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骁骥 | 赖昌星对中国经济的真正危害

赖昌星一案最近总算有了个了结。5月18日，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赖昌星犯走私普通货物罪和行贿罪，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千万元。我是通过互联网看到这条新闻的，在新闻的留言栏里边，我看到一则同情被告的评论说，赖昌星在国内的时代，油价才两元多，他东窗事发跑路后，中国的油价节节上窜，现在这位网友一进加油站就想起当初老赖的好。

这个段子属于玩笑，但也不乏现实基础。赖昌星曾经是中国的走私大户，为国内广大的消费者带来了货好不贵的外国走私商品，例如名车、名表之类，甚至包括汽油。这些外国货，如果按照正规的渠道进入中国，其售价会因为政府征收的高昂关税而大幅上升。我最近在翻阅哥伦比亚大学的Raymond Fisman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Edward Miguel合著的《Economic Gangsters（经济黑帮）》一书，里边刚好提到了赖昌星事件的经济背景。当年，赖昌星构建他的走私帝国之时，中国的关税高得吓人。国外进口的香水税率为55%，烟草70%，进口汽车高达100%……然而，通过香港中转进入中国内地的走私品却并不需要支付这笔关税，其低廉的售价自然会受到消费者欢迎。赖昌星甚至因为走私成为了厦门的“城市英雄”。

不过，赖昌星和他的厦门远华集团没风光多久就因中国政府对走私犯罪的打击而覆没，老赖后来也躲到了加拿大。不过，有一个事实却很耐人寻味。Fisman和Miguel在书做过一个统计，当1998年政府彻查赖昌星走私案并抓捕多人以后，以广东省为例，其出口总额立刻下降了12%。这是因为，之前的沿海不少企业使用着购买自赖昌星这样的走私大佬的低价进口汽油以及原材料。由于生产成本较低，其产品也更有价格竞争力。而当走私一途被政府堵死之后，厂商们只能使用价格更高的原材料，商品价格自然上涨，国际市场竞争力随之下降。

照这么说来，赖昌星岂不是成了对一般消费者、中小企业乃至中国经济有贡献的功臣了？从某种角度来讲，的确是这样。至少，他的走私活动让很多进口商品的价格变得低廉，或者说，让消费者在被关税绑架的昂贵进口商品之外有了更多的选择。当然，有人或许会反驳说，不可忽视的是，走私活动造成了国家财政收入的极大损失。我觉得，这种担忧纯属多虑。中国政府的性质决定了其财政收入增多的主要作用不过是为我们修建更宏伟的政府大楼，造更多会被迅速掩埋的高铁，办更多拥挤杂乱的奥运会和世博会而已。本文的读者和作者都不大可能从以上政府行为受益。因此，甭自费替政府操心，钱在他们眼里从来不是问题。虽然法院宣判赖昌星一案“案值共计人民币273.95亿元，偷逃应缴税额人民币139.99亿元”，但这笔钱，即使和中国政府每年的三公经费支出相比，也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但这是不是意味着，笔者同情甚至支持赖昌星呢？恰好相反，赖昌星并不值得同情，触犯刑律的他理应得到司法的惩戒。不仅如此，我还认为，看似会为消费者们带来一些小恩小惠的赖昌星，或者说赖昌星现象，对于国家的经济其实有很大的危害。

接触过经济学的读者都知道，公共选择派的经济学家戈登?图洛克（Gordon Tullock）曾花了很多力气来研究寻租问题。图洛克认为，如果价格的垄断是通过政治交易得到的，那么大量的资源也会被浪费在这种获得政治支持的过程中。换句话说，政治交易活动会间接抑制生产。图洛克举例说，假如有一家钢铁厂希望提高利润，那么它有两种途径达到这个目的。一是花大量金钱修建新厂，提高生产效率。另一种方法是塞钱给政府，从而弄到一些经营特权，例如禁止从国外进口廉价的钢铁。如此，它也能获利。但图洛克认为，与扩大再生产的投入相比，贿赂政府的投入无疑要小很多。所以，大部分生产者会选择与政府进行政治交易。久而久之，人人都在忙着与政府进行利益交换，没人会真正把注意力放在生产上面。这对于一国的经济，当然不可能有正面的影响。

图洛克不愧为在中国生活过的前“中国通”，他的寻租理论透露着对中国社会潜规则的洞察。在他眼里，中国人“很多精力都被投入到现在我们称之为寻租的领域上了……而且，获得的权力并不可靠。在政府的支持下，另一个寻租者明天就可能取代了前者。因此，在中国，那些想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人，几乎所有的才智和精力都花在了维持权力的惠顾上。”进一步说，无论我们做何种生意，说到底都是在和政府做生意。

赖昌星通过对政府行贿，从而交换到了默许他走私商品的“政治权利”。但恰如图洛克所言，政府本身也是趋利的“经济人”，因此，当寻租活动中出现“价高者得”的情况或者比赖昌星之流政治上更可靠的寻租者出现，前一个寻租者肯定会被无情地抛弃。今天，我们固然可以跟着媒体起哄说，赖昌星的受审是正义得到了伸张。但从经济角度来说，我们完全可以将赖昌星的倒掉理解为后一个寻租者取代了前一个。在这一过程中，前一个寻租者受到了法律惩治，而新的寻租者却不会。并且，每一个人都希望成为下一个潜在的权力寻租者，成为潜在的赖昌星，因此，人人都在玩命囤积用来送礼的拉菲、玛莎拉蒂以及豪宅，忙于和当权者勾兑关系，却不会有人真正把主要精力花在扩大生产、改进技术等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上。长此以往，这个国度就成了山寨横行、倒爷遍地的国度，同时伴随着触目惊心的腐败。这个国度的经济总量看起来可能很大，但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有活力的经济体。

和花十几年时间踏踏实实做生产、搞研发比较起来，花一笔钱搞定政府官员是更容易获利的事情。但我们总是选容易的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