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进一步想,所谓的学理艰深,难道真的胜过常情的把握和决断吗?屡作杂文妙品的韩寒,在某些人嘴里也不过是“没有理论基础”,在他们看来,只有通篇引号的文章,才叫做好文章。关键是,我们门外之人,要甚理论基础?理论对于妙笔和精见并非是必不可少的基石,而所谓的大经大典,也不正是层层的妙笔精见的堆叠么?

文/陈轩 (兰州大学)

一年前的二月,以一种倏然消失的姿态,我关了校内,退了北斗。总的来说,当时我抱着一种对网络信息流浸泡之后的厌倦。面对网络信息洪流,总有一种匹马西风听大潮的焦虑、惶恐,一种对自身消解扑面而来的字节的能力的飘摇无定的不自信。每每希望自己回到前网络时代的阅读状态。也即那种掩卷长思对日落,或雪夜闭门读禁书的感觉。那样的状态轻缓舒落,悠然自得,可以将思绪在头脑中轻拢慢捻,斟酌玩味。

因为在那之前,带给我主要信息流的源头就是校内,每当点开一个好友分享的理论性阐述的冗长文章,我都怀着急于看完关掉此页面的深深焦虑,这种焦虑来自迅速检阅信息流和尽力吸收信息、观点的矛盾。并且,由于时有作文,不免关注回应,参与讨论。总觉得这不是提升功力的正途。我以为,观而不语,读而不作,才是玄门大道。我以为,关掉了校内,切断了信息源,我能回归。

但我发现,虽然离开校内,但我还是栖身于网络比特海中。我还有别的信息源流。Google,Reader,豆瓣小组,twitter,如果你拥有对各个渠道的信息点的足够收集,那么这些都是比特海中的信息暗流。相信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对网络渠道快速获得的信息产生程度不等的依赖。比如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意志去理顺自己究竟有多少线下未完成的待办任务,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Google,Reader的首页,或者是反复地折腾twitter,妄图发掘出一些新的信息节点,好让自己沉浸于其中,暂时麻痹自己,使自己失却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

而且随着自己越来越熟稔于网络信息的获取手段,会发现信息(或是你觉得有价值有必要花费时间去消化的信息)会呈指数级别地增长乃至于爆炸。在我而言,经常性的情况就是,墙内的浏览器打开了数十个页面,墙外的浏览器亦如是,中文的,英文的,大多是冗长的学理文章。每次上网却都撇开这些,先捡些轻松不费脑的信息浮光掠影地瞥过,总是想着将那些挤榨脑汁的文字留待空闲时仔细理会。但是网络时间有限,这就发现留待仔细理会的时间段永远不会到来。而那些标签页,也就随着我每一次重开浏览器时,顽固、倔强、嘲弄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有意侵蚀着我对自身收割信息能力的估量。

好的,现在的问题很清楚了:是否要逼自己去做一个网络史前人?

据说,如今《纽约时报》一天的信息量已经超过了十八世纪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一生所能接触到的信息量。那么我不禁遥想,在全面印刷时代到来的时候,那些知识人是否有和我一样的惶恐。他们和我一样,生活在一个媒介信息流装载量阶跃式突变的时代,他们作为信息接收者,是否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肯定有人退却,意图回到羊皮卷鹅毛笔的诗意岁月;肯定有人走进对之令人惶恐的新媒体,努力更新自己的接收能力。无论怎样,我知道,时代的前进,不会随着人们的选择而有丝毫驻足。

实际上,面对变化,可行的态度不是决然地掐断自己与新媒体的连接,而是尽量配合外界的变化而不断调整自己对信息吸收的理解、对信息吸收能力的锻炼提高。举例而言,往时仕人只需熟读几本圣人教诲,便可达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治平之境;现今如欲读个MPA,所需研究的案例不知凡几;中小学时几本薄薄的教材一学就是几年,老师恨不能带你把课本上每个字挖筋剔骨,和血吞服;而如今大学每学期都有几大本厚厚的教材等着我们囫囵吞下。如若抱守旧时方法,如何是解决之道?

时新网文显然不可以研习经典著作之法读之。面对浩大的比特海潮迎面扑来,也不可能字斟句酌。不想被海潮吞没的最好方法就是早日练就凫水之道,而不是装作这世界上本没有大江大海。企业管理者往往一天就有成百上千封的邮件需要处理,如果没有过硬的信息处理本领,岂不是在这些涓涓细流面前就要被冲垮,何谈谋划企业发展,带领企业攻城略地呢?信息内容的筛选过滤,信息类型的存档归类,这些都是必须早日练就的基本功。而这些需要将自己投入到更多的比特海潮中方能练就,直至“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才可称道。

当年我还有一个念头,总觉得纸质媒体捧在手上感觉靠谱,仿佛纸上的每一缕字句,每一言思考,比数字化的屏上同类更加值钱,更加牛逼。而今这个想法有所改观。举例而言,和互联网发展的早期不同,随着信息化程度的不断深入,处于对思想流通速度广度的追求,深刻的头脑也越来越倾向于在网上发文。以此一斑可以窥见,网媒和纸媒的境界鸿沟也愈加被抹平。纸媒和网媒的体裁之别也往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泾渭分明。秦晖《传统十论》是由十篇文章组成,如果在网上东西摸索,看全了这十篇博文,那么和捧书在手,也并无太大分别。何况,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网络信息的获取渠道相较纸媒应该愈发受到重视才对,而不是出于思古心理,主观上抑此扬彼。

更进一步想,所谓的学理艰深,难道真的胜过常情的把握和决断吗?屡作杂文妙品的韩寒,在某些人嘴里也不过是“没有理论基础”,在他们看来,只有通篇引号的文章,才叫做好文章。关键是,我们门外之人,要甚理论基础?理论对于妙笔和精见并非是必不可少的基石,而所谓的大经大典,也不正是层层的妙笔精见的堆叠么?我承认,读书人要有“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的谦卑,但过度地依赖经典,甚至如我之前放弃自身言说的机会,那样恐怕才是欲修名门正派武功却堕入邪魔外道的见知障。就比如,

之前还有个幼稚想法,总觉得待学有所成之后再出来指点一二是个正途。殊不知“学成”二字难以定期。何谓学成?读研么?读研自有读研时的忙处。工作么?工作自有工作时的计较。人生何时是闲时?关键所在是明了主业副业各自分量,合理分配各处精力,否则,岂不是一辈子抛却“述作之后,方得心安”的乐趣了么?

而且反省离开校内的一年,我未曾时时做到专心投入专业学习的地步。闲置的光阴亦使我常常抱愧。所以正如左右两派应当基于各自的底线共同追问政府的权责一般,我也应该向那些抛却的闲情索要光阴,而不是割舍有意义的述作而成全课业。

正如我今天会重新反省一年前的想法,将其形诸文字。或许之后我也会否认今天的想法。我总将自己看做一个不断进步的个体,而不是自己曾经的话就要为面子而反复为之找理由。而读和写,正是进步的无上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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