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海伦

从把谷歌逐出大陆市场、到在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上的噤声,中国传媒在眈眈虎视下度过了黯淡的一年,虎年岁末,又传来资深媒体人长平遭南方报业集团解聘的消息。长平本名张平,曾任《南方周末》新闻部主任,2001年,因“张君案”等报道被撤职;2008年,又因发表《西藏:真相与民族主义情绪》而被解除《南都周刊》副总编的职务,后南都传播研究院任研究员。27日,南方报业集团以合同到期为由要求长平离开。

或长歌破空,或平议春秋,长平的时评文章沉稳而不失犀利,平实中更显通透。2007年《南方周末》向长平专栏评论致敬,并这样表达了致敬理由:“他宛如侠客一般游走在传统媒体与网络中间,他的评论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多领域。在新闻事件中,他总能在众说纷纭中找出真问题所在,并将之说破,也总能把那些被故意混淆的概念厘清。他的评论距离‘正确的废话’更远。更值得一提的是,长平不仅是懂得评论技巧的人,其评论所体现的深厚人文情怀,亦令人印象深刻。读他的评论,能感到作者对普罗大众的感情、对个体自由的尊重和对普世价值的敬畏。”令人难过的是,南报集团最终未能抵抗压力维护他的旗手,而垂下了争取新闻自由的旗帜。本次特别专题节目中,我们请来了长平先生。

法广:长平先生,不少人很关心您被解聘的事件。从2001年至今,您遭受数次撤职,在南方报业集团中的生存空间已经一再被压缩,但还是能在其中工作。对这次无理解聘,您是否感到意外?

长平:我确实感到意外。此前,没有任何人找我谈,也没有任何消息。但从较长的时期看,这也是一种必然。这些年,我写了近20篇时评,最近十年内,写地多一些,一直就受到各种干扰与打压。也有人对我说,不能写了,不写就可以有一份好的工作好的收入,如果写的话,可能会有麻烦。从事实看,也是这样。我选择了写作,在行业也多次升到了一定的位置,但一次一次地被拿下。从此看来,是一种必然。

法广:通知解聘的时候,要求您停止写时评是否作为您保留工作的条件被提出呢?

长平:没有作为条件,但作为一种可能性被提及。有领导说,如果你保证再不写文章、不留面、不说话,我们可以看看是不是有挽回的空间,但我拒绝了。我觉着,我之所以到今天被解聘,就是因为写文章。我已经选择了这一道路,这是没有可谈的余地。写作、说话是很重要的权利,我必须要这一权利。

法广:传闻称中宣部副部长蔡名照是您被解聘命令的下达者,您是否有所听闻?

长平:我也在网上看到这样的消息。我不希望冤枉蔡先生,如果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么他做了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做了打压言论自由的错事。如果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我是会起诉他的,不管他的官职多高。昨天(28日),著名的张思之大律师与屠志强打电话给我说,愿意做我的代理人。具体到蔡先生是否做了什么事,这是难以取证的。现在没有证据,我不会指控他。在现行体制下,这样的事情都是幕后操作,是宫闱政治,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甚至在幕后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是这个体制的特点。我认为这是不文明的,它使得人不能承担自己作善为恶的后果。

法广:南方报业旗下数家媒体曾被视为争取新闻自由的前沿,2007年《南方周末》因为您“总能在众说纷纭中找出真问题所在”、“体现深厚人文情怀”的专栏评论向您致敬,令人感到讽刺的是今天却因同样的原因将您解雇,您如何评论这一转变?

长平:这是长期言论管制的结果。一些优秀的媒体管理者敢于抗议就被要求出局,不仅仅是我,此前的程益中先生、喻华峰先生均被要求出局。留下的会是一些听话的人——我不是说南报集团所有的领导都是如此,但其机制是这样作用的。但南方报社,一直拥有比较好的传统,特别是一些中下层的记者,他们一直在据理力争、拓宽言论空间,冒着被领导批评除名的风险,发表报道。 因此,把南报的荣誉归于领导,对于这些记者来说,很不公平。

法广:过去的一年,对传媒来说是黯淡的一年。外界评论指出,您的被解聘是媒体管制进一步收紧的信号,您是否有同样的感受?

长平:是这样的。我的遭遇有其背景。从国内来说,近几年经济的发展并没有给中下层人民带来相应的好处,贫富差距拉大。另一方面,政府的管理更加警察化、甚至流氓化——比如说,在对待强拆征地和上访这两件事上是越来越流氓化——导致民怨沸腾、矛盾激化。从国际上说,去年以来,年初谷歌退出中国到年末的诺贝尔和平奖,呈现出国际社会对中国当局的压力在增大。原本,政府应该好好审省制度上的缺陷,但很多政府官员仍然沿用陈旧的一套,而且没有能力调整利益集团的压力,因此在面对这些事情上,首先的办法就是控制舆论,打压言论。就我个人来说,应该是长期坚持批评性的时事写作导致了一些人的不满。这些因素加之在一起,就有了这样(我被解聘)的结果。

法广:近一年多以来,您的时评都不能做南报下的媒体上发表,那么,您最新的时评文章是否可能在其他中国大陆传统媒体上发表?

长平:我希望能够,这个不取决我。但我将保持此前的风格,不会因此写地更加激烈或挑战。过去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挑战,如果是的话,我将延续;过去如果说是有被认为是温和的一面,我也将延续。我相信,还是能够在内地的媒体发表文章的。在南方报业之外,还有很多内地媒体有良知、希望用行动来抗议表达的媒体人。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支持所有对言论自由捍卫的人。

法广:如果在一时期内被屏蔽在中国大陆传统媒体之外,您对将来的发展有何打算?是否将主要往新型媒体、网络媒体上发展?

长平:我自己不是很愿意区分新旧媒体,我认为都是媒体,各有其言论作用,所以,我希望,我的言论还能够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出现。我是比较看重国内的读者的,让他们读到我的文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为此,我有时确实也让步……

法广:一种策略上的考虑?

长平:对。我珍惜这部分的读者,所以,我还是会往这方面努力。

法广:您已经拥有了一个很庞大的读者群和支持团体,网民组织了长平官方粉丝团,并发起了 “新五毛党”行动,也就是参加者每人向您支付宝账户捐赠至少五毛钱。“新五毛党”行动是网民在不平愤慨之下抗议的姿态,我想,同时也表达了他们对您在被《南方报业》集团解聘后生计的担心,那么,您是否面临经济上的压力?您的家人对此如何看待?

长平:暂时没有,但是长期不工作,谁都难做到,加之言论空间受限,无法发文章,长期下来,生计当然会是问题,所以我会想办法。“新五毛党”行动是不可能解决生计问题的,因为它更多的是一种表达。我看了我的支付宝,绝大多数人都是捐五毛钱,因为它的象征意义。今天(29日)几个小时前时,已经有五千六百多元,也就是说有上万人在表达,我对他们的表达表示感谢和尊敬。

法广:对于网民如此热烈的支持,您是否感到意外?

长平:可以说,有些意外。因为,当天下午(27日)至少是数以万计的人在讨论这件事。我的微博上的粉丝网不到一天时间就增加一万人。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观察到现象,它表达了新的舆论状况。我希望,有关部门不要只是删贴和打压,希望他们能认真研究这一现象。

法广:这至少表现了民心所向。感谢您接受本台采访,希望尽早读到您的新作。

长平:谢谢法广,感谢各位朋友和网友的支持。