享序言并祝贺新年。本序言由旧文《因为无力,所以执着》拓展而成。 ——思想国评论( www.21pinglun.com ) 转眼之间,离开巴黎已经几年。我时常怀念自己在那里求学、采访与简单生活的日子。我从不讳言,虽然孤身一人,但我在巴黎度过了一生中迄今最难忘、最美好与最纯洁的时光。而我所学到的,与其说是在巴黎大学的课堂,不如说是在巴黎这座城市。我写的为数不多的几篇散文,也多是因巴黎有感而发,这是一种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乡愁。因了这种乡愁,归国后虽然终日忙碌,但有机会我总还是想着在巴黎转转,哪怕只为匆匆几天的停留,为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为心灵做个深呼吸。 2010年初春,我去日内瓦参加第四届世界反对死刑大会,顺道又一次去看米哈博桥。“河水走了,桥还在。日子走了,我还在。”今年昔我,久别重逢,看着静静流淌的塞纳河水与浅绿色的米哈博桥,以及河边一棵棵刚刚长出新叶的老梧桐树,真有一种莫名的想写点什么的冲动。不幸的是,当时我忘了带笔,手机又早早用光了电,什么也记不下来了。我在河边找来了小石子与断树枝,却无法捉着它们在纸上画字。因为在香榭丽舍大街另有约会,在桥边焦虑与流连了近半个小时后我只能匆匆离开。坐上RER,这是我上学时天天搭乘的快速铁路,沿着左岸,不到半小时便可以到达先贤祠边的巴黎大学。而此刻,我只能透过侧顶倾斜的车窗,无奈又无助地望着米哈博桥上的天空朝身后奔跑。我多么想记下自己的所想所爱,却找不着一支笔,并因此彻底失去了内心的安宁……那是一种怎样的惆怅与绝望,我至今未忘。 我曾经在微博上写过这样一段话:“当农民守不住自己的土地,法官保不住自己的良心,警察看不住自己的房屋,千万富翁会被灭门,而你握不住手里的笔……这样的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只有谁比谁更不幸。”想必是因为切中了时代的某些症结,这条微博很快被转了近千次。不过,谢天谢地,我还不是那个握不住笔的不幸的人。虽然还不能尽情表达我的所思所想,也不像《潜水钟与蝴蝶》里的主人公那样只能靠着眨眼睛来写作,但我总还是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表达空间撑到了最大,如《重新发现社会》一书的出版。我不曾失去手中的笔,不知道无以表达者的痛苦。直到那天,当我在塞纳河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感,一种失去了写作能力的悲哀,我才真正意识到思考与表达对于我来说有着怎样无可替代的意义与欢乐。我知道,如果失去了手中的笔,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失去了自由思想的权利,我的生命将不复存在。 (一) 感谢我的父亲,一位憨厚而怯弱的农民,在我五岁那年,从生产队给我买来了一支没有花纹的铅笔,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支笔,也是父亲给我的最大恩情。写到这里,我差点要掉下泪来。还记得那个夏日的傍晚,我光着膀子,将铅笔别在小短裤的松紧带上,在村子里四处炫耀。虽然那时还不知道这支笔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我的确非常喜欢它,知道它很重要,并且感受到了它可能给我带来的求知的乐趣。这也许就是人的天性吧,我天生好学,在我还未入学的时候,因为能做五年级学生给我出的数学题,而且喜欢眨眼,我已经是闻名于方圆几里的小天才了。 我的乐趣并不在数学,而在语文。十五岁时,我上高二,在学校办起了文学社,开始给各年级送一份由我亲自刻写油印的文学刊物。所以我一直说,在考上大学,提着笔杆子进城之前,我最初的想法是要写诗歌或者小说的。那个年代,诗歌未死,乌托邦还在,小说依旧寄寓青春梦想。只是时光流转,阴差阳错,多年来我诗只写了几首,小说未着半字,评论倒是写了一千篇。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近几年,不少写诗歌或写小说的人也开始改行,该出手时就出手,做起了评论员来。这一切转变,恐怕是中国这光怪陆离的现实,让那些以想象为业的人对自己的想象力绝望了吧!人们时常感慨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化无穷,给了这个世界无以数计的神奇景观。事实上,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也是如此传奇,它的创造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力。试想,在平常寂静的午后,当你翻开书页,怎会在某篇小说中读到“躲猫猫”、“被自杀”、“牵尸谈价”、“临时性强奸”、“恨爹不成刚”等诡异的章节,狰狞的诗意? 和现实相比,诗人与小说家不但输掉了想象力,而且输掉了修辞的能力。难怪有人说,转型期的中国不需要小说了,诗歌也一样——现在需要的是评论。而我,正是在这一时代浪潮的推动下,并由着自己思考问题的乐趣,卷入到评论写作中来的。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刚参加报社的工作没多久,有机会开专栏写评论。而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领导之领导下达的小要求:“评论可以写啊,但不能有观点。”好在事在人为,这个“第22条军规”并没有完全阻碍我的成长。2002年,在大学毕业六、七年后,我辞去了第一份工作。回想那次辞职的过程,其间不乏惆怅与纠结。在此之前,因为希望报社能给我一个外派的机会,再加上日报是以日为工作单位,醒来就得继续工作,不能对未来做一个很好的打算,为此蹉跎了不少岁月。直到一个清凉的夜晚,我下完夜班准备回家,就在我独自走下报社大楼去开自行车锁的那一刹那,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样。我听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声音:“嘿,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机会呢?你年轻,还有梦想,你能为自己决策。那个有决策权的你为什么不给有梦想的你一个机会呢?你为什么不让他去试试呢?如果连你都不肯给自己机会,谁还会给你机会呢?” 是啊,我是自己人生的领导者,我不能因为不给自己机会而荒废青春。那一刻,我找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力量,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让自己给自己机会。就这样,几个月内我很快办完了赴法自费留学的手续。你得承认,对于一个农家子弟而言,这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留学生都是父母大把大把给钱,而我在留学时还必须每年给乡下父母寄一些钱,包括其间母亲做手术的费用。不是说了吗,我是家里的“临时政府”。当然,即使如此,日子过得还算宽裕。毕竟此前工作的几年,我做过一些兼职,还有一些积蓄。虽然不是很多,但在这点上,我对原单位及曾经效力过的网络公司还是感恩的。我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财务自由,并且体会到了财务自由给我的人生带来的便利。所以,当有的年轻人向我感慨不知道将来做点什么时,我会给他们两个建议:如果不想浪费光阴的话,要么静下心来读点书,要么去赚点钱。这两点对你将来都有用。 临行话别,报社有位兄长和我讲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大意是在一个广场上,人挤人,你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如果你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就知道周遭的种种拥挤对你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尽管我正是这样做的,这段话似乎也只是为了表达对我辞职留学的赞同,但我不得不说,它对我很有启发,仿佛为我的离职出走赋予了一种特别的内涵。这算是我现在谈论的“自由在高处”的最早一点机缘吧。 乔布斯说,“你须寻得所爱。”这个问题在我少年时便已经解决了。我知道一生所爱,除了思考与写作,我的生命别无激情。我需要寻找的只是一个更开阔的平台,打开自己的世界。而这一切,在我跨出国门后,都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从今往后,我可以为任何华文媒体写作,接受他们的约稿。在身份上,我不再属于任何一家单位,我感受到了什么是“面朝社会,春暖花开”。更重要的是,我在空间上远离了国家,在时间上找回了自己。 (二) 感谢互联网。虽然十几年来,我把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花在了网络上,这点让我时常深感不安。我是原报社最早自费上网的人。1996年,也就是在报社大楼统一接入互联网的前一年,我花了近两个月的薪水,约四千元,包括买一只猫(调制解调器)并预付一年的网费。现在“信息成灾”,新一代年轻人或许已经无法想象生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我们对网络信息何其渴望。而我始终相信,一个努力拓展言论自由的人,一定不忘拓展接受信息的自由,因为二者密不可分。只有奠基在接受信息自由基础之上,自由言论才更牢靠,更真实,更全面。 而我面对公众的更自由的写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其后几年间,伴随着互联网言论的兴起,各大纸媒都开始意识到了过去单一的新闻纸已经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它还需要观点,需要评论纸,需要观点新闻。拜互联网之所赐,直至今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许多报纸都开辟了一到两块甚至更多的评论专版,而且一些电台、电视台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在中国各地寻找评论员。人人有话要说,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悄悄来临。然而它又是那么似曾相识,续接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的自由言论,一切势必要昔日重来。 打开历史,游目骋怀,倾听两个时代的心跳。谁也无法否认,在那个已然逝去的时代,当年的才子佳人们是何等意气风发!借着一次次无意有缘的相遇,我陆续了解到了杜亚泉、胡适、王芸生、董时进、张佛泉、储安平等睿智而坚定的评论家与思想者。从《东方杂志》《独立评论》到《大公报》和《观察》,从散见于各处的农村问题讨论到宪政问题研究,一切都让我相见恨晚、无比震惊。相见恨晚是因为我不曾在教科书上得到我最想得到也本该得到的知识,而无比震惊则在于当代中国人扭扭捏捏讨论的许多真问题,杜亚泉、胡适那代人在上个世纪初已经充分讨论了,甚至包括“孩子是否需要读经”这样的小问题。而且,由于种种原因,那代人所得出的一些结论,比现在还要深刻。关于这一点,2008年夏天,在我终于通读岳麓书社十卷本《独立评论》时更是叹息不止。 大概十年前,我借《错过胡适一百年》一文梳理胡适的思想,算是阅尽历史的玩笑与鬼打墙;同样,当我用一本书(《重新发现社会》)的篇幅来谈国家与社会的边界时,发现杜亚泉——这位比我恰好早生了整整一百年的思想巨子,只用一篇四千余字的政论便将我要说的道理全讲完了。这样的时候,你是欣慰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 然而,我们总还是有些事情可做。记得几年前在北京的一次聚餐,当带我去的朋友向大家介绍我在南开教书,同时给《新京报》当社论主笔、首席评论员,而且还是江西人时,在座的章诒和女士立即从桌子对面站起来和我握手,“你就是罗隆基啊!”当然,这只是些玩笑话。我更知道,无论我是否有所作为,罗隆基和他的那个时代早过去了。但你也大可不必为那个时代事业未竟而惋惜。那代人没做完的事,由你现在来做,既是责任,也是机缘。欧美国家的一些学者与社会工作者,愿意“吃饱了撑的”花更多时间批评亚洲和中国,何尝不是在这里找他们想要完成的“未竟的事业”呢? 在《重新发现社会》的后记里,我谈到维克多·雨果在很小的时候十分崇拜夏多布里昂。雨果曾经用他的一生发誓,“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无所成。”若干年后,雨果的成就只在夏多布里昂之上。我也有许多引以为荣的榜样,从雨果、罗兰到胡适,从波普尔、茨威格到弗里德曼,然而这些年来,尤其是在我三十岁以后,我最想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要么成为熊培云,要么一无所成。” 没有谁的人生可以复制,你也没有必要去复制,你只能做最好的自己。时代也一样,没有谁可以回到已然逝去的时代,就好像虽然同样处于穿越历史三峡的转型时期,但中国之今日也不会等同于法兰西的十九世纪。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一点点努力,让我们所处的时代——这时间上的家园,成为最好的时代。 在大学的课堂上,我常和学生提及斯蒂芬·茨威格写在《人类群星闪耀时》里的一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并由此展开;大学的意义不只在于锻炼人格,培养思维能力,还在于找到或者确定裨益终生的兴趣。如果你找到了真正属于你的兴趣,愿意终生为此努力,即使没有读完大学,你的人生也一定是丰满而有希望的。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还不在于曾经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送往迎来之间匆匆度过一生。 有时候我免不了去想,人生真的很无趣,因为要做那么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记得上中学时,为了高考,学校墙壁上到处是“坚持”、“毅力”等激励人心的词语,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今天回过头去看,难免会有这样的经验(毋宁说是教训)与心得,靠着“坚持”、“毅力”去学的课本上的知识,去做的事情,也许是我们一生中最不需要的。 我无法不感恩生活,感恩生命,感恩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我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在我年少之时,就知道自己会将一生献给文字,献给自己无限接近真理的欲望,并且年年乐此不疲。无论是写什么,一切得益于我的两个天性:一是怀疑的精神,二是思想的乐趣。而这一切,都是符合我的自由的本性的。有怀疑的精神,就很少会盲从,人生因此少走许多弯路;能体味思想的乐趣,做事便无所谓毅力与坚持,做什么都乐在其中了。我每天都不舍得睡,想了解世界多一点,想写作时间多一点。唯一需要有毅力来做却又未做成的事情是劝自己早点睡觉。就像一个男人爱上了堪称“Soulmate(灵魂之伴侣)”的美人,愿意与她共度一生,这显然是不需要什么毅力的。 (三) 我承认自己的大乐趣就在于思想,正如我相信我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那么,我对自己的写作又抱有一种怎样的态度呢? 李慎之说“二十世纪是鲁迅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胡适的世纪”,对此我是非常认同的。以我的理解,二十世纪是一个革命的世纪,流血的世纪;而二十一世纪是一个改良的世纪,流汗的世纪。这一判断同样影响到我的写作态度。我从来不想将自己的文字变成一种革命性的文字,也不奢望哪篇文章对改良社会有个立竿见影、马到功成的效果。 我写评论,这首先是一种思考与表达方式,久而久之甚至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精神状态。一个真正热爱写作的人,未必会去信仰什么宗教,但他会将自己每天的写作当作一种关乎良心的祷告。既然不希望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过尽你的有生之年,又何必奢求一言兴邦,改天换地? 有人说,鲁迅是杂文,胡适是评论;鲁迅是酒,胡适是水。酒让人看到真性情,也看到癫狂,唯有水,才是日常所需,是真生活。在平常的写作中,不管实际上做得如何,在心底里我是偏向胡适的。所以,如果有人说,“培云,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鲁迅”,这样的时候,也许他是在开玩笑,也许是在赞扬我,但是说实话我会因此非常不安,如芒刺在背。我会想到鲁迅的“一个也不宽恕”,想到胡适的“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想到图图大主教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由此反思自己活得是不是不够宽厚,写作是不是过于凌厉。 我承认,我更喜欢胡适的那份安宁豁朗、乐观宽容以及“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的烂漫与纯朴。无论在什么样的困境之中,人生都是要保持一些风度的。在苦难与阳光之间,我更愿意看到阳光的一面、积极的一面,看到万物生长,而不是百花凋零,独自叹息。我希望自己目光明亮,明辨是非,但也知道每个人,由着一个渐次开放的环境,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走。我不憎恨,我的心中没有敌人。 以独立之志,做合群之事,以思想与良心去担当。遥想胡适先生当年,不仅挨了鲁迅的骂,挨学生(毛泽东)的批。1928年,由于写《人权与约法》,还坐过国民党的几天牢。据说,若不是《纽约时报》参与营救,还险些被判了死刑。胡适的一生会因为同情而让步,却从未屈服过。他是思想之军,而非暴力之军。 大概是2003年前后,我在法国的电视台上无意间看到一则歌舞剧的片花。雄浑的音乐、宏大的场面让我激动不已。歌舞剧的名字是《斯巴达克思》,我印象最深、最让我回味无穷的是其中一句歌词“Je reviendrai,je serai des millions”。为此,我还特别将它译成了很上口的八个字——“我将归来,万马千军”。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很适合一个远赴他国求学的游子的。即使是一个奴隶,也会觉得自己未来可期。遗憾的是,由于当时学业较忙,未能亲临演出现场。而在我离开巴黎时,想买张碟已是难上加难。其后几年间,每次返回巴黎时,不忘在音像店里翻箱倒柜,但都一无所获。谢天谢地,在2010年的秋天,我突发奇想,竟然在国内的网站上买到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到国外定居,我注定要回到中国,我犁铧一般的笔尖注定是要落在这片土地上。区别在于,虽然我希望自己带领万马千军归来,但是我的理解和舞台剧里的斯巴达克思不同。其一,我所期望的万马千军,是思想之军,而非暴力之军。其二,我所期望带领的,不是纵横沙场的万马千军,而是我孤身一人。我不会像芮成钢那样做急于“代表中国,代表亚洲,代表世界”的“三表人材”,我只想做“一表人材”,只代表我自己,靠着自己的经验与理性发言,不强迫任何人。 而且,我分明看到,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那些能够带领万马千军的人,未必能带领好自己。关于这一点,看看当年袁世凯的凄凉晚景就知道了。另一句广为人知的话是,打得了江山,却丢掉了自己。一个以思考为业的人,当以独立思考为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比带领好自己更重要的了。 有趣的是,常常有读者误以为我是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待知道我还这么年轻,生命长远,有人甚至会在网上向我大喊,“嘿,年轻人,把多年来我对一位老人的尊重还给我。”我不能详尽人们误以为我是老人的原因,我想恐怕这至少和我说理的态度和叙事的风格有关吧。我内心安宁,每天活在思维的世界里,写作于我更像是一种修行。即使是与人辩论的时候,我也不会以征服他人为真实的乐趣,而是希望通过交流在对方身上学得更多东西,以增长我的见识,丰富我的生命。如果你只是为了说服别人而去写作,不仅真理会离你越来越远,连自己也会离你越来越远。是我思故我在,而不是我征服故我在。我不必通过说服别人或者让别人臣服于我的观点证明我自己存在。 十多年来,我写了无数评论,以及寥寥几篇散文。偶尔,也会听到一些朋友(比如我尊敬的姜弘先生)问,为什么写这些零星的文字,而不去写更大的东西?对于朋友们的善意提醒,我通常会报之一笑。我知道有些勤奋的朋友,一天会写出很多评论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必苛责他是在“粗制滥造”,你只当他是在做一些思维训练,在做思想的加法。 因为一些编辑朋友的长期约稿,我渐渐养成了每天写评论的习惯。再后来,我发现写专栏是我的一种散步方式。只要时间允许,写一点又有何不可?为什么不接受做一些细碎的事情?从这方面说,我是很能理解梁文道兄所说的“写专栏比写一本大书重要”的意思的。胡适当年,不还在自己的刊物上撰写如何刷牙的文章么?散步是日常的,远足却需要机缘和更精心的准备。 当然,人贵有自知与自省。当我意识到这份差事占用了我的大部分时间,让我的生活在自我重复中慢慢失去了趣味时,我立即学会了克制。凡让我成瘾的东西,都不是我需要的乐趣。我有自己的方向感,不会去做隔行的评论,更不会发评论癫。但得机缘,我自然也会停下来,做朋友们所谓的“更伟大的事情”。过去的两三年间,我在《南方都市报》上写了三十万字的“乡村纪事”专栏,也是因了一种机缘。而且,直到今天,人近中年,我仍相信自己的写作还没有真正开始。 其实,无论是杂文还是评论,诗歌还是小说,抑或其他,每个写作者都在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评论只是其中一种。而且,对于我个人而言,寻找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甚至是件比扩大自己的言论自由更严肃的事情。 我对母校南开有一种深厚的情感,除了因为它曾有私学的传统,在很大程度上还因为它与西南联大的渊源。鹿桥在《未央歌》里将他在西联赤脚上学的时代描绘成“诗歌加论文”的时代。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适合我自己的“诗歌加论文”式的表达,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写出有心灵又有理性的文章,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身心愉悦,才符合我审美的情趣。 写作首先是为了生活,为了不辜负这一生的光阴,而非为了传世。但是,只要你细心,就会发现人类历史上那些真正流传下来的人文与理论经典——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帕斯卡的《思想录》,从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到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旧制度与法国大革命》,从老子的《道德经》到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没有哪篇不是既有理性又有心灵的文字。我甚至敢断定,将来的经典绝非刊印在现今中国各大中文核心期刊上的那些可以归类于“密码学”范畴的所谓学术论文。 让我继续赞美托克维尔的文字吧。谈到历史与传统的珍贵时,他说“当过去不再照亮未来,人心将在黑暗中徘徊”;谈到法国农民如何珍爱他们刚刚获得的土地时,他说“他终于有了一块土地;他把他的心和种子一起埋进地里”……沟通理性与心灵的两极,世界还有比这更好的文字么? (四) 萧伯纳说,“我希望世界在我去世的时候要比我出生的时候更好。”我为什么要写作,想必还因为我有一点点责任心吧。 今日世界,国家林立,看不尽纷纷扰扰。为了防范敌人,每个国家都在积攒用于相互屠杀的武器,稍有争执,便有国家在大海里扔炸弹,搞军演,炫耀肌肉。而国内,各式各样的暴力与强制仍然充斥于我们的生活。这样的时候,你真觉得今天世界与中国,仍不过是生活在一个蛮荒的时代,一个不自由的时代。至少,它不是一个你我期许的美好的时代。 生于“80后”的大学生们,时常向我感慨他们的不幸:“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我们还没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却找不到工作;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的;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买不起房子……”这不是抱怨,而是现实。 相较而言,像我这样生于七十年代的一代人,从整体来说却是非常幸运的。这代人稍稍懂事时正好赶上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大凡努力,多有报偿。虽然其间不乏时代的波折,但中国走向开放与多元的大脉络、大趋势已经无人可以改变。 但是,在这个社会,生活于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中的一员,我们又无法说谁更幸运,谁更不幸。因为我们最需要面对的,也恰恰是我们最需要共同解决的问题。从孙志刚案到“躲猫猫”,从“短信狱”到“跨省追捕”,从“临时性强奸”到“我爸是李刚”,从农民看不起病到“乱世用盛典”、大项目烧钱,没有谁可以对此视而不见。 在此意义上,写作必定成为对时代尽责的一种方式。只是,真正让一个时评家感到疲惫的,不是频繁的约稿,而是不断的自我重复。我知道很多写时评的朋友都有这样懊恼的体会。所以,当大家聚在一起时,免不了会异口同声地谈到“无力感”这个词——对于你曾经评论或者批评过的事情,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过去之后,还在发生,依然故我,你会不会觉得沮丧?书生论政,你的批评还有什么意义?类似这样的话我听到很多。 然而,我却并不这样认为。一方面,如前所述,你大可不必将自己视为药到病除的神医,改造社会与政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它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倘使这个世界会因为一两篇文章便改天换地,它岂不早就成了人间天堂?与此同时,也要相信“功不唐捐”的道理。恶是摧枯拉朽的,善却是以蜗牛的速度前进。 事实上,这些年来,从网上海量的细碎留言到遍地开花的专栏文章,时事评论对社会进步的推动还是居功至伟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当我们隔着五年、十年回头望,就不难发现,因为近年来评论的中兴,中国的公共空间已经获得了可喜的成长。 有几位读者,自称看了我写在微博上的一些批评性的文字而陷入“绝望”。还有一位江西的高中政治老师给我留言,“读了你的《思想国》和《重新发现社会》,钦佩你的智慧,但与此同时,对现实又是多么悲观。”我时常检点自己的写作,这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以我愿意的方式去担当。这些年来,我毫不掩饰对小说《废都》的反感。这是一部不仅作者要爬格子,还要读者爬格子的小说,里面充满了虚假的绝望。也许,我这样要求一个作家过于苛刻,但这与其说是要求他人,不如说是苛责我自己。在我内心深处,有这样一个坚定的想法:如果自己未得解脱,就不要面对公众写字,不要去说悲观的话,因为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绝望,更不缺虚假的矫揉造作的绝望。所以我才会那么热爱《肖申克的救赎》《美丽人生》《放牛班的春天》等电影。 另一方面,我也学会了适当的宽解。有些作品,只是让你恢复了痛感,这和绝望完全是两回事。如莎米拉·玛克玛尔巴夫的《背马鞍的男孩》(又名《两条腿的马》)。“一天一美元,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匹马”,故事讲述的是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人如何奴役人,以及人如何自愿被奴役。这是一部残酷的电影,如果说《物种起源》论证了动物如何进化为人,那么《背马鞍的男孩》的意义则在于揭示社会达尔文主义如何让人退化为动物。萨米拉是个80后,十几岁开始便在伊朗电影界获得很好的声誉。在她看来,导致我们不自由的,不是坏人,而是坏的关系。或者说,不是人坏,而是关系坏。这里的关系,既包括人与社会、与国家之间的群己权界,也包括个体之间的关系。中国现在的很多苦难,就在于未能在制度上确立清晰可靠的权界,建立一种好的关系,结果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自由,都是弱势群体,都有挫败感。所以说,我们这代人在推动社会转型方面的努力,最关键还在于如何确立一种良好的基于个人权利的关系。我想说的是,有些好的作品只是让观众恢复一种疼痛感。而且,有疼痛感,无论对社会还是个人,都是一件有希望的事情。 因为看了我几篇文章或者微博而有痛感的人,我同样希望他们可以如此积极理解。不要把疼痛当绝望,凡事还是看积极的一面,至少我和周围很多朋友都在积极地做事;同时也给自己的视界多一点时间感:一百年前中国还有凌迟,五十年前中国还在喊万岁,四十年前中国还在破“四旧”,三十年前中国还不许跳舞,二十年前中国还在争论姓社姓资,十五年前中国还没有普及互联网,十年前中国还有收容遣送条例,五年前中国还没有物权法,两年前中国还没有微博,一年前中国还没有通过城乡居民选举同票同权……社会终究是在进步。退一步说,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你总还可以做最好的自己,因为你即你选择。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的一个信念是,改变不了大环境,就改变小环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能决定太阳几点升起,但可以决定自己几点起床。 以《重新发现社会》的出版为例,谁能想到这本书会因为一位老校对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政治意见而不得不换出版社,并在一年半后收获各种美名?只要大家肯努力,愿思考,不放弃,社会终究会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走。 虽然这一切,皆非一日可以完成,但在推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你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不要去掂量你此前堆积的那根稻草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就说它份量过轻,或者没有重量。当然,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这种“无力感”也是无比真实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力感”,才更需要执着。许多人,之所以平静而坚定,活得从容,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上世纪做不完的事情,可以这个世纪来做;那些一天永远做不完的事,可以用一生来做。 而这也正是我看电影《让子弹飞》的感受,那是一部关于我们时代的寓言。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望,以及活得舒展自由的本性,从新中国到新新中国的几十年间,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铜墙铁壁如今已被穿得千疮百孔,现在只需要一点点耐心,“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五) 2010年暮春,我在家乡参与筹建了一个图书馆,向社会募捐了不少图书。我为什么要写作,我愿意在一位捐赠者的留言中看到自己的志向:“其实文字秀美者众,难得的是见识;见识明辨者众,难得的是态度;态度端厚者众,难得的是心地;心地温暖,更需脚踏实地身体力行,方是做学问、求真理、提问解惑、治世济人的书生。” 清晨,阳光照进世界的每一座庙宇。有个问题,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一个人如果有信仰,为什么还会去信宗教呢?如果是因为没有信仰而去信了宗教,宗教岂不成了信仰的替补品?但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信仰的,我也愿意吸收任何宗教信条中有价值的东西。我不相信上帝,我会想念他;我不信佛陀,我仍会想念他。而我的信仰,在心底,在笔端,从每日清晨写下第一字的时候开始。我用文字祷告,我用文字诵经。我愿意将我的生命托付给这一切。 一个寂静的冬日,我在北京的一号线地铁里捧书而读,读到封底上于右任给虚云老和尚的评价,险些掉下眼泪。归纳起来,这个评价无外乎八个字,“入狱身先,悲智双圆”。这不正是我理想中的人生么?我跑到哪里去了? 回家后,我给自己换了状态——“入狱身先,悲智双圆。虽未能至,心向往之”。我无法像地藏菩萨一样,修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决心,但在心底里,我是诚心诚意地希望自己能做过上一种慈悲而有智慧的生活,这是我人生的兴趣所在。让文字收藏我的生命和我想要的世界,也许才是我写作的最大目的吧。 当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内求的信念,是反求诸己,而非外求他人,更不是为了拉人入伙,便烧了他家的房屋,从此断了他回家的念想。 同为科学家,是做舍生取义的布鲁诺,还是隐忍苟安的伽利略,首先是个人自由。这方面,东德剧作家布莱希特已经通过他的戏剧《伽利略》写下注脚。在伽利略因为“害怕皮肉之苦”而选择妥协后,他的学生安德雷亚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没有英雄的国家真不幸!酒囊饭袋!保住一条狗命了吧?”而伽利略的回答是:“不。需要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不是么?今日中国,那些热衷于将韩寒当作英雄来崇拜的人,无所事事的人,是否同时在逃避一个时代的责任?他们是否理解了托马斯·潘恩在《常识》中所说的——“那些想收获自由所带来的美好的人,必须像真正的人那样,要承受支撑自由价值的艰辛”? 以自由的名义,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主的生活;以生活的名义,谁也不要去鼓励他人牺牲。勇敢也罢,懦弱也罢,背后都是个人有选择如何生活的自由。事实上,虽然伽利略选择了妥协,但他并不像有些人一样,保全了生命,却放弃了人生。他的行为后来得到了学生的谅解,在被软禁的几年间,伽利略完成了关于力学与落体定律的《对话录》。他之所以坚持活下来,而不是做广场上人人可见的牺牲,是因为他相信“即使手上有污点(即向教会忏悔),也总比两手空空的好”;相信真理是时间的孩子,而不是权威的孩子;相信他今天种下一棵苹果树,有朝一日会有苹果掉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绿树红砖,书声琅琅。至今还记得年少时背诵“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时的情景。然而,当我检视人类历史的进阶,由低级向高级之演进,却是“两点之间,曲线最短”,这也是伽利略的观点吧。我中学有位老师说过,“河流弯曲是为了哺育更多的生灵”,想来社会改造也是如此吧。是的,它发展得十分缓慢,简直让人无以忍受,可这种表面上的弯曲何尝不是为照顾更多人的利益呢?暴力革命如瀑布气势磅礴,从天而降,飞流直下三千尺,但它不为任何人停留,只有噪声而无营养。 自由在高处,也在你我平凡的生活里。那天下午,去参加一个聚会,见了一些熟悉却未曾谋面的朋友,晚间又和一位心仪已久的同龄在另一场合不期而遇。这让我想起回国后的一次次相聚,我很后悔几年间没有好好记录下每一次聚会谈论的内容。它们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心跳与疑难,也见证了民情的纠葛与转变。 再后来,我因《重新发现社会》去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参加《新周刊》的颁奖会,并且有了以下获奖感言:“相信中国因有社会而有未来;相信我们每天的付出都有报偿;相信我们的国家比我们想象的自由;相信大家一起努力,万物各成其美;相信阳光如此美好,坏人也会回头”。我同样相信,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在困顿中前行的人们,将来总有一天会站在自由而幸福的彼岸会师的。我不要天堂,我只要底线。因为没有底线,就没有自由。 2010年12月19日,改定于西子湖畔 分享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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