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世居廣州,歷史可追溯清代,今天,許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了。記憶回放至軍閥混戰,那時風雲變色,戰火連錦,卻無損爺爺跟其他的小孩在城牆邊玩耍。民國中期,高牆拆掉了,十年前,默默伴着花城成長,站在牆邊的老榕樹,逃過戰火,也敵不上城市發展,如同城牆般只能活在老人家的回憶裏。為着亞運,城牆重新豎起,言而,爺爺心中,牆破可再建,但人心不古,昔日花城人以文明自居,中國的國際門戶和革命心臟,現在只剩下地鐵上的海報標語「和諧廣州,文明城市」。

跟爺爺談亞運,他搖頭道出昔日文明的廣州不會將在行人道封上厚厚的圍欄,要人行遠路才可橫越馬路。他眼中廣州人的文明,是自律和適宜,現在只剩下嘴邊的文明和行動的犬儒。

爺爺一家眼中的亞運

爺爺和廣州市民都很文明,亞運之擾民和浪費早已猜中,過去辦全運會也屢見不鮮,只是今次更甚。過去,全運會也會把路邊大廈外牆重新粉飾,塗上新油漆,今次,工程升級,要拆掉外牆的瓷磗,才刷上新油,又把所有窗台封蓋拆掉,雖然誠諾工程後修復原貎,最後還不了了之。問題是這工程持續一年多,結果居民每天都跟維修架上不認識的裝修工人「談天」,不止工人,其他人都會從架中進來,運氣不好還有財物損失,當然像封蓋一樣大家都可以去街道辦登記,但結果都是石沈大海。爺爺平時精神很好,但政府每日也要他吸藥提神,陣陣天拿水從窗戶飄入,苦不堪然。

亞運帶來不只是好處,而是話題和樂趣,為廣州人生色不少,他們會猜數字的遊戲,政府用上多少錢呢?公佈是1200億,但在法官、公安飯局中,又有人說1400億,數字越大越多人相信,總之很多人覺得是無底深潭;1400億往何哪處去?爺爺一家人會說亞運製造大量就業,亞運把一項工程外程八次,工頭還可賺到金錢,他們猜度錢入了某人口袋,用水泥換上泥沙,才可「造福」這麼多判頭。除了數字,廣州人還在城市中集體「找錯處」,大家努力尋找大錯,如︰「XXX 街道」的路牌、錯譯普通話拼音當成英文,也不忙找小錯,如︰新舖設又不平服的路段。爺爺也不甘後人,他舊日晨運的越秀山石屎小徑變成石春舖成的小路,晨運徑轉化為溜冰場,滑倒了不少老人。爺爺一家人眼中,只要見到裂痕的路,就知哪裏有亞運工程,他們相信「找錯處」和找用沙土築成破路的遊戲亞運後會更多。「找錯處」外,爺爺一家和市民也會苦中作樂,見到越秀山外的大閘因亞運,竟然被偽造的廣州城牆包着,要重塑舊城樓,老人們稱咪為「笨七包鳩姑」,就是「無事搵事做」,愚蠢和多餘的意思,只為亞運幫鐵閘套上外套,卻弄不清舊城牆的位置和歷史意義。

國際盛事,洗不了昔日的酪印

爺爺對亞運不快,源自他昔日的遭遇,一家被文明了。跟野蠻人談文明,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到頭來只是一廂情願。

十年前,街道辦告訴他︰「我(國家)征收的不是你的屋,而是屋下的土地」,沒有賠償、也沒安置,那年頭只有認命。猶如有人跟你說︰「我今天要打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臉。」他翻箱倒籠尋回昔日的屋契和地契,跟政府據理力爭,換來只是淡淡然的回應︰「這是民國年代的東西,你向國民黨拿賠償吧!」

那個文明的年頭,用文明的方法是爭取不得權益,只能用「更文明」的手段,怎樣才文明呢?當然是談判。家中有成員是律師,但也不得要領,「法」始終不及「黨」,朝中有人好辦事,中國人的傳統智慧,新中國還用得着。爺爺有親人是法官、公安或部隊這類人物,像今天,「我阿爸是李剛」這類話真是大逆不道,那時還用得着。許家留下來,抗爭到最後,沒有早一步成為九十年的「最牛釘子戶」,因為那位不知是法官,還是公安的親人從中協助,舊中國的地契終於被新中國承認了。三代同堂的三層唐樓消失了,只餘下文明的高樓上,三個小回遷單位,家庭和鄰里消滅了,族人各消西東。

搶飛、炒飛?亞運一票難求,一個不設即場售票的運動會,只靠街道辦派飛的國際盛事,爺爺一家無興趣,他們僅掛心每月可否順利到香港買日本奶粉給孫兒。亞運或贏得國際掌聲,但盛事之下,人民的共和國,主辦的本地市民卻被犠牲,成就其他的人民。

亞運擾民?爺爺大笑回應,跟自己拉不上關係的東西,最好一笑置之。政府的「文明」總留在一瞬間,煙花的漂亮、歌舞的盛大,市民的「文明」則是沈澱在心底裏,一磗一木,一瓦一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