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我会和一些朋友讨论“民主”的话题。但讨论过程当中常会发现，不少人都把“民主”一词视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崇高理想，要么就理解为血腥革命，打砸抢之类。凡此种种在我看来都是误区。所谓的民主，无非是一种经济上的“讨价还价”。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我个人比较熟悉的英国政治经济史，倒是有不少可为今天的中国人所镜鉴的内容。19世纪的民主“议价问题”，便是一例。

进入19世纪以来，工业革命让英国国力大为提升，人民的选举资格却依旧建立在封建时代的土地所有权之上，这让民主选举完全不干没地没房的工人阶级什么事。但19世纪中后期的英国，劳资纠纷异常严重，随着工人运动的此起彼伏，当时执政的保守党也开始过意不去，再这么继续苦坑工人兄弟，实在不厚道。有历史学家写道：“虽然宪章运动已经逐渐衰弱下去，但是它的影响力实际上继续在团结着社会中间阶层和一部分劳工。1860年代中期的经济萧条，更促使支持政治改革的人们涌向街头。”无论哪个党执政，为了稳住劳工阶层，争取中间阶层，议会的继续改革，都势在必行。

明智的保守党政治家本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看清了这一点，保守党要想不断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打出“扩大选举权”的旗号来笼络选民。在1859年，还是财政大臣的迪斯雷利联合德比公爵斯坦利提出了一项改革法案，主要内容涉及一场选举的价格战：他们打算把城市和乡村选民的财产资格降为10英镑。

10英镑是个什么概念呢？今天它仅相当于100多人民币。但在19世纪的英国，其价值就远不止这个数。英国在1821年正式启用金本位制，规定英镑成为英国的标准货币单位，每1英镑含7.32238克纯金。换言之，10英镑的价格约等于73克纯金。价格虽然不低，但对于中产阶层的人来说，并不是一笔遥不可及的金钱。

当然，如此宽松的选举资格改革遭到了议会的否定。那一届保守党内阁也很快下台，由过去的辉格党演变而来的自由党组成了新一届政府内阁。围绕着议会进一步改革的法案，自由党和保守党少不了在议会中争吵，并且打出看似更为激进改革的旗号，用来笼络民意。

1865年的大选，自由党再次获胜，帕麦斯顿和罗素主持大局，这个时期的内阁虽然是自由党主持，但依旧保持了延续数百年的贵族传统，所有阁员中，仅有五人没有贵族爵位。

显然，这届议会的政治倾向是保守的。于是，当自由党中的右翼听说10英镑的选举标准又一次被提出来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有一件事他们始终弄不明白，那就是现在英国工人当中有多少人的收入是超过10英镑的？要是这样的人数很多，事情就麻烦了。大部分议员心里没底：定价如此之低的改革方案如果获得通过，那么贵族和资产阶级的代表权很可能就会被工人阶级一举“抄底”，到那时，真会赔得欲哭无泪。

这造成了自由党在改革问题上的跋前疐后，难以存进。对于改革问题的一拖再拖，使得自由党内阁很快倒台，改革的接力棒又被交到了保守党手中。1866年7月，保守党“不太情愿”地再次执政。有个问题困扰着包括迪斯雷利在内的保守党人士，那就是到底要不要改革。改革和不改，谁的风险更大？

成天想着风险谁更大的问题，迪斯雷利表示自己的压力很大。在党内，一场接着一场激烈辩论的会议几乎让人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但改革方案仍然悬而未决。迪斯雷利是改革的支持者之一，当然，他也知道自由党的下台原因也是因为议会改革法案没有得到议会的认可。但显然，他目前面临的是更复杂而迫切的局面，如果不改革，一浪高过一浪的工人示威活动迟早会让这届不稳定的保守党政府下台。改革也是下台，不改也是下台，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改。

于是，迪斯雷利和德比公爵决定着手提出改革方案了。他们的议会改革方案比以前的任何一个都要激进。背水一战的保守党政治家这样做的理由是：第一，这次议案“超过了格拉斯通的自由党议会改革案，这能够为保守党带来倾向自由主义的人的选票。”第二，是为了“格拉斯顿政府青睐的工人贵族阶级，他们的立场也是坚定的自由主义。”因此，这有助于笼络工人阶级中的上层。

1867年7月15日，议会改革的法案在议会下议院获得通过，一个月后，上议院批准改革法生效。这部议会改革法案，对选举权扩大到如下范围：一，在选区内的房屋所有者，居住满一年并且缴税者；二，选区内的租房者年租金达到20英镑以上者；三，在选区内每年交税达到12英镑者；四，郡县内拥有土地年收益达到5英镑以上者。

可以想见，在议会改革法通过之后，变化是显著的。历史学者Malcolm Pearce评价道：“在1867年1月，英国每五个人当中才有一个人具有投票权，到了该年12月，这一比例上升到每三人有一人有投票权。虽然英国的选举体制还远远说不上‘民主’，但是起码它为现代政治体制提供了一种机制。”

但迪斯雷利的初衷并不是纯粹为了实行所谓的普选权，这一次改革很大程度上是他为了联合自由党的改革派以及工人中的富裕阶层而作的权宜之计。这个权宜之计降低了选举在英国的经济门槛。英国人当然明白，选举是一种权力，但权力不是无代价的。来自社会底层的人希望这个权力完全免费，但在议会里的人却为这个权力定了高昂的价格，但最后不得不进行清仓大减价。

这就是所谓民主的细节之一。与其整天高谈什么自由、权利这些空无一物的概念，倒不如实实在在地为民主定个价，民主说白了就是讨价还价，根本不是什么伟大而光荣的理想。说俗点，民主就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当你在和小商贩砍价的时候，你其实是在一定程度上实行了自己买白菜的民主。选举权，就是19世纪英国人最需要的白菜，议会是小贩，1867年迫不得已实行降价以后，菜市场里的人们都笑容可掬地抱了一大颗白菜回家。但我们今天学会砍价了吗？

———————

《致穷:1720年南海金融泡沫》：看清政府和国企如何让百姓一夜赤贫。泡沫经济时代的醒世恒言，现已全面上市~

亚马逊http://t.cn/zluocks当当http://t.cn/zluocZ7京东http://t.cn/zlHcS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