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

廖亦武 | 廖亦武:亡诗人——与海子邻居孙文谈

廖亦武:亡诗人——与海子邻居孙文谈     老威:您是海子的邻居吧? 孙文:应该算。当时我住海子楼上,是整幢楼唯一与他有交往的人。海子相貌平平,但性格内向,对于沉迷于诗歌幻觉的他来说,邻居是不存在的,就是整幢褛也形同虚设。    老威:您写诗吗? 孙文:我不写诗,我是学工科的,后来做了海子的同事。我喜欢和艺术家交往,因为这种交往没负担,不带功利目的。你瞧,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同贵州的诗人、画家混,他们非常朴实,与海子有共同之处。你认识马哲吗,就是腰扎草绳子,朗诵起诗就斜着肩膀朝天上窜的那个。海子的个头与他一般大小,但性格两样,王子与乞丐吧。这是不恰当的比喻。    老威:您经常与海子一起玩?    孙文:也不经常,就是喝酒的时候在一块。我们都穷,只偶尔下馆子,多数还是买点下酒莱在家里喝。海子的房内非常简陋,就桌子、床,还有个小收录机。有段时间,他墙上贴着女朋友的照片。其它全是诗稿。写着诗句的便条,整理就绪的手稿和到处堆放着的打印诗集海子是从安徽农村考上大学,并迷上写诗的。在他的老家,也许几辈人,几百年也没出过一个诗人,因此和所有同样经历的孩子一样,他写诗也和读书一样刻苦。他渴望发表,渴望得到诗坛的承认。这是很感人的。他留校,分在校刊编辑室,应该算一份清闲的工作。可海子一天到晚都在忙。我没见过这样写诗的,亡命得像牛犁田一般趴在桌子上。自从1985年,他就半年一厚本诗, 《土地》、 《太阳》、《遗址》,全是天马行空,浑沌初开的事。你感觉这人不是用手用脑,而是煽着巨大的翅膀用鸟嘴在啄诗。昌平这地方,也没个玩的,也没个去处,可打印社还有几个。海子经常自己掏钱打印诗集,然后一大捆一大捆地朝外寄。现在的市场眼光,觉得不可思议,但80年代就极正常,各地的诗人都这么干。海子工资的一半,就用来干这个。另外还得拿出一部分寄回家里。只有天晓得他的日子怎么过的。当然偶尔也有稿费,但是太可怜了。80年代,海子的知名度还比较低,现在连篇累牍吹他的评论家,过去根本就对他不屑一顾。那时候,大家的目光,好像都集中在”朦胧诗”、 “第三代诗”或”口语诗”,海子与这些都不搭界,所以,哪怕谢冕这种比较全面的诗评权威,也从没有在文章中提过海子这个名字。海子平时沉默寡言,然而一喝酒,就滔滔不绝,他的乡音挺重,话说快了就令人不太明了其中的意思,好在我这个听众比较没个性,说啥都点头。海子就吹得更欢了,有时还站在床上对我打比方。只是有一次,我忍不住同他争起来。我是为他好,我认为当前出名的诗人都挺入世的,而他的诗却出世得非常远,方向有问题。这下惹祸了,他跳上跳下缠了我一晚上。    老威:您不太了解情况。其实在80年代,海子在四川还挺有名的,几乎所有的地下诗刊,如《现代主义同盟》、 《汉诗》、《中国当代实验诗歌》都推出过他的作品,包括我当时办的文化馆刊物《巴国文风》,也头条登载过他的《龟王》、《初恋》等六篇寓言。外省诗人能在现代诗歌的圣地”延安”有此出息,也算绝无仅有。    孙文:民间刊物顶什么用?又没稿费。    老威:四川与其它地方不一样,这儿解放前有袍哥,这种黑道传统延续到80年代的诗人这儿,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学江湖。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是不屑于与正统文坛合作的。你若是”招安”,他没准哪天黑道性子发了,就会反出朝廷。事实上,80年代的许多诗人,都满足于在地下诗刊发表作品。因为”江湖”比” 朝延”更有吸引力,更实在。流浪诗人马建、郁郁、万夏、李亚伟都曾在我家免费食宿多天,来的时候一拱手,报上大名,出示某江湖朋友开的路条,就安营扎褰了,走的时候还得把酒饯行,奉送路费,开路条给下一站好汉。可惜海子没赶上好时候。孙文:海子也到过”延安”,可结局是什么?1988年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坎,这年,他怀揣几万行诗,绕了大半个中国,他这辈子从未走这么远,虽然在诗中,他已抵达了银河系,太阳诞生的瞬间。他歌颂过屈原,把自己看作是屈原在几千年后的化身,可是屈原是极其人世,极其政治化的,这是被报国无门所造就的诗人。而海子的国比屈原的国更大更虚无,也更不堪现实的打击。他在外”游历”几个月,回到昌平后,人都瘦变形了。我看得出来,他没找到知音。当然回想四川之行,他竟哭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四川诗人有袍哥习气,你到哪儿,得一一拜码头。成都的小街小巷众多,比八阵图还复杂,海子没出过远门,在灰蒙蒙的环境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自己神交已久的某某人,不料对方虽然推崇他的诗,却不会把赞词挂在嘴边;四川诗人自我感觉好,不会在乎任何人,因为诗坛的三大主要流派 “整体主义”、 “非非主义”、 “莽汉主义”都出自四川。海子遭冷遇,或者被某个码头的舵爷上课都是意料中的事。可在作品中多次称王的海子受不了,他语言不通,举目无亲,既然不能像列宁同志说的那样,”凭国际歌找到同志和朋友”,那就只有坐在街沿上,面对异乡的街景流泪的份。几万行诗从离京开始就一直在他兜里,几个月了,从北到南,在诗人像农民起义一般纷纷揭竿而起的年代,竟没谁提出要看他那以东西方的历史渊源为背景的宏伟史诗。一位成都的非非诗人曾请海子喝酒,并趁着酒兴,当面夸他的史诗才能,称之为中国独一无二;海子闻之欣喜若狂,立即引为知音。不料几个月后,这人在小报上发表文章,把海子奚落得一无是处。海子沮丧极了,他没想到人心如此险恶。可以说,此次旅行为他日后的自杀埋下了伏笔。    老威:您的意思说,四川应该为海子之死负一定责任?    孙文:向灵魂投毒是比较高级的谋杀,虽然在法律上不构成证据。前不久,你们四川的那个”鸟巢”学者,不是自称是死者的朋友及知情者,写几万字的悼念文章,挣稿费吗?其实他和海子八竿子打不着。不管你吹嘘现代诗的延安也罢,黑道江湖也罢,总之,我对四川人没一点好感,太势利太肉麻了。    老威:我也肉麻吗?    孙文:对。    老威:您好像在替海子出气。如果您是西川或骆一禾,那种与海子同宗同源的诗人,我就和您干了。除了通过两封信,我又没见过海子……罢了,难得您这么心疼他。 孙文:他死了五年多,谁会料到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会冒出来捧他,掀起”海子热”。有些小青年还奉他为鼻祖,到他的出生地去寻根,北大还举行过不少纪念活动。女大学生们,一提他的死,一提骆一禾、戈麦的死,就潸然泪下。还有死在前头的朱湘和老舍。我不管这种前仆后继的自杀传统光荣还是耻辱,我只知遭海子生前如果得到目前的+分之一的热闹,就不会自杀了。他想得通吗?与他同种路数的西川上中央电视台?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看透爱情、荣誉这些东西?那次游历,他还专程去过西藏拉萨,那儿神圣而清澈的风光,与他的”大诗”相配。然而,海子却没留意种种圣迹,他愚蠢地爱上一位女诗人,人家已有孩子丈夫,从年龄上几乎可以做他母亲了。他撒着酒疯追到人家的卧室,结果被赶了出来。丢丑呵丢得不值,若遇上90年代的小报记者,早把这花边新闻炒得沸沸扬扬了。海子不能沾酒,一沾就失态,与平时的老实巴交形成对照。有一次,朋友招待他泡酒吧,他见有人唱通俗歌,就按捺不住要朗诵诗,还缠着老板要用诗稿付费。搞得朋友们都挺尴尬,只好把他硬拖出来。人年轻,当然不习惯孤独,不习惯穷,但许多人都在熬。写诗的前几年,也没见海子有什么反常啊,可后来,他有幻觉了。这种幻觉一旦进去,就不容易退出来:几个朋友的高度评价,仿佛不断向烈火浇油。他的诗越写越大,越写越远,这虚幻中的激情使他抛弃现实。这方面,我承认他是想象力的大师,可这种想象力和凡人没关系,凡高超前,然而他的画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眼前爆炸,你来不及思考,就被过分的光芒所刺痛。海子称凡高是他的”好哥哥”,凡高教会他想象却没教会他”承受苦难”。苦难是地里长出来的,海子才二十多岁,还来不及长出苦难,长出苦难的孪生姐妹——对人类无怨无悔的爱,他的想像力是空的。诗是要人读的啊,而读诗并不是人的第一生理需要。在诗中是神,在现实里,他却需要凡人的荣誉和爱情。昌平是不毛之地,又没名胜没名人,海子住这儿算最大的名人,所以,除了几张烂熟于心的面孔,没人专程赶来喝西北风。在寂寞之中,海子也练过气功,结果由于方法不当,练出了幻视和幻听。    老威:你见过海子的女朋友吗?    孙文∶远远地瞅过几眼,好像是黄昏散步回屋,女孩走前面,他落后好几步,低头吊在后面。海子腼腆,女朋友一来,就照面也不打。当然,也可能是关系不太牢靠,他不愿意介绍。女孩在城里读书,他们平时见面也不容易,只有放假会到昌平呆几天。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分手了。听说这女孩是一位评论家的表妹,崇拜海子,因为她的引荐,海子在内蒙的《草原》和《诗选刊》都发表过不少长诗,其中追念屈原的诗剧《遗址》很受读者喜爱。看来,真正欣赏他的还是蒙古人,其中有个叫阿古拉泰的,至今还在呼和浩特当编辑。    老威:这女孩是海子的知音吧,真可惜。    孙文:女孩的表兄也是海子的知音,前几年,也去世了。这冥冥之中,有一种捉弄人的力量,仿佛海子和他的知音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们提前走了。这是另外一种人生。    老威:海子临走前你见过吗?    孙文:那天很早,他就来敲我的门,一声不吭坐在哪儿,然后站起来告别。我说:”告什么别,你又不是不回来。”他说:”我要出远门了。”声音怪怪的。我本能地打了个寒战,可仍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就问: “你想调回城里吧?”因为那段时间他老往城里跑。我听说芒克、杨炼和唐晓渡他们搞了个”幸存者俱乐部”,印了刊物,还搞过大型的诗歌朗诵会。北京是首都,什么都挺正规,包括这种民间性的自由组织。海子与芒克、多多、杨炼相比,只能算小字辈。但他还是定期大老远地跑去,参加作品讨论。有一次,大伙对他的几部长诗进行批评,口气武断了点。他嘴笨,辩驳不了,只好抱着他的命根子闷闷不乐地回昌平,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我感觉,这对他的打击比四川之行还大。那是个风起云涌的年代,诗人们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四川的袍哥诗人锐气不减,北京的芒克、多多、林莽、一平、杨炼、田小青也写出了数量可观的长诗,比资历,比才气,比活动能力,谁又在谁之下呢?这很不好 评判,至少那个时代在北京的评论家没作出评判。这显然动瑶了海子的信念。他在诗中写道:”与其死去,不如活着!”而现在他凭什么活着?天下这么多自命不凡的诗人,何时才能出头?这是我以后才想明白的,而那天早上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走。那是1989年3月26号,天气晴朗,海子身穿白衬衣,蓝裤子,肩挎一个军用书包,发也是新理的。我从没见他如此整洁过。我站在窗前,目送他在人流中穿行。他太显小了,像个去春游的中学生。我不知道他已经将遗嘱留好了,除了整理好的2⒁多万字的诗、散文、小说和日记,还有一张特别声明的纸: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接下来的细节许多杂志都披露过,他搭车于当日下午抵山海关,并在最后一班归程车开走之后,独自在站台徘徊了儿个小时,并沿着铁路朝郭家营方向走。天色渐暗之际,一列货车缓慢地过来。他让到一边,然后从列车的中段钻入,顿时被车轮碾成两截。 老威:你参与了海子遗物的整理吗?    孙文:我虽然是海子的邻居,但不是你们诗歌圈的人,因此无权接近海子的遗物。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后来,那场风波开始了,大伙都冲动起来,忙着游行、上街,诗人之死就显得平淡了。当然,诗人们也自发组织了悼念活动,许多人还捐了款,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大伙去做,况且,海子毕竟是小字辈,号召力远不及北岛、芒克。    老威:你参加过海子的悼念活动吗?    孙文:参加过一次,小型的,也就是校内几个同事。当时海子的母亲来了,一个农村老大娘,已经气糊涂了,见着我们就下跪磕头,我们急忙扶住,凑了一笔钱给她。唉,太惨了!海子本名查海生,家里世代务农,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北大毕业又分在京城工作,这一下,全家的精神寄托都成泡影了。这海子!临死也不想想家中亲人会怎样!    老威:海子的死对你有没有影响?    孙文:开始没感觉出来,因为凑热闹的场面太多。随着岁月的流逝,日子还得像从前那样一天一天地捱。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楼下曾经住过一位叫查海生的诗人,小个子,大眼睛,两道浓眉。他留平头时,有点像日本的留学生。唉,这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他说他要出远门,我习惯性认为他准会回来。现在,他啕房子已经住了另外一个人了,我不可能再串门去找他了,这种损失别人体会不到。海子不回来,昌平也就没意思,我不久就搬回城里了,离圆明园不远。    老威:去年顾城杀妻之后,也自杀了,倾刻间,海内外掀起了”顾城热”。有的文章把顾城之死和海子之死进行比较,认为……    孙文:我评价不了这种事。我同海子是邻居,天天见面,尚且不知道他要去死,我怎么可能了解顾城呢?他死在外国,风景如画的新西兰,比海子浪漫多了。可他干的事不太浪漫。他得到女人的爱太多,一旦别人不像过去那样百依百顺,他就受不了。如果把顾城得到的宠爱,得到的机遇分丁点给海子,他至今还欢天喜地地活着呢。就是死,也没有公平可言——我是俗人,只能说这种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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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红军与中央苏区创建初期土匪问题研究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47 次 更新时间: 2011-08-28 22:09:19 张永:红军与中央苏区创建初期土匪问题研究 标签: 土匪 红军 中央苏区 共产党 信仰 组织 ● 张永       提要:土匪问题是红军和中央苏区创建初期的重大问题。国共分裂后共产党遭到血腥镇压,残存的力量撤退到偏远山区坚持武装斗争,这些蛮荒地区通常有众多的土匪武装。当时中共军队很弱小,收编土匪武装可以迅速壮大革命军队,土匪成分在早期红军中占不小的比重。但收编的土匪武装必须经过艰难的信仰和组织改造,才能成为真正的红军,而不能充分改造的部分则不得不通过严厉清洗解决。通过收编、改造、清洗三个步骤解决土匪问题的过程,显示出共产党依靠信仰和组织的力量,能够把动荡农村中复杂、落后的庞大人力组织起来,创建具有坚定信仰和严格纪律的新型军队。依靠着这样一支军队,共产党在广大农村建立了一种崭新的政治秩序,并最终通过农村包围城市主宰了中国的命运。          主题词:土匪、红军、中央苏区、共产党、信仰、组织          The Bandits in Early Red Army of Central Soviet Region          Many communists were slaughtered by Kuomintang in 1927, but some brave ones escaped to far mountains insisting on armed struggle where they met many bandits. The early red army recruited bandits to enlarge itself, there was a considerable part of red army’s guerrillas came from bandits in a time. But the former bandits had to experience strict training to be eligible; some who couldn’t change themselves were mercilessly eliminated in the end. The Communists constructed an army with perfect discipline in barbaric rural region, and later this army decided China’s fate.          关于红军和中央苏区的土匪问题,已经有一些研究成果。蔡少卿《民国时期的土匪》(1993)[1]在结尾讨论了中共革命中的土匪问题,篇幅非常短小,却提出了一些精辟的观点。邵雍《中国近代绿林史》(2004)[2]中用一节的篇幅讨论了中共各时期、各根据地改造绿林武装的问题,涉及范围相当全面,不过在探讨政策得失的时候,对于红军整肃土匪成分的积极意义认识不够充分,与本文的观点有较大差别。谢庐明、陈东的论文《中央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土匪和会道门的争取和斗争述论》(2006)[3]专门探讨了苏区时期共产党对土匪既争取又斗争的策略,但是篇幅较小,不够深入。杨会清的论文《土地革命时期党对土匪的政策与策略演变——以革命动员的视角》(2008)[4]探讨了土地革命时期中共从江西到陕北对土匪政策的变化。美国学者裴宜理的专著《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1845-1945》[5]研究跨度长达100年,在书的末尾部分涉及了淮北共产党与具有土匪性质的光蛋会的关系,虽然与本文研究范围不同,但是其思路颇具启发性。法国学者毕仰高对农民自发反抗进行了出色的研究,对共产党动员农民的研究也很深入[6],但是他相对地忽视了革命军队问题,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民革命所以能取得成功,主要在于革命者不仅发动了农民,而且把众多农民组织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本文主要把土匪问题当作创建红军过程中的内部问题来看待,通过以小见大的方法,从红军和中央苏区创建时期的土匪问题入手,力图揭示共产党如何在野蛮动荡的农村吸收和改造具有明显落后性的成分,创建具有坚定信仰和严密组织的新型军队。虽然土匪问题主要存在于井冈山根据地初期和地方红军之中,在后来发展壮大的主力红军中影响有限,但土匪武装是红军吸收的最落后、最野蛮的成分,通过研究土匪问题的解决过程,能够比较充分地表现革命军队“大熔炉”的威力,进而深刻揭示红军明显不同于其他军队的崭新品质。中央苏区的创建始于井冈山,后来由于红四军的转战,核心区域逐渐转移到从赣南到闽西的二十几县,这是本文涉及的主要地理范围,时间范围则主要从1927年到1931年。           一、收编土匪武装是建军初期迅速壮大红军的重要手段          在清王朝时期,中国人口从1亿多人猛增到4亿人。到清末,人多地少的矛盾极为尖锐,大多数农民生活困苦。辛亥革命后形势更加恶化,民初十几年军阀混战不休,陷入大动乱,最基本的社会秩序也完全丧失,大量破产的农民和散兵游勇沦为土匪,土匪暴力活动成为农村普遍的现象,“几乎所有的报纸和杂志都充斥着有关盗匪在乡村制造骚乱和伤人的报道”。[7]          在大革命失败后的白色恐怖中,大批信仰不坚定的分子离开了共产党,留下来继续战斗的知识分子被迫撤离城市,他们与南方各省农村中遭地主武装追杀的众多农运骨干结合在一起,依靠极其有限的力量,勇敢地发起武装暴动,创建红军和苏区。在1927年中共开始武装暴动的时候,由于军力薄弱,收编土匪成为迅速壮大革命武装的重要手段。中共中央很重视在暴动中吸收土匪武装,但是由于缺乏有效的控制和改造,这个策略最初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是接下来,暴动失败后小股红军和游击队向敌人控制薄弱的偏远山区寻求生存机会,这些地区常常有大量土匪武装盘踞。在国民党军队的围攻之下,土匪往往倾向红军,很多土匪武装被收编充实到红军中来,迅速壮大了革命力量,在创建初期的红军中占有不小的比重,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甚至红军游击战术的某些重要成分也直接来源于土匪武装多年积累的生存经验。          (一)从国共分裂到建立井冈山根据地——“土匪问题是非常大的问题”          1927年7月国共分裂以后,在具有重要意义的“八七会议”上,共产党正式决定了转入武装暴动的总方针,而在当时的暴动计划里,联络人数众多的土匪武装占有重要地位。在关于农民斗争决议案的发言里,对武装斗争最为坚决的毛泽东明确提出“土匪问题是非常大的问题”,“会党土匪非常之多,我们应有策略”,认为通过土地革命一定能赢得土匪武装的支持,进而批评有些同志象孙中山那样只想利用土匪,提出对土匪武装应以诚相待,应该“当他们是我们自己的兄弟”。[8]在会上居主导地位的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肯定了毛泽东的意见,提出“我们不但不利用,并且还应确定其经济地位”。[9]所谓确定经济地位,就是在阶级划分中把土匪定为“破产的农民”,既然是农民,当然是阶级兄弟。八七会议在中共中央的高度明确了联络、领导土匪武装的政策。     其实早在1927年5月马日事变后,湖南党组织在危急形势下已产生了“当大王”的想法。省委派郭静笳到浏阳组织第一路指挥部,后郭见平江、浏阳兵力薄弱,即主张“退到浏阳及江西边界去当大王”。[10]1927年7月,武汉汪精卫政府刚刚分共的时候,中共中央已经提出上山学习土匪是军事上长期斗争的方法,《中央通告农字第九号》明确指出了“上山”的出路。[11]在湖南省委给毛泽东并转中央的信中提到:“中央最近所示的军事三步办法,即:(一)设法改编挨户团,取得合法地位,以图自保;(二)上山学匪准备长期奋斗;(三)上二者都办不到则埋枪。”湖南省委比较认同“上山学匪”的办法,并且实际上已经开始实行这一方法,提到“潭部已收集了一百二十四支枪上了山,兵极可靠,负责同志郭詠泉来省请示,即坚嘱其负险固守,正式作匪”,省委的总体结论是:“湘虽失败,然收集流亡,两千支枪尚或可得,经时整理上山作匪亦有可能”。[12]当然这里只是提出学习土匪的生存策略,保存现有的力量,还不是通过收编土匪壮大力量。     在震动全国的“八一”南昌起义中,收编土匪武装成为军事工作的重要方面,曾经大规模改编土匪武装,但是实际效果有限。当时深入土匪的工作人员在报告中谈到,“叶贺军队南昌举义之后革命委员会成立,我即于此时受前敌军委命令赴抚州接洽土匪工作”。“抚州六县原属平原之地,无高山险阻,大股土匪不能容身,只有小股土匪,每股为数十人不等”。工作人员“遍访他们的首领”,提出收编条件为:遵从命令和政策,保护贫农利益,掩护11、4、20军后方安全。土匪首领要求供给枪支弹药,革命委员会慷慨同意提供枪2000多支、子弹50万发。土匪300多人到抚州搬运枪支,搬运未完即被国民党军队击败,只运出1200支枪、10多万发子弹,但招集了2000多人的队伍开赴江西、福建山区,后来遭到失败,埋枪700余支后分散,抚州60名土匪首领被斩首示众。[13]南昌起义中虽然拨出大批武器弹药改编的土匪武装,但来不及进行深入的改造和训练,战斗力薄弱,所以很快溃败。     八七会议以后,秋收暴动成为南方四省武装反抗的工作中心,由于军事力量严重不足,联络土匪武装的工作受到高度重视。在1927年9月《中共江西省委秋收暴动计划》中,联络会匪的工作形成了比较系统清晰的思路。省委首先承认会匪是农民的一部分,“是失业农民另一种的生活形式,他们‘劫富济贫’的口号即是土地革命的精神”,所以“我们进行暴动工作,须与当地会匪联络,派人到他们中去工作,向他们说明土地革命的意义是劫富济贫更彻底的办法,并指示他们只有参加暴动才能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方能得到土地”。而且联络会匪还要抱有诚意,“要会匪与农民建立兄弟般的关系,不要存利用的心理,不是希望他们来帮助,而是要他们与农民一样为暴动的主体”;同时要注意“联络会匪要拉住群众,不要仅拉他们的领袖。”[14]中共与江西土匪在“八一起义”时期已经建立起初步联络,其后不少党员和骨干遭到搜捕不得不隐藏在土匪中,到秋收暴动时期正好担任收编土匪的工作,江西省委报告中提到:“在‘八、一’后赣东各县的同志大都被政府通缉跑到土匪里面去了。迄听到各处暴动,也回来接头而大干特干了。”[15]江西宁冈县党组织龙超清等与井冈山袁文才、王佐土匪武装的联络后来在井冈山根据地的创建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湖南秋收暴动是各省暴动中影响最大的,一方面北伐时期湖南形成的革命势力较大,同时暴动中还有正规军队的参加,但收编土匪武装同样受到重视。1927年9月湖南省委给中央的信中提到“由此间加派人前往湘南加紧土匪运动及暴动”。[16]《两湖暴动计划决议案》又明确提出土匪是暴动中的重要力量:“对于土匪的政策应当以我们的口号去宣传他们,组织他们于农民协会之下或革命委员会之下,使他们在暴动的时候成为一部分重要的副的力量,在暴动成功之后,予以改编。”[17]在《中共湖南省委组织局工作计划》甚至提出在土匪中发展党员的计划:“土匪红会等必须在事实上理论上去批评其错误,改造其组织,使之加入农民协会,与农民一致,其中有阶级觉悟的急进分子,不妨吸收入党。”[18]但是湖南秋收暴动中对土匪的收编却并不成功,甚至带来了严重的后果。暴动前军事领导人余洒度收编了平江土匪邱国轩部,在一、二、三团之后编为第四团,但当时来不及进行整编和改造,结果起义过程中邱部在战场上临敌叛变,与敌夹击起义军最精锐的主力第一团,造成惨重损失,被迫放弃进攻平江的计划,[19]丘部的叛变是秋收起义很快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20]     不过接下来,收编井冈山土匪武装袁文才、王佐部却给困境中的红军很大帮助,在创建井冈山根据地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秋收起义失败后剩下的不足千人部队经过三湾改编向井冈山撤退,在古城文昌宫会议上讨论了如何对待井冈山土匪武装袁文才、王佐部的问题,当时不少人主张武力消灭,但毛泽东认为这种意见“太狭隘了,度量太小了”,“三山五岳的朋友”是消灭不完的,“他们大多数是贫苦农民,与地主阶级矛盾很深”,应当“教育改造他们,把三山五岳联合成一个大队伍”,与国民党斗争。会后毛泽东亲自和袁文才交朋友,送给袁部一百支枪,[21]袁文才深受感动,也送给红军七、八百元钱,并帮助筹集粮食、安置伤病员,进而同意率部参加红军。当时红军正处于失败后的困境中,军心涣散,“逃跑的很多”,“甚为危险”,[22]袁部的参加使红军得到了休息和整顿,壮大了革命武装,并进而创建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从此中国革命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毛泽东领导的井冈山红军编为第一师,共两团,一团是秋收起义余部,约1000余人;二团即为土匪武装袁文才、王佐部编成,600余人。1928年4月朱德带约一万人上山,与毛泽东会师成立第四军,初期编为六个团:28、29、30、31、32、33,其中32团即是袁王部编成的;但是4月到8月间由湘南起义农民编成的29、30、33团先后返乡溃散,红四军只剩下31、28、32三个团约4000余人,袁王部32团在历次战斗特别是保卫井冈山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3]     在红军探索游击战术的过程中,也从土匪的经验中吸收了不少有益的成分,“上山学匪”是有真实内容的。井冈山原来有一个土匪首领叫朱聋子,政府军和地主武装很多年也无法消灭他,他的秘诀是:“不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意思是不要和对手硬碰硬,而要灵活的游击。毛泽东对这个口诀非常欣赏,反复向部队干部解说,并且把它改造为“既要会打仗,又要会打圈”,逐渐形成了红军的游击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赢就钻,钻不赢就化(化装成老百姓)”,常让强大的敌军毫无办法。[24]毛泽东甚至把“打圈子”这个词写进了给中央的正式报告,在1929年红四军前委给中央的信中明确提到“强敌跟追,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25]在陈毅到上海向中央汇报红四军工作的报告中也谈到“打圈子脱离敌人包围与穷追”,“大敌前来,我不能与之作战,则利用打圈子的办法向没有敌人的地方跑”。[26]可见,这个来自于土匪的“打圈子”战术已经在红军中成了深入人心的口头禅,成为红军游击战术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二)收编土匪武装,创建赣南红军          革命势力活跃的赣南苏区1929年以后逐渐成为中央苏区的中心,土匪成分在赣南苏区创建初期的革命势力中占有相当比重。土匪问题在整个江西都很普遍,在赣南尤为突出,赣南土匪主要是受会党控制的会匪,三点会在某些地区实际已经成为群众性组织。由于国民党军队和民团的压迫,也由于革命势力的兴起,会匪往往倾向于共产党。1930年巡视员张怀万的报告中提到:“赣南的土匪极多,现在因为革命发起,很多土匪(三点会)都归顺革命”。[27]泰和县仙槎靖卫团任意捉杀仁善乡书坑农民,甚至病在床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四岁的童养媳、路上的挑夫、江边的癫子都被杀害,激起了群众的公愤,“尤其是洪家兄弟,自动的召集千余人的示威大会,一面用群众的力量,驱逐仙槎靖卫团,另一方面,派代表到东固搬请红军援助。”[28]到1929年夏天,江西省委报告中提到:“赣南有同志二千余人,群众在他们自称有十万人,但实际确有二万余”,另外“七、八万是土匪群众”,可见会匪势力在整个赣南革命势力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29]     收编土匪武装在创建赣南红军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一政策在有的地区最初走了一些弯路,比如吉安县委“在暴动的准备中,只注意联络东固的会匪,派人到会匪中去工作,从不想到怎样发动群众”,“又怕会匪不能受我们的指挥,扰害地方——不敢进行,所以结果还是一哄而散”。[30]赣南地方武装的八纵队的前身是北洋军阀武装流散的土匪,大多是河南人,党派吉安师范的革命学生把它争取过来,但是党派进去的人太少,不能充分改造,最后垮掉了。[31]不过在兴国、于都等地收编土匪武装则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为了联络土匪武装,兴国县委派出黄家煌、肖以佐、陈赤峰、陈奇涵等骨干加入三点会,这些革命者大多是富家子弟出身,以至于当地人议论说:“这些人不愁吃不愁穿,好事不做跑去当土匪。”[32]于都县也派丘倜、刘为美、李骏等六个党员入三点会,与会党头目“喝血酒,跪拜天地为誓”。[33]在地方党组织艰苦卓绝的努力下,大量土匪武装被改编为红军,壮大了革命队伍,比如赣西游击第一大队是二团东渡时留下来的,“当时仅有步枪八支,后来与当地一班土匪联合,渐渐淘汰他的、分配他的,领袖驱逐出去,得了四十多杆枪,渐渐发展得九十多枝,总共有一百卅枝”。[34]赣西特委领导下的游击第一大队、第二大队人数500多、枪400支,成分相当部分来源于土匪[35],“上犹、崇义以及湘赣边境的土匪和三点会就一批一批的将武装投奔到红军中来,诚恳的接受红军的领导。”[36]     在早期赣南红军中,收编的会匪武装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组成主力二、四团的四个纵队中有三个纵队长曾是会匪首领。赣南红军早期的骨干是七纵队、九纵队、十五纵队、十六纵队,其中第七纵队的前身是段起凤领导的绿林武装,后来由赖经邦通过亲戚关系争取过来,又收编一个姓孙的领导的土匪武装,逐步淘汰不纯分子,吸收农民和革命知识分子,1928年2月成立七纵队,段起凤担任纵队长(吴江只担任很短时间);十五纵队以兴国县三点会首领管开炳的部属为骨干发展而来,1928年6月成立,管开炳为纵队长;十六纵队以兴国县三点会首领曾老四的部属为骨干发展而来,1929年1月成立,曾老四为纵队长。1928年9月七纵队和九纵队合并成立独立第二团,段起凤担任二团副团长;1929年2月,二团抽调100多名骨干与十五、十六纵队合编为第四团,段起凤担任团长。二、四团是赣南红军的绝对主力,1929年11月以二、四团为基础创建了红六军(后改称红三军),成为红一方面军一军团的主力之一,在第一次反围剿战争中立下大功。三点会首领段起凤、管开炳、曾老四等先后在红军担任重要职务,可以判断出收编的会匪武装在赣南红军的创建初期占有不小的比重、发挥了重要的作用。[37]          (三)闽西苏区土匪势力特别强大,土匪问题更为突出          1929年初红四军为避开湖南、江西两省敌人强大兵力的围攻撤离井冈山,经过坚苦卓绝的战斗,由赣南辗转到达闽西,开辟了中央苏区的另一个主要部分——闽西苏区。闽西苏区是红军走出困境、转危为安的重要根据地,同时闽西山区也是土匪势力非常强大而普遍的地区,福建省委特别提到“闽西土匪特别多,对土匪的问题比较严重”。[38]     闽西突出的特点是,土匪势力特别强大,大的土匪武装已经控制了地方政权,成为红军的主要敌人。在湖南、江西,国民党政府军的力量比较强大,土匪一般是处于受压制的地位,往往倾向红军。但在闽西,由于地理位置远离全国的政治军事要冲,国民党正规军队力量薄弱,北伐战争中被何应钦收编的郭凤鸣、卢兴邦、陈国辉等大股土匪控制了相当范围的地方政权。1929年春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初次进入福建,首要的敌人就是这些割据闽西的土匪武装,3月一战击毙郭凤鸣、占领长汀,6月又在龙岩消灭陈国辉部的主力,奠定了闽西苏区的基本局面。     但是,闽西土匪决不仅仅是这些大股土匪,实际上有些地区已经成为遍地皆匪的野蛮世界。闽西被国民党收编的大股土匪并不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他们本身就胡作非为、战斗力也有限,因此各种土匪多如牛毛,不少地主、士绅为求自保也不得不加入土匪,同时为抵抗土匪,地方上大刀会等民团组织也极为发达,在某些地区抢劫成为重要的生存方式,甚至普通农民也卖田买枪,土地大片荒芜,社会几乎倒退到部落争斗的原始时代。比如永定县土匪数量十分惊人,“接近龙岩之太平丰田二里,土匪掳人勒索成为常事,往往仅有数里之路,本地人亦行不得。小乡村之小姓农民耕牛农具被掠,无以耕作,多流离别处或亦当匪,因此有许多田地无人耕种。”[39]当军队下乡来剿匪时,同样祸害农民,因为所谓军队也不过是被收编的大股土匪而已,“有用的、值钱的、搬得去的东西抢去”,还要“罚款赎罪”,把很多无辜农民绑走,要拿钱才能赎回。军队常常半夜对农民突然袭击,所以军队临近驻扎时,有时吓得“全乡农民晚上不敢在家睡觉”。[40]     土匪给人民造成深重的灾难,但他们的活动有时却起到有利于红军的作用,比如国民党军队杨树庄部“因泉州的土匪扰乱”、卢兴邦部因“古田的土匪时常扰乱”,“时常感觉到自顾不暇”,“不能安心前进”,来进攻闽西苏区。泉属一带土匪遍地皆是,少数留守军队常为土匪缴械。[41]1929年9月福建省委提到,由于泉属土匪的纷扰,加上内部矛盾和财政困难,使福建国民党军队“对闽西的进攻发生了很大的困难”。[42]     不少受大股攻击的小股土匪主动要求加入红军,多数土匪因与国民党军有矛盾也不愿对抗红军,只有被国民党收编的大股土匪郭凤鸣、陈国辉、卢兴邦等与红军敌对。1928年赵亦松报告中谈到,永定的土匪“大半受豪绅的领导”,不过他们要把持税收,与国民党张贞是有冲突的,不太敢与共产党作对,“但是真正加入农协或共产党的,大半系小股与受大股压迫者。”[43]1929年福建省委给四军前委信也提到,“漳、泉一带土匪已在蠢动。漳州土匪多希望我们收编”。[44]     1929年中共闽西特委逐渐认识到收编土匪武装是壮大红军的重要手段,“匪运”已经上升为与“工运”、“农运”、“兵运”并列的重要工作。[45]特委检讨以前的工作,认为“二月杀土匪八人,招致土匪群众之反对,是不对的”,“过去闽西一般的说都不注意土匪运动,并大部分都是仇视土匪,如蛟洋杀七匪等,尤其对城市流氓的取仇视态度,这在客观上是把土匪流氓群众让与豪绅阶级,使之进攻我们。”[46]很快,“匪运”取得不小的收获,相当数量的土匪武装被收编入革命队伍。武平有土匪五六十人加入农会,永定一带土匪有几十人在共产党指挥之下,土匪十余投到八支队,溪口有一部分土匪被编为赤色游击队,后编入红四军四纵队。龙岩刘烈波有土匪八十人,经军部委为赤色游击队,后来红四军前委决定将长汀赤卫队、永定湖雷溪南游击队、与一部分土匪及北四区五九团三部分都编入四纵队[47],包含许多原土匪成分的红四军四纵队逐渐成长为福建地方红军的主力。[48]           二、改造土匪武装——“六大”的严厉政策和红军实践中的变通          但是,野蛮的土匪武装要想成为真正的红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经过深刻的改造。在如何改造土匪武装的问题上,1928年夏天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制定了较为粗糙、严厉的政策,特别提出对土匪首领要“完全歼除”,而红军在实践中则表现出更为真诚、耐心的态度。六大是在共产国际的直接领导下召开的,六大决议实际上主要反映了共产国际和苏联领导人的想法。首先,共产国际和苏联领导人从以往欧洲革命的经验出发,从宏观上并不认为农村武装斗争是中国革命的中心,而且对来自农村的很多革命成分有一种整体上的怀疑。这在斯大林接见中共领导人的谈话中表现得很清楚:“农民游击战争并非暴动,有些地方取得政权,组织红军,但不能持久”,“农民游击战争是农民革命行动的宣传。过去有的,将来也是有的。是不是它们可以取得一省政权?不可能的。不过只是革命准备时期。如一壶水在未开前,亦有波动,海潮亦有起伏,但不是高潮。”[49]很显然,斯大林此时认为中国革命的前途也应是十月革命式的城市暴动,农村武装斗争只起次要的作用,他的看法到1930年以后才发生较大转变。     虽然共产国际领导人也注意到中国作为落后农业国的特点,强调土地革命和农民运动,但是比较担心农村和农民的落后性可能给革命带来的危害。当然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近代以来,城市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和先进思想,所以革命运动通常以城市为主要动力,比如法国历次革命中的巴黎、俄国十月革命中的彼得堡和莫斯科,而农村常常是落后的反动势力的基地。所以共产国际一方面承认在革命武装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在农村武装斗争中收编土匪的必要性,同时非常警惕土匪武装成分引起革命军队的堕落和变质。1928年《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关于中共军事工作的训令》要求注意土匪领袖的危害:“强盗队伍(土匪、红胡子)有时有成千累万的武装,有时能够打败正式军队,所以在农民中的工作人应对他们加以注意。强盗是社会经济恐慌的产物,其中大部分有倾向革命的可能;土匪队伍第一就须改组,改组时首要的必须注意军官成份的选择,因为大半的土匪领袖是真正的强盗,他们只有妨碍革命的事业。”[50]     驻华人员对农村武装的怀疑也影响到共产国际的政策。苏联军事顾问叶夫列莫夫甚至对著名革命将领贺龙都深表怀疑,他说:“贺龙当了20年的土匪,而你现在想把他变成共产党人,变成为社会主义而斗争的我们的游击队员。这是极大的错误。”[51]共产国际驻华代表阿尔布列赫特一度认为毛泽东的红军是半土匪出身、将会瓦解:“建立红军的问题是十分重要的。由于中国现实生活的特点,军队有过分扩大的倾向。而由于这些军队没有根据地和供应来源,所以它就成了农民的很大负担。更有甚者,一部分军队是半土匪出身,例如毛泽东的队伍,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瓦解并遭到农民的反对。”[52]斯卡洛夫甚至明确提出红军中发生盗匪活动的危险:“在许多部队中,特别是在不大的部队中,职业土匪占很大比例,他们一起加入军队并在自己的头目领导之下”,“在红军的一些部队,有时是主力部队的社会成分如此纷杂的基础上,红军队伍中发生盗匪活动的危险性在增强”。[53]     由于共产国际和苏联领导人对中国农村武装斗争落后性的怀疑,1928年共产国际主导的中共六大提出了对土匪问题的相对严厉的政策。《农民运动决议案》第十项“对民团土匪的策略”认为,土匪的社会成分与贫苦农民有联系,是“因无法为生而去当土匪”,“所以党应当加紧在里面的工作,宣传土地纲领,成立秘密的组织与党的支部,来吸引这些武装群众”。[54] 而在《苏维埃政权组织问题决议案》第十项“对土匪的关系”中则提出,仅在暴动前才可以与土匪联盟,“暴动之后宜解除其武装并严厉的镇压他们”,并认为“这是保持地方秩序和避免反革命死灰复燃之必要的先决的前提”,“他们的首领应当作反革命的首领看待,即令他们帮助暴动亦应如此。这类首领均应完全歼除。土匪而浸入革命军队或政府中,便危险异常。这些份子必须从革命军队和政府机关中驱逐出去,即其最可靠的一部分,亦只能利用他们在敌人后方工作,绝不能位置他们于苏维埃政府范围之内”。而在第十一项“对迷信与半迷信的农民武装组织(红枪会等)之关系”中提出的政策是“夺取其群众,孤立其首领,并乘机改编之”。[55]     可以看出,当时中共中央在共产国际的领导下提出的政策在原则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太过粗糙,明显具有脱离实际的倾向。首先,两个决议本身就有矛盾,前者似乎把脱离生产的土匪和一般农民自卫武装混在一起,笼统提出“吸引这些武装群众”;而后者把职业土匪和红枪会等农民自卫武装明确区分,提出不同的政策,对土匪是严厉镇压,对红枪会等是乘机改编。其次,对土匪武装暴动前利用、暴动后镇压,对土匪首领“完全歼除”,这样的政策完全脱离实际,因为暴动不止一次,土匪武装也不止一支,一次暴动采取了这种前后变化剧烈的政策,就足以把其他土匪武装推到敌人一边。     红军创建初期实践中在尊重六大决议原则的基础上,具体政策上做了温和的变通,否则将很难通过改编土匪武装迅速发展壮大。当时红军在敌人围攻之中,与中央的联系时断时续,红军有很大的自主权,更重要是红军面对危急复杂的形势,只有采取符合实际的政策才能生存、发展。1929年9月陈毅到上海给中共中央写的红四军情况报告中提到,四军对于投诚的土匪,“均欢迎其加入红军,红军是一个大炉子,可以把他们熔化,常常是首领不干,群众自愿干,结果首领为他的群众所推翻。前委不主张硬性的消灭首领的办法,夺取了群众,首领自然成了废物。”[56]     八七会议以后相当一段时间,红军在武装斗争中都强调对土匪武装要真诚相待,要当成阶级兄弟,而不仅仅是利用他们。当时被称为朱毛红军的红四军是中央苏区的军事支柱,从井冈山到赣南、再到闽西,红四军所到之处,都开辟出新的局面。虽然在1929年初柏路会议已经传达了六大决议,但同期红四军的《告绿林弟兄书》还是体现出这一时期红军对收编土匪武装的真诚态度:“土豪劣绅为你们取一个名字叫土匪,土匪成了极恶劣最下贱而凶恶的东西”,但是“共产党与红军并不以为你们可恶”,“因为你们与我们都是无田耕无工做无衣穿无饭吃无屋住的穷朋友”。土匪生活痛苦危险,是没有希望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与红军齐心合作,受共产党指挥”,“又能长进学得政治军事的本领,又能够有帮助不致单独孤立受压迫”,“家里也可以分得田地”,最后是热情地召唤:“弟兄们快来啊,我们红军欢迎你!”[57]     不过,六大决议的原则也是有深刻依据的,初期以开放态度收编的大量土匪武装含有很多毒素,必须通过深刻的改造才能消除,否则将危及红军的信仰和组织原则,导致堕落和变质。土匪和革命者虽然同是现存制度的反对者,但是土匪与革命者有根本性质的不同。土匪的反抗是消极的,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社会的宏伟理想,[58]因此虽然人数众多,却不可能成为有组织的政治力量。土匪活动是破产农民自发反抗的一种,他们斗争的唯一目的只是满足自身的物质利益,凭借着武装从事抢劫、奸淫等暴力活动,受害者既有地主、富商,也有普通的农民,他们很少遵循什么原则,往往随心所欲,具有很大的野蛮性和破坏性。而且由于他们并没有新的建设性理想,因此并不根本反对现存制度,只要统治者表现出宽容,他们很容易接受招安,摇身一变,成为现存制度的捍卫者,比如闽西大土匪郭凤鸣、陈国辉、卢兴邦等。     红军是由共产主义者领导的武装集团,信仰上根本屏弃私有观念,有着推翻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宏伟理想,与现存制度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其信条和组织与当时中国一般的军队有极大不同,更不是挣扎生存的土匪武装所能想象的。依据新的信仰和组织原则创建一支新式军队决非易事,甚至直到1929年夏天,毛泽东对自己亲手缔造的、在红军中堪称模范的红四军仍然极不满意,在《给林彪的信》中指出:“稍为进步一点的军队,就需要规律化,像红军本来这种‘烂糟糟’现象,我们只好认它是一种原始的游民的队伍的现象,要极力和这种现象斗争。”[59]这“斗争”的结果就是1929年12月28日召开的在红军建设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古田会议”。红四军尚且如此,收编的土匪武装要成为真正的红军,更要经历一个思想和组织改造的过程,这是一个艰难曲折的信仰传播过程,也就是前面陈毅所说的在红军大熔炉中熔化再造的过程。     土匪武装有其在长期劫掠生涯中形成的恶习,也有其特有的组织结构,因此改造土匪武装是一件相当艰巨复杂的工作。比如前面提到的赣南地方红军中土匪成分很多,“二、四团红军大部分吃鸦片,打仗要发饷,二十五纵队是大部分老弱与流氓吃鸦片烟的,于都游击队多半是由收编土匪成立的,有三分之二是三点份子,信仰大哥,三点会的大哥才能指挥作战和解决内部问题,时常向大哥要把打反动派的胜利四六开分红发用钱。”[60]湖南省委也逐渐认识到“土匪是不易变为革命游击之可靠的纪律化的战士”,“他们的生活解决后,他们没有政治的认识,因此便没有其他的目的与需要了”,“习惯嫖赌吃喝的浪漫生活,也就没有迫切革命的要求了。并且他们很可以把很多的不坚定性与浪漫性带到革命的队伍中来,因为他们过惯了浪漫生活,决不能过艰苦的长期革命纪律性生活。所以到了危险难苦交加的时候,便要发生叛变的行为。”[61]     把土匪武装变为真正的红军,首先要打碎其原有的组织结构,土匪武装的组织结构大致可以分成四种:第一种是匪首专制,匪首有绝对的权威,这是发育到比较高级的组织,往往是大股土匪;第二种是比较平等的合伙制,权力分散,通过商量决定行动,抢劫所得按照枪支等来分成,比如湖南雪峰山土匪,“领袖是以枪之多少为标准推选的”,“军事行动是以会议式的决定,经济的分配,除有枪阶级提出枪费外,余则平均分配”;[62]第三种是从传统的宗族演化而来,通常在那些土匪化的地区,比如在闽西某些地区的土匪“是一种氏族组织,一房的土匪,团结在一房的豪绅势力之下,一姓的土匪,团结在一姓的豪绅势力之下。无论那一乡那一村,都有土匪的组织”;[63]第四种是会党土匪,在赣南很普遍,前面提到土匪成分较多的于都游击队只有三点会的大哥才能指挥。     关于改造土匪武装的细节保存下来的资料不多,总的来说红军在实践中表现出更大的真诚和耐心,这里以改编井冈山王佐部为例揭示这个艰难复杂的过程。1928年初何长工奉毛泽东之命只身进入王佐部队,当时王佐部队虽然打起了红旗,但还是为所欲为,“一下山就发洋财、杀人”,“我们在山下发动群众,他们却到处搞老百姓的东西,破坏老百姓的利益。他们不听共产党的话,人要往东他偏往西,你实行这个政策,他给你破坏。这样山上山下就发生了尖锐的矛盾。”临行之前,毛泽东细心叮嘱何长工:“要快,但是又不能犯急性病,要讲究艺术”,“你是打前站,以后还要派。你的工作能做到请求派人去,就是做到家了。现在如果派人多了,会引起人家怀疑的。”[64]     何长工一个人上山进入王佐部队后,发现“事情要比预料的困难得多”。王佐戒心很重,把何安排在离司令部较远的一处小房子里,还派了一个“颇不简单”的勤务兵负责监视,并警告何长工不要随便走动,实际是暗示他“不许私下活动,不准与士兵接近。”何长工只能耐心地先接近王佐最信任的亲属和心腹部下,逐渐取得信任,先动员王佐的母亲劝他不要乱杀人,改变粗暴的作风。民团头目尹道一是王佐最害怕的死敌,何长工帮助王佐消灭了尹道一,给王佐很大触动,改造工作才真正开始。何长工先提出王佐部队唱歌不齐,派出一些士兵下山到红军中学唱歌,通过唱歌、演戏向王佐部传播革命道理,这是野蛮粗鲁的抢劫生涯中闻所未闻的。然后组织军官和士兵到红军部队参观,官兵平等、经济公开的红军制度让他们觉得新鲜和羡慕,“甚至有的士兵参观后,都不想回来了”。很快,“士兵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剃去了长发,换上了新军衣,学唱歌,学演戏,茨坪山上充满了新的气象”。比较困难的是克服军官的阻力,在部队中组织士兵委员会和废除打骂现象,在士兵的群体压力下,新的制度也逐渐建立起来,王佐、袁文才部改编为32团,成为红四军三个主力团之一。[65]     原来的头目影响很大,也是改造土匪武装的关键,但红军并没有采取六大决议的严厉政策,而是耐心启发。井冈山袁文才、王佐的工作是由毛泽东亲自来做,毛泽东利用一切机会找袁文才、王佐谈话,给他们讲解形势,灌输阶级思想和群众思想,借古喻今、旁征博引,袁、王对毛泽东极为信服,有一次毛泽东和王佐谈了多半夜,事后王佐兴冲冲地说:“毛委员是最有学问的人,跟他谈上一次,真是胜读十年书啊!”王佐原来长年困居深山,连电灯都没有见过,下山到湘南参加迎接朱德部队的征战,才见了世面,打破了蒙昧的精神状态,似乎看到了革命的远大前途,“内心起了很大变化”,主动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66]     对土匪武装的改造最后还要落实在组织和成分上,也就是派入革命干部和增加淳朴农民成分。在取得袁文才的信任后,毛泽东不失时机的派陈伯钧、游雪程、徐彦刚等得力干部到袁部担任连长、副连长、排长职务,帮助练兵,“培养革命干部”,“传播革命种子”。[67] 王佐初步接受革命信仰后,也主动要求派遣干部,先后有二十几个干部奉派到袁、王部工作,游雪程任政治处主任、徐彦刚任参谋长,其他同志分别担任各营、连长和党代表,“随后部队建立了党的组织,党员的人数一天一天增多”,[68]杜修经报告中谈到袁文才32团士兵成分“多土匪与流氓无产阶级,因军队整理的严,这些分子多逃跑,参加了一些新的农民进去,有同志二百余人”,[69]这支部队逐渐成为一支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     实践证明,红军改造土匪武装的工作取得了相当的成功,来源于土匪武装的力量成为红军建军初期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红四军的主力,除了秋收起义部队编成的31团和南昌起义部队编成的28团,就是袁、王部队改编的的32团,32团在保卫井冈山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和巩固过程中功勋卓著,尤其是1929年初湘赣两省敌军三万余人围攻井冈山的最困难时期,主力红四军下山向赣南、闽西游击(袁文才随队),王佐部协同留守的彭德怀红五军与敌军殊死战斗。因寡不敌众井冈山失守后,红五军突围,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王佐并未动摇,仍然率余部坚持在山上与敌人周旋。当时“敌人对王佐也进行了很多分裂活动,叫王佐投入国民党,给官做,发大财。王佐和王佐部队经过改造和锻炼,此时表现得很坚决,很能打。”[70]湘赣边特委报告中提到:“五井破后,王佐部队仍埋伏于五井山上,分散力量减少目标。后来敌人数次搜山,王佐曾与敌人斗争,无大损失,惟其旧部历史甚久的绿林弟兄反水者甚多”,“王对特委尚表现信服,对革命亦尚有决心。”[71]     赣南红军主力二、四团中土匪成分很多,1929年春与红四军会师后,二、四团的组织纪律性给毛泽东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认为连红四军都比不上,他在《给林彪的信》中提到:“至于二、四团,四军的同志见了他们直是惭愧万分,他们是指导员支配军官的”,“一个子弹不问过党不能支配,他们是绝对的党领导。”[72]绿林首领出身的段起凤是赣南红军重要将领,先后担任二团副团长和四团团长,赣西南特委领导人李文林在他的履历上写到:“以前是个赣南的洪家首领,1927他曾领导武装群众(土匪)来参加土地革命”,对于党“非常忠实,工作能力很好,并且绝对的服从党的命令”。[73]           三、清洗——信仰力量转化为组织力量          红军以真诚的态度吸收土匪武装,以极大的耐心进行改造,但土匪问题的复杂性还是超出了原来的预想,随着红军日益强大和走向正规化,纪律要求越发严格,红军领导者逐渐发现温和的改造并不总能获得彻底成功,少数难以改造的成分最后不得不通过严厉的清洗才能最终解决,以至于1930年6月毛泽东领导的红四军前委和闽西特委联席会议在“流氓问题”决议案中提出了“洗刷”政策。     人们长期形成的观念和行为方式不易改变,土匪的作风是自私的极端,是抢劫他人的财物据为己有,而共产党员的信仰是屏弃私有观念。长期土匪生活留下的烙印,使得不少人难以转化为真正合格的共产党员,有些在艰苦的斗争中叛变投敌,带来巨大危害;还有的虽未叛变,却经常破坏纪律。内心信仰虔诚与否难以考察,但是外在的纪律却是有严格标准的,纪律问题使得某些来源于土匪的成分不能与红军真正融合无间。铁的纪律是共产党和红军战斗力的来源,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下,绝不会有任何的宽容,因此这些不能融合的成分最后不得不以严厉的清洗来解决,红军的信仰力量也由此转化为坚强的组织力量。     在闽西苏区,地方红军中某些土匪成分逐渐显露出危害性,不少收编的土匪如永定黄豺狗、龙岩刘烈波等先后叛变,带来很大损失。因此原来比较宽泛的与土匪合作及收编的政策不得不改变,1930年3月闽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时,在《优待士兵条例》中公布了更为严格的政策:“集团土匪要求收编者,要有革命事实表现,如打土豪、枪毙反动等,始得予以收编”,“集团土匪收编后,应遵守红军纪律,听从政府指挥”,“集团土匪收编后,由政府派政治军事人材指导其工作”,“帮助土豪打工农的土匪,政府应解除其武装,惩办其首领”。[74]     更为严重的是,由于土匪成分的影响,闽西某些地方组织中竟出现了“土匪化”倾向,[75]这也说明共产国际的担忧并不是毫无道理的。福建省委指出,为了解决经济上的困难,“闽西各县都有一种‘视绑票为我们唯一的工作’的倾向”,引起了“我们就要变成土匪党”的危机,严重影响了党在群众中的威信。于是,省委“特严重的指出,禁止进行绑票工作”,认为解决经济问题的正当方法是“没收反动派的财产”、“同志职业化”和“到群众中去设法”。实在无法解决经济问题时,也只能抓“群众平素最痛恨的地主豪绅”,而且“绝对不能把党的招牌公开出来”。[76]福建党的领导人罗明在报告中指出:“永定、龙岩、平和等地的党中,绑票和暗杀的风气很普遍,这一问题很觉得严重。特别是绑票工作,可以使党受很大的危害。”“绑票取款是土匪的方法,我们做起来有两种恶影响”,第一是容易使党员腐化,脱离群众工作,第二,“使群众对党的认识模糊”,“群众会把我们当作土匪”。[77]中共福州中心市委报告中提到,连江县“游击队的行动那不过是土匪而已。他们整天就是计划去打某一地方的目标,并不是单纯站在铲除这里群众斗争的障碍,帮助群众自动斗争,相反的他们的前提是要看弄得多钱,因此公开绑票和拦途劫掠的行为也有(如县委郑同志为着县委要他负责在某限期筹一千元钱,他就指挥队员在丹阳到县城的路上,去搜掠行路人的腰包)”。[78]福建省委对龙岩县委的绑票活动提出严厉警告,明确提出:“绑票不是党的工作,是土匪的工作。省委前信已严厉的指出,并警告你们,以后的胡乱行为,定予以严重的处分。”[79]     土匪成分和土匪作风甚至能起到毒化党组织的作用,对于党内关系也有严重的危害。据时任福州中心市委秘书长的曾志回忆,当时的福安中心县委书记詹如柏与福安、寿宁、霞浦、宁德等地土匪都有来往,“一些土匪头子认为他仗义豪侠,还同他结拜把兄弟”,这还是符合党的联络土匪政策的。但是他把很多土匪作风带到党内,“如在寿宁,他对范浚有意见,便推举范铁民,而把范浚夫妇给暗杀了。陈亮也是被他当成反革命杀掉的。施霖与他有矛盾,他也曾扬言要干掉施霖”,试图暗杀叶飞的刺客也与他有牵连。[80]以土匪手段处理党内关系,其危险是不言而喻的,中国共产党能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坚持战斗并发展壮大,就是靠由铁的纪律形成的党内团结统一,土匪作风的这种毒化作用危及党组织的生命线,因此土匪行为和土匪作风必须肃清。     1930年6月毛泽东领导的红四军前委[81]和闽西特委联席会议专门做出关于“流氓问题”的决议案,指出“与流氓意识争取领导权是现在红军中最严重的任务”,进而提出了严厉的“洗刷”政策。虽然决议中列出了多种流氓职业,不专指土匪,但其中列在第一位的是土匪。决议中罗列了多达九种流氓的恶劣特性,包括“反组织的(反纪律的、反团结的、个人自由的)”、“个人享乐主义(大嫖、大赌、大吃、大着)”、“雇佣性重”、“破坏性重”、“阶级意识模糊”、“反群众”、“反社会主义”、“盲动主义(大烧、大杀、大抢)”、“流寇主义(没有政权观念)”。因此,“可以断定流氓是没有积极的革命性的,反之,一般说来他们具有充足的反革命性。他们在不得已时可以投机加入革命队伍,但他们始终是动摇的,随时有叛变作反革命走狗的可能。”“现在的红军及赤卫队中,包含有不少的流氓分子,他们是破坏纪律最厉害的。他们的利益与整个斗争群众的利益是违反的。他们在作战上亦畏缩不前,虽有时表现勇敢,但他们是为了个人出发而勇敢,不是为了阶级任务而勇敢。游击战争中的盲动主义和流寇主义都是他们的表现。每次拖枪逃跑的也都是他们。这些分子如不洗刷出去,把工农革命分子参加红军、赤卫队以代替他们,改变红军赤卫队的组织,则这样的红军、赤卫队是很危险的。只有把他们洗刷出去,才能健全红军、赤卫队,执行伟大的阶级任务。也只有排除这些反纪律反组织的成分,才能更大规模的争取群众,使之乐意加入红军”,“必须有计划的以工农斗争分子来代替流氓”,“特别在党内要洗刷流氓成分”。[82]     1930年7月中共闽西党第二次代表大会《政治任务决议案》中进一步检讨了过去对土匪成分过于宽容的政策,提出“必要时可解决其土匪领袖甚至全部”的严厉措施。决议认为“过去闽西党对流氓阶级的经济背景及其在革命中的动摇性认识不清楚,过分估量他们的革命性”,“只是一味拉拢土匪,无条件的收编为赤卫队”,“甚至收编以后已在地方上干出‘打农民保土豪’的反革命勾当来”,“还依旧对他敷衍,不采取断然处置”,“有些土匪调到前方去的已经表现了动摇,也不先发制人,甚至被逃跑留为祸根”。“这是由于过分估量土匪的革命性,尤其是过分看重他们的武装力量”,“客观上是放去了当地广大群众之发动,如龙岩先后收编刘烈波、谢老妈、谢田狗,永定收编黄豺狗等”,“结果,有些地方因土匪对于群众的压迫,丧失了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土匪因过惯了抢掠生活,不能受革命的纪律,终于投到反革命方面去,向我们进攻。以后应打破对于流氓土匪的幻想,虽然有时可利用,但须在不妨碍党争取群众的条件之下,在政治上不可有丝毫的让步,必要时可解决其土匪领袖甚至全部。”[83]     土匪成分影响严重的主要是地方部队,洗刷斗争中上级组织的帮助常发挥重要作用。例如巡视员许依华帮助领导福建安溪县党组织淘汰土匪分子,从土匪手中夺回了安溪游击队。许依华在巡视中发现安溪、永春的党“用拉夫式的拉进许多流氓、土匪”参加党和游击队,这些人“在内面破坏党的工作”,使得安溪游击队“宁可说是变相的土匪和流氓。队员十一人,四人是土匪和流氓,而有破坏游击队的阴谋,二人有土匪意识而受土匪的煽动,一人是有土匪意识的贫农分子”,只有四人是党团员,而且“几个土匪把游击队所有的驳壳枪把持在他们手里,我们好的队员,通是坏枪”。这些土匪出身的队员勾结反动武装、辱骂团省委巡视员、煽动不满情绪、主张有钱大家分。几个党团员“不敢向土匪斗争”,“甚至党的会议为怕土匪嫌疑我们,不敢开了”,“游击队成为土匪领导的游击队,而不是共产党的游击队”。针对这个严重问题,巡视员与当地党团干部“会议上决定”,“尽量引进积极的贫农入党,对所有的土匪完全淘汰”。通过秘密计划,最终成功淘汰了土匪分子,收缴了土匪把持的枪支,游击队也发展到15支枪,“安溪游击队从此才正式在党的手里”。[84]     在福建福州地区游击队中,肃清土匪成分的恶劣影响发展成一场纯洁内部的严重斗争。建瓯、莆田、福安、连江等县招兵买马建立的游击队中,混进了不少土匪流氓等坏成分,打仗时难以调动,却常发生抢劫、强奸、队员带枪跑等恶劣事件。1933年1月,在连江游击队“以李德标为首的八九个人被透堡民团所收买,以‘反对经济不公开’等口号蛊惑人心,竟将县委书记和支队长拘押,图谋率队投敌。”[85]市委领导陶铸闻讯采取果断措施,“征调最好的同志组织一特务队”,将叛乱的土匪成分“一网打尽”,“解决八人,被捕七人,一人在逃,组织革命法庭,在庆祝肃反胜利群众大会中,为首三人执行枪决,其余逐出游击队”。[86]连江党组织逐渐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游击队中的原土匪成分往往胆大妄为,很有破坏能量,据叶飞回忆,“一支百把人的游击队,只要有五六个‘土匪’分子,就能控制这支队伍,改变政治方向,发生变质为土匪部队的严重危害”。1933年10月连江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讨论清洗游击队中的土匪成分,有的领导人“只见到他们敢冲敢杀的一面,对纯洁内部有不同看法”,但多数同志认为“能不能纯洁内部,这是能不能保证游击队不变质、牢牢掌握在党的手里的关键问题”,县委最后统一了思想,决定对原土匪成分中“比较好的可以酌情留下”,品质不好的坚决清除。[87]经过清洗的游击队成为坚强的队伍,在反围剿失败后的三年游击战争中,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坚持下来,后来成为新四军的骨干。     1930年3月在井冈山错杀袁文才、王佐的悲剧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事件。袁、王虽然是绿林出身,但不同于一般的收编土匪,他们早在秋收起义前就已经参与了宁冈地区的革命活动,1927年迎接秋收起义部队上山,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做出了重大贡献,二人先后入党,成为红军高级将领,处决袁、王事件解放后被定为错杀,两人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袁、王的历史功绩是应该充分肯定的,但这一事件的发生也并非偶然。实际上,由于长期绿林生活的影响,袁、王虽然投身于革命,并且经历了许多斗争的考验,但是最终还是难以达到共产党员和红军将领的严格标准,这是错杀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共产党员的基本要求是对共产主义的信仰,首先体现在对私有观念的批判。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有信仰的军队,严格遵循“党指挥枪”的原则,具有铁的纪律,与军阀的私人军队有根本的不同。袁文才、王佐参加革命后,虽然发生了不小的转变,但是仍然没有完全摆脱私人军队的观念,这是他们不能完全融合到革命队伍中的主要原因。     1929年陈毅到上海向中央汇报红军情况时就提到,1928年4月朱毛红军会师后,“袁王为保存自己的老巢,很不愿朱部及湘南农军这样多人在宁冈”。[88] 1929年初红四军为摆脱敌人围攻出击赣南时,毛泽东做了很多工作,才说服袁文才随军下山,临行毛泽东对留守井冈山的彭德怀说:“袁这人很狡猾,名堂很多,他已同意随四军政治部工作,这就可减少井冈山以后工作的困难”[89],可见袁文才在革命队伍中确实是一个不太和谐的因素。     更为严重的是,在1929年初转战赣南过程中,时任红四军参谋长的袁文才竟然私自逃回井冈山,他的逃归不是战斗中冲散,而是精心策划的离队。红军中有严格的纪律,开小差是严重的错误,高级将领更是如此。红四军下井冈山后,遭到敌军围追堵截,连战不利,为摆脱敌军,在冰雪中昼夜行军,甚至司令部遭敌袭击,毛泽东、朱德险遭不测,处境险恶可想而知,以至于中央二月来信中提出了朱、毛离队,红军分散的悲观建议。四军前委报告中也说“此次困难为自有红军最大之困难”,但是虽然困难,“士兵开小差的极少”,只有“干部袁文才等数人脱离队伍”[90],在给中央的报告中点到了袁的名字,可见前委对作为高级将领的袁文才擅自离队极为愤怒,因为这清楚的表明:在最困难的局面下,袁的革命立场已经动摇。     袁文才回到井冈山后,对王佐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与地方党组织发生尖锐矛盾。据说袁看到了“六大”决议中对土匪首领的严厉政策,由此产生了离心倾向,但袁自身的思想问题恐怕还是更主要的原因。何长工时任留在井冈山根据地的湘赣边特委常委,一天王佐说袁文才“开小差逃回来了,怕上级知道后会杀头,所以躲着不敢出来”,何长工为了继续教育争取袁,批评之后还让他担任宁冈县委副书记[91]。在红四军离开井冈山以前,由于红四军的力量,以及毛泽东等重要领导人的威望,袁、王与地方党组织的矛盾还不突出。随着红四军和红五军相继离开,袁、王部队成为井冈山根据地主要的武装力量,他们对地方党组织就比较轻视了,加之传统的土客籍矛盾,“党指挥枪”的原则逐渐难以实行,引起湘赣边特委对袁、王的不满加剧。     1929年2月底杨克敏在湘赣边特委报告中把这一问题称作“土匪问题”,认为这个问题“得不到适当解决,也是一桩阻碍进展的障碍,比如我们过去用外交手段拉拢袁、王,而没有同时注意去夺取其群众,以此长久的和他办外交,有许多政策为了要迁就他而不得实行”。在最重要的分田问题上,宁冈先以乡为单位分了一次,在客籍聚居的第四区由于“客籍领袖袁文才出面反对”,又重新分了两次,“终以土客籍的纷争很难解决。”报告认为袁、王虽名义上入党,但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将给革命带来危险,必须解决。杨克敏认为,“袁、王二人都非常狡猾,且有能力,对党的认识很薄弱,小资产阶级意识非常浓厚,信仰个人,不信仰群众”,“二人根本无改变之可能,因为一则不接受批评,二则不看党的书报(王不识字),只相信自己万能,枪杆子万能而已,对我们的政策,常常是面是而心非”,“我们与他们利益的冲突,终久是要爆发的”,进而提出“夺取土匪的群众,加速急谋能解决土匪首领,应该是边界刻不容缓的工作”。[92]     1929年夏邓乾元《湘赣边工作报告》中反映出党组织对袁、王武装的更加怀疑,正式提出解决袁、王的三方案。报告认为,“本来边界的政权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所领导的政权,而是与土匪合作的联合政权”,“袁、王现在对我们处处怀疑,袁有另找出路脱离我们的象征,王在袁的影响之下,亦与我们的关系日趋恶化”,然后提出“对此问题,边界原有三策,第一是调开,此为上;二是敷衍以图安为中;三照六次全会的指示解决之,此为下策。”[93]1929年夏彭德怀率红五军回到湘赣边,使形势得到一定控制,王佐特务营在与红五军协同作战中表现尚好。不过,省委巡视员张怀万(即江汉波)提到:“第三纵队,原定将袁王部编五百枪,但我离开赣西时,尚未编成,则以袁王多问题故也(当时前委为此曾决定开除其党籍并得图解决之,据报载现已解决)。”[94]     彭德怀率红五军回到井冈山地区后,在1929年10月给湖南省委的报告中也对袁、王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认为袁、王带领赤卫队和红区农民去抢劫白区农民的行为是“抢产主义”,使人们把赤卫队和红军当成了土匪。彭德怀还提到“他二人造成井冈山土匪化”,“他两在井冈山当大王已年深日久了,现在各个有经常老婆四五个,生活非常舒服”,“受不过劳苦,打不破恶习,为私人利益结好”,最严重的是:“他仍旧独立行动,党无法制裁和指挥”。[95]     可以看出,虽然地方党领导人甚至彭德怀对袁、王的评价可能受一些个人意气的影响,但是“党指挥枪”的原则难以实行的问题却是真实存在的,这在共产党内是一个严重的、必须解决的问题,而在当时敌我斗争残酷复杂的形势下,解决问题的方法常常是十分严厉的。1930年3月,地方党组织对袁王长期积累的不满爆发了,袁、王被处决。袁文才对此责任很大,影响了本来表现较好的王佐,比如一次彭德怀到王佐处,晚上传令兵来接彭,竟使王紧张得拔出手枪来,而“袁未逃回以前”,王佐“对五军是不怀疑的”,这当然也引起了彭德怀的警觉[96]。袁文才捉到一个靖卫团头目,不但未杀,反而待若上宾,据说是为了办兵工厂,这不能不引起党组织的怀疑。最后,在永新县城举行的联席会议上,袁、王不仅与湘赣边特委而且和中央派来的巡视员彭清泉(即潘心源)发生激烈争吵,王佐甚至把手枪拍在桌上。这样的行为在共产党和红军中是无法容忍的,在党和红军的纪律中严格规定了下级对上级的服从,这是战斗力的来源,是不可侵犯的原则。当年,湖南省委派人到井冈山误传中央决议,说把毛泽东开除党籍,毛泽东也只有服从;中央派来的干部到陕北苏区要把当地最有威望的领袖刘志丹、高岗等抓起来审查,刘、高也只有服从,都是这个原则的体现。袁、王不服从纪律、蔑视党组织的行为被视为叛变,当夜边区特委书记朱昌偕等亲自到红五军驻地请彭德怀派兵平叛,结果袁、王及其亲信数十人被处决。事后赣西南特委通告称“袁文才、王佐反对分田,反对建立苏维埃,并勾结茶陵靖卫团扰害永新赤色政府,大会正式批准西路行委枪决袁、王两个叛徒”[97]。袁、王当时并未叛变投敌,因此处决他们确实是错杀,他们对井冈山根据地的创建贡献很大,确实也可以追认为革命烈士,但是他们不能严格服从党和军队的纪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仍把军队当成自己的私人武装,确实也是他们不能融合于革命队伍因此最终遭到清洗的重要原因。     严厉的清洗是红军是成为一支强大军队的重要保证,特别是经常性的、有具体针对性的的清洗,不能因为中央苏区几次短期的肃反扩大化造成惨痛损失而否定这一点。红军在动荡野蛮的农村中成长起来,在创建初期大力扩军之后,必然吸入大量的野蛮落后的因素,其中包括很多恶习难改的原土匪成分,通过温和的改造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以严厉手段把信仰不坚定、不遵守纪律的分子清洗出去,才能创建一支信仰坚定、纪律严格的新型革命军队。事实上,共产党和红军中对内部不良倾向和不良分子无情斗争的风格是其战斗力的重要源泉,共产党员常常能够打入国民党军队的核心部门,而国民党特工几乎无法打入共产党军队,共产党军队高度集中统一,严格遵循党指挥枪的原则,而国民党军队常常在派系和个人纷争中离心离德,这种差别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共产党军队中对不纯分子的严厉政策,这种差别也最终成为决定国共战争胜败的关键,虽然从现代法律和政治文明的角度来看,这种清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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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仲阳日记】一位美籍华裔少年在中国贫困地区的经历

胡仲陽日記:一位美籍華裔少年在中國貧困地區的經歷      我叫胡仲陽(英文名字:Albert Hu),是美國南加州圣馬力諾高中一名高四學生,居住在非常安全的圣馬力諾學區。在那里最危險的事情不是綁架也不是幫派打架,而是看到成績單上的“B”後的情緒低落。   自都村——中國西南一個偏僻山村,自都村的幾個村落散布在涼山群山上,地處四川省最西南面,靠近云南省。這地方城市里濕度比較大,海拔較高的地方溫度相對較低并且基本比較干燥。土生土長的人居住的地區屬于彝族自治地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只會說只言片語的漢話。         注:胡仲阳在自都村呆了一段时间,并把这段经历用日记记录了下来。原文是英文的,中国日报网上有发表。   我是胡仲阳的朋友,他的另外的朋友帮他把日记翻译成了中文繁体的,我在这里转换成了简体中文,并发到天涯来,让更多人分享胡的感受。 英文版: http://www.chinadaily.com.cn/slides/2011-07/22/content_12963428.htm    第1天 6月19日 星期天   我和爸爸的行程是礼拜四开始的,为了节省旅费,我们从大都市上海乘坐深夜的飞机前往四川的一个小城市绵阳。然后航空公司的旅行车将我们和另外十几位旅客拉到四川省会城市成都,路上两个小时。在成都我和爸爸在一家关了灯锁着门的简易旅店敲门叫醒了警卫,登记了一个房间,快速地洗了个澡,瞇了一小会,凌晨四点在依稀晨光中急急赶往火车站。没曾想到,我们被告知火车将只开一半路程,成昆铁路中四川境内某一段因大雨造成塌方而中断。   我们在人头攒动的售票大厅排长队退掉火车票,之后就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抵达通过崇山峻岭之间五百多公里外的目的地。一些兜售长途车票的贩子骗我们,说这个时候惟有乘坐他们的私家长途汽车,别无他法,我们后来发现他们卖给我们的票价高出正常票价很多。   上路后才知道这辆长途车太旧了,在山路上开了数小时后马达过热。两位司机只好在路上几次停车给马达浇水降温,最后找人修理。傍晚的时候当车行驶至山中某一个小镇时司机还是决定不再往前走了,因为他们得到消息说前方有一座桥被洪水冲垮了。一车的旅客四下里急找其它交通工具,付出更高的代价通过山中不同的途径继续前行。一辆小面包车载了我和爸爸及另外五位旅客走了非常颠簸的农村小路终于在半夜以后到达西昌。由于天气不好,旅客滞留,几乎所有的旅店客满。我们俩肩背着行李在街上挨家寻找旅店的空房。      当我和爸爸终于来到凉山脚下一个叫做东河乡繁忙集镇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天了。一个礼拜中的第七天,山民们从山中各个地方来到这个小镇出售或物物交换他们的东西或者休闲一下。我们是从西昌城坐越野车来到这个山镇的,西昌城里三位以前我们素不相识的爱心人士热情地帮助了我们,他们是黄红斌叔叔、徐旭叔叔还有李秋蓉阿姨。李阿姨还周到地为我们大家准备了午餐和水。到了东河乡再往前就得靠我们步行了。黄红斌叔叔通知了山里的罗老师(彝族名字:布夫其尔)来接我们。和罗老师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太太和一匹马。罗老师看到我们以及捐赠物资如书包和衣服等很高兴。我们整理了一下肩背的行装,帮助罗老师把东西绑在马背上之后一小群人就出发了,罗老师的太太(彝族名字:阿侧伍各)和别的山民妻子们走在前面。   在这个地方,妇女们操持着里里外外的家务。一个星期里的最后一天,她们还要肩背着沉重的东西如野山菌、荞子和土豆等,在不平整的山间小路上吃力地行走几个小时拿到集市上去变卖换成微薄的现金收入。在回山村的路上,她们给我们这两个外来的父子带路爬山三个多小时。她们爬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脚下松动的石子不停地滚落山去。   在经过一座悬吊桥的时候,罗老师告诉我:“这座桥是新建的。以前每年有人在过河时被水冲走死掉。”夏天时,河水平缓多了,水因周围山石泥土的颜色而变得浑浊褐色。我看着脚下的桥板。如果在这个高度掉下桥去那就糟了。   我们经过艰难的上山跋涉,走过泥泞的山间小道,道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脚印,终于来到了罗老师和他太太以及三个孩子居住的村庄。前两天刚下过雨,秸杆和野草在小径烂泥上杂乱地戳着。我感到最后几分钟的爬坡好艰难啊。从山下开始走时我背上的分量还轻,当我们这队人马进到村子的时候,我背上已经多了些爸爸的东西,我整个后背上衣让汗水浸透了。汗水滴滴答答从我的脖子上掉下来。当我休息的时候,一阵微风把我的头发吹向一边,我一边跟罗老师交谈几句,一边注意到一些小房子。路边人家的房子的墙是干泥坯垒起来的,人居住的房间、马厩和猪圈都是这样。而在我们圣马力诺,我们有两车位的车库,后院有宽阔的草坪,有的人家后院还有游泳池。   一个小一点的私家游泳池起码得有一万加仑水吧。在这里的山上,住在坡下的人家老得等上面的人家何时把水管接上,他们才又可以有水。一个四口之家一天大概用水最多十加仑,其中大部分用于煮吃的食物。   我们的晚饭很简单,就是荞馍馍和水煮的生菜。这两样东西加上被当地人称之为“洋芋”的土豆是彝族山民日常饮食的主食,我很吃惊,这些食物索然无味。罗老师的太太在篝火上的一口大铁锅上辛勤地做着吃的东西,她没有加油、盐或其它调味品。罗太太做完菜,将它盛入朔料盆内,我们围着盆坐。根据彝族习俗,客人和主人围城一圈,其它家人围成另外一圈。以示礼貌。当我咬第二口荞馍馍的时候,我想到了爸爸的朋友们在上海一家高级的美国品牌酒店内请我们吃的高级自助餐。想到未来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将要吃的东西,我开始有点忐忑不安。   罗老师的房子是用泥垒的,只有一间。有三张小小的单人床。 我和爸爸将睡在屋子中间的地上。罗老师想让我们睡他的床。爸爸坚持我们俩睡在地上。罗老师和他的妻子从头顶上处在黑暗中的架子上拿出盖庄稼用的朔料布给我们垫在睡袋下区隔潮湿的泥地。   这里的人被称为彝族。他们的语言无论看上去和听起来都与汉语不同。我和爸爸很幸运,罗老师的汉语讲得流利,我们足以跟他交流沟通。这里的人都很好;罗老师说这里的人心地都很善良,对客人很友善。只有人家对他们不好时,他们才会对人家不友善。我们也听说了一些当地官员腐败的事情。自都村的村长和书记根本就不住在村子里,当自都村的村民有事,都找不到他们。村里需要建路,供电系统的问题也需要解决,而村长书记却住在山下的西昌城里,山民走路下山去城里需要三个多小时,对于村民们的需要,村长和书记可以根本不予置理。   罗老师家里有一些鸡、几头猪、一匹马,一只大猫和一只小猫。他们的屋后门外有山上下来的不停的水源,只是流量很小,还时不时地被上游的使用者打断。水很干凈,可以就这么喝,不过外面来的人不适应,喝了怕有什么危险。我觉得浑身粘,恐怕未来几天会更粘。他们屋后虽然有不断的水源,但是水流细小,还不时被坡上人家用水而中断。这点水更本无法用来全身洗澡。    第2天,6月20日,星期一   五月底六月初就在学校放暑假前,为了让我的这次行程引起学校同学更多的关注,爸爸帮我做了一个展示牌放在学校校园里。爸爸在网上偶尔看到了一位黄先生所拍的这个村子的照片,爸爸希望我们完成这次行程之后我可以动员我的朋友和校友一起通过各种募捐来帮助这里的人。爸爸在展示牌上贴了一些孩子们的照片,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你看,脸上泥迹斑斑,晒得又黑又脏。 一眼就看的出来他们一无所有,而在我们圣马力诺,我们有iPads,Janoskis(名牌球鞋)和Priuses (流行日本油电两用环保车)。山村里的人们的家里甚至都没有什么家具。罗老师家最好的东西就是靠墙边的三张小床。学校的泥墙已经开裂并受到侵蚀。   回想在我的加州圣马力诺的学校,6月14日放暑假前,爸爸帮我做的展示牌在学校午餐和课间休息时在微风中展示了几天。我敢打赌最多只有一、两个人真正看过那些照片。就连我自己,负责这块展示牌的人也没有丁点的理解这些照片中的孩子们的经历。没有亲身经历,真的难以了解他们的生活竟如此的不同。   礼拜一至礼拜六罗老师在来洛小学教书。今天他带着我爸爸和我一起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崎岖山间小道到学校去。整个学校的面积只有我们圣马力诺的一幢普通民居房子那么大。中间一块空地,两边各有三间小小的房间。每间房有一个窗洞,透过一点点光亮。孩子们背对着窗洞坐,那点光线从他们背后照进来,这样他们才可以看见黑板。他们的桌子太高了,而凳子又太矮了。   建筑物全是泥垒的。连孩子们看上去都是泥塑的。   罗老师和河南郑州来的义务支教的年轻李老师两个人在来洛小学教书。李老师只比我大六岁。他先开始带领孩子们早读因为他就住在学校的一间屋子里。他主要教汉语语文。大部分的彝族孩子不懂汉语,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语言。李老师教孩子们书写汉字和拼音,帮助他们一边又一边地朗读,听起来李老师好像非常沮丧。在李老师教语文的时候,罗老师教另外一个班的学生算术:加法和减法。我跟着走进教室,发现教室好昏暗,心情非常沉重。   孩子们就这样学习好多个小时。他们中有些人学得很快因为他们年纪稍微大一些成熟一些,或者因为他们重读了同样的年级。这些孩子年龄在11-12岁,有一个甚至15岁了。年龄小的孩子在6-7岁,他们学新的东西比较吃力,主要靠重复记忆。他们在课与课之间可以休息一会儿。课间男孩儿们抢着抡篮球或随便乱踢乱抢着足球,互相撞到了又爬起来,其乐无穷。女孩们在一边跳着绳子。      天气好的时候,二十九个充满欢乐、精力充沛的一、二年级孩子非常乐意到学校来学习语文、算术和一些社会历史常识。逢天气不好下雨,对有些孩子爬山路有危险,那他们就呆在家里。   今天课间的时候,罗老师拿出了我们带来的衣服。李老师让孩子们排队,从高到低排成三排。罗老师在操场地上面对孩子们铺一块布,然后将衣服放在布上粗粗地分类。不管拿到什么样的衣服孩子们都很喜欢。但是女孩子们看见裙子就躲避。在山上气温较低,穿裙子不实际。罗老师说,大一点的衣服裤子比小的好,山上凉,大点的衣裤可以包住孩子的小身子。   午饭时间,李老师为孩子们做菜。他让每个孩子带一个土豆到学校,他用油炒土豆丝给孩子们吃,每个孩子分到几口。通常他们的午饭没什么可吃的 – 家里的人只给孩子们带几口饭或者一个荞馍馍。这个学校的孩子们算是幸运的,因为一些城市里的爱心人士捐献给每个孩子一个不锈钢饭盒。爸爸和我访问过的另外两所学校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个小朔料袋装一把饭就是他们的午饭了。李老师一叫:“吃饭了!”孩子们就跑到教室里去拿各自的饭盒。其中一些人负责抱长凳出来。他们在中间的空地上排成一排,蹲在凳子前吃饭。   在孩子们做功课时,我就在教室里超高的课桌间巡回,发给他们小贴纸比如Utraman或米老鼠等。谁的算术题做对了我就给他(她)在铅笔盒上或作业本上贴一个。如果哪个孩子没做对我就举例教他们。好看的各种贴纸来自于爸爸的一位老同学梁萌阿姨,她在上海也常常帮助农民工的孩子们。   马建勇是一个12岁的彝族男孩,他在这个学校里已经读第二遍二年级了。他的父母亲在很远的城市里打工,他和他弟弟住在姨妈家。他比别的孩子聪明,知道的也多。他的汉语讲得好,穿着也干凈。他还充当了我爸爸和我的临时翻译。   罗老师的两个女儿非常可爱!这里的孩子事实上都长得很好看。很多人都有大大的圆眼睛。罗老师的女儿比别的孩子年龄小个头也小。我爸爸说她们个头小是因为营养不良。她们没有牛奶,也没有鸡蛋吃。做菜放油或吃肉对她们来说是难得的事情。罗老师认为没有钱和营养差都不要紧,他只希望他的孩子们受到教育。   在这里的一些村子里,蹒跚走路的小小孩和婴儿的口水流的满身都是,鼻子下挂着鼻涕。许多小小孩穿着开裆裤。这里的小孩很好养,他们哭了大人很少管他们。十岁、十一岁的孩子就学会在去上学的路上将家里的马牵出去放在野地里吃草,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再把马牵回去。连罗老师三岁的儿子都会在全家吃饭时给家人和客人盛饭,饭后独自去洗所有的碗。      我今天很累。没吃午饭、睡觉不够、肚子疼、拉稀、拉稀、呕吐、想家 …… 说真的,经过两天在山村里的生活,我感觉以前在圣马力诺似乎没有真正地生活过。为上大学准备AP考试、SAT考试、与朋友聊天、与肯尼斯谈笑 ….. 与山里的生活相比,圣马力诺的生活略显苍白了一些。回去之后,我要开阔自己眼界,思考更多的事情,好好地生活,珍惜每一分钟。我想念大家。    第三天,6月21日,星期二   布夫里体是自都小学唯一的一位老师。他早晨很早来到罗老师的家,他请罗老师、我爸爸和我去他家作客。我们没有料到他要招待我们吃最好的东西。他大概想我们这次在山村期间再也没有机会去他家了,所以他准备了最好的食物:现斩的鸡还有些腊肉。罗老师告诉我们,在山上的村子里,人们很少有机会吃肉。只有在彝族新年的时候或者特别的节日,如火把节时才杀猪。按习俗,一家杀猪全村人都分吃,不管多少。主人家也会把一些肉熏成腊肉留待以后吃。不过罗老师说,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没有腊肉剩下了。罗老师家早就已经没有了。罗老师说彝族的腊肉很特别,他还曾为我们没有机会尝到腊肉而感到抱歉。现在布夫里体老师有腊肉招待我们,罗老师为此感到宽慰和高兴。   山里的彝族平时没有猪肉吃。罗老师说,杀一只鸡招待客人就显得很重要,是对客人的尊重。而且要让客人中的年轻人吃鸡翅膀,表示前程似锦 – 在今天这个场合这个年轻人就是我。   我今天内心里非常难过。我觉得罗老师今天给我的影响很大。他跟我爸爸在说彝族的传统故事和他们艰难贫困生活现状的时候,我眼眶涌出了泪水。他们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这些孩子们怎么能够在那么昏暗的篝火旁做功课?他们(比如罗老师)怎么能够每天中午都不吃午饭?每天只吃洋芋和荞馍馍?他们怎么能够用粘着干泥巴的衣服檫脸?他们怎么能够辛苦地攀登崎岖的山路几小时,只为了到一个只有一间昏暗教室、师资不足、没有教学设备的学校去上学?这些儿童需要机会。他们需要帮助。命运真不公平。   不知为什么,越待我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我觉得我的出现给别人,特别是给罗老师、布夫老师和他们的家人带来麻烦和不方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些人有很不同的风俗习惯,我自己觉得很难融合到他们中间去。我的中文差,无法很好地与人家交流沟通。而我爸爸与当地人沟通得非常融洽。他问他们很多问题,跟他们学习彝族语言。   不知怎么晚上天下起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滂沱大雨。雷电从黑黑的天空中劈下来,砸到处在高山斜坡上的罗老师家的小泥屋。罗老师一家和我们一起围坐在屋中央的篝火旁边。爸爸为了让气氛欢快一点,他引导罗老师的孩子们唱起了白天李老师在学校教的汉族歌曲。罗老师也开始唱起了彝族歌曲,一边翻译给我们听。他唱的歌很好听。他还开始教我唱。今晚与罗老师一家围坐篝火边我感到很充实。    第四天,6月22日,星期三   罗老师穿的衬衫从我第一天见他起就没见他换过。我也没换过。他还穿一件外套,非常合体,看上去不错,暖和。不过,他要是一年365天差不多天天都穿着,我不知道这件外套还能够好吗?由于昨晚下了滂沱大雨,今天罗老师换下球鞋,换上了高筒雨鞋。昨晚的雨下得很大。当时罗老师让我们关掉手电、手机和一切能关的东西。他家有过被雷电击中的不好的经历,以前的房子几次遭到雷击,墙上被击出大洞。   今天我们赶到来洛小学的时候,雨还在倾注而下。李老师就在教室的地上生起了火,帮学生们烘烤他们的湿衣服。雨水开始侵蚀部分房体,两位老师担心起来。我穿着雨衣,一锹一锹地帮助铲除房子边上阻挡水流的淤泥。爸爸在教室里的篝火旁,他又开始让孩子们唱起了歌。有个11岁的女孩叫拉尔火艺唱得特别棒。爸爸让她唱彝族歌曲《回家》的片段,这首歌我们昨天晚上刚跟罗老师学过。她真是天生的歌手,嗓子富有感情,音调变化切换自如。 听着她的歌声,旁边是其余28位面带笑容静静听着的儿童,混合着雨水、泥浆和贫困,还有李老师手忙脚乱地保护着火苗,罗老师冒着雨为李老师的寝室修补漏雨的屋顶,此景此情让我快要哭了。   彝族歌曲《回家》的歌词中文大意是:   不知不觉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来到了很穷的地方,三年穿一件衣服的地方,三天吃一顿饭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很美,但是我还是想起了远方的妈妈,想到了妈妈的教诲。我要回家,回到妈妈的怀抱,好好听妈妈的话。我要回家,回到爸爸的身旁,吸取爸爸作人的道理。我要回家,从此以后,我要努力克服种种困难,要努力学习,不断完善自己,好好照顾妈妈过上幸福的一生。    第五天,6月23日,星期四   我的左手臂上被虫子咬了三个包。爸爸觉得那是跳蚤咬的。我好奇罗老师和他家人怎么就不挨咬呢?我的左手臂完全肿起来了,肿得硬硬的。我有点害怕。罗老师和布夫里体老师也为我担心。我只有等它自己消退。事实上爸爸的腿上和身上也都被虫子咬了。   按计划我们今天下午去访问了一位奶奶。她住在另外一个村庄,走山路去那儿大约两个小时。老奶奶的儿子和媳妇因病很年轻就死了。她就接过了照顾变成孤儿的孙女孙子的责任。他们三个人很穷。这老奶奶过去连鞋子都没有。   我爸爸给老奶奶买了双鞋。我们还给她带去一些衣服,那是在上海一个旅行社工作的年轻人捐的。老奶奶住的房子很破,还与马同屋,屋里的光线全靠房顶上的一个裂缝中透射下来的微弱光束,不过罗老师说在黄红斌叔叔等西昌城里一些爱心人士的帮助下,老奶奶的生活正在得到改善,她每月都有大米和食用油。今天她脚上穿着雨鞋。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她的孙女和孙子到乡中心校住读了。   在过去几天里我常常听到罗老师提到黄红斌这个名字。罗老师告诉我们,黄红斌叔叔给了罗老师很多帮助:免费帮罗老师安装了太阳能电灯和充电器,筹钱为罗老师家屋顶盖了瓦片,还为罗老师买了一匹马,罗老师在运捐赠物品上山时这匹马就帮了大忙。黄红斌叔叔还为支教的李老师免费安了太阳能灯和充电器。黄红斌叔叔和其它爱心人士一起给山上一些学校的孩子们一直转送着来自全国各地人们捐赠的物品。   黄叔叔在西昌市内古老的大通门城门外拥有一个小小的个体电器维修部。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山村,认识了罗老师、布夫里体老师和其它的人全因为黄叔叔。爸爸在网络上搜寻了很多地方之后发现了一些这里山村孩子和老人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拍得非常好,原来都是黄叔叔拍的。我后来知道,黄叔叔的许多照片在杂志上发表还获奖。我们来这儿之前,爸爸和黄叔叔素不相识。但是黄叔叔毫不犹豫地帮助我们。他说他除了喜欢登山和拍照没有其它嗜好。现在他又多了一项业余爱好 – 慈善公益。我发现他的生活很充实。   黄叔叔告诉过我们,上山以后我们可以选择住在任何一家人家,但是爸爸和我还是决定一个礼拜全部呆在罗老师家。爸爸曾经说过我们应该选择一个穷一点的人家。我很高兴我们现在的选择。跟山里很多人家相比,罗老师家是穷的。除了三张小小的床,家中没有象样的家具。四十岁的罗老师是个好人。他很腼腆温和,但是意志坚定。个头一般,力气很大。他可以背上很重的东西在山上走几个小时不喝一口水。外面捐赠的物品他最先接手,但是他从来都不占任何一点便宜给自己家里先留下好东西。黄叔叔告诉过我们,他曾经几次问罗老师需要什么,罗老师总说不需要什么。   罗老师的父亲60岁出头就死了。他说他很对不起父亲,心里很难过,因为父亲生了病而没能够救他。家里没有什么钱。父亲没有去医院,没有看医生,也没吃任何药。父亲走时没给家里留下什么田地和牲畜,而是把钱用在送孩子去读书。他坚定地相信接受教育可以改变家庭的命运。他给每个孩子起了汉名。给罗老师起的汉名叫罗文华。彝族的姓“布夫”就是汉名里的“罗”,“文”是有文化知识,“华”是光华和荣耀。   罗老师知识丰富,但是很谦卑。他考虑的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而不是挣更多的钱。他已经在这个学校教书22年,仍然是个“民办”老师,县教育局给他的工资是每月45元人民币,另外乡政府每年补给他1500元人民币,加起来一年2040元(值美元317块),非常微薄的收入。相比之下,刚分配来中心校的大学毕业生每月收入是2000多元。   有些朋友认为罗老师应该去找份别的工作,可以挣更多的钱。我爸爸问过他为什么不这么去做?他受过教育,完全可以在城市里找份好的工作,这样他的三个年幼的小孩可以有营养的食品吃了,他的39岁的漂亮的妻子可以买些好衣服和化妆品,她就不必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做着男人的活。罗老师说他曾经期待教育局会给他改变收入。他询问过,但是至今仍然还在等待回音。他怕要是自己辞去这个工作那29个孩子就没学上了。以前有过两位彝族大学毕业生分配工作到来洛小学教书,但是他们只待了一年。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第6天,6月24日,星期五         今天晚饭以后布夫里体老师又来请我们过去坐坐。他家里有很多人:他妻子、小女儿、小女儿的岳父、大儿子、小儿子、小女儿的男婴儿、以及大女儿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坐在篝火旁边,喝着越喝越渴的水,学习一些彝族话,交流着不同文化的故事,互相开着玩笑嬉戏,这一切都令人惬意。如果在我们圣马力诺也能有这样的情景该多好啊。人们可以随意地互相串门,热情接待,每个人都非常愉快。      布夫里体老师就在他家对面的自都小学教书。他有20个学生。罗老师小的时候是布夫里体老师的学生。布夫里体老师小时候是孤儿,今年53岁了。尽管他在自都小学教书33年,可是他也和罗老师一样收入微薄。对这两位老师来说,这是多么不公平啊。   第7天,6月25日,星期六      这里牛是棕黑色的,头上有角。   我今天醒来晚,所以当我起床 – 哦对了 – 当我从睡袋里爬出来的时候,太阳好像已经升高了。我猜大概早上8点左右了吧。我把睡袋卷起来刷完牙之后罗老师的两个女儿也很快起床了。   早饭吃的是专门为我们做的米饭和现做的豆腐,我吃得非常慢和艰难。早饭后我和爸爸与罗老师及他的太太互道再见就去了布夫里体老师那儿。我们将和布夫里体老师待一天。罗老师要种一些核桃树苗,还要修补漏水的屋顶。自从李老师来了之后,星期六罗老师就不必去学校教课了。   我们走过尽是弯道和泥坑的山坡,布夫老师已经在等着我们了。他穿上了一件平整的天蓝色衬衫,一件藏蓝色西服便装,一条褐色的长裤。原来,今天布夫老师特别请我们过去因为他那在中心校住读的小儿子回家来了,布夫老师想拍一些照片。他有个愿望,想拍一张正式一点的照片,这样有一天等他走了的时候可以用。我们已经吃过早饭,所以我们一跨进门,爸爸就开始工作了。他指挥着布夫老师和他的儿子,在光线亮堂的屋外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 我们随后在自都小学逗留了一会儿,给学生们又拍了一些照片。   布夫老师让学生早放学回家。他带我们去找他的太太,她正在外面放牛。布夫老师接过了放牛的活,亲自陪着我们一起放牛。我们走下山去,山下野草多,牛不会吃到庄家。下山没有路可走,我们一路穿过陡峭的坡上的灌木丛。   放牛不需花什么力气,也不用动脑。只要把牛带到有草的地方让它们吃草,我们自己可以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过一阵把它们召唤起来再换一个地方。通常人们就这样从上午10点开始放牛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把牛赶回自家的牛棚。要想让牛挪地方就向它们扔块石子儿,或短促地叫“去,去!”,或者跑到牛的背后,用一根树杈拍牛的屁股。   一边放牛一边我们有很多时间休息,一路上看到很多熟悉的小径。布夫老师教我们摘野果子吃,布夫老师与我们分享一个珍贵的燕麦馍馍当作午饭。他还指给我们看一处灌木丛下的一窝小鸟,那是他之前发现的。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唱“回家”(罗老师教我的彝族歌曲)。布夫老师让我反复地听他的手机里下载的这首原唱歌曲。我发现我唱歌很烂。我应该学会了回家时唱给妈妈听的。   今天放牛所走的路给我印象深刻。由于山坡陡峭,我腿部的肌肉因用力而发酸。下坡时每一步用前脚踩,练了正面腿部的肌肉,往上攀时小腿后部和大腿后部用力。   我们下午结束得早,大约3点半就告别了布夫老师。我那时已经把上衣脱了,因为我在晒太阳浴。   回到罗老师家时罗老师还在屋顶上忙着。我感到肚子痛,在他家旁边的一片小松林里放松了一下。我拉了很多,差点手纸不够了,不过还是正好够用。正好够。   我站起身,系上裤子。看着眼前山上的景色太美了。我可以看到远处层层起伏的山峦,可以看见一些微小的村庄和房子点缀在一片片树林和梯田之间。我的周围都是小松树林子,这片林子顺着山坡向右延伸下去。左边向下大约30英尺便是罗老师家的房子。到处是绿色,天地那么宽广。好让人舒心放松、赏心悦目。这时一阵沁人心脾的微风向右吹去。    第8天,6月26日,星期天   终于到了该与罗老师、他太太和三个孩子说再见的时刻了。八天时间太短了,我真希望我们可以把所有三个星期的时间花在这里。不过,好像有种东西开始把我们与罗老师一家和布夫老师一家联系在一起。罗老师说,他的7岁的大女儿布夫医生跟他说,她好想会说很多汉语,这样她就可以跟我们说话了。他的孩子们已经习惯每天看到我们,一没看见就要寻找。我会想念他们的。我也会想念罗老师的太太,她虽然不会说汉语,但还是能够听懂很多。她每天说话很少很轻也很忙。她细心观察,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她每晚都在一个他们自己不用的干凈朔料脸盆里给我们准备好洗脸洗脚的热水。她还给我们找出一条床单垫在睡袋下面。我注意到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在一个星期里换过四次衣服的人。也许因为她是一个妇女,或者因为有家中有客人。   昨晚,罗老师和他太太杀了两只鸡为了给我们煮最后的晚餐。他们杀了两只鸡因为怕鸡不够大。 他们也请来了李老师和布夫老师。爸爸要求罗老师打破彝族的习俗,允许我们与他的家人围城一圈一起吃饭,“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了”。罗老师答应了。我们所有的人围成一个大圈,一边吃饭,一起说笑 ……   罗老师说《回家》这首歌的歌词与我的情况蛮贴近的。他说,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花了那么多的钱,爬山那么辛苦,住在他家却没有好吃的东西没有好地方睡觉,他很难过。他责怪自己粗心,没有为我们带午餐。   罗老师家从来没有汉族客人在他家住,更别提从美国来的客人。他说这将是他们家一生就一次的经历,我们走了恐怕就难以再有机会见面了。我对他说:“我还会来的,还会带朋友来。”   我们今天很早起来,因为我们需要下山走大约两个小时。罗老师和布夫老师坚持要亲自把我们送到山下的东河乡 — 我们8天前来的时候经过的地方。罗老师的太太为我们煮了早饭帮罗老师备好马鞍扎好行李。   爸爸没有事先告诉黄红斌叔叔有关我们下山的具体时间因为他不想再在星期天的早晨麻烦黄叔叔。爸爸认为我们可以搭乘人家做生意的面的下山去西昌城。罗老师考虑我们的安全,他偷偷地给黄叔叔打了电话。黄叔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通知,再次叫了他的朋友徐旭叔叔和李秋蓉阿姨,开着李阿姨借来的越野车来到东河乡。李阿姨还为我们买了丰盛的午饭、水和水果。他们又给罗老师和布夫老师学校的学生们带来了别的地方的人们捐赠的物品。   爸爸和我与罗老师和布夫里体老师拥抱道别。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眶湿了,但是忍住了眼泪。 来源:天涯 链接: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free/1/2228982.shtml 打喷嚏链接: http://www.dapenti.com/blog/more.asp?name=xilei&id=48640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韩寒最新小说) 用手机上 喷嚏网 :m.dapenti.com        每周精华尽在【 喷嚏周刊 】        《喷嚏图卦》图片托管于又拍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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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秦晖:辛亥之变的价值观基础_

  即便是洋务时代的极端守旧派,如陈兰彬、刘锡鸿,也非常清楚帝制的不仁不义和实行宪政的好处。到了辛亥还能不立宪吗?而清廷坚持不做虚君,发生革命就不奇怪了。   向往“飞天”的传统   过去人们争论“中国古代有没有某种传统”这类话题时,往往混淆两个问题,其一是国人有没有欣赏这东西的价值观基础,其二是这东西是不是国人发明的。这两者绝不是一回事。比方说,很多民族(包括我们的祖先)都有“飞天”的美术或传说,体现出人类对飞行的憧憬(即所谓价值观基础)。但你不能说他们就是飞机的发明者。反过来,你也不能说由于他们没有发明飞机,就证明他们的“传统”排斥飞行,或者证明飞机不适合这种“文化”。没有发明飞机的人就不喜欢坐飞机?这不是岂有此理吗?没发明飞机的人不仅喜欢坐飞机,还能学会造飞机,甚至造得比发明飞机的人更好,都不是不可能的!   再说“宪政”吧,“中国文化有没有宪政传统”?这就看你说的是哪个问题。如果说某种价值观使得国人在看到宪政与帝制两种现象时对前者产生向往而对后者发生厌恶,那么这种价值观基础在我们的“传统”中肯定是有的,不但早就有了,而且不比西方人弱。我在《晚清儒者的“引西救儒”》等文章中指出过晚清许多士大夫在见到宪政民主后对其“天下为公”赞赏备至,就是这种价值观的反映。   当然,这种价值观不可能覆盖全体国人,但它同样也从来没有覆盖过全体西方人,价值观的多元在任何民族中都存在。像路易十六、查理一世就不可能喜欢民主,即便今天,在西方找几个反对民主、主张专制的人,也绝非难事。当年袁世凯推翻共和重搞帝制,据说还是美国人古德曼建议的呢!但这当然不能证明“西方文化”是排斥民主的。   不过,某种价值观的覆盖率究竟有多大,也不好说,因为你得刨去从未听说过宪政因而也谈不上好恶的人,以及心口不一、言不由衷的人,除非你在充分自由的条件下做一次民意调查——但是这种“以民主的手段调查对民主的看法”的做法本身,就已经体现了民主价值观了。比方说,假如辛亥年各方同意不打仗,以全民公决的方式来决定是否保留帝制,乃至决定这种帝制是“实君”还是“虚君”,那么我敢说,能够接受这种安排,就足以证明我们是个共和民族了。哪怕公决的结果是保留帝制,甚至是保留“实君”。但这种承认公决机制(当然不是只承认一次)的帝制,还能说是原来的帝制吗?   所以,所谓“专制价值观”不仅意味着你自己主张帝制,而且还意味着你不允许别人有另外的主张,谁敢反对你,你就要干掉他。但如果是这样,别人在你的淫威下战战兢兢地说同意专制,这能算数吗?就像奥斯威辛的犹太人,都处在奴隶状态,能证明犹太人有愿当奴隶不愿自由的价值观吗?反过来,如果你自己赞成帝制,却允许别人反对,那你事实上已经认同“宪政价值观”了。换句话说,宪政价值观甚至不必要求你自己主张宪政,而只要求你承认别人有主张宪政的权利。   显然,根据上述理由,要说中国人“没有宪政价值观的基础”是很难的。但另一方面,宪政民主这种制度安排是中国人发明的吗?应该说不是,不仅不是中国人发明的,也不能笼统地说是西方人发明的。比如希腊、罗马人就没有发明宪政,尽管他们常被视为西方文明的祖宗。就是英国人,也很难说是他们的哪一代祖宗留下了这个遗产。近年来人们一谈英国宪政,就言必称1215年“大宪章”,在我看来这也太夸张了,倒不是说这“大宪章”很粗陋,而是说近代宪政的一些原则是与大宪章相反的,到底是“大宪章”,还是作为其对立物的“都铎式王权”(“市民与王权的联盟”)对近代宪政起着更大的催生作用,值得思考(我们后面还要涉及这个话题)。   但是不管怎样,宪政在英国也不是天生就有的。然而它一旦有了,不仅英国人要捍卫它和发展它,连其他地方的人们也看着眼热,以至宪政作为“世界潮流”不断发展,其生命力远大于大英帝国的国家霸权。   笔者曾经提到,在辛亥年间,日本“崛起”的势头已经比英国更猛,对中国的影响也更大,可是当时中国的立宪派,哪怕其中很多是留学日本出身的,也都呼吁搞“英国式立宪”,而反对搞维护皇权的“日本式立宪”。甚至早在1844年(那时英国霸权倒是如日中天,而美国还是荷角初露,国力不能望英国之项背),一些有机会了解美英情况的中国人,例如徐继畬,对美国的评价已经比英国更高。因为美国的共和制“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英国与之相比,虽然也是“顺从民愿”,“国政一公之臣民,其君不以为私”,毕竟还是有世袭国王,仍有家天下的痕迹,不如美国的共和制民主更合乎“天下为公”的境界。   显然,这些先进的国人眼热那种英国人发明的“天下为公”制度,而且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不一样,他们不只是为了“富国强兵”的实用功效,更是基于一种政治正义的价值立场。但你却很难说他们接受了“西方价值观”。这些人仍然满口孔孟之道,比之今天那些张口施密特、闭口施特劳斯的“新左(?)派”朋友,他们的价值观无疑“普世”得多,但也肯定要“中国”得多!   关于这一点,应该提到我的一篇旧作引发的一个细节考证。   清廷首任驻美公使陈兰彬   陈荔秋这个人   《南方周末》2010年6月17日刊出的拙文《晚清儒者的“引西救儒”》曾经提到:鸦片战争后像徐继畬、郭嵩焘等人那样公开“叹羡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的人尽管很少,但是对外务稍有了解的人,私下大都有类似想法,只是不公开说而已。薛福成自述曾在郭嵩焘被整时私下“询之陈荔秋中丞、黎莼斋观察,皆谓其说不诬”。我当时解释说:“这里的‘陈荔秋’即后来的湖南巡抚陈宝箴。”   随后有读者来信说:“这是一个史实错误。‘陈荔秋’不是湖南巡抚陈宝箴(1831-1900)。陈宝箴字‘右铭’,不是‘荔秋’……那么‘陈荔秋’到底是谁呢?他叫陈兰彬(1816-1894)……做过清政府驻美国的第一任公使。其实他也没有做过‘中丞’(中丞是明清时对巡抚的别称)……且薛福成死在1894年,陈宝箴开始做湖南巡抚是1895年,陈还没做巡抚,薛怎么会叫他‘中丞’(巡抚)呢?”   其实数月前此文全稿在《中国文化》(编者按:秦晖此文是应南方周末之约撰写的纪念五四运动90周年的文章,2009年6月送审通过,因故一年后才在《南方周末》刊出)上刊出时,南昌大学刘经富教授已来信指出:“文中谓陈荔秋为陈宝箴,实误。按,陈荔秋乃陈兰彬,字荔秋,广东湛江吴川人,比陈宝箴年长15岁。清廷第一任驻美公使,留美学生监督。”   当时我曾回信说:   我过去已经查到过陈兰彬字荔秋,但是第一,“陈荔秋”是“中丞”(巡抚),而陈兰彬从未当过这个官。第二,陈兰彬中断留美学生计划,显示其很保守,不像信服“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的人。三年前我曾与王元化先生谈到此事,他认为是陈宝箴,说陈宝箴也有“荔秋”之别号,我认为如果是陈宝箴,则上述二疑均可释,故从之。其实如果陈荔秋真是陈兰彬,反倒更能证明拙文中的观点:很多表面上“排西”的人其实心里对“西洋国政民风之美”很清楚,只是好说假话邀宠罢了。但陈兰彬的行为反差这么大,我还不敢相信,何况“中丞”二字也不好解。希望刘先生继续赐教。   刘先生随即回信说:陈荔秋是不是陈兰彬还可考虑,但肯定不会是陈宝箴。   王元化先生的看法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十多年前,我提出“周秦之变”以后的中国,在秦制下处于“大共同体本位”的专制状态,现代化的文化符号走向可能是“西儒会融,解构法道互补”的观点,并据此就“儒法斗争”和新文化运动的转向问题发表了一些看法。正好王元化先生也在“五四”80周年前后,提出了五四为什么“反儒不反法”、非孝-反家族思想当年何以流行、章太炎何以鼓吹灭“小群”以求“大独大群”等一系列问题。我觉得先生与我关心的是类似的问题,就多次向他请教,每到上海,除非先生不便,我都会到庆余别墅求教于先生。   大约在2006年的一次谈话中,我提到薛福成的这段话。我说在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中查到,“荔秋”是陈兰彬的字,但是陈从未做过巡抚,薛福成怎么会称他为“中丞”?而且陈兰彬这个人,一生最知名的事迹,就是以美国的歪风邪气会腐蚀中国年轻人为由,一手破坏了容闳建议、曾国藩支持的中国留学生赴美计划。这样一个保守、颟顸的官僚,怎么会对郭嵩焘“叹羡西洋国政民风之美”大表赞同呢?   王元化先生说,这个“陈荔秋中丞”应该是陈宝箴,这不仅因为陈宝箴做过巡抚,而且他深受郭嵩焘的影响。王先生举其所著《郭嵩焘与湖南新政》一文示我,文中引陈寅恪关于湖南新政并非源于康有为,而是源于郭嵩焘的说法:“先祖(寅恪先生的祖父陈宝箴)……知中国旧法之不可不变,后交湘阴郭筠仙侍郎嵩焘,极相倾服。许为孤忠闳识。先君(寅恪之父陈三立)亦从郭公论文论学。而郭公者,亦颂美西法、当时士大夫目为汉奸国贼、群欲得杀之而甘心者也。至南海康先生治今文公羊之学,附会孔子改制以言变法。其与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本自不同。……可知余家之主变法,其思想源流之所在矣”云云。王先生认为陈宝箴这个“中丞”对郭嵩焘“颂美西法”早就认同,薛福成所指的应当就是他。至于一般记载陈宝箴字右铭,王先生认为昔人字号非一者众,陈宝箴另有字号也完全可能。   我对此深以为然。所以即便经刘经富先生质疑,我仍持原议不改。   但此次编辑部转来的读者来信,提到“薛福成死在1894年,陈宝箴开始做湖南巡抚是1895年,陈还没做巡抚,薛怎么会叫他‘中丞’呢?”这倒的确是一个有力的否证。尽管这个否证同样可以用于陈兰彬——正如这位读者所言,陈兰彬也没做过“中丞”,但我还是改变了看法,接受刘经富教授与这位读者的意见,即“陈荔秋”应当是陈兰彬,至于为何称他为“中丞”,则只能存疑。   这是因为我近日再读薛福成日记,又见两处提及“陈荔秋”,其一为驻法使馆翻译王凤喈,前留美幼童,“从陈荔秋星使赴美国学堂肄业八年”,其二为薛福成历评诸使臣,以曾纪泽、郭嵩焘为最,黎庶昌、郑藻如次之,“陈荔秋又次之”。从这两处看,“陈荔秋”是陈兰彬无疑了。刘经富先生与匿名读者的看法是对的,拙文此处确系“史实错误”,应该感谢两位赐教。   陈兰彬口是心非   不过正如我去年答复刘先生的:“其实如果陈荔秋真是陈兰彬,反倒更能证明拙文中的观点:很多表面上‘排西’的人其实心里对‘西洋国政民风之美’很清楚,只是好说假话邀宠罢了。”但是这个陈兰彬的口是心非,也未免太过甚,以至当年我虽已查到陈兰彬字荔秋,却不敢相信私下大赞郭嵩焘“颂美西法”的,竟是这位在朝堂上坚持撤回留学生的陈大人!   而近年发现的陈兰彬手札表明:陈其实佩服郭嵩焘已久。郭嵩焘曾经巡抚广东,政声卓著,郭离任后广东则时事日非、吏治败坏,百姓“诉无可诉,辩无可辩,敢怒不敢言”,出身广东乡绅的陈兰彬在私信中感叹:要是“如郭筠仙者复为广东大吏”就好了!而他出使美国后的内心感受,其实也与郭嵩焘在英法的体会差不多,所以薛福成说郭嵩焘“每叹羡西洋国政民风之美”,薛福成自己还不敢相信,陈兰彬却私下证实“其说不诬”。   但是在公开场合,陈兰彬的言论与郭嵩焘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薛福成说,陈兰彬这样,主要是因为他胆小怕事。他“虽亦不失为君子,而胆量更小于郑(藻如)、黎(庶昌),实非干事之才”。照此说来,陈兰彬深谙庄周“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之道,扮演了个“在上者指鹿为马,在下者难得糊涂”的角色。   而与陈兰彬直接发生冲突的容闳却不这么看。在容闳笔下,陈兰彬作为“极顽固之旧学派”,俨然冲锋陷阵的卫道士,“揎拳掳袖,准备破坏新政,以阻中国前途之进步”,“其视中国学生之留学外洋,素目为离经叛道之举”。他搞垮留学事业,认为中国学生“与外国教育接触,亦几为其所污染”。然而另一方面,容闳在与陈兰彬共事的过程中,也发现陈兰彬确有薛福成说的胆小一面:“陈亦怯懦鄙夫,生平胆小如鼠,即极细微事,亦不敢担负丝毫责任。”   由此看来,陈兰彬此人的确有趣:他时常“揎拳掳袖”作愤青状,内心却“胆小如鼠”;私下里开明得与“士大夫目为汉奸国贼”的郭嵩焘不相上下,公开场合却充当这些“士大夫”的首领,“群欲得杀之(开明派)而甘心者”。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清廷首任驻英副使刘锡鸿   从陈兰彬想到刘锡鸿   无独有偶,和陈兰彬与容闳这一对驻美正副使类似,与郭嵩焘搭档为正副使驻欧的刘锡鸿也是这么一个角色——只是位置恰好相反:陈兰彬在美是正使,而刘锡鸿在欧是副。官场上的刘锡鸿“亦极顽固之旧学派”,他处处与郭嵩焘为难,从频频打小报告,直到在公堂上“揎拳掳袖”地要打倒郭嵩焘。郭后来的被黜,与刘锡鸿的不断诬陷有很大关系。   但是刘锡鸿在使英期间,私下也有很多感叹:以前都说英国人是岛夷,“惟知逞强,无敬让之道”,现在才发现人家“上下同心,以礼自处,顾全国事如此”。在《英轺私记》中,他记下了若干趣事:   赴英船上有洋客对刘的仆人无礼,刘倒没太在意,洋船长却很愤怒,在亚丁就要把该洋客赶下船,刘为之求情才罢;使馆开张后,一次有馆员仆役上街购物,被一爱尔兰籍醉汉当街羞辱,中国人不敢计较,却有四名英国行人路见不平,把醉汉扭送官府,英国法院判了这厮两个月徒刑,还是中国使节致书英国首相,请宽免其罪。而英国报刊也谴责了无礼者,并且很赞扬中国人处理此事的大度。   如此等等,都使刘锡鸿很感慨。他说英国人大多“以行善为志,息兵安民为心”;“其俗究以理之是非为事之行止,非专恃强力者”。所以“我中国与英人交际,能持理,能恤商,斯尽之矣”。而他对英国社会的观感则是:这个国家“无闲官,无游民,无上下隔阂之情,无残暴不仁之政,无虚文相应之事”,“街市往来,从未闻有人语喧嚣,亦未见有形状愁苦者。地方整齐肃穆,人民欢欣鼓舞,不徒以富强为能事,诚未可以匈奴、回纥待之矣”。   刘锡鸿还特别对英国的监狱、养老院与学校写下许多感慨。他看到英国监狱“壁净阶明,尘垢俱绝”,待囚犯很人道,饮食“肉食必具”,可以洗澡,家属可以探监,而且调教有方。犯人不仅“莫不体胖色华”,而且学到雕镂、绘画等技巧,出狱后“可以忍性,可以效功,可以耐劳,不复为斗殴盗贼之行”,甚至俨然变成“素娴礼教者”。来自天朝的他,初时还以为这或许只是让外宾参观的“形象工程”,于是违背主人的安排,“突至其他禁犯之所觇之”,结果仍然看到同样的情况,使他不能不感叹“英人狱制之善”。   刘锡鸿考察英国的养老院,同样怀有戒心,为了“得其真”而不受官方安排,微服“私往”,结果看到英国慈善公益发达,“老幼、孤穷、废疾、异方难民,皆建大房院居之,优给其养”,而且非仅伦敦如此,“其他城乡皆然”。养老院环境舒适,“男女异处”、“周遭各有院落,可任游憩”。还有育婴、济贫等院,“每数里即有广厦,为病人调摄之所,亦由国君派太医临视之”。尽管各慈善机构经办者各异,但“其宫室之崇广,衣食之充足,则大致无稍殊”。他不由得感叹,如此“济贫拯难”,确为“仁之一端”。   而英国的学校,也使这位科举出身的清朝官员感慨:“英之育成人才,用心为良苦矣!”他说英国无论贫富,孩子都能上学,有学堂、义塾、小学、大学之分。富贵人家,孩子可以“自延师”上贵族学校,穷人的孩子,也有公费的“义塾”。所学专业,哪怕是工商之事,“教规则礼乐也”,还是注重道德而不只是教人牟利的。在他看来,那里的学生“言语有时,趋步有方,饮食行立有班行,虽街市遨游,不得逾越尺寸”,“每入其塾,规矩森肃”,俨然是儒家君子。   刘锡鸿甚至发现,英国人也孝亲(尽管并非慑于父权),也敬君(哪怕虚君也受尊敬)。“亚尔该公之子鸾侯,三公主之婿。公夫人特出与中国使者相见,坐谈良久,鸾侯立恃其旁,无倦容,不可谓无母子之礼。”他还观察到,英人平时即便是奏乐诵经,众宴杂耍时,也要先颂祝君主,可见其尊君之诚。   我们不能不说,这是有眼光的看法。自由民主社会承认子女自主,不等于教唆六亲不认;维护公民权利,不等于怂恿弑君犯上。恰恰相反,真孝子,何须严苛父权来恐吓?真敬君,何必生杀予夺之主乃尊?如果在“父要子死不得不死”的威吓下才作孝状,能是真孝子吗?如果在杀伐之威下才能尊君,君权一虚就墙倒众人推,所谓有奶便是娘,有枪便是王,这到底是尊君呢,还是尊“枪”畏权呢?   显然,即便从爱亲敬君的“儒家道德”出发,刘锡鸿也对英国刮目相看。他私下甚至对英国“民主”的好处也说得头头是道:观其议会“各出所见,以议时政”,“务适于理、当于事而后已”。“故其处事恒力争上游,……而举办一切,莫不上下同心,以善从之”。他也觉得这种“合众论以择其长,斯美无不备;顺众志以行其令,斯力无不殚”的制度确有优越性。   更有甚者,刘锡鸿对英国民主的一些细节也颇为了解,例如谈到英国“无代表不纳税”体制下税制的合理时,他说:“此法诚善,然非民主之国,则势有所不行;西洋所以享国长久,君民兼主国政故也。”连郭嵩焘也称赞他“此论至允”。刘锡鸿私下还说,英国这种民主,其实咱们国家古时也有过(秦按:当时的“反法之儒”普遍有此一说),只可惜后来“此选益衰”,“贵官愈多”,“百姓之生路乃尽绝而无可逃矣”,而且在他看来,清朝这方面甚至还不如明朝。无怪乎当年编辑出版刘锡鸿日记的钟叔河先生揶揄说,就凭这些话,郭嵩焘如果(像刘告郭那样)告发刘锡鸿“怨谤”,也不愁没有材料的!更有意思的是,刘锡鸿对英国的“政教”私下倾慕不已,对英国的“器物”却不那么恭维,他虽然也惊讶于火车机器轮船的功效,但却认为若引入中国会导致外人得便,国人失业,有百弊而无一利,因而反对引进。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极端保守。这与所谓洋务官僚热衷船坚炮利而鄙视西方人文制度的说法恰恰相反,倒是有点儒教“重义轻利”的影子。   “天下为公”, 还是“天下为家”?   但就是这么个私下里同样羡慕“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的人,却受朝中守旧权贵之命监视郭嵩焘,不断密告郭嵩焘要“以夷变夏”,图谋不轨,甚至连郭披了洋人的雨衣、看了洋人的节目单,都被他当成罪行来告发,他还在朝堂上诋毁郭嵩焘的学西言行是“迎合洋人,坏乱风俗”的大逆不道之罪。而且有趣的是,与他私下褒扬英国的“政教”却不喜英国的“器物”相反,他公开对郭嵩焘学习船坚炮利的言论指责不多,却猛批郭嵩焘离经叛道,破坏纲常,那罪名简直十恶不赦。结果导致郭嵩焘彻底被罢黜,险些遭治罪。这到底是为什么?   据说就个人而言,刘锡鸿不满于郭嵩焘只提名他为参赞而不是副使,并在薪水等问题上怀恨在心。但是在理论上刘锡鸿对自己的恶行自有一番解释。他说“中国天下为家已更数千载,政令统于一尊,财富归诸一人,……逐末之人,何得妄参国事”,所以“夷狄之道未可施诸中国”!   听见了吗?儒家虽讲“天下为公”,但刘锡鸿知道那只是说说而已,只有英夷才当真呢,实际上咱们是儒表法里,“天下为家”已经几千年,“政令统于一尊,财富归诸一人”,权贵为此“一人”所豢养,万般私利尽在其中,那是万万动不得的!   但这样的人还是“儒家”吗?他诋毁郭嵩焘,体现的果真是“中西文化的冲突”吗?如果是这样,那路易十六、查理一世同样不喜欢民主,他们也是“中国文化的代表”吗?刘锡鸿与郭嵩焘,犹如陈兰彬与容闳,当时私下对中西的观感其实都差不多,只是郭、容心口如一,而刘、陈口是心非。他们的区别到底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区别,还是干脆就是中国文化中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乡绅”与“乡愿”的区别?   至今人们还把刘锡鸿、陈兰彬这样的人称为“清流”,如果这种口是心非、趋炎附势、阳儒阴法、倚权谋利的“乡愿”之徒也算“清流”,那从孔孟到东林党人大概都只能算“浊流”,而比刘、陈更“清”的大概只有魏忠贤了。   显然,当时就连陈兰彬、刘锡鸿这些所谓“极端守旧派”也非常清楚帝制(“天下为家”)的不仁不义,宪政(“天下为公”)的亦道亦德。要知道那时还是洋务时代,离戊戌变法都还有几十年呢,那个时代所谓“极端保守”者都已经这样想(尽管绝不公开说)了,到了辛亥还能不立宪吗?而清廷坚持不做虚君,发生革命就不奇怪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最近看到有个先生写文章说:我们过去“软实力”老上不去,就是因为无意服从了人家的“话语霸权”,老在人家的话语体系中跟人辩论,被自由、民主、人权这些词牵着鼻子走。这位先生说,用他们的话语肯定是争论不过他们的,所以不如干脆就抛掉这套话语,只谈仁义道德。你拿民主这个尺子来量我,我还拿仁义这个尺子来量你呢!这样我们就有话语权,就有软实力,就主动了。   真是这样吗?老实说,看了晚清这些人的议论你就明白:这不是什么话语问题,如果我们像过去一样拿百姓不当人,谈民主固然理短,谈仁义道德也谈不过人家!戊戌前的这些人,从“进步的”郭嵩焘、马建中、王韬、薛福成这些人,到“极端保守”的陈兰彬、刘锡鸿,都是谈仁义道德谈出了“叹羡西洋国政民风之美”的。他们都饱读诗书,长了个儒家的脑袋,只是还没有被“儒表法里”腐蚀完,在“乡愿”社会里还保留了一点“乡绅”气,他们还根本没用过自由、人权、宪政这些词,只是偶尔用过“民主”也还很词不达意。但是,他们一到西方,就感到了自己的差距——不是“器物”上的,而是“政教”上的。用“民主”的尺子量有差距,用“仁义”的尺子量,差距一样大!   只要不是谈国际关系,也不与反侵略相矛盾,要讲内政讲治国,用他们的词儿,人家比你民主,用我们的词儿,人家也比你仁义。就是谈孔孟之道,人家那“天下为公”也比你那“天下为家”更合乎“三代圣贤之遗意”。不要说进步者,就是当时的“极端保守”派,除了倭仁、徐桐这类闭目塞听从不涉洋者外,私下也都是类似的观点。参劾郭嵩焘为“汉奸”的刘锡鸿、把留美幼童之事搞黄了的陈兰彬等,无论他们公开场合怎么昧着良心胡说,私下都讲人家仁义,我们不及。   老实说,这些“极端保守者”对英国的这种私下赞赏,比今天一些自由主义者被批评为“民主浪漫主义”、“自由乌托邦”的言论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吗?刘锡鸿私下对英国的社会福利事业可以说是赞不绝口,而今天的不少自由主义者还是很喜欢批判那里的“福利国家病”的。   当然,无论当年还是今天,这里说的都是内政,即使是“礼仪之邦”,如果来侵略我们,那我们反侵略也是不能含糊的。但是很明显,人家在国内就是做得比“我大清”仁义。不论什么话语,你讲到天上,也不能把恶的讲成善的,黑的讲成白的。这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晚清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走向了辛亥的。   (限于篇幅,编者删落了此文的所有注释,引用时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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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南都周刊:超生教授的抗争

杨支柱与他的两个女儿:若楠(左)和若一。 记者_张小摩 实习记者 温雅琼 北京报道 摄影_刘浚 注定失败的官司 今年6月,杨支柱终审败诉,对官司不再抱有幻想。 从2009年12月21日二女儿若楠降生那天起,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杨支柱就开始成为公众人物。因为超生,学院做出决定,以违反计划生育的原因给予他留校察看处分,并责成缴纳240642元的社会抚养费。杨拒绝上交, 2010年4月9日,他接到了学校的解聘通知。 这起“教授超生被辞退”事件在网上迅速传播,引发媒体关注,上升为一起公共事件。 但麻烦并没有就此结束。2010年9月2日,北京市海淀区计生委向杨支柱夫妇出示了社会抚养费征收决定书,指控他们 “违法生育第二个子女”,按照2009年北京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6738元的9倍,向其征收“社会抚养费”240642元。 24万,对于一个要抚养两个孩子的大学教授来说,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巨额负担。2010年年底,这个倔强的湖南男人,决定起诉海淀区计生委。他的理由是:《人口与计划生育法》里规定的是“提倡一对夫妻生育一个子女”,并不是“强制一对夫妻生育一个子女”,而且相关法律法规中都没有“违法生育”这个词;如此高额的“社会抚养费”,显然有失公平。 在《诉海淀计生委行政起诉状》中,杨表达了自己的怀疑:海淀区计生委之所以对他开出高达24万的罚单,正是因为自己多年来一直坚持批判独生子女政策和计划生育实践中的野蛮“执法”,而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 “为何公民的房子得到保护,而住在房子里的人却没有生育自由?”这位曾撰文力挺重庆“最牛钉子户”的学者,如此发问。 这起官司,由他的老同事,现北京问天律师事务所律师周泽免费出任代理律师,“主要是技术上来切入,比如说行政处罚程序上合不合法,处罚数额上合不合理,并没有想根本上否定计划生育的合法性。” 周泽认为,杨支柱被学校解聘后只发给他600多元工资,扣除有关规定项目后可支配收入不足百元,其妻子在家全职带孩子无收入,被上诉人海淀区计生委,按2009年北京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6738元的9倍,向杨支柱夫妇征收240642元社会抚养费,显然违反国务院《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第三条第二款“结合当事人的实际收入水平”征收的规定。 今年1月,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判杨支柱一审败诉,海淀区法院认为,海淀区计生委作出征收社会抚养费的决定,认定事实清楚,符合法律规定,征收额度也无不当。杨支柱的诉讼请求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法院不予支持。 今年4月,杨支柱上诉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两个月后,北京市第一中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判决。 对于这个结果,杨支柱不接受也没有办法,“也不能去撞墙吧?只好不理它。” 其实,无论是杨支柱还是周泽,都没有指望通过这起官司改变什么,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官司。 周泽猜测杨支柱的用意:“他可能通过这种‘行为艺术’,达到拷问计划生育政策本身的目的。” 对此,杨支柱并不否认。 他说:“社会抚养费这块,处理得比我这个荒谬的比比皆是。” 根据杨支柱的调查,目前各地社会抚养费的收取十分混乱,收法复杂,弹性极大。“比如北京,生二胎少的可以收你3倍,最高可以收20倍,三胎收取的标准是6至40倍。” 按照国务院《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在出生行为发生地、经常居住地、户籍所在地甚至超生儿发现地,都可以征收这个抚养费。尽管管理办法规定:当事人在一地已经被征收社会抚养费的,在另一地不因同一事实再次被征收社会抚养费,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被另行解释,“有的省市以夫妻为一个单位收,有的是夫妻两头分别征收……不同省市加起来有上千种可能性。这样一个东西,那你说他收了多少钱,除非你每笔钱都记账,否则你没法估算。” “卖身交罚款” 虽然官司输了,但杨支柱还是请老同事周泽吃饭作为答谢。这顿饭吃下来,结果却被知晓杨家生计状况的周泽,借上厕所之机提前埋了单。 “我知道他家庭负担很重。”周泽说,去年杨支柱去长沙办事,为了节省开支,买的竟然是硬座票。 饭桌上,周泽对杨支柱开玩笑说:“你把孩子抱到计生委去,由征收社会抚养费的计生委进行社会抚养吧。” 杨支柱很喜欢这个玩笑。他甚至也有这个想法,如果海淀区法院真的来强制执行,自己一定要把孩子抱到海淀区计生委门口去,搞个行为艺术。 2010年10月的一个周日,杨支柱他真的去行为艺术了一把,不过,地点不是海淀区计生委门口,而是中国人民大学西门的过街天桥。 这个地点的选择是杨精心考虑过的:既不会引发交通堵塞,也有足够大的人流量,在警察来阻挠之前,他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撤退”。 倚在天桥栏杆上的杨支柱,身前擎着一张巨大的绿纸,上书“卖身交罚款”几个大字,以及自己超生被罚的经历:“考虑到卖身之后不能照顾孩子,我希望多卖40万补偿她们,一口价64万元。谁买我,我就给谁当奴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快,网上就出现了他“卖身交罚款”的照片。杨支柱看后,索性把朋友拍摄的全程视频也放到了网上。 “身”没卖成,却再次在社会引发了对其二胎事件的新一轮关注。 据杨支柱说,这次行为艺术过后,北京维稳部门的人到他家里好多次,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一位负责人甚至还特地请他吃了顿饭,一起喝了两瓶牛栏山,目的只有一个:别再上街。 “等计生政策废除?我等不起” 杨支柱的这场抗争,外界有着不同的解读。 与杨相熟的学者丁东断言说,“这次生二胎事件可以说是杨支柱策划已久的”。他认为,无论是在怀孕前、怀孕中还是生孩子后,杨支柱夫妇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推动人口政策调整。 丁的判断来自于,作为学者的杨支柱,以前关注的领域,大多是民主、法治、人权等问题。杨支柱还曾创办过问题与主义、学而思网站,“孙志刚事件”发生时,他是取消收容的积极参与者和推动者。“但是三四年前他开始收缩战线了,把主要注意力放到反对一胎化政策上来了,不但在网上写文章发表意见,而且还想通过自己的个案来推动人口政策的调整。” “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杨支柱对此坚决否认,“孩子都是从胎儿来的,不堕掉她肯定就会成为你的孩子。为孩子治病倾家荡产的人很多,这是很平常的事。甚至动物都可以为孩子奋不顾身。我读了那么多书,不能连畜牲都不如。” 第二个孩子的到来纯属意外。 2004年,38岁的杨支柱和陈虹结婚。他曾对妻子说:“你生多少个我就养多少个,我肯定不嫌多。”当时陈虹还在外企工作,收入比杨支柱还高。“二胎”,还是一个他们触摸不到的话题。 2006年,陈虹怀上了第一胎,生下了女儿若一。 三年之后,2009年,陈虹再次意外怀孕。她的态度与丈夫一样,同样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在事后一封发布于网络的声援丈夫公开信中,陈虹说,“老杨喜欢孩子,因为他认为一个孩子对成长不利,容易惯坏。很多独生子女很‘独’,不能接受一个弟弟或妹妹和TA分享一切,可碰巧我的三岁的女儿并不这样,她强烈地要求有个伴”,“年近不惑的我和已过不惑之年的他,都不是冲动的人,和很多中国人一样因为‘理智’太多而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如果这样的行为会带来什么社会意义,那也并非是我们的初衷。” 处罚是杨氏夫妇俩意料之中的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逃避,比如去香港生,或回老家躲起来然后生完后带回来说是亲戚家的孩子。 或者,也可以学一下杨支柱认识的那位书商,偷偷生了二胎,然后通过请客送礼,只被罚了5万块; 再不然,就像杨支柱还认识的一个大学学院院长,为了要二胎,把自己家大女儿说成残疾,说女儿心脏有个洞,让医院开个证明。“实际上计生委知道你这个是假的,但你给了点钱他就不管了。医院里开个证明,几千块钱就搞定了嘛!” 可是,最终杨家都放弃了,“因为怕麻烦别人,因为觉得没有尊严”。 “他是湖南人,脾气很倔。”不止一位熟悉杨支柱的朋友对南都周刊记者如此说。 与杨支柱交往甚密的周泽则表示,杨支柱不想打掉孩子,固然与自己爱孩子有关,但也与他的个人立场和秉性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他一直批判计划生育政策的不合理,这种不合理的东西为什么要去追求?可能是秉性的东西在起作用,一种潜在的意识,认为不合理,就用行动去抵制。” 从抗争者到计生制度研究者 就在杨支柱为自己的“二胎”抗争的一年多里,实行了30多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似乎也走到了十字路口。 2009年底,中科院国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钢和社科院人口研究所原所长、计划生育制度副总设计师田雪原分别在《经济参考报》和《人民日报》上撰文,呼吁调整人口政策。这被解读为“计生领域内部也发出了不同声音”。 “30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达到了当初的目标,少生了4亿人,使得计划生育政策在上一个阶段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田雪原说。他提出了一个“十二五”期间,从“双独二胎”,到“一独二胎”,再到农村“普遍二胎”的渐进政策。 而2011年7月,广东省计生委主任张枫表示,广东省已正式向国家提出“单独可生二胎”(即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是独生子女,就可生两个孩子)试点的申请。 “这些消息,会不会给你一些乐观?” 对此,杨支柱连着回答了两个 “不乐观”。在他看来,广东省的意图可能是现在申请单独二胎,到2016年申请全面二胎试点。但是他分析认为,1990年以前中国每年女孩子出生1200多万人,而目前每年女孩出生人数不到600万,这样即使以后放开生育,适合生育的女性的人数也极少。 按他的逻辑,“(人口)灾难本身是注定的,我们现在只能尽可能地缩小一点灾难。” “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省能提出调整人口政策,是值得赞扬的。”人口学专家、《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对南都周刊记者说:“但是在人口危机已经开始全面爆发之际还只提放开二胎,是缺乏前瞻性的。” 杨支柱与易富贤相熟。杨在1990年代就从法治角度反思过计划生育,2006年两人开始联系,在人口问题上有着“高度共识”。谈到对杨支柱的印象,易富贤说:“作为湖南老乡,我们在性格上也都比较‘蛮’。” 杨支柱、易富贤两人都认为,现在提放开二胎,已经是落伍的观念。易富贤向本刊分析,要维持出人口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生育率(妇女人均生孩子数)需要达到世代更替水平,对于发达国家来说是2.1;而由于婴幼儿死亡率和出生性别比都远远比发达国家要高,因此中国的世代更替水平需要在2.3以上。 “考虑到不孕症(中国目前是1/8家庭不孕)、单身、丁克等人群,一个正常的社会应当是主流家庭生育三个孩子,部分家庭生育一两个孩子,部分家庭生育四五个孩子。”易富贤说。 易富贤认为,中国尽早停止计划生育,可为今后节省“动能”,否则,“中国今后将与现在的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地区一样长期在低生育率的泥坑中挣扎。” 对于“生二胎”的态度,杨支柱在三年中迅速地变化: 2008年,他曾与何亚福、梁中堂、滕彪、吴祚来、叶廷芳、易富贤等众学者一起,共同签署了《放开二胎倡议书》;但到了2010年11月,他在题为“必须无条件停止计划生育”的评论文章,明确表示“放开二胎”是错误的;近日,在回答“你认为计划生育政策应该向哪方面调整”时,他说:“没法调整”,“应该彻底废除计划生育,并鼓励生育。” 但是,从制度层面来说,他并不乐观。 根据他的观察,现在为计划生育政策改革鼓与呼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已经越来越少。“2007年有二十几个人发言,你现在找二十几个人还找不出来。因为说话的好多人都退休了。” 抗争的代价 如果不要因为“二胎”,杨支柱的生活肯定是另一番样子:写论文,当教授,出席各种学术活动。在外界看来,二胎终止了他的学术生命。但谈起这些,他丝毫没流露出后悔之意。“那些学术论文有什么好写的,又没人看。以前我也不搞学术。” 杨支柱被学院解聘之后,先后有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毕业校友、五教师上书院领导,称“杨支柱老师从法学的角度,以言论和行动推进这一公共政策的改变,其识其胆,令人敬佩”:希望学校能“善待杨支柱夫妇的选择和追求”,超越现行不合理的规定,对杨支柱免于处分。 但这些陈情,并未获得校方的积极回应。“实际上我现在是失业状态,又不能领失业救济金。”他说。 现在,杨支柱一家挤在60多平方米的房子,位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家属区,室内已经显得非常破旧。 在北京已是房价飞速上涨的2007年,他以经济适用房的价格购买这套房子,每平方米3720元。被学院解聘后,经济拮据的杨支柱一度想把这房子出租出去,然后带妻子孩子到乡下去住。“学校的房子很抢手,一个月能租到三千七八吧。” 但这个主意,被妻子陈虹坚决拒绝了。 杨支柱目前的收入,主要是为一些报刊写评论专栏,但也不太稳定,“很多地方都没谱,第一是发不发没谱,第二是发了什么时候给钱没谱”。他已经懒得去看工资卡了,“反正从去年11月份开始,应发600多,实发几十块。” 他“下岗”的事情,最初没告诉家里的老人,但后来也慢慢知道了。“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意见可表达了!” 杨家走廊两侧墙壁,已经被他两个女儿的涂鸦涂满。 杨支柱指着墙上中规中矩的画,说:“那就是大女儿画的。你说这好看吗?这不就是照相吗?”显然,他更欣赏那些天马行空的图像。 “臆想的,与事物不符的,那才是小孩画的。”这种评价,让人想起了他阐述自己教育理念的那本书—《自由从摇篮开始》。 对杨支柱夫妇来说,孩子的未来,是个敏感话题。 虽然经历第六次人口普查,但小女儿若楠还是不能上户口。“外地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借人口普查时机给超生孩子上户口,但是北京就是不给上的。”杨支柱说。 国家统计局局长马建堂透露,经过第六次人口普查,全国登记到没有户口的人有1300多万,其中多是超生人员。虽然仅占到全国人数约1%,但仍然是个庞大的群体。 杨支柱也明白,这是一个无证寸步难行的国家,以后孩子要上学,找工作,甚至租房子,都要身份证。但他仿佛一位大战风车的骑士,尽管形容落魄,但还没想去屈服。 对于丈夫的坚持,妻子陈虹淡淡地说:“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为妻子,陈虹并非没有怨言。 生孩子成为公共事件,也并非这位母亲所愿。 现在她最为希望的是,当若楠六岁的时候,不再是个带着“特殊标志”的孩子,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以中国人的身份进入学校。“希望那时候这场由她而起的争论,以及所有那些关于反对或支持计划生育的文章、言论,都成为历史的尘埃,消散在光阴的隧道里。”她在博客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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